第七部 南征北战 第三十二章 木实为质(2)
木实听二人对话时,逐渐羞耻起来。她一心想着家康会对她图谋不轨,却没有想到他为何烦恼,为何这般煞费苦心。父亲也常道:“战事中,遇到阻碍,比战败更能体现大将性情。进退有方,才是大将之材,一般人却难以做到。”他的意思是说,若能将秀吉和家康结合起来,就最完美不过了。但木实听到宗室肯定信上提到了大政所病危,差点笑出来——宗室在说谎。
“好。这么一来,我进言就更容易了。太阁真的醉了吗?”
“想醉也醉不了,才会戏言。回去的时候,脑子颇清楚呢。”
“哦。这样很好,那么,我赶快去见他,另,”家康说着,转头看着木实道,“这个女子可能须在这里待上一阵子了。”
木实全身僵硬地看着宗室,为何家康这么在意自己?或是自己胡思乱想……她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但脸仍然红了。
“这……”宗室也转头看着木实,“如果太阁答应回京,在他离开之前,还是让木实在您这里为宜。”
“哈哈,可是木实惧怕我。”
宗室没有回答,把头转向了一边,似在说:“这可不是说笑的时候。”
家康笑着站起身:“反正你暂时待在这里,我去向太阁道谢,顺便告诉他,我是由你这里听到他母亲生病的事,才匆匆去告诉他的。”
“多谢。”宗室道。
家康站起身子,又道:“船不够,会很麻烦。”他大声叫着新太郎,出门去了。
夏日昼长。院中的树影已经拖得很长了,可是,还有一段时间才天黑。
宗室默默地吹了一会儿风,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木实,你就死心塌地服侍大纳言吧。”
“啊?”木实明白过来他话中的意思,不由抓紧了领口。
“这样一来,就无妨了。”宗室似乎毫不在意木实的紧张,喃喃自语道,“他没有信心,不会贸然行事。”
“您在说什么?”
“大纳言德川大人有让太阁大人回京的自信,才去说的,十之八九没有问题。”
“是说回京城去探望大政所夫人……在这期间准备船只?”
“是,太阁应将留守的一切事务暂时交给德川、前田二人。如此一来,太阁大人有了面子,也安心。他大概看出,太阁大人希望有人这么劝他,因而内心焦躁不安……”
“太阁会答应回京?”
“如他真的担心母亲……一定会回去探病。”宗室降低声音,道,“蕉庵先生信上也说,希望太阁和德川不要为此不和。同时,也不要让德川大人和前田大人渡海。你愿不愿意在阵中侍奉德川大人?人若长期滞留军中,会心浮气躁,失去冷静的判断。”
“这是您的本意吗?”
“是。”
“您已预感到大人会提出?”
“现在要考虑的,是德川大人如果提出,能不能拒绝。”他微微偏着头,“不过,如果你坚持不答应,在德川大人回来之前,必须想好对策。”
“不!”木实扭着身子,向宗室撒娇,可是这种举动毫无意义。她遂敛容道:“请您想个理由吧,我实在不愿这样。”
“哦?那么必须好好想想了。”
“大纳言真的会提出?”
“可他是遵从太阁,带你回来的,这不可否认。”
“如……如我说我是天主教徒,会如何?太阁大人那么厌恨天主教……就不会把我这种女子放在大纳言身边。”
“可是,只怕蕉庵先生要受到连累。”
“父亲?”
“因为堺港人反对这次战事。太阁大人从一开始就怀疑,背后可能有天主教徒在作怪。”
“那……该怎么办?不管太阁怎么命令,木实可不是那种女子。”木实语气强硬。
“冷静些。”宗室的表情暗淡下来,“你已不是孩子了,关键时刻必须冷静思量对策。”
“虽是这么说,可是若拒绝,就会于父亲不利,但若要我去侍奉大纳言,还不如杀了我!”
“没那么简单。你还是考虑一下太阁大人给你出这个难题的原因吧。”
“难题?”
“是啊,他会责怪你是来看他失败的。当然这是太阁的偏见,可是这种偏见中,却隐藏着他对反对战争的堺港人之憎恶。”
“您言之有理,可木实为何要替他受罪?”
“先且不论此事,太阁大人对堺港人和我都抱有偏见,却是不争的事实。你明白吗?”
“明白,太阁大人器量不够。”
“明白就好,不必说器量,我们要做的,是巧妙地拒绝他,而不引起他的憎恨和偏见,使双方不受伤害。你若真不愿意,先莫要生气,且仔细想想到底该怎么办。”
木实不答。宗室说得不错,凡事不能意气用事。秀吉命令她来到家康阵中,不能让双方闹得那么僵。她疲乏地嗫嚅:“若……若我说讨厌男子,大纳言会一笑了之吗?”
“不。对于女人,男人比在战场上更加在意。”
“那么,就说我已经定亲。”
“哼,若这个理由能说服他,讨厌男子的理由也可了。”
“那就干脆说,我要给您做儿媳。”
“犬子本是从小收养的,小女已许给他了。”
木实欲哭无泪,“那就说我讨厌男人,一看到男人就会发病,正因如此,才一直未出阁。”
宗室目光炯炯看着木实,哭笑不得。但事已至此,除了依她本人意愿,亦别无他法。“我会拜托大纳言,请他好生看待蕉庵先生的掌上明珠。”
“是。”木实好像已打定了主意。
家康一直未归。酉时四刻,有人为他们端来饭菜,颇为简单的两汤三菜,没有酒。用过饭后大约半个时辰,家康回来。可能是秀吉又请他喝过酒,他油光满面,脸上带着醉意。
“啊,让你久等了,岛井先生。”家康将庞大的身躯投到虎皮椅上,眉开眼笑,“好消息,后天太阁大人就要回京看大政所,此地由我负责留守。”
“哦,那么,必须催促各地快快造船。”
“对,正值此关键时刻。”
“关于木实……”
“哦,这位姑娘……”
“在太阁出发之前,她还是待在您营中更好吧?”
“你意下呢?”
“她乃是蕉庵唯一的掌上明珠。”
“交付给我,先生会担心吗?”
“不,只是不希望出差池。”
“我明白,不必担心。既是太阁奖赏给我的,我却之不恭。现在不去违背他的意思便是。”
宗室悄悄看看木实,“这样在下就放心了,在下先告退。”
“新太郎,将先生送到辕门外。”
“是。”
二人出去之后,家康看了木实一眼,马上坐到案前,似想把和秀吉商议好的事记下来,“木实,把灯拿来。”
“是。”木实抬起头,慌忙把烛台移近案前。
“因为你在,侍从、佑笔都不来,大家都很懂事啊。”
“是。”
“有女人在,就是不一样,空气也变得柔和起来了。”
“大人。”
“有何事?”
“小女子有病在身。”
“有病?”家康看都不看她,仍然伏案写字,“什么病?”
“是讨厌男人的病。”
“讨厌男人?”
“是。”
“这个我有妙药,可以治好,不必担心。”
“可是一旦男人靠近,就会发作……”
木实正说到这里,家康突然将一个小药盒抛到她膝前:“这是使你变得喜欢男子的药,吃一丸吧。”
家康太镇定了,木实反而焦躁不安起来。她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清楚地表明心志,但她的心思,家康似乎早已洞悉。木实一旦明白过来,也逐渐冷静下来,不输家康,道:“多谢大人的好意。不过恕小女子不能接受,因为吃过这药也是无用。”
“不管有用无用,且吃一丸,反正无毒。”家康说着,放下笔看着木实,“此药名虎肉丸,取材自发情雌虎之肝。加藤清正冒死为太阁猎虎之后,送来此贵重药品。太阁的夫人们服用后,赞不绝口。这种药对你最有用,嗯?”
“不,小女子认为没有用,原因在于,我是徒具女人外表的男儿……”
“可怜,这我倒看不出来。我只以为你温柔无比。”
“那只是外表,若非如此,我早就出嫁了。因为这个病,一直耽误到今日。”木实的恐惧感不知不觉消失了,她发现家康虽然一脸认真,言语中却有诙谐之意,她便轻松起来。
“好吧。”家康道,“如此一来,我也明白你为何会在太阁面前不肯低头了。”
“大人能明白,小女子感激不尽。”
“不值什么。看来你是因为自己的病,才有意让自己更像女子啊。”
“但我的举止仍似男子,真是抱歉。”
“不,你是女人中的女人,真正的窈窕淑女。在这种小地方,见不到你这样的女子啊。”
“大人不要说笑。”
“好好,那么,我会忘掉你是女子。”
“大人。”
“事实上,我在阵中倒很怕身边有女人。可既然你是男的,也就无妨。明日你就改作男装吧?”
“男装?”
“对,在我身边侍候,如此一来,别人也不会生出妄想。哈哈,如此甚好。”家康自言自语,点点头,拍手道:“新太郎,我以为木实是女子,其实不然,她乃是男子,且是个出色的男子。不必避讳了。从今夜开始,木实在我身边服侍,身边诸事均由木实照料,你可以退下歇息了。别忘了将此事告知众人。”
木实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咬紧了嘴唇——玩笑开大了!
“是!那么我退下去了,木实小姐,被褥就在内室的柜子里,多谢了。”鸟居新太郎一脸认真退下了。
家康又若无其事道:“铺床吧。木实,你另外有棉被,在我旁边睡吧。我累了。”
“是。”
“为何不动?你也累了?”
“马上……马上就去。”
“这样甚好,你不必在我面前扭捏作态。”
“是。”
“我便将你视为男子来使唤。再也没有比忸怩之人更无趣的了。这里既然只有我们二人,你可以自在些。”
“谢大人!”木实完全中计了。可是,由于家康那么一本正经,她信以为真。
木实打开内室的门,搬出被褥。她铺床时,家康的目光一直跟着她转,她差点瘫软下去——完全没有办法从这里逃出去了,究竟该怎么度过这一夜呢?若无其事地和他并排睡下,还是只让他睡觉,自己坐在门边……她实无勇气和他同床共枕,而一直枯坐在门边,只令她更为难堪。
铺好床后,家康慢慢脱下衣服,露出结实的上半身。他故意裸着身体擦拭汗水后,才接过木实递给他的薄绢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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