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枭雄归尘 第五章 幕后阴谋(2)
“你快说,之后怎么办?”
“先生才智过人,如何去做,不需我说。”
“你不是在为德川家效力吗?”
“是,我如今是德川的管家。”
“既如此,就当为德川氏牟利……”
“当然,忠义第一。”
“那么,把我写给你的谢罪书拿给北政所,对德川氏有何好处?我弄不懂。”
“嘿。”木实放声大笑,“比猜谜还有意思。我仿佛回到了孩提时,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
助左卫门恶狠狠瞪着木实,他似乎明了让他写谢罪书的用意,“木实,你真难缠。”
“哈哈!先生也不好惹啊,就连鲨鱼都不敢吃你。”
“这定然不是你一人的主意。是令尊的点子吗?”
“不!”木实摇摇头,脸上流露出少女般的天真,“不是家父的主意。但你的谢罪书却会为堺港商家带来莫大的好处。”
听她这么说,助左卫门也笑了。
“知我为何要让你写谢罪书吗?现在世人都盼望朝鲜的战事能早日结束。”
听木实一说,助左卫门两眼放光,扬扬自得,“不!我不会写。吕宋助左卫门的才智竟不及一介女流……怎能把证明我愚蠢的证据留给后世?我不写。”他一脸冰冷。
“哈哈……”木实又爽朗地笑了,“没想到助左卫门竟如此小肚鸡肠。”
“你说什么?”助左卫门反唇相讥,“我这样的人,对那些鸡毛蒜皮之事根本不屑一顾。”
“我实言相告:若你给关白秀次筹集金钱,德川大人就不会被派往朝鲜。”
“哼,原来是不想让德川到朝鲜去的小伎俩。”
“你且说说不想写的原因。”
“木实小姐。”
“这么严肃!”
“我愈支持关白,国内骚乱便愈大。此时为控制国内局势,实力颇丰的德川自然不会被派往朝鲜。”
“你错了。”木实干脆地摇摇头,“太阁大人还没老到凭一己之力难以平息动乱的地步。”
“你的意思是,正因为他还能控制国内局势,才把德川大人派出去?”
“难道不是?”
“德川出征,会给堺港商家带来什么损失?”
“你果然糊涂!德川大人一旦在朝鲜身有不测……太阁又已老朽,关白亦不成器……你说说,结局将会怎样?”
“晤。”
“到时,堺港商家到底辅佐谁以挑起日本国的大梁?难道让战火重然?奥州的伊达,九州的岛津、黑田、加藤,中国地区的毛利,近畿的细川、关白,纷起争雄,堺港商家的苦心经营将会如何?天下再次陷入乱世!”
“哈哈哈!”助左卫门突然仰天大笑,“明白了,木实小姐。”
“明白就好。”
“不,你误会了,我并非说明了你话中的含义。”
“那你明了什么?”
“不要急。我明了你为何不嫁给我。”
“助左,你怎还放不下那陈年旧事?”
“当然。一个男子颜面丢尽,怎能轻易忘怀?你不过一介女流。”
“正因为我是女人,你才想娶我,不是吗?”
“不,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我助左卫门志向高远,怎能接受你?你太渺小了,怎会理解大丈夫的鸿鹄之志?我现在终于明白,不娶你反而是我的运气!你可以回去了。”
被助左卫门一顿冷嘲热讽,木实满脸通红,怒火中烧。“志向不分男女。什么大小?先生玷污了志气二字。”说着,她使劲往前挪了挪,大声道,“你还没回答关键的问题。一旦德川大人在高丽身有不测,太阁又老朽,关白不成器……到那时,你有何高见,说来听听。”
“哈哈,你那么想知我的想法吗,木实?”
“正是。你快说!”
“看来不告诉你,你今日是不会回去了。”助左卫门十分夸张地伸长脖子,瞪大眼睛,连那张黄蜡般的脸都扭曲了,“世上之人为何争斗不休,原因想必不用我说了吧。”
“一切源于欲望。人的欲望无止境,一旦争斗起来,便不可收拾。这点你也深有体会,不是吗?”
“我早说过你目光短浅,果然不错。其实根本原因是日本国狭小不堪,人们无法满足,才争斗不休。”
“你的看法不无道理。但在我看来,仍然是人们欲壑难填,才争斗不断。”
“我们差得太远。我早已看到战事结束后。我正在考虑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说说看?”
“不久之后,定会天下一统。到那时,有些人就成了无用之人。”
“无用之人?”
“你难道就没考虑及此?一旦天下安定,武人便失去用处,又不能对其置之不理。如此一来,世道就会变化。若他们成为浪人流离街头,就会心生不满,而一旦有人出来争夺天下,便会蜂拥而至。他们出人头地的机会便是天下大乱,最欢迎的就是争雄逐鹿。但若把他们安置好了,事情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安置?”
“不错,这手棋我早已想好了。世界之大,并非只有高丽、吕宋诸地,也并非只有天川、宁波等港,还有安南、暹罗和天竺。那些地方气候温暖,物产丰富,谷物一年两熟甚至三熟,真是一方乐土。我想到那里去修建城池,既无兵荒马乱,也无烧杀抢掠,还可建造大船,四处交易,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如果这一切成为现实,你还会想到德川战死、太阁老朽、武士们杀红了眼的一幕?人欲确无止境,可是,只要另寻生路,又何需多虑……明白了这些,你也可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助左卫门满脸不屑,他以为对方听不懂自己的大道理,还故意伸出右手,扳了一下木实丰腴的下巴。木实严肃地推开他的手,满眼愤怒之火,“先生想到处建造城池,以安置那些失去用武之地的武士?”
“男人的想法就是和女人的不一样啊。”
“真了不起。不愧是堺港巨商。”
“你服了?既如此,就乖乖回去吧。”
“不。既然先生胸怀大志,我的话你就更应一听。”
“难道你还要我写什么谢罪书?”
“我会暗中为先生的抱负祈祷。”
“我要是拒绝呢?”
“很清楚,先生胸怀凌云大志,却因为惹恼了太阁而锒铛入狱。世人会说,像吕宋助左卫门这样的男子汉大丈夫,竟为了一封谢罪书而自毁前途……你还有脸活在世上呜?”
“你这个可恨的女人……”助左卫门咆哮起来,“好一张利嘴!”
“你到底写还是不写?我听到回答便回去。今日我不是普通人,我是北政所夫人的特使!”
二人一时难分胜负。助左卫门在志向上占上风,木实的辩才却略胜一筹。
“主意倒是不错,战事结束之后,无用的倒真是那些武士……如果弃他们不顾,必会天下大乱……”
“唔。”
“你写还是不写?我只要你一句话。快说!”
“……”
“木实已经承认你是大丈夫。你还是答应吧。”
“木实。”
“怎的了,吕宋先生?”
“你刚才承认我是大丈夫?”
“是。”
助左卫门再次抬起手,朝木实下巴伸去,“你拿出证据来?”
“你说什么?”
“我想要你承认我是铮铮男儿的证据。”
“证据?”
“从前你瞧不起我,奚落我。现在你承认,那你得向我认错。”
“难道你让我木实也写谢罪书吗?”
“不,我要的是你的人,就一次。之后我立刻给你写。怎样,既然知道自己错了,就拿出行动来。一次就足够。”说着,助左卫门扳着木实的肩,就往自己面前拽。木实只觉全身发麻,想逃跑,腿脚却不听使唤,想打助左的耳光,手却动弹不了。
“你居然不反抗?”助左卫门吃了一惊,自言自语道,“既然如此,那就是愿意用身体来向我谢罪了?”
说着,他突然抱住木实的脑袋,滚烫的嘴唇在她的脖颈、脸颊、下颌、额头上狂吻起来,最后落在唇上。助左发疯似的吻着木实。木实闭上眼睛,这样的惊愕,她以前也经历过一次,尽管心里十分厌恶,身体却无法动弹,头脑也像麻痹般不听使唤。“哈哈……”助左卫门突然笑了起来,两只手依然紧紧抱住木实,“哈哈……木实,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真是太神奇了。哈哈。”
“胆大包天”这个词,大概就是用来指这种男人。助左卫门又使劲亲了木实脖颈一口,然后猛地松开胳膊。木实却像呆了似的,依然没有清醒过来。
“好吧,既然你承认了错误,我也不能自食其言。我这样的男子,一生只写一次谢罪书。”助左卫门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立起身,取来纸张砚台,放在二人之间。木实慢慢回过神来,她这才觉得自己脸上滚烫,浑身发抖。
“快说,你要我怎么写……我既答应,就会完全照你的意思去写。”
“……”
“你怎不说话?不是早就打好腹稿了吗?”
木实使劲咽一口口水。助左说得没错,她早就想好了内容,可一时竟说不出来。她还处于狼狈之中。
“不用急。我答应了。”助左卫门乐呵呵展开纸张,提起笔来,“木实……”
木实的眼神这才恢复了光彩。回想起来,二人之间实在奇妙,同为纳屋一族,自小就非常熟悉。对于权谋、生意、武功、人心的认识,二人从小就受到蕉庵的影响。他们坚信,只有堺港商家才是日本真正的栋梁。因而,人的想法在任何时候都出奇地一致。尽管他们都认为,以前是利休居士、曾吕利、宗久等人叱咤风云,而今后,天下将由他们主宰,二人之间却互不相让,明争暗斗。
“我口述了。”
“不要哆嗦。”
“谢罪书……”
“谢罪书……好。”
“罪人助左,因思虑不周,竟为高贵仁爱之主通融黄金,今蒙您循循善诱,最终悟到此举实有碍天下安定。”
“这不就等于在说,借给关白黄金之事甚是不妥吗?”
“正是。写好了吗?”
“写好了。”
“此后必定认真反省,恳请莫将此书公布于世。谨以此书谢罪。”
助左卫门一边写,一边暗中好笑,道:“这要是让别人见到,还以为我吕宋助左卫门被木实小姐踩到了脚下,正一筹莫展呢。”
“若不这般写,就无意义了。”
“若把这个拿给北政所看,北政所就会认为,若不把德川留下,国内就会危如累卵?”
“对。写完后盖上印。”
“好的好的。盖好了,木实小姐。”
“那好,我收下了。”
“谢罪书给你了,钱我还是照样赚。你要的只是让德川留在国内。”
木实不答,把谢罪书仔细包好,放入怀中,站起身,“打扰你这么久,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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