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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荆公之武功(2)

王安石设置的经略夷蛮,共分为两路:一路在现在的湖南,一路在现在的四川。湖南一路任命的主帅,就是章 惇;四川一路所任命的主帅,就是熊本。现在分别说一说。

(甲)湖南路

湖南溪峒各个蛮夷,从春秋时就属于楚,战国时白起攻取了他们,设置了黔中郡。汉代改为武陵郡。后汉时被劫掠,马援打败了他们。经历了晋、宋、齐、 梁、陈,有时反叛有时归服。隋代置辰州,唐代置锦州、溪州、巫州、叙州,对此地的控制没有断绝。唐代的变乱,蛮酋分别在各自的地盘割据,自封为刺史。马希 范割据湖南时,瑶族聚集在一起,依靠山岭和大江,大概有十万人。到周行逢时,多次进犯边境,逼进辰、永二州,杀害百姓,抢掠牲畜,没有一年安宁。到宋拥取 得天下,兵威不振,力量达不到远方,那些酋领们割据在那里,朝廷也就任命他们。因此他们日益骄纵。其中强大的有北江的彭氏,南江的舒氏、田氏、向氏,梅山 的苏氏,诚州的杨氏等。北江彭氏,世代拥有溪州,州有三,分别叫上、中、下溪;又有龙赐、天赐、忠顺、保静、感化、永顺,共六州;懿、安、新、远、给、 富、来、宁、南、顺、高,共十一州,总共二十州。南江诸蛮,自辰州到了长沙,各有溪峒,叫做叙、峡、中胜、元,则舒氏占据在那里;奖、锦、懿、晃,是田氏 占有;富、鹤、保顺、天赐、古,是向氏占有。他们都盘剥百姓,而且自相仇杀,涂炭生灵,没有定法,又多次侵犯边境,成为百姓大患。到熙宁初,湖北提点刑狱 赵鼎,上书说峡州峒首苛刻盘削百姓没有节制,蛮部众人都想归中原。辰州一名百姓张翘也上书说南北江的利害。当时宋神宗和王安石,正想用兵以威慑四方夷族。 五年七月,派遣章 惇任察方荆湖北路,经制蛮事。

这一年十一月,章 惇就招降梅山峒蛮苏氏。梅山过去与中原不通,他的地域东与潭州相接,南与邵州相接,西接辰州,北接鼎沣,章 惇招降了他们。登记他们的百姓共一万四千八百户,土地二十六万四百余亩,都为他们定了税额,每年交一次。修筑武阳、开峡两个城,设置安化县,就是今天长沙 府的安化县与宝庆府的新化县。

熙宁六年十月,南江的向永晤、舒光银,各自献出土地投降章 惇。只有田氏有勇猛的人,非常不好驯服,章 惇进兵懿州、南江州峒,都加以平定,于是设置沅州,将懿州新城作为治所。后来诚徽州的杨光富,也率领他的族姓二十三州峒归附,于是设置诚州。沅州就是今天 的沅州府,诚州就是今的靖州,而徽州就是今天的靖州属下的绥宁县。

熙宁九年正月,章 惇又招降下溪的彭师晏。这之前,彭氏世代住在五溪,自己封为刺史,共几代,朝廷没有敢过问。章 惇平定了江南,彭师晏恐惧,章 惇就和湖南的李平招降了他。属于他的二十州都归入宋的版图,就是今天的辰州府。于是下诏修筑下溪城,赐名为“会溪”,在那里驻扎军队,属于辰州,使他们和 汉民一样缴纳租赋。

章 惇做制蛮事这一职务,三年多,所招降的大酋长有十几个,地域有四十多个州,现在的四个府。他又从广西融州开通道路,到达诚州府,增设当江等堡。融州就是今 天的柳州府融县。元祐初,傅尧俞、王岩叟请求将熙宁间所置新州全部废除。因为蛮人已经习惯风俗很久,不便都废除,于是废除诚州而留下沅州,所开通的道路, 所设置的砦堡,都毁坏了。从这时五溪郡县,就放弃不再过问了。

王船山评论说:“章 惇经制湖北蛮夷,揣摩神宗用兵的想法而希望得到功赏,应被天下所反对,然而沣、沅、辰、靖这些地方,蛮人不再搅扰内地,而安化、靖州等州县,至今都是文治 之地,和湖北湖南的其他县唇齿相依,他的功绩可以埋没吗?章 惇的事还没有做完,而麻阳以西,沅溆以南,苗人不再收敛,至今还是祸患。住近蛮人的百姓,性命妻子,牛马粮食,都不能自保,那么章 惇是有功还是有罪,就已经很明显了。为什么喜欢去找别人的错误,而自己不去反思呢?如果用大义来说,那他的功绩就不仅在此了。《论语》上说: 王者不去治理夷狄。 这里说的是九州之外,(节略)如果是九州之内,因为地势阻隔的民族,中间是夏地的,外面为夷;外面是夏地的,中间是夷,互相连接,而因为隔绝,就像胸、 腋、肘、臂一样,相互抗击而不了解,不是不可治,也不是不应当治。然而不去治理,那么君天下又有什么可贵的呢?君天下,就是以仁治理天下;以仁治理天下, 没有比使那些与禽兽同生的人们爱惜生命更重要的了。苗夷部落的那些头人,自己治理那些地方,都用暴戾淫虐来对待人民,与禽兽一般生存,而相互杀戮,不在乎 亲疏,仁人是不忍看这些的。于是杀了他们的头领,平定这些地方,让他们给国家交纳固定的赋税,洗去他们身上的腥秽,让他们穿上衣冠,逐渐改变他们,使诗书 礼乐的恩泽在那里生长,于是忠孝廉节文章 政事等方面的人才,就是乘这种好的气氛而出现,这难道不是以仁治天下的最大愿望吗?只这一点,那么他取蛮夷的土地,分立郡县,他的功劳就多,他的品德就是 端正的,他的仁德就很大了。(中略)况且那辰、沅、沣、靖这些地方的山谷险要阻隔军队,难道不是汉唐时政治教化广泛施与的好地方吗?山高路险,即使有杀 戮,仁人也不避讳。我的军队疲劳,我的军粮耗费,都是为了保护我边境的百姓,一劳永逸,即使有怨言和诽谤,也可以不避。君天下的人所应当想的是天职。章 惇的用心,逢迎君主而多事来邀功,确实不足以到这种地步。而既然成了事,也就有他的功劳;既然有他的功劳,就最终也不能加罪于他。到了今天,他所建的州 县,都还能看得到。沿袭下来的设置,如城步、天柱这些地方如棋子般,都可看到。而那些没有平定,还是苗夷的巢穴,并借此来侵犯我郡县的,也是可看到的。哪 个安哪个危?哪个治哪个乱?哪个得哪个失?探求事实,问问内心,怎么会掩盖呢?如果是小人来说,那么功也就是罪,是也就是非,还自认为是清议,不能改变。 本来就有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心的。”王船山平日所持的言论,本来是不袒护王安石的,只有在论到这件事,可以说是能看到事情的大处。只怪元祐时那些贤人,对 于已经有了的功绩,而务必要毁灭了才能痛快。说他骚扰生事,那么这事情已经过去了,后面要做的是修整罢了。国家花费不多,而时间长了,蛮民已经习惯了,非 要将这些地方废置,他们的理由在哪里?由此就可以知道当时朝廷内外吵吵嚷嚷的那些人,都是出于意气和私心,而没有一件事是为国家的百年大计考虑的。

(乙)四川路

巴蜀边外的夷人,自汉以来,有夜郎、滇、邛都、嶲、昆明、徙、莋都、冉 、白马氐等,之后他们离合叛服无常。熙宁初,泸州乌蛮有两个酋首:一个叫晏子,另一个叫斧望个恕,渐渐强大来,擅自劫掠了晏州山外十六姓和纳溪二十四姓的 夷人,要从淯井入侵。熙宁六年,任命熊本为察访梓夔,得以便宜治夷事。熊本认为能扰乱边境的,只是村豪和向导,用计策捕到百余人,在泸州枭首示众,其他的 人都害怕了,愿意冒死赎罪。熊本向朝廷请求重赏了他们,都踊跃听从命令,只有柯阴一个酋长不来。熊本汇合晏州十九姓的人,征发黔南义军的强弩击溃了他们, 于是淯井、长宁、乌蛮罗氏鬼王诸夷都归附,愿意世代为宋的官奴。提点刑狱范百禄写文章 说:

这些愚蠢的夷类,位于淯溪之畔,成为毒蛇豺狼,凭靠边境顽抗。杀人抢劫货物,头颅遍布草莽,烧烤最为惨酷,奴虏最为悲伤。反复行凶作恶,怎可全部敷 清?疆吏玩忽职守,闭口不敢声张。发奋之年,曾是强大防御。徘徊聚集在一起,三壕、罗募使我将佐倒毙,杀害我方士兵。西南奔走骚乱,皇帝赫然动怒。帝怒为 何?神圣文武。民所安乐,只有慈爱安抚。民所疾苦,只有加以除去。于是任用良材,允许对付变乱。粥熊裔孙,率领猛士。歼灭其大首领,将其党羽处罪。既已夺 去核心,又斩断其右股。寅年正月,出征有序。孤立击虚,深入险阻。兵从天降,举首相向。人马众多奔腾,无人敢于抵抗。烧毁他们的巢穴,及其粮仓积蓄。以及 资财牲畜,变林霖为废墟。杀伤俘获,数以千百。径滩知道消息,全力靠近依附。丁为皇帝百姓,地为帝王之土。放下兵器,登记充入官府。力求赎去死罪,无人保 留钢鼓。歃血为盟以敬神天,下视这些狗鼠小辈,岂敢忘记诛杀灭绝,触犯法网。颂扬皇上恩德,使其返回原处。余党以头叩地,泣血诉语:“天子的恩德,如阳光 雨露遍布护育。三五小人,请求与泾同列。”大国有令,警告你们:天既饶恕你们,你们不许侵侮我方。十九姓人,前去安居。官吏治理你们尽责,出力出布。官吏 颁时你们耕种,种稻种黍。惩戒今日之事,改变以往习惯。小的有堡障,大的有城戍。你们如果不服从,攻打捉拿你们。还有猛将,快速强劲的骑兵军队。辅助黔州 军队的,有毒箭劲弩。上天不再容忍你们,暴露你们的住处,使你们不能遗传衍生,想后悔又如何能够呢!

文章 写成,在武宁砦立石碑。熊本还朝,神宗慰劳他说:“卿不伤财,不害民,一日间去除了百年的祸患。”于是提拔他为集贤殿修撰,赐三品服。从此开始,边外的诸夷,相继归附。淯井在今天的长宁县北,长宁现在为县,属叙州府。乌蛮居姚州,就是今天的泸州。

熙宁八年,渝州南山的燎木斗反叛,下诏让熊本去安抚。熊本进驻铜佛坝,打败了他们,木斗没有了勇气,以秦州五百里土地来归附,设置四砦九堡,建铜佛坝为南平军。渝州和秦州,就是今天的重庆府。

第三交阯之役

熙宁八年冬,安南国主李乾德进犯,攻下了钦、廉二州。第二年春,攻下了邕州(今天的广西南宁府)。以郭逵为安南招讨使,赵卨为副使,发兵进讨,王安石自己写了敕牓说;

皇帝告知交州管内溪峒军民官吏等,安南世代接受王爵,从先朝对这里安抚赐予很丰厚,包容你们的罪过,已经到了今天。而你们攻犯城池,杀伤吏民,破坏 国家的纲纪法制,现在就要执行刑罚而不能赦免,秉承上天的意愿进行讨伐,师出有名。现在按照时令兴师,水陆并进。上天助我顺利,已经有了胜利的征兆;人们 懂得屈辱,都有同仇敌忾之气。王师所到之处,不迎接王师,而奔离逃散,使当地百姓,长久遭受涂炭,如果能归附,率领众人自动来降,以爵位赏赐,比平时要加 倍给予,过去的罪恶,不再追究。乾德幼稚,政令都不是自己发出。归附到朝廷的时候,待遇如当初一样。我的话不会改变,大家听了不要疑惑。这里的编户,因为 征伐已经极端困乏。已经派了使者,都宣布了恩旨。暴征横赋,到时就免除。希望我们这里,永远为乐土。

熙宁八年春,郭逵到长沙。先派将领收复了邕州、廉州,而自己率军西征,到富良江。蛮人用精兵乘船迎战,官军没能取胜。赵卨分派将吏,伐木制造攻击用 具,机石如雨,蛮船都被打坏。再设伏攻打,斩首数千人,杀了伪太子洪真。乾德害怕,派遣使者,拿着降表,到军门请降。富良江离乾德驻地已经不远,然而士兵 仅有八万人,冒酷暑进入有瘴气的地区,死的人过半,于是不再渡富良江。取得他的广源州、门州、思浪州、苏茂州、桄榔县后回兵,群臣称贺。下诏将广源改为顺 州,赦乾德罪,归还他的封号。从此直到宋末,安南没有再敢侵犯边境,每年的贡献也没有断过。

(考异八)《续通鉴》中说:“自王安石执政,锐意以武力开拓疆土。知邕州的萧注喜欢谈军事,羡慕王韶等获得高位,于是上疏说交阯虽然奉命来朝贡,实 际上包藏祸心已经很久了,现在不取将来肯定会成为祸患。诏以萧注知桂州经略。萧入朝,皇上问他攻取的策略,萧注有些为难,于是让沈起代替萧注。沈起迎合王 安石,就一意从事攻击,交阯开始有了贰心。”又《宋史》在他的传中说:“间谍得到交阯的文书,说中原兴青苗助役法,使百姓穷困,现在出兵要去拯救。王安石 得书后大怒,亲自起草敕榜诋毁他们。”《续通鉴》又说:“张方平说: 把西北壮士骏马,弃于南方炎热偏远之地,这祸患就说不完了。如果是士兵老了,财物用了,无功而还,这才是社稷之福。 后来发生的都如他所说。”现在考查这些说法,都以诋毁王安石为目的。至于交阯入侵,全是由王安石引起的,而他安定边境的功劳,都略去不写,这是宋以来史家 常用的做法,我已经司空见惯,已经不再为此感到惊骇了。而这些言论内容残缺,诬陷诽谤,有些实在是不能不分辨的。考求《宋史·萧注传》,记载有他请求图谋 交阯的上疏,而不说是哪一年所上。又说,熙宁初任萧注为桂州知州,皇上问他攻取的策略,他回答说:“过去我说过这样的话,现在交阯人生长教育已经十五年 了,不能轻视。”又说:“萧注到桂林,求教山川环境、老幼是否平安,都很高兴,他的所作所为李乾德都知道。”萧注知桂州,不知道是在哪一年,然而沈起代替 萧注,是在熙宁六年,那么萧注治理桂州,应当在四五年间。既然进朝廷见了皇上才就任,那么他朝见皇上的时间,应当更在前。而他对神宗所说的话,说是十五年 前的事,现在和过去已经大不一样。然而萧注倡议取安南,应该在嘉祐元年(公元1056年)和二年之间。这时王安石仅为群牧判官,还没有执掌朝政,对王韶能 有什么呢?以遥远不相关的事,而牵连来放到罪名中,即使是周兴、来俊臣这些人来断狱,也应当不是这样。《续通鉴》所说,大概是本于《宋史·沈起传》,沈起 的传和萧注的传,同在一卷,前后只差数页,而它们的文字相互矛盾竟能这样,学者还能把《宋史》当做可以信赖的史料吗?考查交阯自从李公蕴篡黎氏而自立,一 直怀有异志,他的儿子德政,德政的儿子日尊,都很勇猛威武。景祐中,郡人陈公永等六百余人归附宋朝,李德政派兵千余人在边境捕捉他们。景祐三年(公元 1036年),进犯邕州的思陵州、西平州、石西州和诸峒,掠去人口马牛,焚烧房屋而去。庆历三年(公元1043年),灭占城,俘虏了占城王。皇祐二年(公 元1050年),侬智高反叛,李德政率兵二万,声言入境去帮助他。等李日尊立,嘉祐四年(公元1059年),进犯钦州;五年进犯邕州;嘉祐五年,又上表索 要温闷洞等地。他们父子祖孙,虽然受中国册封,实际上是自己做皇帝,到李日尊时竟自称法天应运崇仁至道庆成龙祥英武睿文尊德圣神皇帝,国号“大越”,改元 宝象。由此来看,早就应当讨伐交阯了。它多次侵犯边境,真宗、仁宗、英宗三朝没有断绝过,哪里是王安石好用兵而私自在边境上挑衅呢?而和青苗、助役等法又 有什么关系呢?中原新法施行数年,只听到臣僚们在朝廷中相互攻击,没有看到百姓在田野中揭竿而起,即使夷人假借异说为发兵的借口,也何至于用到这些?史家 这样说,是想要将天下的罪恶,都归到王安石身上。再看王安石所写的榜文,则是王者之师,仁人说的话,与所说的大怒而诋毁,也太不像了吧?当时交阯包藏祸 心,是人们都看到的。假使宋稍有意振作,就早已经给以惩罚了。只以满朝懈怠成性,怕谈军事,使它骄纵,使它夜郎自大,才至于两个月之间,连攻陷我三个州。 这时王安石当国,怎么能坐视不管?然而王安石这时正锐意改革,内部的事情还没有完成,不想马上用到外面;况且辽、夏两个大敌在前,更不适宜给敌人以可乘之 机,因此也是不太愿意讨伐的,使用剿灭的办法来安抚而已,读榜文这层意思是可以看出的。史家赞美张方平的话,说他是先见,我不知道张方平所说的士卒老、财 物费、无功而返,是什么来应验了?赵卨等人从熙宁八年(公元1075年)春出征,冬天就大捷于富良江,不能说是士卒老;洪真被杀,乾德乞求降,夺了他数 州,设置为郡县,不能说是无功。如果将不灭它的国,俘虏他的王看做罪过,那么当初用兵时,计划本不是这样的。大概是要养它的力量而有所等待。而交阯人自从 这以后,直到宋末,不敢再进犯,就可以知道这场战役对他们的惩罚已经够了。我不知道张方平所说的应验指的是什么。如果按当时朝廷大臣们的意见,敌人虽然压 境,而仍然不要去想怎么去应战,应战就是“好事”、“黩武”,然而钦、廉、邕这些郡县,差不多也要沦为燕云十六州,而形势也不会到用岁币向李乾德求和而不 算完。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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