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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应变识先机 午夜仍为一恶狙 关心惟后起 弥留犹问九

岳飞成婚不满三年,生下一子,取名岳云。李正华因醉后感受风寒,不久去世。岳和与正华患难知己、儿女亲家,想起当年雪中送炭和对爱子岳飞的恩情深厚,简直说他不完,不禁伤心已极。岳母想起正华对他全家的恩义,也是伤感非常。岳飞夫妇当正华临终以前的亲侍汤药,衣不解带,和正华死后的尽哀尽礼,更不必说。

周侗和正华交情极深。正华死后,心情本就悲痛。偏偏一场大雨下了好几日,越加添了烦闷。好不容易雨过天晴,众学生见周侗老师是思念亡友不能去怀。均说“人死不能复生,”正以婉言劝解。岳飞红着一双眼,手持旧鞋,恰由外面光脚走进。

周侗想起昨天正是正华死后的百期,岳飞曾经请假回家,前往设祭,自己本来要去,众学生见自己近日身子不爽,再三劝阻,方始作罢。心方一酸,岳飞已赶到西厢房,洗完脚穿上鞋走来,强笑着喊了一声“恩师”。

周侗问知外面泥水甚多,苦笑着说:“你岳父死后,我才知他两袖清风,并没有什么积蓄,剩下有限百十两银子,业已作了他的丧葬之费。这几年租粮太重,加上水旱天灾,庄稼人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难得天已大晴,我本想到外面稍微游散,就便到你家去看望看望。不料前夜受了点寒,雨后的路难走,大家将我劝住,在屋里枯坐了几天,实在闷得难受。此时太一陽一偏西,你们到厨房去弄点酒菜来。好在天还不算很冷,我师徒同到后面小山凉亭里饮上几杯。你们把旧鞋穿上,在附近泥水地里跑上几回,试试近日的轻身本领有没有长进。晚饭后大家再谈兵法。”

众门人同声应诺。王贵当先跑去。周义、吉青、徐庆、霍锐。汤怀、张显等六人,想和师父解烦,都往外跑,岳飞也想跟去。

周侗见他两眼红肿,伸手一挡,说:“你先莫忙,我还有话要问你。”岳飞连忙应声立住。

周侗问道,“令尊令堂身体好么?他种那几亩薄田,租粮越来越重,你又娶了亲,这日子恐怕不好过吧?”岳飞恭答:“家父家母一精一神尚好,仗着平日勤俭,徒儿媳妇过门后,又多了一双人手。岳父生前所送银子,除交租粮外,还剩一些,足可度过今冬了,多谢恩师挂念。”

周侗笑道:“你我师徒情如父子,休看我手散,身边没有多的钱,仗着那几家富户送的情金多,像你家那几口人,我还可以贴补一时。若把我当作外人看待,和拜师的第二年秋天一样,家中己无隔宿之粮,正华送的几两银子,偏又被官差强逼了去,你父子情愿咬牙忍受,偏不肯和我二人说,我却不答应你呢!”岳飞恭答:“徒儿的家境如真为难,定求师父接济就是。”

周侗拉着岳飞的手,笑说:“自你岳父病故,我心绪不好,三个多月没有仔细考问你们功课了。我教的轻功都学会了么?”

岳飞忙答:“岳父是徒儿恩人,不是他老人家那样的栽培,焉有今日!去世之后,徒儿心如刀割。尤其他老人家病中和安葬那些天,每日忙乱,未多用功,多半没有长进呢。”

周侗道:“我要不是方才看出你脚底下长了功夫,还不会问呢。我还要看看你气提得匀不匀,到底提着气能走多远?少时你穿上藤鞋,由柳林后面穿过那片松林土坡,绕到土山后面再来见我。这条路平日无人往来,中间还隔着两个水塘、一道溪流,大雨之后。泥坑更多,轻功差一点便过不来。我先在山亭上看你怎么走法,等路干透,再去查看你的脚印,就知你的功夫深浅了。”

岳飞觉着所练轻功尚难自信,师父这一指点,连那没学会的师兄弟也可一同传授,心中一喜,连声应诺。

周义同了王贵走进,见岳飞拿了一双藤鞋要往外走,笑问:“酒菜业已备好,岳师弟往哪里去?”

周侗接口说:“我要考查他的轻功呢。我们都到凉亭上等他去。”说罢,起身先走。岳飞觉着冬日天短,惟恐少时不及传授,忙往柳林赶去。

周侗带了众学生,由房后走上土山一看,凉亭内酒菜杯盘均已摆好,旁边还有大小两个火炉,一个温茶,一个烫酒。笑说:“我本意等岳飞回来同饮,酒菜既已摆上,不妨先吃起来。等他到后,你们再轮流到亭外练一回给我看吧。”

众学生见周侗兴致勃勃,和方才沉闷神气大不相同,惧料老师当日必有传授,全都兴奋起来,便请周侗入座。周侗吩咐热菜先慢点上。刚喝了三杯,忽然起立,走向亭外,众人也忙起立,打算跟去。

周侗回顾笑说:“你们吃你们的,不要拘束。我看一看野景。等上热菜时,再进来。”众人看出周侗要等岳飞回来同饮,又知老师脾气,不敢违背,忙同应声归座。

这时正是十月中旬的天气。土山在柳林的东北面。这一大片地方,到处都是古柳高槐,林木甚多。周侗站在亭外假山石上,先往四外一看,到处寒林耸秀,败叶摇风。斜一陽一影里,分外显得萧飒。左近田野里,都是一块接一块的黄土地。虽然是雨过天晴,但空中云层甚多,遮得那一轮斜日时隐时现。一阵接一阵的寒风,吹得那些衰柳寒松飞舞如潮,飒飒乱响。分散在平野上的农家,都是柴门紧闭,鸡犬无声。几条通往乡村的小路上,也极少有人来往。看去全是一片荒寒景象。

周侗心想:“朝廷无道,专一横征暴敛,加上年景又差,不是旱灾,就是水灾。官府只知搜刮民财,全不管老百姓的死活,以致庄稼人的日子越过越苦,到处都是呻吟悲叹之声。金国又在虎视眈眈,意图吞并我大好山河。照这样下去,将来不知怎了?”愁闷了一阵,估计岳飞快由柳林赶回,便朝柳林那面仔细观看。方觉出由柳林往山后侧面绕来这一条路,平日多被草木挡住,此时居高临下,却是看得逼真。忽听耳际疾风,知道有人暗算,忙把身子微偏,左手微抬。紧跟着飕飕飕接连几声过处,来人的三支小梭镖,已被周侗从容接住。

周义正端起酒杯要和徐庆对饮,猛瞥见斜一陽一光中有几点寒星,由斜刺里朝周侗飞来,不禁大惊,连话也顾不得说,忙往外纵。众人都知老师平日疾恶如仇,江湖上对头甚多,纷纷纵起,还未出亭。

忽听周侗低喝:“你们回去,不许妄动!”一面把身子侧转,朝着斜对凉亭的土冈上笑道:“你们怎么今天才来?我等了好些年,已经是不耐烦了。”

随听对面土冈上有人喝道:“姓周的不必夸口!方才三支追风燕子梭,只是给你报个喜信,你当是暗放冷箭么?”

周侗笑道:“你们既不愿意光明正大登门求见,我也不便强作主人了。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你们说吧。”

土冈上又答话道:“今天十四,月亮正好。我们在离此十五里的关王庙备下薄酒,等你光临呢。”

周侗闻言,两道长眉微微一扬,冷笑道:“我明早天明前,准来拜访如何?”

说时,土冈树石后面早闪出了四人。为首是个寻常身材的老头,旁边一个彪形大汉,一个头陀,还有一个年约二十左右的矮子。老头听周侗把话说完,答了一个“好”字,便同退去。转眼之间便到了冈旁溪边。快得出奇。

周侗手里却托着三支形似箭链、后带燕尾的小钢梭,上来神态十分从容,对头去后,忽然冷笑了一声,由此全神贯注在对头的去路,一言不发。

王贵说:“岳飞正由这条路来,莫与对头撞上。我和诸位师兄弟前去接应如何?”

周侗把面色一沉,低语道:“岳飞不知对方虚实来意,没问明我前,决不会与人动手。若说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娃下那毒手,老贼虽然万恶,这类丢人的事,不是万不得已,当着人还做不出来。”

众人见到周侗说完只喝闷酒,不再发话,以前又曾听说过那大对头名叫“独霸山东铁臂苍猿”吴耀祖,本是一个坐地分赃的恶霸,平日奸一一婬一一掳抢,无恶不作。因强抢民妇,被周侗撞上,恶斗不胜,带了几个心腹同党负伤逃走。由此好些年不知下落。年前才听说老贼隐藏在鲁山人迹不到之区,在神前发下重誓,非报此仇不可。看今日来势,老贼必有准备。都盼岳飞回来,好听老师作何打算,以便同去助阵,将这一伙恶贼除去。谁知相隔不过一里多路的柳林,岳飞竟去了半个多时辰不见回转。又不敢问,正担着心。

周侗忽然停杯起立道:“按说就遇见对头,也不妨事,何况看老贼来路和约会的地方,也绝不会遇上。怎么这时候还不来呢?”未句话刚说完,霍锐坐处正对山上的坡道,忽然惊喜道:“岳师兄来了!”众人忙起观看,见岳飞已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跑了上来。周侗含笑朝岳飞看了一眼,便命入座。一面催炒热菜,连饭一齐端来,对于方才之事,一字不提。岳飞知道老师性情,又看出众人紧张神情,也未开口。

霍锐急于想知就里,又和岳飞坐在一起,忍不住悄问:“岳师兄为何来得这样晚?”岳飞因知事在紧急,心中愁忧,又恐周侗听了不快,忙把霍锐的衣襟偷偷拉了一下。

周侗笑说:“你两个不必这样,等我打好主意,就对你们说了。”说时正好端上热饭,周侗仍和往常一样,把余下的酒饮完,然后吃饭,始终未动声色。吃完,天已黄昏。

王贵正抢着去点灯,周侗说:“灯不用了,到我屋谈一会去。”随和众人一同回到卧室里面,谈了一阵闲话,忽然笑道:“你们睡吧,天明前我还要到关王庙去赴人约会,打算养养神。”

周义喊了声“爹”,底下的话未问出口,周侗把手微微一摆。周义、岳飞首先会意,忙邀众弟兄同往厢房走去。进门,周义先打了一个手势,众人便将外屋刀剑和镖弩之类暗器暗中带上。

周义看了看天色,故意笑说:“索性大家都早点睡,天明前起来,到关王庙看热闹去。”众人同声赞好。周义又用手比了几下。王贵、霍锐、汤怀便同往炕上卧倒。周义随引岳飞、张显。吉青由后面小门走出,贴着走廊,绕往东厢房平日练功的室内,贴窗埋伏起来。

吉青人较粗鲁,悄问周义:“对头已约老师在关王庙相见,难道还会来么?”周义附耳悄语,“事情还拿不定,但是不可不防。对头今天一上来就打算行刺,已然看出情虚;所发三支追风燕子梭。又全被爹爹接去,更难免于气馁。爹爹平日料事如神,看方才的意思多半料到老贼和他的党羽,打算骤出不意,给我们来个先发制人……”话未说完,嘴忽被人按住,随听耳边低喝:“不许开口:不是万不得已,谁也不许出去。我料对头就不会来,也必先叫两个能手来窥探我们的强弱虚实。老贼心毒手黑,须要防他暗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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