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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抵足谈心 徐庆单骑传密信 防边御寇 岳飞初次入行间

岳飞和徐庆同榻而眠,见他闭着眼睛,仿佛睡得很香,略微盘算未来的事,便朦胧睡去。隔了一会,忽被徐庆摇醒,附耳说道:“你先不要开口,我有要紧话和你说。休看都是同门师兄弟,情分也都不差,但富贵人家子弟到底和我们两样,有的话还不能让他们听见。”随把来意说了。

原来徐庆愤恨朝廷无道,民不聊生,到处流离死亡,朝不保夕。再见强敌压境,虎视眈眈,边境上的良民不时受到敌人的侵害,身受更惨,一班有志之士和许多受苦不过的人们,不是去往军前投效,打算为国杀敌,便是率领那些苦难的百姓起义造反,想把昏君和手下奸贼除去。听说汤一陰一聚集了许多难民,后面还有好几起也要陆续赶到,他认为这是一个极好机会,想把这三家财主说动,一同起义。有他们的财力相助,容易成事。如不肯听,便一面鼓动难民,一面把玉贵等三人拉在一起。先把相州各县占据,然后招纳流亡,共图大事。那时木已成舟,这三家财主都只一个独子,断无不从之理。因和自己同门至交,特地赶来商计。

岳飞听完,呆了一呆,悄说:“此事关系重大,明天我再回话如何?”

徐庆拉紧岳飞的手,急道:“你平日不是和我一样的心思么?怎么今天刚受到财主人家一点款待,心就活动了?”

岳飞笑说:“你太轻看我岳飞了。休说以前,就是现在,我也和你心思一样。我也知道,各处的民变都是官逼民反,并不老是百姓的错处。但是国有内忧,必来外患,内乱越多,越使敌人多出进攻的机会。我们国力本就调敝,再若自相残杀,使那虎狼一般的强敌乘虚而入,万一造成国破家亡之祸,我们岂不成了千古的罪人么?休看朝廷无道,各路兵将不能全是粮饷。兵力虽有强弱之分,如能善用,也是力量;而这些起事的老百姓,多半都是年轻力壮之人,动起手来,非常勇猛。若能晓以大义,引着他们同御外侮,定必人入奋勇,个个争先。这力量比官军更大得多!我们不把这些力量用来对付敌人,却用来同室操戈,使敌人坐收渔人之利,岂不冤枉?”

徐庆苦笑道:“你话倒说得对。只是你我弟兄空有一身本领,眼望着贪官污吏、土豪恶霸倚势横行和万姓流离、救死不暇之惨,就不过问了么?”

岳飞道:“时日易丧,冰山易倒;社鼠城狐,转眼消亡。若是内乱纷起,敌人得志,国如不保,民将焉归?此时只应全力对外,先保全了国家才是要紧。轻举妄动,万来不得!”

徐庆又问:“如今奸臣当道。我们弟兄出身寒微,既没有人援引,又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难道就永远受苦受难,老死田野不成?”

岳飞笑道:“自古以来,埋没的英雄豪杰虽然很多,那都是在国家无事的时候。今当国家多事之秋,正是我们出力之时。只遇到一点机会,便能为国尽忠,为民除害,外抗强敌,内去权奸;本身功业也必因此成就。你怎么只想自己这一面呢?周恩师在日曾说,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办什么事,我们只把事理认清,看准再做,不愁没有出头之日。忙些什么?”

徐庆道:“我越听你的话越有理。只是吉青、霍锐业已在太行山占了山头,专和官军对抗。我这次便是受他二人之托,想把这些难民鼓动起来。等到占了汤一陰一,再把相州十八里岗两个坐地分赃的恶霸除去,夺了他的粮马兵器,就此起事,算计得很好。照你这样说法,这封信怎么回呢?”

岳飞大惊问道:“就这分手不多天的工夫,吉青、霍锐就占山落草了么?”

徐庆答说:“你看,这是他们的来信。”

岳飞见对榻王贵业已朝里睡熟,便轻轻走向灯前,把信看了两遍,想了又想,回对徐庆说:“照他们来信所说,倒也不差。留这一支人力,可为后用。这封信等我日内和你一同回覆吧。若能照我算计那才好呢。”

徐庆笑道:“你亲自回信,再好没有,我们先睡。”

第二日一早,众小弟兄往村外赈济难民。快到中午时分,忽见一员差官带了两名旗牌,骑了三匹快马,直往庄中驰去。

这时王明,张涛和众乡绅富户均在汤家,商议发放衣粮之事,和来人谈有半个多时辰,方始送走。跟着汤永澄便命人将岳飞等小弟兄请到里面,先朝岳飞笑说:“岳贤侄,你们快要出去建功立业了。”随即谈说经过。

原来真定宣抚使刘韬乃是老将宗泽的旧部。日前接到宗泽一封密函,说童贯等奸贼误国,甘受金人屈辱,又为辽兵所败,致启金人野心:“以为我国穷民困,兵力单薄,不久定要大举来犯,我军必须早为防备。我已奏请朝廷,招募武勇忠义之士,以作防边防敌之用。河北各州与敌接近,最关紧要。当朝命未下以前,速在当地招募忠义敢战之士,暗中训练起来。万一此时为奸臣所阻,便将原有老弱无用的州兵裁去,将新募勇士补上;内中若有才勇过人的,必须当时提拔,使为国用,千万大意不得。”过了些日,朝廷降诏,命照宗泽所请行事。刘韬本就日夜担心金人南犯,忙即密令所辖各州县招募敢战之士。因和汤永澄旧日同僚,知他平日无事,常和张涛带了许多庄丁练习弓马,儿子又是关中大侠周侗的门下。为此派了二名州将,拿了亲笔书信,来请永澄相助物色人才,代为招募。

永澄不愿先靠自己的情面来推荐众小弟兄,当时回了封信,说:“今当国家多事之秋,稍有血性的男儿,都愿从军杀敌。只要真心选拔真才,便不愁没有人才前来应募。若是事前荐举,老弟有了先人之见,既难免于偏爱,并使其他寒素之士,有无人援引容易埋没之感。我二人都是行伍出身,深知此中况味,既承重命,到时必有人来应募。如果我二人的老眼无花,决不辜负老弟所望。”

写完信,又对来人说:“你回复刘宣抚,说我一定照他所说行事,非但我所知道的人,他们都会自去应募,别的州县,定还有不少被埋没的人才。请他挑选时千万留心物色,对那真正有本领的不要放过。”

永澄送走来人之后,忙请岳飞众小弟兄商议,并说:“当地官府准备联合富家丁壮镇压难民之事,已被刘韬严令阻止,金人不久必要南侵。你们正当少年,又有一身本领,为国杀敌,,义不容辞。我不愿你们作人情货,初去时全是当兵,凭自己真行真干来建功立业。只是开头难免受苦,连我的儿子也不勉强。谁愿意去,说话?”

岳飞闻言正合心意,先朝徐庆看了一眼,起立答道:“小侄愿往。”徐庆跟着忙说:“我和岳师弟一同去。”汤怀,张显也说:“我们都去。”

王贵刚要开口,王明忙抢口说道:“既然四位贤侄都去,等这里放赈事办完,小儿也去便了。”王贵见父亲暗中示意,没敢再说。

永澄笑道:“这是关系个人一生事业和安危成败的事。此去应募,全出自愿。休说令郎,我和张贤弟想挑百把名庄丁前去应募,也都要问过本人才定呢。”王明微笑了笑,没有答话。

张涛接口笑说:“看刘韬来信甚急,这班人几时起身呢?”

永澄道:“好在救济难民的事,岳贤侄业已办得井井有条。再来难民时,照他所说去做,决可无事。何况他父亲又是一个能干热心的人,一样可以把事办好呢。这和我们当年从军一样,当兵的人不用多带行李,说走就走。先让他们歇息一半日,岳贤侄也回家去和他母亲妻室谈一谈。如无话说,明日来此,就准备起身的事吧。”

岳和在旁忙接口道:“内人早就想令小儿建立功名,断无不愿之理。”

张涛笑说:“弟妹贤德,我早听人说过。休看我和汤大哥每人都只有一个儿子,平日有些娇生惯养,但这是关系他一身前程的事,我弟兄决不姑息。天已不早,你父子全家明天就要分手,这里有一百两银子,是我和张大哥送给岳贤侄安家和作路费的,请拿了一同回去,明天再见吧。”

岳和父子再三辞谢,不肯收那银子。永澄故意把脸一沉,对岳飞道:“我是粗人,没读过什么书,但我也听读书人说过,好像孔夫子有这么两句话,老年人要给年轻人东西,年轻人不收,就是失礼呢。”

王贵接口道:“那原文是‘长者赐,不敢辞’。”

永澄笑说:“好像是这么两句话,我记不清了。不管孔夫子怎么说吧,我要送人东西,人家不要,就是看不起我,我可要急了。”

岳飞还想婉言辞谢,岳和早看出永澄豪爽,没有什么虚假,若再推辞,恐其不快,略一寻思,便命岳飞收下。岳飞只得上前拜谢,告辞先回。

岳和因当地有事,还不想回去。张、汤二老再三劝说,方同岳飞回转。汤怀、张显知道徐庆家贫,又各禀知父亲,送了几十两银子,作为川资和购买衣甲马匹之费。徐庆因正等用,并未推辞。

岳和父子走到路上。岳飞笑问:“周老恩师生前所赠衣甲兵器全都现成;张、汤二位世伯所赠银两,是否收得多了一些?”

岳和说:“此银我本来不想收。一来张、汤二老盛情难却;二来这次救济难民,都因汤世伯和你谈得投机而起,否则决没有这样方便。人家一番好心,若再坚拒,他一不高兴,连原有的情分也伤了。此银你可带走一些,其余留在家中吧。”

岳飞到家见了母妻,说起要往真定应募投军之事。岳母早知金人残暴及遭难百姓身受之惨,心中愤恨。再想到周侗生前对岳飞所说的话,固然是巴不得爱子早日出去,为国杀敌,建立功名,以报答周侗、李正华二人的知遇之恩。便是岳妻李淑也觉丈夫文武全才,不应坐守家中,长此埋没。只管婆媳二人心中有也些惜别,表面上丝毫不曾露出,反恐岳飞恋母念家,儿女情长,再三鼓动。

岳飞见慈母爱妻,都是那么殷殷慰勉,喜笑颜开,才放了心。岳母因明早爱于就要起身,大黑不久便命早睡。岳飞觉着真定离家虽不算远,此去身人军籍,再想回家探母,恐非容易,再三推延,不舍就睡。

岳和却因年老多病,爱子一去,不知何年才回,口里不说,心中不舍,笑说:“五郎天性素厚,明日一早就要分别,容他多谈一会也好。”

岳母原想两小夫妻少年恩爱,今当离别之际,难免有些话说,又恐明日早起,睡眠不足,才命早点安歇。后听岳飞说,明早只是在汤家聚齐,并非当日就走;又见丈夫望定爱子,依依不舍神气,由不得心里一酸,也就不再多说。老少四人谈到夜深才睡。

次早,岳飞起身,岳和业已先走。正准备收拾完了衣甲,再去买马,忽见王贵带了两名庄丁,疾驰而来,后面还带着一匹鞍辔鲜明的白马,见面笑说,奉了父亲之命,送一匹好马和一百两川资与岳师兄。因为昨日当着人不便多赠,今早特来补送等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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