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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百官被掳 二帝蒙尘 旧日繁华成梦逝 逐北追奔 冰

赵桓一到金营,便被拘留起来。宗翰、宗望随令宋臣吴并、莫涛回城,立异姓为君,并催赵佶速往金营投降,京城巡检范琼想保身家,贪图富贵,竟强迫这位号称太上皇的赵佶和皇太后同坐一辆破牛车,许多皇亲、妃嫔、公主、驸马步行在后,同往金营投降。三宫六院中稍微有点位号的,全被范琼领了金人掳去。

这是靖康二年的二月间。一场大雨之后,忽然狂风大作,黄尘蔽空,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贵为天子太上皇的赵佶和那些平日穷奢极恣、享受尽了皇室富贵的家属亲族,几时受过这样苦痛颠连?一个个高一脚,低一脚,一路跌倒爬起在泥泞之中,挣扎前行。那迎面吹来的黄沙,更逼得人气都难透。因有金兵和平日豢养的叛贼范琼耀武扬威。呼来喝去,在旁押解,只管吓得面无人色,空自惨痛伤心,眼泪只往肚子里咽,还不敢哭。

一到金营,宗翰、宗望便命赵佶父子脱去皇帝衣冠,换上金国的青衣小帽。种种侮辱,一言难尽!金人还嫌掳来的皇子、皇孙、妃嫔、公主不够数,又命开封府尹徐秉哲再去搜索。徐秉哲更比范琼还要凶恶,严命民间五家连保,只要隐匿一名皇族,五家全受刑戮。前后又搜出三千多人与金人解去。因恐中途逃脱和押送的兵丁卖放,都用绳索一个连一个绑了手臂,牵牲口一样押送前往。嘤嘤悲泣之声,连成了一条线。百姓有见到的,多忍不住涕泪交流,掩面而回。这些外敌内好的残暴行为,更激动了宋民的痛恨。

金人跟着命这些降臣大举收刮城中金帛,并杀了几个大官示威。刑逼强抢,无所不为,汴京繁华,一时都尽。金人又把米粮扣住,下令只有金银才能换米。老百姓饿死的很多,金人还在搜索不已。

全城居民眼看饿死,金人忽得急报,赵构业已到了济州,勤王的兵马都往会合,兵力越来越大。各地起义的百姓又在专寻金兵的晦气,往往骤出不意,乘机偷袭金兵营寨,焚烧粮草,防不胜防,惟恐夜长梦多,日久生变,连所抢掠的大量赃物也不能保,忙立奸贼宋丞相张邦昌为“楚皇帝”;又将孙傅、张叔夜等许多朝臣和御史中丞秦桧,连同赵佶、赵桓父子和好几千名皇族妃嫔,一齐掳走,退兵而去。

这一次金人除掠夺了大量金银珍宝绢帛而外,还掠夺了皇帝仪仗、书籍、印板、浑天仪、铜人、刻漏、古器、各州府地图以及各种工匠、美貌妇女、和尚、妓女、怜人、后妃。亲王、公主、驸马等人物。所有赵氏宗亲,不问男女老少,是在京的全被掳走。亲王只剩被百姓留在河北的赵构一人,不附和议或未降金的官员,也全成了俘虏。

这些帝子王孙、宦门仕族的全家人口被俘之后,男的为奴,女的当婢,每人一月只给稗子五斗,令自春吃,实际才得到一斗八升的口粮;每年每人另给五把麻,令自织麻为衣,此外更无分毫收入。男的多半都是皇室亲贵和朝中官吏,平日养尊处优,五谷尚且不分,哪里会织麻为衣?好些人都是终年裸体度日。偶然遇到主人高兴时,才许到灶下烧点火取暖。

此时北方天气极冷,俘虏们有时冒着奇寒,出外取柴禾,再回到灶前,被火一烘,耳鼻和手指脚趾往往自行脱落。加上原有冻疮,所受苦痛已非人所能堪。交春化冻以后,伤处毒发,皮肉溃烂,苦痛更甚。常是宛转哀号,伏地而死。大夫工匠之类待遇稍好,其余都用席草芦苇铺地而坐。主人宴客,便将能够歌舞奏乐的女子换了衣服,出来歌舞劝酒。客散之后,再将衣服脱还主人,各回原地围坐。这些奴婢的死活,只凭主人一句话,稍微看不顺眼,斫杀几百是常事,比他们在内地时对待老百姓的行为更加残忍。

赵佶、赵桓父子先被金主吴乞买废为庶人。被俘到燕京,才封赵佶为“昏德公”,赵桓为“重昏侯”。单这封号已是一个极大的侮辱,常年更受着非人的待遇。这还是金人想拿两个昏君当肉票来和南宋讲价钱,否则赵佶父子即便多么无耻,也早送了性命。

这便是历史上称为“二帝蒙尘”的北宋亡国事件。

金人立宋宰相张邦昌为“大楚国”皇帝后,并指定建都江陵。其用意是自知兵力有限,暂时还不能把整个中国强吞下去;打算用一个汉好当傀儡,使他带领大批投降官吏到南方去,代他镇压中国百姓的反抗。

不料张邦昌手下粮饷的财产都在开封一带,又见赵构兵力渐盛。军民们都知道张邦昌卖国求荣,罪大恶极,人人痛恨,忠义军到处发动。张邦昌虽仗金人势力,得到一个皇帝称号,其实是个光杆独夫,并没有什么兵力,如其改拥赵构为君,非但可以保全禄位,免受万民唾骂,名义上也比较说得过去。便乘着金兵退去,张邦昌已无法维持帝位时,顺风张帆,去向赵构劝进,表示效忠旧主。

张邦昌知道不妙,连忙退出皇宫,准备让位。粮饷王明雍、徐秉哲因自己作恶多端,冰山一倒,同受其害,在旁再三劝阻。张邦昌看出大势已去,自己安危尚且难料,如何再管同党死活?忙遣谢克家送皇帝玉玺到济州去见赵构,让皇帝位子给他坐,表文里有“孔子从佛胖之召,意在尊周;纪信乘汉王之车,誓将诳楚”的词句。意思是说,他降金志在保宋,卖国志在救国。劝赵构说:“南京乃太祖兴王之地,取四方中。”赵构因汴京业已残破不堪,又恐金人再来,打算避到江南,躲远一些。当时答应奸贼的请求,改元建炎,继立为帝。张邦昌只做了三十三天的假皇帝。

当金兵未退以前,刘浩奉命为前锋,随同宗泽赶往东京解围。因知岳飞武勇,便将他这一队人马调去。行至滑州,遇见金兵,双方隔河相持。岳飞每日带领部下四五百人,操演甚勤。这日又往河上练兵,就便窥探敌人动静,所乘白马忽然伤了一足。刘浩原看重他,便将自己所乘黄马借与他骑。

岳飞到了河旁,见天色一陰一沉,快要下雪神气,便向众人道:“岁暮寒冷,河水冰冻;敌人生长北方,习于耐寒,现正屯兵北岸,断无不来之理。像今日这样天色,最是可虑。诸位弟兄,可照近日所演品字阵法,连演习带防备起来。金兵不来,暂时不去睬他。万一来攻,他不知我军虚实,乘他脚未站定之时,包杀他一个落花流水。”

众健儿常受岳飞激励,早恨不能杀过河去,和敌人决一死战,同声喜诺,忙把人马分成三队,冒着寒风演习起来。忽然寒日隐去,空中已有雪花飘下。岳飞命众稍息,自己立马向前观望。

张宪在旁笑说:“老师你看,这场雪下起来,恐怕不小呢。”

岳飞随口笑答:“你怕冻,想回去么?”忽又接口惊喜道:“果不出我们所料。你快看!那是什么?”张宪定睛往前一看,前面暗雾沉沉中,什么也看不见。

岳飞又道:“你目力还未练好,再伏到冰上听他一下。”张宪连忙下马,伏向冰上一听。

当下张宪听到有大量马蹄之声隐隐传来。料知敌人踏冰渡河,乘雪来攻。刚刚纵身下马,岳飞便道:“敌人一向轻视我军,决不防会遭袭击。难得有这样好的天气,休看敌兵人多,我军必胜无疑。你快往两翼传令,命吉青、董先等急速分头绕往敌人中间,拦腰截断。你再赶来一同杀敌,我先去了!”说罢,右手长槍一挥,左手拔出背上斫刀,一马当先,往前冲去。

后面百多个骑着快马的健儿,一听杀敌,一精一神大振,一个个抢先上马,紧随在后,往前飞驰。众人所骑战马都有岳飞命制的蹄套,跑起冰来十分轻快。岳飞老远便望见对面雪花稀疏中现出一片黑影,来势虽众,并不很快。看他们行军这样散漫,分明心骄气浮,把事看易,决想不到会当头挨这一棒。再侧耳留神一听,又听出敌人马蹄上好似并未绑有草布等物,心中越喜。回顾身后百多名健儿已照平日所教阵法,催马赶来。忙把坐下战马一夹,那马越发翻蹄亮掌,飞也似往前驰去。

转眼隔近,望见当头两员敌将,正在耀武扬威。岳飞忙催坐下马朝前猛冲,大喝一声,挺槍就刺。内一敌将身材高大,手使一口大刀,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正是金邦勇将乌里哈。闻声惊颤,回手一刀,打算倚仗蛮力将槍磕飞。不料岳飞槍法如神,可实可虚,来势虽猛,说收就收。一见就知敌人力猛刀沉,右手虚摆槍杆往回一带,手中槍便抽回了半截。紧跟着右腿一偏,坐下马便和敌人的马对面错开,同时左手举刀便斫。

乌里哈一刀撩空,用力大猛,忙把马一偏,打算让开来势,回马再斫。就这心念微动之间,岳飞来势绝快,一个“回头望月”的身法,已一刀斫下。这一刀用法太猛,竟将敌人连肩带背深斫人骨,几乎拔它不出。同时瞥见另一手舞铜锤的敌将,由左侧怒吼驰来,忙把前半截长槍照准乌里哈背后刺去,就势用足全身之力往前一甩。刀被拔出,整个贼尸随槍挑起,恰朝另一来敌迎面打去。那敌将也非弱者,一锤刚将尸首打落,张宪正好赶到,手起一槍,正中敌将前胸。也是用力一甩,连尸首带马鞍都被挑起,甩出一丈多远,落向人丛之中。

这两员有名的猛将,才一照面,便被岳、张二人杀死。手下百名健儿又由后面飞驰赶来,都是手持长槍大刀,背挂弓箭,同声喊杀,勇猛非常。风雪交加、天色昏暗中,金兵不知宋军来了多少,加以渡河前走了半日,人马又都疲劳,骤出意外,越发胆寒心慌,不知如何是好。岳飞手下都有暗号,随时更换,不要说是下雪,黑夜里也一样打仗。这百多位爱国健儿,纵横在敌人丛中,刀斫槍挑,手无虚出,不消片刻,便杀死了好几百个金兵,内有几个凶悍一点的敌将,也被岳、张诸人槍挑马下。前面金兵正在亡魂丧胆,狼狈逃窜。后面金兵不知底细,还往上拥,误认敌兵迎头截住,又动起手来。

岳飞看出敌人军心已乱。一声暗号把人马分开,再一往来冲突,金兵越发慌了手脚,也分辨不出哪是自己人了。为首一名金将刚听出前军遇敌,中了宋军埋伏之计,董先等已由两侧抄到,将敌人兵马当腰切断。后队金兵不知虚实,听见前面喊杀,往上一冲,越发自相残杀,成了混战。等到明白过来,四散溃逃,业已大量伤亡了。这一战,从午前战到夜里,只杀得金兵尸横遍野,血染冰河。岳飞因未奉有过河之命,又恐部下兵校大劳,并未穷追。雪住一查点,共杀死金兵数千,得到战马六百余匹。

刘浩见岳飞等一去不归,好生忧急,又恐金兵雪里偷袭,正命将士严防,一面命人打探消息,忽报岳飞得了金邦数百匹战马,在外求见。唤进一问,才知岳飞等以所部五百骑兵将过万的金兵打退,大胜而归,不由惊喜交集。问知苦战了一夜还未吃饭,不等天明,便为岳飞等设宴庆功。即日奏补岳飞为秉义郎,吉青等偏校均补为承信郎,同归岳飞部下。

自来功高见嫉,何况这班英雄又都年轻气盛,疾恶如仇。岳飞虽然沉稳一些,到底还是不免心直口快,和自己弟兄谈得极好,对于那些奸恶的小人,就难免要发生争执,招出怨恨。军中有一统制,乃是汪伯彦的内弟,名叫黄哲,秉性乖张,兵无纪律,众人都看他不起。黄哲偏不知趣,时常还要摆出一副官架子,以上凌下。气得吉青、施全提起就骂,不是岳飞强行劝阻,早就惹出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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