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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元老底成功(6)

八年二月,河工勘报完成,潘季驯升工部尚书兼副都御史;这是一个崇衔,其实用不到管事。明朝有添注官,在实缺官以外,临时添设,本来是一种酬劳的意义。但是季驯在河工已久,委实需要休息了,居正想起前任两广总督凌云翼,现任南京兵部尚书,只是一个闲曹,决定派云翼总督漕运,以为代潘的地步,同时再调潘代凌,成为潘、凌对调。他分别和两人说起:

两承翰教,领悉。比者平成奏绩,公之肤功,固不待言,然亦借督、漕同心之助,况河、漕归并,已有成命,则今之代江(漕运侍郎江一麟)者,亦即以代公,不可不慎也。反复思之,莫如洋山(云翼)公为宜。此公虚豁洞达,昔在广中,仆妄有指授,渠一一取其意而行之,动有成功,则今日必能因袭旧画,以终公之功,一善也。官尊权重,足以镇压,二善也。留京参赞(南京兵部尚书兼参赞南京军务)重任也,朝廷加意河、漕,特遣重臣以行,则在事诸臣,谁不奋厉?三善也。南中道近,闻命即行,不烦候代,则漕事不致妨废,且得数月与公周旋,同心计处,何事不办,四善也。公即旦夕回京,亦不过添注管事,骈枝闰位,何所用之?不如即代洋山,是身不离南中,可以镇异议,属人心,此中八座虚席,一转移间,又无妨于他日之柄用,于公亦有利,五善也。有此五善,虑之已熟,故违部议而请上行之。恐公不达鄙意,敢布腹心。(书牍十二《答河道潘印川》)

向承教,粤中经理,不辞再劳,具见公忘身徇国,不胜敬仰。后思彼中事体,近已略定,好议喜事者知鄙意有在,亦自敛戢,而不敢复兴事端,今若无故易置,反觉多事;且瘴病之乡,亦不忍再烦也。河、漕虚席,因忆公鸿猷伟略,优游留省,无以骋才,而河、漕重任,比之东粤,尤为紧要,先朝尝特遣重臣经理;且二三年间,仆力主印川公治河之策,幸有成功,今仍须素有威望者继之,庶可以行仆之意而终潘之功。博求中外,无如公者,故暂借经理。他日此中八座或虚,一转移间,其事又甚易也。恐公不达所以借重之意,而有外于左右,故略布区区,万望鉴谅。(同卷《答南兵兼河道凌洋山》)

居正在政治方面的成绩,逐日进展,但是对于居正不满的呼声,仍然不断。八年三月,南京兵部主事赵世卿奏匡时五要,请广取士之额,宽驿传之禁,省大辟,缓催科;最后提出言路当开。他说:

近者台谏习为脂韦以希世取宠,事关军国,卷舌无声,徒摭不急之务,姑塞言责,延及数年,居然高踞卿、贰,夸耀士林矣。然此诸人岂尽奊诟无节,忍负陛下哉?亦有所惩而不敢尔!如往岁傅应祯、艾穆、沈思孝、邹元标,皆以建言远窜,至今与戍卒伍,此中才之士所以内自顾恤。宁自同于寒蝉也。宜特发德音,放还诸人,使天下晓然知圣天子无恶直言之意,则士皆慕意输诚,效忠于陛下矣。

世卿此疏直指居正,当然引起居正底激怒。因此吏部尚书王国光改世卿为楚府右长史。明代王府官不易升调,一入王府,实际成为禁锢,世卿这一次调任,其实是一个严重的处分。

八年八月间,刑部侍郎刘一儒致书居正,讨论时政。一儒,夷陵人,是居正底亲家,居正底女儿嫁给一儒之子戡之。在新妇进门的时候,一儒看到妆奁中的珠玉锦段,盈箱满筐,连忙吩咐另行封锁,一概不许动。一儒当然有他底计算,儿妇谈不到反对。居正在政治上的地位,正在不断亢进,一儒和他说:

窃闻论治功者贵明,论治体者尚浑厚。自明公辅政,立省成之典,复久任之规,申考宪之条,严迟限之罚,大小臣工,鳃鳃奉职,治功既明矣。愚所过虑者,政严则苛,法密则扰,今综核既详,弊端剔尽,而督责复急,人情不堪,非所以培元气而养敦浑之体也。昔皋陶以宽简赞帝舜,姬公以惇大告成王,沦洽当代,矩矱后世,愿明公法之。(《明史纪事本末》卷六十一)

假如居正接受一儒底忠告,定然可以收回大部分的人心,但是居正接受这个忠告,便不是居正了。万历初年的政局,终于留下明有余,浑厚不足的印象。

朝廷大政,一切有居正负责,十八岁的神宗,闲得没有事做,四书五经无须再读了,他便慢慢地寻求消遣的方法。皇上所住的是乾清宫,宫里的内监大、小不等,管事的称为牌子太监。乾清宫牌子太监孙海、客用,既然负责伺候皇上,他们便逐渐引导神宗寻求娱乐。有时皇上带同太监们,短衣窄袖,一同出宫,值游竟日。怕什么?手上带的是刀杖,根本不怕什么意外。一次神宗到西城,正在喝过酒以后,醉眼蒙胧地吩咐小内监唱曲子。也许是小内监撒娇吧,偏不肯唱。这是欺君之罪,还了得!皇上有的是刀子,哗喇一声,刀子出鞘,吓得小内监直抖,旁边的人求情,经过使劲鞭挞以后,这才平了神宗之怒,但是到底还把小内监底头发割下,实行割发代首的故事。真有趣,整个的人生都戏剧化了。神宗仍在兵杖簇拥的中间,带醉回到乾清宫。

神宗酒醒以后,冯保久已奏明慈圣太后了。慈宁宫的太监正在催促神宗前去。没奈何,去罢!慈圣太后看见神宗,喝声跪下。神宗长跪在那里,听圣母底训导。慈圣太后把神宗底过失,一五一十地数说一番。神宗无从辩护,眼泪簌簌地落下,最后他只有请求慈圣太后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慈圣这才吩咐神宗检出一本书来。重行长跪以后,皇帝打开书本一看,正是《汉书》卷六十八《霍光传》,他读到“光即与群臣俱见,白太后,具陈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庙状”,眼泪从眼眶里直流,想不到一晚的狂欢,得到这样严重的后果。(令取《霍光传》入览事,见《明史纪事本末》卷六十一。)

现在的霍光是张居正。但是居正恳请慈圣太后准予神宗改过,他提出这只是一时的糊涂,究竟和昌邑王不同。慈圣太后意转以后,才吩咐居正代神宗下罪己手诏,一份给太监们,一份给内阁。罪己的语句,着实委屈神宗,但是不是这样,挽回不了圣母底盛怒。居正竟写下了。(令居正草帝罪己手诏事,见《明纪》卷四十。《明史·冯保传》作保属居正草帝罪己手诏。)

孙海、客用凡事引诱,无所不为,著降作小火者,发去孝陵种菜。尔等司礼监,并管事牌子,既受朝廷爵禄,我一时昏迷,以致有错,尔等就该力谏乃可。尔等图我一时欢喜不言,我今奉圣母教诲我,我今改过,奸邪已去。今后但有奸邪的小人,尔等司礼监并管事牌子,一同举名来奏,该衙门知道。(见奏疏九《请处治邪佞内臣疏》)

昨朕有御笔帖子,先生看来未曾?孙海、客用,朕越思越恼,朕今又降做小火者,发去南京孝陵种菜。先生等既为辅臣,辅弼朕躬,宗庙社稷,所系非轻,焉忍坐视不言?先生等既知此事,就该谏朕,教朕为尧舜之君,先生等也为尧舜之臣。朕今奉圣母圣谕教诲,朕悔过,迸去奸邪,先生等各要尽心辅朕。(见同卷《请汰近习疏》)

居正和冯保商议以后,觉得孙海、客用处分嫌轻,立即上疏再求加重,充做净军,神宗当然照准。其次冯保提出司礼监太监孙德秀、温泰,兵仗局掌印周海,都有应得之罪,其他内监一概责令自陈,切实整顿。这次居正上疏,在神宗和居正的关系上,留下重大的影响:

臣等恭诵纶音,不胜钦仰,不胜惶愧。仰惟皇上天挺圣资,幼而聪颖,自临御以来,讲学勤政,圣德日新,臣等每自庆幸,以为亲逢尧舜之主,庶几复见唐虞之治矣。乃数月之间,仰窥圣意所向,稍不如前,微闻宫中起居,颇失常度,臣等心切忧惶,但身隔外廷,不知内事,即有所闻,未敢轻信,而朝廷庶政,未见有阙,故不敢妄有所言。然前者恭侍日讲,亦曾举孔子益者三乐,损者三乐,并益者三友,损者三友两章书,请皇上加意省览,盖亦寓讽谏之意。又数日前,曾问文书官云:“臣闻皇上夜间游行,左右近习皆持短棍兵器,此何为者?”乃文书官回说:“并无此事。”臣等亦遂以所闻为妄,不敢复言。连日因睹御笔帖子,处治孙海、客用两人,因而询访,始知此两人者,每日引诱皇上燕闲,游宴别宫,释去法服,身著窄袖小衣,长街走马,挟持刀仗,又数进奇巧戏玩之物,蛊惑上心,希图宠幸。臣等连日寝食不宁,神爽飞越,可借天生圣主,被这几个奸佞小人,引诱蛊惑,一至于此,拟俟日讲时,面奏谏劝,以尽愚忠;乃蒙圣母谆谆教戒,皇上幡然改悔,迸去奸邪,引咎自责,又宣谕臣等,尽心辅导,此盖九庙列圣之灵,默启我圣母之心,形之谴责,佑我皇上之心,自悔前非也。夫人孰无过,惟过而能改,则复于无过。自兹以往,皇上依然为尧舜之主,臣等亦庶几可勉为尧舜之臣矣。宗社生灵,易胜庆幸!但古语云:“树德务滋,除恶务尽。”臣等窃闻近日引诱之人,在孙海、客用,固为尤甚,而其中谄佞希宠,放肆无忌者,尚不止此二人。如司礼监太监孙德秀、温泰,兵仗局掌印周海者,皆不良之人,其罪亦不在孙海、客用之下。今皇上既将此二人,置之于法,以示悔过自新之意,则孙德秀等,亦不宜姑容在内,以为圣德之累。伏望皇上大奋乾断,将孙德秀等一体降黜,以彰日月之明。其司礼监管事等官,平日为忠为佞,谅莫逃于圣鉴,合无俱令自陈,请自圣断:老成廉谨者,照旧管事;谄佞放肆者,悉加汰黜。且近日皇穹垂象,彗芒扫宦者之星,亦宜大行扫除,以应天变,以光圣德,此皇上修德改过之实政也。臣等又闻汉臣诸葛亮云:“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臣等待罪辅弼,宫中之事,皆宜预闻。臣居正又亲承先帝遗命,辅保圣躬,比之二臣,责任尤重,今乃徒避内外之嫌,不行直言匡救,以致皇上有此过举,孤负先帝付托之言,万死不足以自赎,除痛自省励以图报称外,既蒙皇上明发德音,昭示圣意,臣等此后亦不敢复以外臣自限,几皇上起居及宫壸内事,但有所闻,即竭忠敷奏,及左右近习有邪佞不忠,如孙海、客用者,亦不避嫌怨,必举祖宗之法,奏请处治,仍望俯允施行。皇上亦宜仰遵圣母慈训,痛自改悔,戒游宴以重起居,专神以广民嗣,节赏赉以省浮费,却珍玩以端好尚,亲万几以明庶政,勤讲学以资治理,庶今日之悔过不为虚言,将来之圣德愈为光显矣。臣等无任沥血哀恳之至,伏惟圣慈鉴宥。(奏疏九《请清汰近习疏》)

神宗得疏以后,御批“览卿所奏,具见忠爱,依拟行”。同时孙德秀、温泰、周海奉旨降三级,私家闲住,永不叙用,其司礼监及管事牌子等都着自陈。

这一次是一个小小的斗争。在这个斗争里,神宗在一边,李太后、冯保、张居正在一边。斗争底结果,神宗失败了,罪己手诏,只能增加失败者底惭愤,成为日后报复底张本。冯保利用自陈底机会,在宫廷内可以逐渐排斥异己。居正直言干涉皇上宫壸起居等事,权限非常扩大,久已超越大学士票拟谕旨的本分。一切的政局,正在转变的当中,直到万历十年居正死后,再来一次清算。

居正《清汰近习疏》底神,完全是诸葛亮《出师表》底再现。居正底标准人物是伊尹、周公、诸葛亮。他当国十年的成绩,也处处摸拟三人,但是居正忘去了神宗不是太甲、成王、后主。关于太甲、成王的故事,因为古史方面的问题纠缠太多,姑不置论。后主底个性,在历史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他是一个平庸到无可奈何的人物,但是他知道自己平庸,一切都听诸葛亮指挥。诸葛亮死了,他秉承诸葛亮底遗言,用蒋琬、费祎、姜维。他没有主张,因此他也不作主张。蜀汉以全未开发的一隅之地,和中原抗衡四十年,委实不能说不是后主知人善任的成绩。神宗是另外一个形态的人物。神宗聪明,有主张,有决断,但是同时也是颓废,好利,不知上进。居正当国的时候,国势蒸蒸日上,但是居正殁后,神宗不能再用第一流的人物,申时行底才具,不是没有,但是在那个环境之下,只能优柔便辟,采取明哲保身的途径。后来明朝亡国之祸,其实都在神宗时代撒下种子。居正把神宗当后主看,这是居正认识的错误。我们把诸葛瞻底任用,和张敬修底自杀相比而论,便会知道认识错误,真是一个可怕的事件。

神宗罪己手诏既下以后,居正意识到他底放荡,完全是闲极无聊的结果,所以利用反省的时机,请求敷陈谟烈。他说:

先该臣等面奏,皇上春秋鼎盛,宜省览章奏,讲究治理,于字书、小学,不必求工,以后日讲,请暂免进字,容臣等将诸司题奏,紧要事情,至御前讲解,面请裁决。伏奉谕旨,臣等钦遵举行外,但数月以来,应奏事件,与日讲之期,多不相值,或系常行细务,又不敢烦凟圣聪,即恭侍讲读,须臾而毕,拱默而退,不得供奉燕闲,从容陈说,虽欲竭悃款之愚,效献替之益,其道无繇,非臣等面请奏事之初意也。顷奉圣谕,责臣等以尽心辅导,臣等夙夜思惟,图所以仰承德意,启沃圣心者,窃以为远稽古训,不若近事之可征,上嘉先王,不如家法之易守。昔伊尹、周公,矢漠作诰,撮其大指,不过两言:曰“明言烈祖之成德”,曰“觐扬文武之光烈”而已。唐宪宗读《贞观政要》竦慕不能终卷,宋仁宗命侍臣读《三朝宝训》及《祖宗圣政录》:前史书之,皆为盛事,良以羹墙如见,自不忘继志之事,耳目既真,又足为持循之地,守成业而致圣治,莫要于此。仰惟我二祖开创洪业,列圣纂绍丕图,奎章睿谟,则载之宝训,神功骏烈,则纪之实录,其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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