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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著书七篇 所以穷年 第三节

当年在蒙邑市场上卖屦时,庄周经常见到那些没有脚的兀者。兀者那自惭、自卑的眼光,还有正常人盯着他们时那种得意、嘲弄、好奇的眼光,庄周总也忘不掉。当然,他更忘不掉曹商瞪着自己的那种蔑视的眼光。

人的形体相貌与人的内在精神有必然的关系吗?残缺不全与面貌丑恶的人就一定不如那些四肢健全、面貌俊俏的人吗?

“唉!”庄周不禁发出一声长叹。他悲哀世人只注重人的外形而舍弃了人的精神。孔子就曾经说过:“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当今天下,上起国君,下至百姓,都看不起那些相貌丑恶的人。但是,人们却不知,在他们丑恶、残缺的形体中蕴含着巨大的精神力量。

于是,他决定写一篇“德充符”,告诉世人,人的精神是首要的,而形体是次要的。还是假托孔子来说吧!

鲁国有一个兀者,名叫王骀。不远千里来跟随他学习,与之游处的人,与孔子的弟子差不多。

常季觉得很奇怪,一个没有脚的人,哪儿来如此巨大的魅力呀!于是,他来问孔子:

“王骀,只不过一个兀者,却与先生平分秋色。他不教训学生,也不发表议论,但是弟子们却各有所得。难道真有行不言之教的人吗?难道真有形体丑陋而内心充实的人吗?这是什么样的人啊?”

孔子回答说:“王骀,是真正的圣人。我孔丘不及他啊!

我将要拜他为师,何况你们这些不如我的人呢?”

常季又问:“兀者王骀既然能超过先生,他肯定有独特的品性。他的品性怎么样?”

孔子回答说:“任何事物,从相异的地方来看,肝胆之间犹如楚越之远,从相同的地方来看,万物齐一。王骀能认识到这个道理,因此,他对待自己失去的脚,就象失掉了一杯之土。因此,他的精神永远保持平和的境界,没有什么喜怒哀乐。”

常季又问:“王骀有这样的心境也就罢了,为什么人们都要跑去向他学习呢?”

孔子说:“人们不会到流动的水前去照自己的影子,而到静止的水前去照自己的影子,因为只有静止不动的东西才能统率众物。王骀只不过是在精神上驾驭了天地万物,逍遥自得,并没有故意招徕世人。”

写到这儿,庄周又想起了另外一个寓言故事。在这个故事中,老子比孔子还要高一筹。

鲁国有一个兀者,名叫叔山无趾。他以踵行路,来拜见孔子。孔子一看他这样,便说:

“你不谨慎,已被砍掉了脚,才到我这儿来学道,太晚了!”

叔山无趾说:“我以前确实没有保护好我的身体,但是,我今天来,为的是学习比脚更重要的东西。天地无私,恩德浩荡。我听说您的恩德犹如天地,没想到您也是如此偏狭!”

孔子听后,惭愧地说:“我实在孤陋寡闻,道心未深。先生请进,孔丘愿执弟子之礼。”

叔山无趾也不客气,对孔丘讲了天地人生的道理,孔丘十分佩服。

叔山无趾走后,孔子对众弟子说:“弟子们,可要努力啊!叔山无趾只不过一个残缺不全之人,尚能达于道境,而况你们这些身体健全的人呢?”

叔山无趾从孔子那里出来之后,又来见了老聃,对老聃说:

“孔丘,还不能称为圣人啊!他还拘守于世俗的偏见,看不起形残之人,他整天想的是淑诡幻怪之事,企图以此获得名利,他哪里知道,这些东西对圣人只是一种束缚。”

老聃听后,说:“你为什么不告诉他死生为一条,是非为一贯的道理,而解除掉他的这些束缚呢?”

叔山无趾说:“象孔丘这样的人,天性愚顽,况且中毒又深,可不容易啊!”

庄周又想起了那些相貌奇特、丑陋骇人的人。他自己就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人。他曾经受过多少白眼啊!在学校里、在旅店中、在市场上,他经常能感受到那些愚蠢的人们射过来的鄙夷的眼光。曹商甚至不屑于与他共出一门。在世人心目中,面貌丑恶的人就是妖怪。

他倒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受到别人的轻视,才发出这种感叹的。几十年来,他漫游过不少地方,接触过很多人。那些凡是生相美丽的人,都能受到人们的尊重,尽管他们腹中空空如也。而那些生相丑恶的人,却事事受到冷遇,尽管他们德性很高尚。这已经成了一种普遍的社会风气。可悲!可悲!

于是,他又奋笔写道:

鲁哀公很奇怪地对孔子说:

“卫国有一个相貌奇丑的人,叫哀骀它。男子与他游处,思念他而不能离去。少女们老远见到他,就深深地爱上了他。有很多少女回家对自己的父母说:‘宁愿当哀骀它的妾,也不愿当别人的妻!’真是连礼义廉耻也不要了!哀骀它的魅力也太大了。”

从来没有听过他主动发表议论,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位,他的智慧也很平常,况且,他那丑陋的相貌又是天下共知,但是男子与妇女都如此喜欢他,他可真是个怪人啊!

我听到这个人之后,就将他召到宫内,想与他交个朋友。一看,他的相貌果然是天下第一的丑。但是,我与他游处了不到一月,就感觉到他的为人不同寻常,他有一种奇特的魅力,一种说不出却不可抗拒的魅力。

不到一年,我就产生了一种想法:将君位让给他。因为我越来越觉得,在他面前,我就象太阳底下的一盏小灯。

哀骀它一听我要将君位让给他,满脸不高兴——我还从来没见过他不高兴哩——的样子,但是沉默了半天之后,他还是答应了。

我心头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但是,数天之后,哀骀它失踪了。他没有与我辞行,独自一人离开宫廷,不知所终。

我整天神思恍惚,若有所失,落地的石头又悬起来了。好不容易碰到了一个德性高尚的人,却又离我而去。他好象对我,对鲁国,一点儿也不感兴趣。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人呢?”

孔子听后,说:“我有一次到楚国去,在路旁看见一群猪崽,趴在母猪的腹下抢着吃奶。那母猪已经死了,可是猪崽们不知道。过了一会,有一头小猪发现母猪的眼珠不动弹了,便‘吱!吱!’地叫着跑开了。其它小猪见状,也知道母亲已死,便纷纷乱跑,离开母猪而去,如树倒猢狲散。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猪崽们爱它们的母亲,并不是爱母亲的形体,而是爱主宰形体的精神。母亲死了,精神便消失了,即使形体如旧,猪崽们也会弃之而去。

“猪崽尚能如此,而人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精神高于形体。人能够感动别人,并不是因为他的相貌,而是因为他的精神。

“哀骀它这个人,虽然相貌丑陋,但是,他精神充实,品性高尚,因此,他不说话,别人却相信他,没有功劳,别人却亲近他,甚至您都愿意将君位让给他。

“这说明,一个人只要精神境界高尚,就是一个好人,而不在于他的形体。”

庄周的想象力越飞越远,他似乎在虚无飘渺的境界中,发现这么两个人:

有一个人,两腿曲拳,伛偻残病,而且没有嘴唇,众人视之为妖怪。他来游说卫灵公,卫灵公十分喜欢他。久而久之,灵公看惯了他,再看正常人,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真难看。

又有一个人,得了粗脖子病,颈项犹如盛水的大甕,众人视之为妖怪。他来游说齐桓公,齐桓公十分喜欢他。久而久之,桓公看惯了他,再看正常人,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真难看。

当然,这只是梦想中的事。庄周深知,君主们是不会喜欢这种人的。但是,现实既然如此不完美,人生既然如此不如意,何不以荒唐之言,悠谬之说,塑造一个理想的境界呢?

这样的理想,也许不会变为现实,永远只能是一种幻想。但是,这美丽的幻想毕竟带给庄周一丝的快意。天下相貌丑陋之人,形体残缺之人,读了这则寓言之后,能够从内心深处产生一种共鸣,能够找到一个知音,能够给他们的人生带来一些自信,就够了。

蔺且将五篇文章整整齐齐地装订好,让庄周过目。庄周看后,说:

“蔺且,这第六篇,你猜我要写些什么?”

“学生不才,难以猜测。”

“第六篇,我欲写‘大宗师’。”

“大宗师?就是世人应该学习的大宗之师吗?”

“正是。”

“前面数篇中的人物,不就是大宗之师吗?为什么还要专写一篇‘大宗师’呢?”

“前面数篇中出现的人物,虽然有一部分是体道者,但是,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人类的宗师。”

“人类的宗师是什么样的人?”

“真人。”

“何谓真人?”

“说起真人,一言难尽,又无以名言。真人,就是真正的人,与假人、非人相对。

“真人,在弱小面前并不暴横,在成功面前并不自雄。做了错事,不后悔;做了好事,不自得。因此,他登高不怕,入水不溺,入火不热。他有了道,因此他是真人。

“真人,睡觉的时候不做梦,醒来的时候没忧愁。他吃饭,不耽滋味,他呼吸,深之又深。众人用喉咙呼吸,真人却用脚后根呼吸。因为他虚静内敛,引气贯脉,故呼吸自深。

“真人,不喜欢活着,也不害怕死掉。静悄悄来到人世,静悄悄离开人世。他忘不掉生命的原始,却也不探求生命的所终。

“真人,其内心专一,其举止寂静,其额头宽广。他发怒,就象秋天的风雨,他喜悦,就象春天的阳光。他的喜怒,就象四时季节的推移,莫不自然而然。”

蔺且听完,赞叹道:“先生,您可真是出口成章啊!您用诗一般的语言描写了真人的内心与情状,听起来优美动听、而且能从灵魂深处启发人。不过,您还会用寓言来描写真人的生活吧!”

“是的。蔺且,你真不愧为我的弟子。好,我再写一个寓言故事。”

蔺且在一旁看着,只见庄周写道:

子祀、子舆、子犂、子来四人互相说:

“谁能够将虚无作为自己的脑袋,将生命作为自己的脊背,将死亡作为自己的屁股,谁能够懂得生死存亡只不过一体的道理,我就与他为友。”

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于是成为好友。

过了一段时间,子舆得了病,子祀知道之后,去看望他。子祀进门一看子舆病得不轻,身体都已经扭曲了。子祀见状,不但没有惊奇,反而赞叹道:

“真伟大啊!造物者将你弄成了这个样子!伛偻曲腰,背骨发露,五藏之管向上,脑袋隐于脐部,肩膀高于头顶,顶椎之骨指天。”

同样,子舆也知道,形体的变化是因为阴阳之气不调,因此,他心闲无事,怡然自乐。听了子祀的话,他步履蹒跚来到院子里的井前,照了照自己的形体,感叹道:

“嗟呼!造物者将我弄成了这个样子!”

子祀听后,问道:“你感到厌恶吗?你感到害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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