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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调任前留下一堆烂摊子 第五十七节 颁奖令

  圣旨究竟耽搁在哪儿了呢?其实就耽搁在慈禧太后的手上。
  慈禧太后收到伊精阿递上来的访查结果后,见左宗棠麾下各军不仅扰民还奸人妻女、烧百姓房屋等事,不由气得浑身乱抖起来。她当日把恭亲王、宝鋆等人传来,大骂道:“反了,真是反了!你们总说左宗棠会用兵,他当真会用兵!他教唆出的兵,不仅抢人家粮食,还敢糟蹋人家妻女!连百姓的房屋也敢烧掉!你们都说说,他这是去剿长毛,还是去剿百姓呢?”
  慈禧太后啪地把伊精阿递上来的折子摔出来,道:“你们看看吧!”然后便是呼呼地喘粗气。她听政至今,最不能忍受的便是“奸”“糟蹋”等字眼,仿佛是在奸她自己。这大概是她独守空房过久的缘故,多少有些心理失衡。
  恭亲王小心地把伊精阿的折子捡起来翻开,一页一页地看下去。
  恭亲王小声说道:“禀太后,伊精阿的折子臣看完了,这左宗棠实在有负太后和皇上对他的圣恩。臣只是不明白,伊精阿怎么没有说,左宗棠到大埔之后,是怎样办理这事的呢?驻扎大埔的官军滋事是因为粮米无继,当时左宗棠在琯溪尚未动身。按说,前路各军闹出这么大动静,他不可能不知道啊,请太后明察。”
  宝鋆这时说道:“禀太后,奴才以为,左宗棠骄妄过甚,如今又节制三省军务,想必他怕朝廷怪他治军不严,有意隐匿不报也是有的。请太后明察!”
  慈禧太后想了想,问道:“恭亲王啊,你见到瑞麟折子的时候,左宗棠有没有奏报啊?”
  恭亲王答道:“回太后的话,瑞麟的折子到后不久,军机处还当真接到大埔军营的一封文书,但里面却是空的!不知是何缘故。臣当即便让军机处发文,挨站追查,至今未见结果。臣当时收到瑞麟的折子时还想,营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左宗棠怎么一字不提呢?现在回想起来,莫非打大埔沿途递上来的文书,就是左宗棠的?可不该是空的呀!”
  慈禧太后听后,沉吟了许久才开始讲话,但语气已不似先前的凌厉:“恭亲王啊,你先让军机处给左宗棠拟道旨过去,问问他兵勇在大埔滋事一事,他如何不奏报?你另外再给曾国藩发道密旨,让曾国藩派员再到大埔去访查一番。事关统兵大员治军不严,朝廷慎重些总归是好。”
  一道圣旨很快发往大埔,另一道圣旨则秘密发往曾国藩的剿捻大营。哪知圣旨到的时候,正逢太平军残部在嘉应州战败,刚巧退到这里。太平军打进城池之后,不仅将守城官员全部杀死,还抢掠了上百石粮食以及牛、马等物,传旨差官自然也未能保住性命。刘典督军赶到时,太平军已撤走多时,留下一片狼藉。
  左宗棠没有接到圣旨,复奏自然也就无从谈起。左宗棠收复嘉应州的折子进京的时候,曾国藩的折子尚没有进京,加之左宗棠迟迟没有复奏朝廷所要查询的事情,弄得慈禧太后和一些大军机们都很有气。恭亲王情知事出有因,但他是干着急想不出办法。若非此时官文老病复发,蒙恩在府里养病,不能出来理事,否则更有左宗棠的难看。
  曾国藩复奏的折子进京的时候,两广总督瑞麟与广东巡抚郭嵩焘也相继有折子送到。曾国藩对兵勇在大埔滋事访查的结果与伊精阿访查的基本相同,但只少了奸人妻女和焚烧房屋两项。伊精阿所报重在兵勇滋事,而曾国藩所报则侧重于左宗棠到大埔后是怎样办理的善后。两个人的侧重点不同,产生的效果自然也不相同。曾国藩奏折的后面,附了张当地衙门配合委员平息此事提供的证词,以及几份百姓的口供。
  但郭嵩焘与瑞麟所上的折子却是互相参劾的。
  郭嵩焘参了瑞麟大罪两款:一罪是“总兵卓兴、方耀因从前微有劳绩,竟至骄怯。而瑞麟仍复迁就优容并不早加参劾,致使两广军务废弛”;一罪是“两广政事不举,军务废弛,盖因瑞麟重用劣幕徐灏所致”。折子为此列举了徐灏操纵幕府的五大证据。
  瑞麟则参了郭嵩焘大罪四款:一罪是“与洋人拉拢过密”;一罪是“凡事自己做主,不听规劝”;一罪是“以掣肘为能事”;一罪是“一言不合便意气用事”。
  两道圣旨终于由军机处递出,火速发往嘉应,时间已是嘉应州克复两月以后的事了。左宗棠闻报圣旨递到,当即正冠掸衣,率一应文武官员到大厅跪倒听宣。
  这个时候下发的圣旨自然是颁奖令:“福建浙总督左宗棠督办军务,调度有方,赏戴双眼花翎。署两广总督、广州将军瑞麟,赏还花翎、三品顶戴。署广东巡抚郭嵩焘,着赏给二品顶戴。江西巡抚刘坤一,着赏给头品顶戴。浙江提督、一等子爵鲍超,再赏加一云骑尉世职。二品顶戴前浙江按察使刘典、广东提督高连升,均着赏给云骑尉世职,刘典并赏给三代一品封典。记名提督娄云庆,着以提督遇缺尽先题奏,仍交部从优议叙。提督唐仁廉、谭胜达、曾成武、黄少春、福建布政使王德榜,均着赏穿黄马褂。浙江候补道按察使衔粮台转运委员胡雪岩,着赏给二品顶戴布政使衔。”后面又对大大小小三百余位立功的员弁予以奖赏。
  二旨曰:“本日据刘坤一奏赣军进逼嘉应获胜,会同收复州城,并左宗棠、瑞麟、郭嵩焘奏收复嘉应州城,追剿窜匪,全部荡平详细情形各一折。览奏曷胜欣慰。业明降谕旨宣示,分别加恩矣。”听到此,左宗棠知道,下面一定是裁军之事。圣旨果然接着宣道:“所部各军,自应由左宗棠会同瑞麟、郭嵩焘、刘坤一酌量分别遣留。”
  听宣的所有官员听到此时,全身均为之一抖,他们最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传旨差官读到此,有意顿了一下,然后又读道:“唯现在东南虽已肃清,而捻匪窜扰北路,楚、豫等省到处戒严,防剿正当吃紧。鲍超一军,前本令其驰赴北路助剿,此时粤贼业已办结,即着左宗棠饬令统带所部迅速赴楚、豫之交,听候曾国藩调遣。其江、福建各路得力将弁兵勇,有可调赴楚、豫、江、皖助剿者,并着曾国藩迅速函商左宗棠等酌量调往,以期厚集兵力,早殄逆氛。左宗棠等仍当听候曾国藩函商调派将士之信,分别遣留,不得先将得力诸军概行遣撤,以顾全局。”
  原来是虚惊一场,盖因捻军纵横数省,朝廷不仅未下裁军令,还让左宗棠督饬鲍超等部赶往湖广、河南一带堵截捻军。
  圣旨宣完,不仅左宗棠长出一口大气,所有听宣的官员均松了一口气。随后的几天里,鲍超、刘典各军,被左宗棠陆续派往剿捻前线,听曾国藩调遣,江西、广东抚、提各标,也都相继回归本部。
  左宗棠准备在嘉应州过完大年,再由潮州返福建。左宗棠一直不知道圣旨迟到嘉应州的原因,以及大埔兵勇滋事在慈禧太后、京师百官中所造成的震动,乃至负面影响;而军机处一直也未追查出左宗棠上奏大埔兵勇滋事的折子究竟丢失在何处,成了不了之局。
  如今想来,左宗棠及时发出的折子,同朝廷着左宗棠及时覆奏的圣旨一样,都是流动的太平军的功劳。
  同治五年(公元1866年)正月十六日,左宗棠正在办事房里与两名文案喝茶谈闲话,竟突接一旨。
  原来是广东巡抚郭嵩焘参劾总督瑞麟,任用劣员,导致军务废弛。朝廷命左宗棠先不要回福建,就近替朝廷访查一下。
  旨曰:“现三省大局稍定,左宗棠暂勿返福建,即就近将郭嵩焘所陈各节确切访查,该署督抚因何不协,究竟为公为私?据实复奏。左宗棠秉心公正,谅不肯稍涉偏徇,代人受过。郭嵩焘折片四件,均着抄给阅看。钦此。”显然,朝廷又把一个烫手山芋交给了左宗棠。
  送走传旨差官,左宗棠对着一班幕僚大声说道:“这是哪个大老给上头出的好主意?筠仙与本部堂是同里又是一榜同年,他与瑞麟不和,本部堂回避犹恐不及,怎么反倒要本部堂出面访查此事?这不是害筠仙吗?筠仙所陈各件都是事实,若本部堂据实覆奏,瑞麟必诬本部堂以私情废公论也。其实,广东之弊端,筠仙已几次函告于本部堂,本部堂没想到两个人闹到这么僵!筠仙官运一直不顺,总算做到了一省封疆,偏偏又碰着了瑞麟这个死对头!”
  左宗棠连夜拟就《请将访查事件另派员查办》一折。
  在折中,左宗棠先谈了一下自己对郭嵩焘所参瑞麟各款的看法,称:“郭嵩焘所陈数误,自系实在情形。”接着又讲了一下郭嵩焘的为人:“郭嵩焘勤恳笃实,廉谨有余,而应变之略非其所长。”最后才道:“臣于郭嵩焘生同里闬,且与臣胞兄儿女姻亲,应请回避。伏恳简派妥员查办以昭核实。”
  左宗棠无论如何,都不能去趟这浑水。
  折子拜发的当日,左宗棠又给郭嵩焘急函一封。
  函曰:“至粤东贻误各节,尊疏已详,但言之未尽也。督于抚虽有节制之义,然分固等夷,遇有龃龉,应据实直陈,各行其是,唯因争权势相倾轧则不可耳。老兄于毛寄耘,心知其非,而不能自达其是,岂不谓委曲以期共济,而其效已可睹。兹复濡忍出之,迨贻误已深。而后侃侃有词,则已晚矣。谕旨敕就近查办,已将同里而兼婚姻之故,请旨回避。至贻误各节,则彰明较著,无待察访也。计此书到时,必已奉明谕及之,故不必有所隐匿。弟自揣疏狂婞直,久不见谅于人,行当自陈,以避贤路。唯所事未了,不得不婆娑以俟耳。”
  朝廷很快下旨照准所请,着左宗棠离粤回任。但左宗棠寄给郭嵩焘的这封书信,却大大地伤了郭嵩焘的自尊。
  郭嵩焘读罢左宗棠的信后,竟将信猛掷桌面,随即拍案而起,对着一班幕僚冷笑道:“本部院的这个同里,把官做到了总督,竟然也学会教训人了!”
  郭嵩焘当日回到书房后,连夜秉烛给剿捻前线的曾国藩写信。在信里,郭嵩焘说了许多对左宗棠不满的话。曾国藩阅信之后,默然无语。
  左宗棠于同治五年(公元1866年)刚出正月即开始班师还福建,途中,收到总理衙门建字第十二号咨文,称:“以英国阿使欲中国雇借外国轮船缉拿海盗一节,已照会各国允办,属即函商李鸿章酌筹购买,一面先行雇觅,将各口应用轮船若干,并水手、兵丁、炮械以及控制、训练、旗号各项,妥议章程具复。”
  左宗棠未及将咨文读完便连连说道:“这个阿礼国,他占不到大便宜是不肯罢休啊!说什么雇借洋船缉拿海盗,雇哪国的轮?借哪国的船?还不是他英国的!不行!本部堂一定上书总理衙门,劝阻此事!”
  左宗棠与徐宗幹函商后,上书总理衙门,指出:“就局势而言,借不如雇,雇不如买,买不如自造。而自造一层,虽已商议及之,尚未能确有把握,应俟有端绪,再行奏咨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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