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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途中(2)

我们这一列车上居然也有电灯的设备。太后对于别的新思想或新器具,大都没有什么好感,唯有对于电灯,伊却是特别的欢喜。在宫中,在颐和园里,都各有一座发电机装着;因此,伊对于电灯的设备,已看做一桩日常生活上所必要的条件了。

太后已经安歇的消息,立刻便从我们这一列车的突然停止,而给予在后面护从着的那列兵车以相当的警觉;于是他们的车子也停下来了,相距约三三十丈远近,绝无声息地停着。几百名顶盔贯甲,武装齐全的御林军,便悄悄地从车子上爬下来,开始负起了他们的禁卫的责任。这一列黄色列车的四周,霎时便布潢了憧憧来往的黑影,和闪闪的刀光。尤其在光绪所乘坐的那一辆车的左右,禁卫得格外森严;与其说这样特别的戒备,是为着要保护光绪,还不如说为着要防守他的比较确当一些。光绪的处境之苦,真比任何一个平民都不如,使我不能不一而再,再而三的指出来。

御林军的差使也是不容易当的!他们的任务,虽然是要防护,巡察,警戒;但行动又必须十分留神,一不可高声谈笑,二不可使走路的声音太高,否则就难免随时有斫头的危险。所以待太后安歇之后,四击便象死一般的沈寂。虽然我们打车窗里望出去,还可以隐约见到远处乡村人家的灯火,在地平线上闪动,但人声是绝对听不见了,连犬吠声,虫鸣声,也一些都没有;空气中布满着一种肃静严峭,象冰一样冷的气息。便在这一种罕有的空气之下,我们的太后,竟极安适的度过了一宵。

第三天清早,太后便起床了:伊寻常也是起床得很早的,如今到了车上,精神尤较兴奋,起床便格外的早了。伊在起床之后,匆匆梳洗了一番,就忙着吩咐开车,于是这一列黄色的火车,便在晨光熹微中出动了。车行不久,天上忽然下起雨来,但也不大,只是很细很细的毛毛雨;假如我们在这雨中行走,即使不用伞,衣服也是决不会湿透的,至多略觉潮润而已。这处细雨,在春季里最多,往往一天下几次,大概也是时令的关系吧?

这个时令,便是“清明”;所谓“清明时节雨纷纷”。真是句最确切的写实诗。每逢清明节,我们当子孙的总得带着洒菜,纸钱等等,很恭敬地走到祖先的坟上去行扫墓礼,这是中国各地处处皆然的一种风俗。因此,当我们这列车行经荒野的时候,一路上不知道见到了多少的人,冒着雨,正在向他们的祖坟膜拜。他们都和铁路离得很远,——如其有人家的祖坟,恰巧就落在铁路的近旁,那末这几天里,因为知道太后快要在这里经过了,必不敢走来扫墓——但我们打车窗里看过去,还是很清楚的;他们却一齐背转了身子,不敢向我们正眼相看,因为这也是当地的官吏,已曾很普遍地警戒过他们的缘故。不过,我可以断然的说:他们确没有遵守这项戒条!本来,好奇心是人人所必具的,老百姓终年只听人说,皇上,皇太后,但皇上或皇太后究竟是怎样的一尊神佛,个人,他们都不曾见过,难得逢到我们这一列御用火车,载着皇太后和皇上在他们面前经过,他们当然断不愿或一再错掉这个机会。于是他们便借着向祖墓跪拜的姿势,把他们的脑袋低下来,张大了眸子,竭力从胁下偷看着,然而他们至多也只能见到这一列黄色的火车,和车上蠕蠕地在行动的许多人影,皇太后和皇上的真相,还是看不见。

对于清明扫墓的这一种风俗,我也曾和太后作过一番很值得纪念的讨论,彼此都有相同的感想;如其要记录起来的话,又是很长的一篇。

我们所经过的这一段路程中,轨道两旁,差不多全是坟墓,因此在这一天上,扫墓的人,端的是络绎不绝。太后凭着车窗,向他们很出神地瞧着;同时伊的脸上,透着一重思虑沉沉的淡灰色,双眉也攒到了一处来。伊每逢在思索什么事情的当儿,态度总是非常的忧郁愁闷,这时候,无论什么有兴味的事情发生,伊也决不会笑的。那末,尽让伊独自去思索着罢,这也不行!或者伊竟会越想越恼,以至于怒火上升,不可遏止,到这个地步,我们这些服侍着伊的人,便倒霉了,时常会无辜而忽遭责骂的。所以我们每在伊开始深思默念之初,便急急用有趣味的话去扰乱伊,使伊不致想得太苦;而这一项艰难的工作,别人都不肯轻易尝试,往往总由我去担任。但是这当儿,我倒很希望伊能够多想一会,再发表一些特殊的见解;因此我并不就去扰乱伊,隔了半晌,伊果然用很低而很沉痛的语言,向我说道:

“这是多么的可怜啊!”伊一面说,一面隔着车窗,指着那些并无人前去祭奠的荒坟。“在这些土馒头里所长眠着人的,不但在生前因为太穷的缘故,受尽了种种的痛苦;就是在死了之后,也因毫无遗产能够补助他们的子孙,以致他的子孙,也闹得跟他自己一样的穷,甚至连扫墓的力量也没有,我们真不能不予以相当的怜悯!可是打另一方面想一想,人死去之后,真会有什么感觉吗?还不是每个死人都是一样吗!譬如我们如今是多么显赫啊?然而待到腿儿伸直,一切便都完了!及至埋到了泥土中去,血肉逐渐腐烂,谁还能分辨出这些是天潢贵胄的遗骸,那些是下等平民的枯骨。……我们不难想到这些一贫彻骨的人的坟墓,倘不是附近地方上的慈善家肯慷慨解囊的话,恐怕还不能堆成功咧!所以即使这些坟墓因为乏人照料而坍毁,他们的子孙,也只能睁大着眼睛流泪,非得再有好善的人出来援助,便没法修整。于此,我们更可想见他们的子孙之所以不来祭扫,必然是经济状况实在窘到不堪的缘故;而那死者在地下所怀的苦闷,也越发不忍想象了!”

伊所指点着的那些荒坟,实在就是义冢;义冢乃是地方上的慈善机关所经营的,并不是个人所能担任善举,这一点伊老人家可就缠误了。

谈到扫墓,虽然每个人的原意都是相同的,但它的形式,却因各人的经济能力之不同,又必分为以下的几种,第一种是富贵人家。他们必先端整下一席十分丰盛的酒菜,让仆从们扛抬着,恭而敬之的去陈列在他们的祖墓的面前;一面焚化纸锭,一面叩头行礼。这样陈列上几十分钟,他们便把所有的酒菜,依旧端回去,一古脑儿的送进了自己的肚子中去。第二种是中等人家。他们虽也不致无力整治酒菜,但他们的祖先既没有明明白白地向他们要索,他们便决意从简了;可是纸锭总得带去焚化的,因为自古相沿成习,虽然从不曾有人举出过实证来,但大家都深信纸锭焚化之后,死者便可得到真正的银子了;好在活人原不须用纸锭,只要花不到多少的钱,便可买到许多的纸锭。如其真要他们把活人自己要用的钱票,银票,洋钱,去焚化给死人用,他们便抵死也不肯了!第三种是中等以下的人家,这些人家的经济状况,大概用“捉襟见肘”四个字来形容,必然是很确切的了。他们因为所有的钱实在太少了,天天要买活人吃的米,尚嫌不够,怎能再去办那死人的酒菜,和化给死人用的纸锭呢?于是每逢清明节,他们虽然也一般的前去扫墓,但酒菜和纸锭是绝对不带的了;他们只就坟的左近,掘几块泥土,亲自捧着去堆在各个坟的顶上,再打道旁的杨柳树上,随便折几枝嫩绿的新柳,插在那泥块的中央,——因为杨柳是每年春季最先有叶子长出来的树木,所以人们对于它,也不免青眼相看。——作为一种点缀品。这种点缀品,当然不是给过路的人赏鉴的,他们的意思是要使自己的祖宗知道他们虽然很穷,甚至无力购备纸锭,但在他们的心上,却还始终惦记着各位祖先咧!这样,各位祖先虽然没有酒菜好吃,也没有纸锭好用,而在心灵上,终于已得到一种安慰;做子孙的能使他们的祖先的在天之灵有以自慰,毕竟是可以归纳入“孝思不匮”的一类中去了!最后的一种人家,竟连泥土和新柳也不能备了;这里所说不不能备,当然不是说他们买不起泥土或新柳,因为这两件东西原是不须花钱买的。但也许他们的祖墓离他们的家太远了,他们或因盘费的缺乏,或因忙于工作,以图糊口,不能前去,没法就只得让他们的祖宗受些委曲了!现在,就是一堆永远无人前来祭扫的义冢所显示着的荒凉凄寂的现象,打动了太后的龙心,以致于使伊在极兴奋的旅途中,突然感受到了一阵不能形容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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