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贝尔瓦 第十一章 眼线
布灵登石城的顾问佛勃迟疑地走进一个未经修整,处处是劈凿痕迹的小石室,他和对方约好在此处见面。石室只有东西两条通道,一支地底侏儒军队也迅速在石室西边的通道内部置好防御位置,军队中还包括了数名附魔师,他们手上握着能召唤士元素的魔法石。尽管如此,佛勃心中还是七上八下。他往东边通道望去,猜想他的眼线会带来什么样的情报,也担忧他得为这情报付出多少代价。
不久,黑暗精灵大咧咧地出现在通道口,他那双黑色的高统靴已为他演出了响亮的前奏。他锐利的目光快速地扫视了石室一周,确定只有佛勃一个地底侏儒在场——这是他们一向的约定。然后,他便大步跨向地底侏儒,行了个九十度的鞠躬礼。
“日安,有‘大’钱包的‘小’朋友!”黑暗精灵边笑边问候。令佛勃每每感到惊异的是,他对地底侏儒语娴熟的运用与发音,以及完美无瑕的转音与断句,简直可以媲美在布灵登石城住了一世纪之久的地底侏儒。
“你可以提出一些警告。”佛勃回道。他再次紧张地四处张望。
“罢了,”黑暗精灵轻蔑地哼了一声,将双脚上坚硬的靴跟用力并紧,击出清脆的一响。“你有一支军队在附近,包括战士和法师,而我……好吧,且让我们彼此同意我也受到严密的保护。”
“贾拉索,这点我从不怀疑。”佛勃回嘴,“同样,我希望我们的交易仍如以往一样隐密。”
“我亲爱的佛勃,达耶特佣兵团的交易一向都非常隐密。”贾拉索回答,并再度向佛勃鞠躬,同时以优雅的手势摘下头上的宽边帽,在空中划了道夸张的大弧线。
“够了,”佛勃说,“我们谈正事吧,这样我也可以早点回家。”
“那么,问吧。”贾拉索说道。
“黑暗精灵近来在布灵登石城附近的活动增加了。”地底侏儒解释。
“有吗?”贾拉索惊讶地问道。然而他那不自然的嘻笑泄漏了真正的情绪。这对贾拉索而言可能是桩轻松的买卖。魔索布莱城内最近雇用他的那位主母毫无疑问跟地底侏儒的困扰有关系,贾拉索喜欢这种让他不劳而获的巧合。
佛勃一眼就看穿了贾拉索的诡计。“没错。”他坚定地说。
“所以你想知道原因?”贾拉索仍然继续装傻。
“占优势的是我们,你最好放聪明点。”佛勃恐吓道,他已厌倦贾拉索没完没了的花招。他很确定贾拉索知道布灵登石城附近的精灵活动,也知道其背后原因。贾拉索是个没有家世的盗贼,在黑暗精灵社会中,一般而言地位不算正当;然而这个机智的佣兵活了下来,甚至还日益壮大。整体而言,他最大的优势在于他的知道关于魔索布莱城内及城外四周任何风吹草动的消息。
“你多久能得到情报?”佛勃问道,“我们的王希望尽快完成这次交易。”
“你带酬劳来了吗?”黑暗精灵伸出一只手问道。
“等你给我消息后再付,”佛勃抗议道,“这是我们一向的规矩!”
“没错,”贾拉索同意道,“不过,这次我不必花时间搜集你要的情报。如果你带了我要的宝石,我们现在就可以银货两讫。”
佛勃从腰带上取一袋宝石丢给贾拉索。“五十颗玛瑙,是一等切工。”他吼道,这个价钱一向让他不满。他这次本想避免跟贾拉索打交道,再者,一如所有的地底侏儒,佛勃总是不习惯出手这么大方。
贾拉索很快地瞄了袋子一眼,便将它丢入一个很深的口袋内。“放轻松,小不点儿。”他开口道,“统治魔索布莱城的势力并没有攻打你们城市的企图”只是一个卓尔族世家对这块区域有兴趣而已。没什么。”
“为什么?”一阵长久的沉默后,佛勃问道。他痛恨发问,知道必然的后果。
贾拉索伸出手。十颗精致的玛瑙交了出去。
“该世家在找一名家族成员。”贾拉索解释,“一个叛徒,他的行为让家族失去了蜘蛛神后的宠爱。”
接着又是段冗长的静默。佛勃几乎猜得出那位被追缉的叛徒是谁,但如果他没有确定的答案,史尼提克王很可能会对他咆哮到掀翻整个屋顶。他又掏出了十颗玛瑙。“说出那个家族的名字。”他说。
“德蒙·纳夏斯巴农。”贾拉索一面回答,一面随手将宝石丢人口袋中。佛勃把双臂交叉在胸前,皱眉怒视着他,这个无耻的精灵再次玩弄了他。
“不是古名!”侏儒顾问吼道,不情愿地从腰间掏出十颗宝石。
“佛勃,说真的,”贾拉索逗他,“你问问题时得问清楚点。这种错误会让你付出不少代价的!”
“说出该家族的名字,而且要是我能辨认的名字!”佛勃命令道,“还有那个被追缉的叛徒的名字。我今天付的钱到此为止,贾拉索!”
贾拉索举起双手,微笑着让地底侏儒安静。“同意,”他大笑道,非常满意佛勃的反应。“魔索布莱城第八家族,杜垩登家族,在搜索他们的次子。”佣兵头子察觉到佛勃辨识的表情。也许这次私会能提供他一些讯息转卖给玛烈丝主母,让他从她的保险库中挖取更多的珠宝?
“崔斯特是他的名字。”贾拉索继续说道,同时仔细观察地底侏儒的反应。他又狡猾地补充了一句:“如果有他下落的消息,魔索布莱城愿意付很高的酬赏。”
佛勃盯着轻浮的黑暗精灵好一阵子。当叛徒的身份被揭明时,他是否泄漏了太多?如果贾拉索猜到崔斯特就在地底侏儒城内,则他的暗示会相当残酷。现在佛勃处境为难,他该承认自己的错误并更正吗?但他得花多少宝石去堵住贾拉索的嘴?再者,不管代价如何,他真的能信任这个不讲道德的佣兵吗?
“我们的交易就此结束。”佛勃宣告,他决定相信贾拉索并没有足够的讯息可跟杜垩登家族打交道。他一转身便向西边的通道口走去。
贾拉索暗暗向佛勃的决定喝采。他一向认为这位地底侏儒是个值得谈判的对手,而这次也未让他失望。佛勃的确泄漏了一些讯息,但实在不足以向玛烈丝主母报告;如果地底侏儒所知不仅止于此,那他果决地结束交易的确是明智的决定。尽管种族不同,贾拉索不得不承认他还蛮喜欢佛勃的。“小侏儒,”他叫住转身离开的人。“我给你一个忠告。”
佛勃立刻转身,两手护着腰间的宝石袋。
“免费的。”贾拉索大笑,并摇摇他的光头。佣兵的脸突然间变得严肃,甚至有些冷酷。“如果你知道崔斯特·杜垩登的下落,”他继续说道,“最好离他远远的。罗丝已亲自责成玛烈丝·杜垩登主母取崔斯特的命,玛烈丝会不计一切代价达成这项任务,就算玛烈丝失败,别的家族也会取而代之,因为他们知道崔斯特的死亡会大大取悦蜘蛛神后。佛勃,他非死不可,如果有人胆敢帮他,也必死无疑。”
“真是无聊的警告。”佛勃反驳道,同时试着保持表情平静。“布灵登石城的每个居民都不知道,也不关心那个黑暗精灵的叛徒。我敢跟你保证,也没有任何一位侏儒想取悦黑暗精灵的蜘蛛神后!”
贾拉索对地底侏儒虚张声势的恫吓报以了然的微笑。“那是当然。”他回应,并摘下宽边帽向侏儒第一次行鞠躬大礼。
佛勃静立了一阵子,思考着贾拉索的话及鞠躬的含意。他再次考虑是否该堵住佣兵的嘴。
但是在他做出结论之前,贾拉索已经离开了,他的脚步声在通道里重重地回响着,把一团疑问留给可怜的佛勃,让他在那里揣测不已,忧心忡忡。
他无须如此担忧。贾拉索离开石室时心底已经承认自己的确喜欢这个地底侏儒,而他即使认为崔斯特的行踪跟布灵登八城有关,也不会泄漏这一点小小的猜疑给玛烈丝主母的。
当然,除非玛烈丝的酬庸实在太诱人了。
佛勃站在那儿,久久凝视着空空如也的通道。
对崔斯特而言,日子充满了友谊与欢乐。他在曾跟他一起探矿的地底侏儒中算是个英雄,而有关他智退地精的事迹也一再流传。崔斯特和贝尔瓦现在常常一起出门,不管是到酒馆还是会议室,他们俩都受到热情的欢迎与免费招待的饮食。他们也对彼此感到高兴,因为他们一起找到了属于他们的位置和平静。
如瑞克队长和贝尔瓦已开始计划下一趟探矿之行,为此他们忙得不可开交。最麻烦的是要缩减队员名单,因为来自全城各地的自愿者太多了,他们都希望能和黑暗精灵及荣勋团长一起出队。
一天早晨,贝尔瓦的家门口响起一连串重重的敲门声,崔斯特和地底侏儒部认为又是来应募的自愿者。但是门口站的却是守城的警卫队,十来枝长矛对着崔斯特,命令他随警卫一起去觐见史尼提克王。
贝尔瓦显得漫不经心。“防备措施罢了。”他向崔斯特保证,并推开盛着蘑菇与苔藓酱汁的早餐盘,走到墙边取下斗篷。全心注意长矛的崔斯特并没有留意到老侏儒颠簸不稳的动作,暗示了事态并不像贝尔瓦口头保证的那么简单。
一行人神色匆匆地穿越城市,紧张的警卫不时戳戳崔斯特和贝尔瓦,警告他们不要脱队。贝尔瓦一路上不停地告诉自己这只是“防备措施”。事实下,他也掩饰得很好,他浑圆的声音完全没透露丝慌张。崔斯特在进入王宫大厅时可没抱有任何幻想,在他的一生中,多的是希望与美梦破灭的经历。
史尼提克王不安地坐在王座上,两侧围绕着他的顾问群,个个脸色同样仓皇。国王非常不喜欢落在他肩上的这件任务。地底侏儒的友谊一向坚贞,也从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然而事关重大,根据佛勃的情报,他不能忽略任何危及布灵登石城的威胁。
更何况这个威胁是来自黑暗精灵。
崔斯特和贝尔瓦来到王座前。崔斯特神情好奇,但也一副从容自在的样子,仿佛已准备好接受任何打击。而贝尔瓦则是一脸怒气即将爆发的样子。
“感谢您及时赶来。”史尼提克王向他们问候,然后清清喉咙,看向四周的顾问以寻求支援。
“在长矛的协助下,一切自然顺利进行。”贝尔瓦语带讥讽。
国王再次咳嗽了几声,更为不安地在王座上动了动身子。“我的警卫有点紧张过头了,”他道歉说:“希望没有冒犯到您。”
“并没有。”崔斯特向他保证。
“您在我们城市里过得还好吗?”国王挤出一点微笑问道。
崔斯特点点头。“您的人民待我非常亲切仁慈,远超出我所应接受的,也超乎我的预期。”他回答道。
“您对我们来说已经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崔斯特·杜垩登;”史尼提克说道,“您的来临也更加丰富了我们的生活。”
崔斯特深深地向国王鞠躬,答谢他的褒奖。贝尔瓦却眯起了深灰色的眼睛,皱着鹰勾鼻,似乎逐渐明白国王真正的意图。
“不幸的是,”国王再度开口。他的眼神避开了崔斯特,恳求地望向顾问们,“我们这里发生了一些事……”
“石头在上!”贝尔瓦突然大喊,让在场的所有人吓了一跳:“不!”史尼提克王和崔斯特惊讶地看着荣勋团长。
“你要把他赶出去!”贝尔瓦对着国王大声责难道。
“贝尔瓦!”崔斯特试图阻止他。
“荣勋团长,”地底侏儒王断然说道,“请注意您的言行,如果您再次出言干扰,我就必请您离开这里了。”
“那就是真的了。”贝尔瓦呻吟道,他转过头去。
崔斯特的视线从国王移到贝尔瓦,再转回国王身上。他对这次会面的真正企图感到很困惑。
“您听说了在我们城市东郊有疑似黑暗精灵出没的事情吗?”国王问崔斯特。
崔斯特点头。
“我们已获悉这些行动的目的。”国王解释道。接着,他的眼光又一次游移在顾问群之间,整个大厅的沉寂让崔斯特的背脊不禁一冷。无疑地,他完全知道国王接下来要说的话,尽管如此,他还是深受打击。“你,崔斯特·杜垩登,就是他们的目的。”
“我母亲在搜捕我。”崔斯特平淡地说道。
“可是她绝不会找到你!”贝尔瓦咆哮道,他的抗议是针对史尼提克王和他新朋友的那位不知名的母亲。“只要你待在布灵登石城,你就不会被她发现!”“贝尔瓦,安静!”史尼提克王叱道。他看向崔斯特,表情显然和缓许多。“吾友崔斯特,我恳求您,您一定明白我不能冒这个对抗魔索布莱城的风险。”
“我很了解。”崔斯特诚恳地向他保证,“我会回去收拾行李。”
“不!”贝尔瓦抗议地大喊,并扑向王座。“我们是地底侏儒!我们怎么能把朋友推向危险?”接着他奔向顾问群,一个个恳求:“崔斯特·杜垩登给予我们友谊,而我们要把他往外推!石头在上!如果我们对朋友的忠诚是这么脆弱不堪一击,那我们跟魔索布莱城的精灵还有什么两样?”
“好了!荣勋团长!”史尼提克王低沉的声音制止了一切,连顽固的贝尔瓦都感觉得到,国王的决定是真的不可挽回了。“做此决定对我们而言是很艰难的,但我们必须如此!我不能为了一个黑暗精灵而置布灵登石城于危险中,不管他是不是我们的朋友。”史尼提克看着崔斯特,“我真的非常抱歉。”
“真的没关系。”崔斯特回答道,“这是您的职责必须,正如同多年以前我选择背弃族人一样。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没有向谁征求同意或要求协助过。您,仁慈的地底侏儒王,以及您善良的臣民,已经让我找回许多我所失去的事物。请相信我并无意挑起魔索布莱城对布灵登石城的仇恨,也永远不会原谅自己成为两城交战的一个导火线。我会在一个小时之内离开这座美好的城市,临别之际,我对您及所有的居民只有由衷的感激。”
听了崔斯特这番话,国王大受感动,然而他的立场还是没有动摇。他指示卫兵陪同崔斯特离开,崔斯特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接受了武装的护卫。他看了立在顾问群中无助的贝尔瓦一眼,随即离开了王宫。
上百名地底侏儒聚集在布灵登石城的大门处向崔斯特道别,其中包括克里格队长和参加那次探矿任务的队员们。贝尔瓦则显然缺席了,崔斯特自从离开王宫后就一直没看见他。尽管如此,崔斯特还是非常感谢地底侏儒来为他送行,他们体贴的言辞给了他温暖和力量,得以支持他面对未来生活严酷的挑战。在有关布灵登石城的一切回忆中,他发誓绝对牢牢记住这些欢送辞。
当崔斯特走出送别的群众,穿过门口的小平台,步下长阶后,整条通道里只回荡着那两扇大门砰然关上的低沉巨响。他望向通往幽暗地域荒野的地道,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一次,他还能熬过幽暗地域的考验吗?布灵登石城的生活已帮他脱离了猎人本能的控制,要多久那黑暗的部分才能重新掌控他的灵魂?
但崔斯特还有别的选择吗?离开魔索布莱城是他的抉择,正确的抉择;然而,现在他更加明白这个抉择的后果了,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决定。如果能够重新选择,他还会有勇气离开他的族人,离开他所属的那种生活吗?
他希望他有。
拖沓的脚步声唤醒他的警觉心。他立即伏下身子,拔出弯刀。玛烈丝主母可能算准了他被布灵登石城放逐,已派遣间谍埋伏于此。过了一会儿,一个身影出现了,但并非来对付崔斯特的卓尔族杀手。
“贝尔瓦!”他心头一宽,大喊道:“我以为你不来跟我道别了!”
“对,我不是来跟你道别的。”地底侏儒答道。
崔斯特打量着荣勋团长,发现他提着一个大包袱。“喔,不,贝尔瓦,我不答应——”
“我可没要你同意。”地底侏儒打断他的话:“我一直想找些刺激,给生活来点变化。我也想过要出外冒险,看看外面的世界能提供什么。”
“这不像你想象的那么伟大,”崔斯特严肃地说道,“贝尔瓦,你有族人,他们接纳你,关心你,那比什么都来得重要而珍贵。”
“我同意,”荣勋团长回答,“而你,崔斯特·杜垩登,你也有接纳你、关心你的朋友,而且他永远站在你这边。现在,我们是要马上展开探险,还是要继续站在这里等你邪恶的母亲来把我们砍成两段?”
“你绝对无法想象个中危险!”崔斯特警告贝尔瓦,但侏儒可以感到他没那么坚决了。
贝尔瓦将两只秘银手互相一击。“而你,黑暗精灵,绝对无法想象我可以应付的危险!我不会让你独自一人走进荒野的,你就认了吧,石头在上,这样我们才能解决问题。”
崔斯特无助地耸耸肩,再次看着贝尔瓦坚定不移的脸孔,便迈开步伐往地道走去。地底侏儒随即跟上他,和他并肩走着。这一次流浪,至少崔斯特在旅途中有个同伴可以聊天,可以对抗体内的猎人本能。他把手放进口袋里,抚摸着关海法的玛瑙雕像。他暗自希望,或许这次他们三个可以合力找出在幽暗地域里求生的另一条路——不只是求生而已。
过了很久以后,崔斯特开始担心,自己这么快就对贝尔瓦让步,是否太自私了?然而,无论多么自责,有荣勋团长在他的身边,仍为他内心灌注了深深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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