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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节 自首之后(4)

老几不紧不慢地踱步,从黑暗的一端走向另一端,思维奔放让他享受。他现在的境况是笛卡尔求之不得的。把思考当成最大的事来干的笛卡尔为摆脱串门的朋友,把家搬出了祖国法兰西,搬到荷兰。他以为在陌生人的国家他会被遗忘,从而把专职的思考进行到底。但新的熟人还是不可避免地在荷兰积累起来,因此他不得不持续搬家,以躲避熟人。所以到他离开荷兰的时候,笛卡尔一共搬了二十四次家。对比笛卡尔的无奈和不自一由 ,老几对自己在黑号子里获得的思考自一由 非常满足。没有一个人比此刻的老几更能体味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了。柔软微臭的黑暗中都是他的“思”,他的“在”;他跟自己的“思”和“在”简直肩擦肩,头碰头。他决定从那一天就开始给妻子冯婉喻写一本书信体的随笔。每次写给婉喻的信里,他真正要说的话都无法说,但他都把那些话存进了记忆。

黑号子的洞一口每到早晨打开一次,然后便桶和早饭盆在洞一口进行一交一 换,等于一次体外的生理循环。有一天,在进行这个体外循环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三十多个小时没合过眼了。不间断的黑暗把他的身一体和精神功能弄混乱了,所有的能量都提一供给了越来越奔放的思维。一个思路和另一个思路竞赛,不久就有十多个思绪在赛跑。这些思绪把他变成了一支多芯的蜡烛,同时燃一烧,疯狂地消耗他。他盲写的句子和段子落在无限的黑暗上,黑暗可以无止境吸收他盲写的成果,无论他写出多少,立刻填进了无底的黑暗,立刻被黑暗消化。每次他筋疲力尽地倒在芨芨草铺位上,闭上眼睛,希望思维停止喷一射,希望所有蜡烛芯一同熄灭,但他发现自己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大大地睁开,盲写的句子一个追逐下一个,头一个尚未落定,下一个已经插一进序列。

这以后,老几不再有困意,也不再有胃口,对于寒暖的感受也迟钝了。除了在黑号子里来回踱步,疯狂盲写,就是坐在草铺上歇一口气,接着再疯狂盲写。他从记忆里的一摞稿纸盲写到另一摞稿纸,就像一个盲棋棋手同时下五六盘盲棋。他从来没有好好地告诉婉喻,从重庆回上海的大迁徙是怎样的局面,此刻他有太阔绰的时间来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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