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四 命运》(2)
我们不知道他是否这时也突然萌发这些想法.可是,无论他怎么没头脑,还是明白自己看到了本不应该看见的事情,无意中发现了他哥哥的灵魂深处的秘密,也明白不应当让克洛德觉察到他在场.于是看见副主教又回到原先那种木然的状态中,就把头悄悄缩了回来,故意留在门外走了几步,弄出声响,好像有人刚刚到,在向屋里的人通报似的.
"进来!"副主教从密室里高声喊道,"我正等着您呢,故意把钥匙留在锁孔里.进来,雅克大人."
学子大着胆子走了进去.在这样的地方来了这样一个客人,这叫副主教感到十分尴尬,不由得在椅子上打了一个寒噤,说:"怎么!是你,约翰?"
"反正都是同一个J字母开头的."学子涨红着脸,厚着脸皮,轻轻地答道.
堂.克洛德又板起了面孔.
"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的哥呀,"学子答腔,竭力装出一副既得体,又可怜又谦恭的样子,带着天真无邪的神情,手里转动着帽子,"我是来向您请求......"
"什么?"
"一点我迫切需要的教诲."约翰不敢大声再说下去:"还有一点我更急需的钱."这后半句突然顿住,没有说出来.
"先生,我可对您很不高兴."副主教的语气很冷淡.
"唉!"学子叹了一口气.
堂.克洛德把坐椅转了四分之一圈,目不转睛地盯着约翰,说:"见到您可真高兴!"
这是一句十分可怕的开场白,约翰准备一顿挨狠狠训斥.
"约翰,每天都有人向我来告你的状.那次打架,你用棍子把一个叫阿贝尔.德.拉蒙尚的小子爵打得鼻青脸肿,那是怎么回事?......"
"噢!"约翰说,"小事一桩!是小侍从这个坏小子寻开心,骑着马在烂泥里猛跑,溅了同学们一身泥!"
"你把那个叫马伊埃.法尔热的袍子撕破了,又是怎么回事?"副主教继续说."那人诉苦说:长袍都撕破了."
"唔,呸!只不过是蒙泰居的蹩脚小斗篷罢了!"
"诉状上明明说是长袍,而不是小斗篷,你究竟懂不懂拉丁文?"
约翰一声不吭.
"是呀!"教士摇摇头,接着说."现在文科的学习竟到了这个地步!拉丁语几乎听不到,叙利亚语无人知晓,希腊语那样叫人厌烦,甚至连最博学的人碰到一个希腊字就跳过不念,也不以无知,反倒说:这是个希腊字,念不来."
听到这儿,学生毅然抬起头,说:"兄长大人,请您允许我用最纯正的法语,把墙上那个希腊字解释给您听."
"哪一个字?"
"’AN’ARKH."
副主教黄颧骨上顿时泛起淡淡的红晕,好象火山内部激烈的震动渲泄出来的一缕云烟.学生几乎没有觉察到.
"那敢情好,约翰."兄长勉强振作起精神,结结巴巴一说道."这字什么意思?"
"命运."
堂.克洛德的脸色一下子刷白,而学生却则漫不经心地往下说:
"还有下面那个希腊字,看得出来出自同一个人的手,意思是淫秽.您看我还懂得希腊文吧."
副主教缄默不语,这一堂希腊文课令他困惑不解.小约翰像一个从小被娇惯坏了的孩子,样样灵精,看出这正是大胆提出要求的大好时机,便装出柔声细语,说道:
"我的好哥哥呀,难道您真的恨我,才摆出恶狠狠的样子给我看,只是因为我跟人打架闹着玩玩,狠狠掴了谁几记耳光,踢了谁几下屁股,教训了一下那些什么毛头小伙子,什么臭小子?-您瞧,克洛德好哥哥,我的拉丁文挺不错的吧."
但是,这种假惺惺的亲热劲,丝毫也没有对严厉的大哥产生惯常的那种作用.地狱的守门犬克伯罗斯不吃蜜糕,副主教额上的皱纹一点也没有舒展开.
"你到底想干什么?"副主教干巴巴地问.
"好,实说吧!我要钱."约翰勇敢地回答.
一听到这毫不为难的表白,副主教马上换了一副面孔,显出老子教训儿子的表情.
"约翰先生,您知道,我们在蒂尔夏普的采邑,年贡和21所房屋的租金都算在内,每年总共是巴黎币39利弗尔11索尔6德尼埃.这比帕克莱兄弟那时候多了一半,但还是不够呀."
"我需要钱."约翰不以为然地说道.
"您知道宗教裁判官已经裁决,我们那21所房屋从属于主教的整个采邑,要赎回这种隶属关系,就得向尊敬的主教偿付两个镀金的银马克,价值两个巴黎利弗尔.然而,这两个马克,我还没凑齐哩.您是知道的."
"我知道我需要钱."约翰第三次重复道.
"你要钱干什么?"
听到这一问,约翰眼睛里掠过一线希望的曙光,于是又装出温顺和讨好的肉麻样子.
"啊,亲爱的克洛德哥哥,我朝您要钱绝无歹意.并不是想用您的钱装模作样到酒馆去出一下风头,也不是想骑着骏马,披锦缎的马,带着仆人到巴黎大街上去招摇过市.不是的,哥呀,是为了做件顶好的好事."
"什么好事?"克洛德感到有点意外,问道.
"我有两个朋友想给圣母升天会一个可怜寡妇的孩子买点穿着用品.这是一件善事,得花三个弗罗林,我也想出一份."
"你的两个朋友名字?"
"皮埃尔.拉索默尔和巴底斯蒂.克罗克瓦松."
"唔!"副主教说."这些名字可真是跟行善很相称呀,就仿佛在教堂主坛上安了一门射石炮."
显然,约翰挑选了糟糕透了的两个名字,可是发觉得太迟了.
"再说,"克洛德接着说,"什么样的孩子穿着用品要花三个弗罗林?还是给圣母升天会一个寡妇的孩子买的?我倒想要问一下,从什么时候起,圣母升天的寡妇们会有裹着襁褓的婴儿呢?"
约翰再一次打破尴尬的局面,说:"得啦,不错!我要钱是为了今晚到爱情谷去看伊莎博.蒂埃丽,好了吗?"
"不要脸的坏蛋!"教士立即喊叫起来.
"淫秽."约翰答道.
学生也许是调皮,借用了密室墙上的这个词,然而却对教士产生了一种奇特的作用.但见他咬着嘴唇,气得面红耳赤.
"你给我滚,我在等人."他对约翰说道.
学生试图再做一次努力:"克洛德哥哥,至少给我一个小钱吃饭吧."
"格拉田教令学得怎么样啦?"堂.克洛德问.
"本子丢了."
"那拉丁人文科学学得怎么样?"
"奥拉蒂乌斯的书本被人偷了."
"那亚里士多德学得怎么样?"
"说真的!哥呀,有个教堂神甫说过,任何时代的异端邪说都以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为渊源的,这神甫究竟是谁呢?见鬼去吧,亚里士多德!我才不愿意让他的形而上学来破坏我的宗教信仰."
"年青人,"副主教接着说,"在国王最后一次进城时,有一个侍从贵族叫菲利浦.德.科米纳的,马披上绣着他的一句格言,不妨劝您好好想一想:不劳动者不得食."
学生半天不作声,脸有愠色,用手指搔搔耳朵,眼睛盯着地上.猛然间,他急转身向着克洛德,其敏捷不亚于猴子.
"这么说,好哥哥,您连给我一个巴黎索尔,去面包铺买块面包皮钱都不肯给?"
"不劳动者不得食."
副主教毫不留情,约翰听了他这句回答,双手捂住头,像女人哭泣的一样,带着绝望的表情嚷叫:"Oτoτoτoτoτoi!"
"这是什么意思,先生?"克洛德听到怪叫声,不由一愣,问道.
学生刚用拳头揉过眼睛,看起来像哭红了似的,一听到克洛德的问话,厚着脸皮抬头望他,答道:"嗯,什么!这是希腊语呀!是埃斯库罗斯的抑扬格诗句,表示悲痛欲绝."
说到这儿,随即纵声哈哈大笑,笑得那样滑稽,那厉害,副主教也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其实这都怪克洛德自己,为什么过去那样娇惯这孩子呢?
"哦!克洛德好哥哥,我的靴底都破得吐舌头了,世上还有比这更加悲惨的厚底靴吗?"
副主教一下子又恢复了原先的粗声厉色:"新靴子会给你送去,钱分文不给."
"哥呀,只要给几个小钱!"约翰苦苦哀求,"我一定好好用功,把格拉田教令背诵出来,一定好好信奉上帝,一定争取成为品学兼优的毕达哥拉斯.不过,给我一文小钱,行行好吧!饥饿张着大口,就在这儿,在我眼前,又深,又脏,又臭,连鞑靼人或是僧侣的鼻子都望尘莫及,难道您就忍心看我被饥饿吞噬掉?"
堂.克洛德晃了晃满是皱纹的脑袋,又说:"不劳者......"
约翰没等他说完就嚷:
"算了,见鬼去吧!欢乐万岁!我要去打架,去打碎酒坛,去喝洒,去找娘们!"
说着,把帽子往墙上一扔,把手指头扳得像响板那样响.
副主教脸色十分阴沉,瞟了他一眼.
"约翰,你没有一点灵魂."
"要是这样,接照伊壁鸠鲁的说法,我缺的是由某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所形成的莫名其妙的玩意儿."
"约翰,应当认真想一想改过才行."
"这个嘛,"学生叫道,同时看看他哥哥,又瞧瞧炉子上面的蒸馏瓶,"怪不得这里的一切都是荒唐的,各种想法和瓶瓶罐罐!"
"约翰,您正站在滑溜溜的斜坡上,您知道会滑到哪去吗?"
"滑到酒馆去."约翰答道.
"酒馆是通向耻辱柱的."
"这只是一只像别的灯笼那样的灯笼,狄奥日内斯可以找到要找的人,如果打着这只灯笼的话."
"耻辱柱通向绞刑架."
"绞刑架只是一架天平,一端是整个大地,一端是人.能做那个人,那可太好了."
"绞刑架通往地狱."
"地狱是团大火."
"约翰呀约翰,你的下场会很惨的."
"开场倒是不错的."
这时,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别作声!"副主教边说边把一根手指按在嘴上."雅克大人来了.听着,约翰,"他又低声添了一句."你在这里看到和听到的,千万别说出去.快躲到这个火炉下面去,一点也别出声."
学生蜷缩在火炉下面,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好吧,克洛德哥哥,给我一个弗罗林,我就不出声."
"住口!我答应你就是了."
"要马上给."
"拿去吧!"副主教气呼呼地把钱包扔给他.约翰又钻到炉底下,房门正好这时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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