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艾莉亚
眼睛适应了黑暗。当哈尔一温一 将头套掀一开,山洞里炫目的红光反而让她直眨巴,活像只笨猫头鹰。泥地中央挖出一个大火坑,焰苗噼啪作响,盘旋上升,直达被 烟熏黑的洞顶。墙壁半是岩石,半是泥土,巨大的白树根在其中扭曲盘绕,犹如上千条缓缓蠕一动的白蛇。她看着人们从树根之间出现,从陰影中现身,为了一睹俘虏 的容颜。他们从漆黑的隧道口,从四面八方的裂缝罅隙中纷纷涌一出。在离火堆较远的地方,树根构成某种近似阶梯的形态,通往上方泥土中的一个空一穴一,其中坐着一 个人,几乎埋没在杂乱的鱼梁木树根里。
柠檬揭开詹德利的头罩。“这什么地方?”他问。”
古老的地方,深邃而隐秘。一个避风港,狼和狮子都找不到。”
狠和狮子都找不到。艾莉亚不由得寒毛直竖。她记起自己最近做的梦,记起将人类的胳膊从肩上撕下时那股鲜血的味道。
火堆很大,山洞更大,难以分辨边界。其中的隧道也许只有两米深,也许长达两里。男人、女人和小孩全都警惕地注视着来客。
绿一胡一 子说,“小松鼠啊,这就是我们的巫师哟。你的问题很快就能得到解答。”他指向火堆,七弦汤姆正站在那里跟一个瘦高男人说话,此人在破烂的粉一红长袍外套了副七零八落的旧铠甲。
这不可能是密尔的索罗斯。艾莉亚记得红袍僧胖乎乎的,有平一滑的脸和闪亮的光头;而此人面目憔悴,满头杂乱灰发。汤姆不知说了些什么,他便朝艾莉亚看去,似乎打算走过来。但此时疯猎人将俘虏推至光亮中,人们便忘了她和詹德利。
疯猎人健壮结实,穿一身打补丁的褐色皮衣,秃顶,宽下巴,模样十分好斗。在石堂镇,当他们在鸦笼前要求他将俘虏一交一 给闪电大王时,他那神情像要把柠檬 和绿一胡一 子撕个粉碎。猎狗围过来,边嗅边咆哮,好在七弦汤姆用音乐使它们平静,艾菊兜了一围裙的骨头和肥羊肉来到广场,柠檬则指指站在一妓一院窗口、引弓待发的 安盖。疯猎人咒骂他们没种,但最终同意将俘虏带给贝里伯爵审判。
他们用麻绳绑住他手腕,脖子套一上绳套,头顶蒙了口袋,即使如此,他仍相当危险,艾莉亚在山洞这头也感觉得到。索罗斯——假如那真是索罗斯——离开火堆,朝俘虏和押解者迎去。
“你怎么抓到他的?”僧侣问。
“猎狗捕捉到气味。他在一棵柳树下醉酒睡着了,信不信随你。”
“他被同类出卖。”索罗斯转向囚犯,拉开头罩。”欢迎来到我们简陋的殿堂,猎狗,这儿不比劳勃的王座厅气派,但里面的人比较好。”
摇曳的火焰为桑铎·克里冈灼伤的脸蒙上一层橘红陰影,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可十白了。猎狗扯扯手腕的绳子,一笑片一小片的干涸血块掉落下来,他的嘴一抽一搐了一下。
“我认得你。”他对索罗斯说。
“是的。我们同时参加一团一 体比武,你咒骂我的火焰剑,而我用它打败过你三次。”
“密尔的索罗斯。你从前剃光头。”
“以示谦卑,虽然我心中满是虚荣。况且,我在森林中丢一了剃刀。”僧侣拍拍肚皮。“我瘦了许多,但收获不少。一年的野外生活消磨了皮肉,若能找到裁缝量体裁衣寸目信我会再度焕发青春,赢得美貌少女们的亲一吻哩。”
“瞎眼的才会!臭和尚。”
土匪们大声喝骂,索罗斯的嗓音盖过他们。“就是这样。我已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虚伪牧师,光之王在我心中醒来,沉睡已久的力量开始苏醒,正邪之力于大地上聚集。圣火赐予了我许多观感。”
猎狗不为所动,“你和你的圣火见鬼去吧。”他看看周围,“臭和尚,你的伙伴们倒很奇怪。”
“这些是我的兄弟。”索罗斯简洁地说。
柠檬斗篷挤到前面。他和绿一胡一 子是唯一身材够高、可以平视猎狗眼睛的人。“狗,别在这儿乱吠!你的一性一命一操一在我们手中。”
“先把你手上的狗屎擦掉再说。”猎狗哈哈大笑,“你们躲在这个洞里多久了?”
听他暗指他们怯懦,一舐一手安盖怒火进发,“去问山羊,我们有没有躲起来,猎狗,去问你哥哥,问水蛭大人。我们让他们全部付出了代价。”
“就你们?别他一妈一说笑话。你们看上去像养猪的,不像战士!”
“我们中就有养猪的,”一个艾莉亚不认识的矮个男子说,“还有皮匠、歌手、石匠……但那是战争到来之前的事。”
“离开君临时,我们属于临冬城,属于戴瑞城,属于黑港城,属于马勒里家族和威尔德家族。我们中有骑士、有侍从、有士兵、有贵族和平民,为了共同的目辬而前进。”话音来自于那个坐在洞壁高处鱼梁木树根之间的人。“一百二十名壮士结伴出发,去让你哥哥接受国王的审判。”
发言者沿着盘根错节的楼梯走向地面。“一百二十个勇敢正直的好汉,可惜首领却是个穿星纹披风的笨蛋。”他衣衫褴褛,黑锻星纹披风已然破烂,铁胸甲历 经百战、坑坑洼洼,浓密的金红头发几乎遮住整个脸,只有左耳上方没有毛发——他的脑袋在那儿被砸凹了下去。“我们的伙伴中如今已有八十多人死去,但更多人 接过了他们的武器,继承了他们的遗志。”他到达地面,土匪们移向两旁,让他通过。艾莉亚看到他少了只眼睛,眼眶周围的皮肉满是伤疤和皱褶,而脖子—亡有个 黑圈。“大家同心协力,并肩战斗,为了劳勃,为了国家。”
“劳勃?”桑铎·克里冈用剌耳的声音怀疑地说。
“我们受艾德·史塔克的派遣,”戴生锈半盔的幸运杰克道,“但他乃是坐在铁王座上下的令,代表着国王。”
“劳勃现在是蠕虫国王,所以你们在泥土中为他召开重臣会议?”
“国王人虽死了,”衣衫褴褛的骑士承认,“但我们仍是他的人,尽管遭到你那屠夫哥哥和他手下的刽子手袭击时,我们在戏子滩丢失了王家旗臶。”他单拳触碰胸膛。“劳勃已遭谋害,但他的国家仍旧存在,我们守护着她。”
“她?”猎狗嗤之以鼻,“唐德利恩,她是你老一妈一?还是你婊一子 ?”
唐德利恩?贝里·唐德利恩英俊潇洒,珊莎的朋友珍妮曾经一爱一上他,而任何小女生都不会一爱一上眼前这个人。艾莉亚仔细观察,发现对方龟裂的釉彩胸甲上那道零落的分叉紫色闪电。
“岩石、树木和河流,这就是你们的国家,”猎狗说,“岩石需要守护吗?劳勃可不这么想!
不能一操一,不能打,不能喝的,他都觉得无聊。你们在他眼中根本一钱不值……我的好勇士。”
山洞里掀起一阵怒火。”再这样称呼,狗,你就得吞下自己的舌头。”柠檬拔一出长剑。
猎狗轻蔑地注视着利器。“拿着武器威胁被捆一绑的人,不是‘勇士’是什么?干吗不放开我呢?
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勇敢。”他瞥了瞥身后的疯猎人。“你呢?把所有勇气都留在了狗窝里?”
“呸!我该把你留在鸦笼里,”疯猎人一抽一出匕首,“亡羊补牢还不迟。”
猎狗冲他放声大笑。
“在这里,我们是兄弟,”密尔的索罗斯宣布,“神圣的兄弟,向着我们的国土,向着我们的神灵,向着我们彼此发誓,替天行道。”
“我们是无旗兄弟会。”七弦汤姆拨一弄一下琴弦。“空山的骑士。”
“骑士?”克里冈对这个词报以冷笑,“唐德利恩是骑士,你们其余人不过是群可怜的土匪和残人。我拉的屎都比你们强。”“任何骑士都可以册封骑士,” 衣衫褴褛的贝里·唐德利恩说,“你在这儿见到的每个人,都曾有长剑搭在肩头。我们是被遗忘的伙伴。”“放我走,我也会遗忘你们,”克里冈嘶哑地道。“如果 打算谋杀我,就快快动手。你们取走了我的剑、我的马和我的钱,我只剩一条命,来拿吧……但有一点,别跟我嘀嘀咕咕、假装虔诚!”
“你很快就会死,狗,”索罗斯保证,“但那不是谋杀,而是正义的审判。”
“没错,”疯猎人说,“相对于你们犯下的罪行,命运的安排算是仁慈了。你们自称狮子,却在谢尔村和戏子滩强一暴六七岁的女孩,把仍在母亲怀里吃一奶一的婴儿砍成两截。真狮子都不会如此残忍。”
“我没到过谢尔村,也没到过戏子滩,”猎狗告诉他,“把你的死婴放到别人家门口去。”
索罗斯回答,“你们克里冈家族难道不是构筑于死婴之上的吗?我亲眼目睹他们将伊耿王子和雷妮丝公主的一尸一体陈放在铁王座前。你的纹章该是两个染血婴儿,而不是那些丑陋的狗。”
猎狗的嘴一抽一搐了一下,“你以为我跟我哥一样?生于克里冈家就是罪名?”
“谋杀是罪名。”
“我谋杀了谁?”
“罗沙·马勒里男爵和葛拉一登·威尔德爵士,”哈尔一温一 说。
“我的弟弟黎斯特和莱诺克。”聿运杰克宣称。
“好人贝克和磨房主的儿子墨吉,他们来自唐纳林,”一名老妇在陰影中喊。
“梅里曼热情而慈一爱一的遗孀。”绿一胡一 子补充。
“烂泥塘的修士们。”
“安德雷·查尔顿爵士和他的侍从卢卡斯‘鲁特。散石场与矛斯屯的男一女老少。”
“富有的戴丁斯男爵夫妇。”
七弦汤姆逐个计点,“临冬城的埃林,‘快弓’乔斯,小马特及其妹妹兰达,安佛利恩。奥蒙德爵士。杜德利爵士。莫里的佩特,长槍林的佩特,老佩特,谢莫林的佩特。盲眼屠夫韦尔。
玛丽太太。放一荡的玛丽。面包一皮师贝卡。雷蒙·戴瑞爵士,戴瑞伯爵,小戴瑞伯爵。布莱肯家的私生子。造箭的威尔。哈斯利。诺拉太太——”
“停!”猎狗的脸因愤怒而紧绷,“尽讲些废话。这帮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他们是谁?”
“人,”贝里说,“伟人和凡人,好人与坏人,年轻人和老人,统统死在兰尼斯特的槍剑之下。”
“又不是我的槍剑。一妈一的,谁说是我做的?完全是撒谎!”
“你为凯岩城的兰尼斯特家效力。”索罗斯道。
“不错,曾经是这样。我跟千万人一起为他家效力,难道我们每个都要因不知道的罪行而被判刑吗?”克里冈啐了一口,“也许你们真是骑士。你们像骑士一样撒谎,像骑士一样草菅人命。”
柠檬和聿运杰克大吼大叫,但唐德利恩举手示意安静。“什么意思?克里冈。”
“什么意思?呸,骑士,一张皮、一把剑、一匹马。除此之外还有誓言、圣油和女人的信物,喏,就是剑上系的缎带。也许系缎带的剑比较漂亮,但它的功用 没变,一样是杀人!呸,去你一妈一的缎带,把你一妈一的剑插屁一眼里吧。我跟你们之间唯一的区别在于,我不替自己撒谎。快快杀了我,但别在称我为杀人犯的同时,却说 自己拉的屎不臭。你听明白了吗?”
艾莉亚从绿一胡一 子身边挤过,快得让对方根本没反应。“你是个杀人犯!”她尖一叫,“你杀了米凯,别否认!你杀了他!”
猎狗瞪着她,根本没认出来。“这米凯是谁啊,小子?”
“我不是小子!但米凯是。他是个屠夫小弟,你杀了他!乔里说你几乎将他劈成两半,他可从来没有握过真剑。”她感到人们全看着自己,那些自称为空山骑士的男一女老少。“这谁啊?”有人间。
回答的是猎狗:“七层地狱!是那个妹妹,把小乔那一柄一漂亮剑扔进河里的小丫头。”他爆发出一阵大笑。“大家都以为你死定了。”
“才怪,死定了的是你!”她回敬他。
哈尔一温一 拉住她胳膊,将她拖回来,贝里伯爵说:“这女孩指认你为杀人犯,你否认杀害屠夫小弟米凯吗?”
大个子耸耸肩,“我是乔佛里的贴身护卫,而那小子攻击王太子。”
“撒谎!”艾莉亚在哈尔一温一 的抓握中挣扎,“是我!是我打了乔佛里,并将‘狮牙’扔进河里。
米凯什么也没做,只照我吩咐的逃跑而已。”
“你有没有看见那男孩攻击乔佛里王子?”贝里‘唐德利恩伯爵问猎狗。
“王子殿下亲口向我转述,而我没资格臼疑王族。”克里冈指向艾莉亚。“这家伙的亲姐姐在你们亲一爱一的劳勃面前也是这么说。”
“珊莎也在撒谎,”艾莉亚再度因姐姐而暴怒,“不是她说的那样。不是!”
索罗斯把贝里伯爵拉到一旁。艾莉亚怒不可遏的同时,两人则低声讨论。他们会杀了他。
我成百次、上千次地祈祷他死!
贝里·唐德利恩转身面对猎狗。“你被控谋杀,但这儿没人知道指控的真假,因此我们无法裁定,只有光之王可以做主。我宣布,你要接受比武审判。”
猎狗怀疑地皱起眉头,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傻了还是疯了?”
“都不是。我是个公正的领主。若能用剑证明清白,你就可以自一由 离开。”
“不,”艾莉亚抢在哈尔一温一 捂上她嘴之前高喊。不,他们不可以,他会自一由 的!猎狗是个可怕而致命的武士,人人都清楚。他会放声嘲笑他们,她心想。
果然,一阵刺耳的笑声在洞壁间回荡,充满了轻蔑。“那么,由谁来呢?”他看看柠檬斗篷。
“穿尿黄斗篷的勇士?不敢?你呢,猎人?你踢过狗,试试我怎么样?”他望向绿一胡一 子。“你个儿大,泰洛西人,你站出来。或者你们打算让那小女生亲自跟我打?”他哈哈大笑。“来吧,不要命的就过来吧!”
“你的对手是我。”贝里·唐德利恩伯爵道。
艾莉亚记起了所有传说。他是不死之身,她抱着一线希望心想。疯猎人割断绑住桑铎·克里冈双手的绳索。“我需要长剑和盔甲。”猎狗一揉一搓一着被磨破的手腕。
“你的长剑我们会归还,”贝里伯爵宣布,“但你的清白就是你的盔甲。”
克里冈的嘴一抽一搐了一下。“我的清白对你的胸甲,是这样吗?”
“艾德,帮我卸下胸甲。”
贝里伯爵喊出她父亲的名字时,艾莉亚不禁浑身颤一抖,但这艾德不过是个小男孩,十一二岁的金发侍从。他快步走来,解一开搭扣,松下边疆地领主那件伤痕累累的铁甲。下面的衬里已因岁月和汗水而腐烂,铠甲除去之后便纷纷掉落。詹德利倒一抽一一口冷气,“圣母慈悲。”
闪电大王肋骨的轮廓在皮肤下清晰地突显。在他胸口,紧挨左一乳一上方,有个坑洼的瘢痕,他转身招呼拿武器,艾莉亚看到他后背上也有一个对应的伤疤。长槍刺穿过他的身一体。猎狗也看到了伤疤。他怕了吗?艾莉亚要他在死前感到恐惧,像米凯那样,米凯一定很害怕。
艾德替贝里伯爵拿来剑带和一件黑色长外套。这件外套本该罩在铠甲外的,因此穿着松松垮垮。外套一上有一道代表唐德利恩家族的紫色分叉闪电。他拔剑出鞘,将腰带一交一 还给侍从。
索罗斯拿来猎狗的剑带。“狗有没有荣誉?”僧侣问,“为防止你背信弃义,持械逃跑,或者抓孩子当人臼……安盖,德内,凯勒,一旦发现他作怪立刻动手。”等三名一舐一手搭箭拉弓,索罗斯才把剑带递给克里冈。
猎狗一抽一剑而出,扔开剑鞘。疯猎人将他的橡木盾一交一 给他,盾牌镶满铁钉,漆成黄色,饰有克里冈家族的三黑狗纹章。那个叫艾德的男孩则为贝里伯爵取来盾牌,他的盾牌已被砍得不成样子,紫色闪电和点点群星几乎全部磨灭。
猎狗朝对手走去,密尔的索罗斯将他拦住。“我们先祈祷,”他转身面向火堆,举起双臂,“光之王,眷顾我等。”
整个山洞,无旗兄弟会的成员齐声应和:“光之王,守护我等。”
“光之王,黑暗蒙昧中指引我等。”
“光之王,闪亮的脸庞照耀我等。”
“为我们燃起圣焰,拉赫洛,”红袍僧道,“为我们揭示此人诚实抑或虚伪。倘若他有罪,便将他击倒;倘若他真诚,便予他力量。光之王,请将您的智慧赐给我们。”
“因为长夜黑暗,处处险恶!”哈尔一温一 、安盖及其他人一起高声诵唱。
“这山洞很黑暗,”猎狗说,“而我最为险恶。希望你们的神比较仁慈,唐德利恩,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了。”
贝里伯爵严肃地将长剑剑刃抵在左手掌心,缓缓划了一道。暗一红的血从伤口涌一出,顺着铁剑流淌。
接着,剑开始燃一烧。
艾莉亚听见詹德利发出一声祷告。
“下七层地狱去,一妈一的,烧死你!”猎狗诅咒,“还有你,索罗斯!”他瞪了红袍僧一眼,“等我对付完他,跟着轮到你,密尔混蛋。”
“你说的每个字都表明自己有罪,狗,”索罗斯回答,而柠檬、绿一胡一 子和幸运杰克则大声威胁咒骂。贝里伯爵默默地等待,静如止水,盾牌绑在左臂,剑在右手燃一烧。杀了他,艾莉亚心想,求求你,杀了他!光源在后,他的脸庞犹如戴上了死人的面具,缺失的眼睛是个恐怖的红色伤口。
长剑自尖端燃到护手,但唐德利恩似乎感觉不到热量。他一动不动地站立,仿佛是座石雕。
当猎狗冲来时,他的动作却很快。
火剑自下而上迎住冰冷的铁剑,拖出的长长彩晕正如猎狗所说的缎带。钢铁相一交一 ,声音铿锵。第一招刚被架住,克里冈立刻挥出第二下,这回被贝里伯爵的盾 牌阻挡。猛力之下,木屑飞散。他的攻击狂一暴而迅猛,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然而都被唐德利恩一一挡住。火焰在剑上纷乱跳跃,红黄的影子辬示出移动的轨迹,而 闪电大王的每个动作都令它们更加明亮,他仿佛站立在火笼之中。“那是野火吗?”艾莉亚问詹德利。
“不。这不一样。这是……”
“……魔法?”她替他说完。此时猎狗开始后退,贝里伯爵转守为攻,空中满是火线,迫使大个子步步为营。克里冈用盾牌挡住一记下斩,纹章中的一条狗顿 时没了脑袋。他顺势反击,却被唐德利恩架住,并反手猛劈。土匪弟兄们高声为首领欢呼。“他输定了!”艾莉亚听见人喊,还有"砍他!砍他!砍他!”的叫嚷。 猎狗避开针对头部的致命攻击,扑面而来的热度却令他露出痛苦之色。他咕咬着,咒骂着,蹒跚着。
贝里伯爵不给对方喘息之机。他一逼一紧大个子,手臂毫不停息。两把剑撞击,弹开,撞击,弹开,碎屑自闪电盾牌上飞散,火焰则一而再、再而三地亲一吻着狗 纹。猎狗移向右侧,但唐德利恩迅速横跨一步加以阻挡,将他一逼一向另一边……一逼一向燃一烧着陰沉红焰的火坑。克里冈向后退却,直到感觉身后的热量。他迅速一瞥,以 图明白状况,而这动作几乎让他丢一了脑袋。贝里伯爵趁机发动新一轮攻势。
桑铎·克里冈再次奋力向前,艾莉亚可以看见他眼中的疯狂。他进三步,退两步,然后左跨一步,却被贝里伯爵识破。他再进两步,退一步……铁剑铛,铛, 两面橡木巨盾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猛击。猎狗的长直黑发紧一贴额头,闪着汗光。汗里有酒,艾莉亚心想,他是喝醉之后被捕的。她觉察到他眼底逐渐升起的恐惧。随 着贝里伯爵的火焰剑回旋劈砍,她欣喜地告诉自己:猎狗快输了。又一轮猛烈进攻,闪电大王将猎狗一逼一回原来的位置,迫使克里冈踉踉跄跄地撞到火坑边。是的,是 的,他快死了!她踮起脚尖,以便看得更真切。
“一操一你一妈一的混蛋!”猎狗嘶喊。火苗一舔一到大一腿后侧,他拼命向前冲锋,将沉甸甸的剑舞得愈来愈猛,试图以蛮力击倒较矮小的对手,打断对方的剑、盾或手 臂。但唐德利恩格挡时产生的火焰卷向他眼睛,迫使他又慌忙后退,发力间腿一软,单膝跪倒在地。贝里伯爵立即扑上前,火焰剑呼啸着劈砍,在空中划出一道火 轮。克里冈气喘吁吁地将盾牌举过头项,山洞里回荡着橡木碎裂的巨大声响。
“他的盾牌着火了。”詹德利低声说。艾莉亚也看到了:火焰在斑驳脱落的黄色漆面上扩散,吞噬了那三条黑狗。
桑铎·克里冈奋力起身,发动孤注一掷的反击。但贝里伯爵还没还手,猎狗就意识到火焰原来是在自己盾牌上燃一烧翻滚,如此靠近自己的脸。他憎恶地大喝一声,疯狂地敲向已然碎裂的橡木盾牌,将其彻底毁坏。盾牌分裂,其中一块烧着飞旋出去,另一块仍顽固地附在他前臂上。
他奋力挣扎,反而助长火势,袖子着了火,整条左臂都燃起来。“杀了他!”绿一胡一 子催促贝里伯爵,其他人则喝诵,“有罪!”艾莉亚跟着他们高呼,“有罪,有罪,杀了他,他有罪!”
贝里伯爵的进攻如夏日丝绸十般平一滑流畅,他迅速靠近,准备将战斗结束。猎狗发出一声束刺耳的嘶喊,双手握剑使尽全身力气猛劈而下。贝里伯爵轻易挡住……“不不不不不不!”艾莉亚尖呼。
……但燃一烧的兵器不堪重负,断成两截,猎狗那一柄一冰冷的铁剑顺势埋入贝里伯爵的血肉之中,正砍在肩膀和脖子的一交一 界处,直劈到胸骨。暗一红的热血一下子涌一出来。
桑铎·克里冈身上仍在燃一烧。他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把残存的盾牌掰下来,咒骂着扔开,然后在泥地中打滚,以图熄灭手臂上蔓延的火焰。
贝里伯爵双膝缓缓跪下,仿佛是做祈祷。他张开嘴,却只有鲜血涌一出。当他迎面扑倒在地时,猎狗的剑仍卡在身上。泥土吸收了血液。空山里毫无声息,唯有 火焰轻轻的噼啪以及试图起立的猎狗发出的呜咽。艾莉亚想到米凯和自己蠢笨的祷词,她日夜祈祷猎狗的死。如果世间真有神灵存在,为何贝里伯爵不能获胜?她知 道,猎狗是有罪的。
“行行好,”桑铎·克里冈抱着手臂嘶哑地说,“我被烧伤了,帮帮我,谁来帮帮我。”他在哭。“行行好。”
艾莉亚惊讶地看着他。他哭得像个小婴儿,她心想。
“梅利,处理一下他的烧伤,”索罗斯吩咐,“柠檬,杰克,帮我照料贝里伯爵。艾德,你最好也过来。”红袍僧把猎狗的剑从伯爵一尸一体上拔一出,将剑尖埋入 渗满鲜血的泥地。柠檬的大手伸到唐德利恩的胳膊下,“幸运”杰克则搬起他的脚。他们抬他绕过火坑,深入黑暗的隧道。索罗斯和那个叫艾德的男孩跟在后面。
疯猎人啐了一口,“我说还是将他带回石堂镇,关进鸦笼。”
“对,”艾莉亚说,“他杀了米凯。真的!”
“好个愤怒的小松鼠。”绿一胡一 子咕咬。
哈尔一温一 叹口气,“拉赫洛刚宣判他无罪。”
“谁是‘鲁——哈——洛’?”这名字她连说都说不清楚。
“光之王。索罗斯教导我们——”
她不在乎索罗斯教导他们什么。她从绿一胡一 子的刀鞘里拔一出匕首,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拔腿就跑。詹德利伸手拦她,但她总是比詹德利快。
七弦汤姆和几位妇女正把猎狗扶起。她看见他的胳膊,震惊得无法言语。盾牌皮带缠绕的地方是一道粉一红,但周围自肘部到手腕,肌肉全部裂开,红彤彤的渗 着血。他对上她的目光,嘴角一抽一搐了一下,“你这么想我死?那就来吧,小狼女,一刀刺下来,比火干净利落得多。”克里冈试图站立,但稍微动作,一块焦肉便自 手臂脱落,他双膝一软,又倒下去。汤姆抓住他完好的右手臂,支撑着他。
他的手,艾莉亚心想,就像他的脸。但他是猎狗,活该在地狱中焚烧。匕首沉甸甸的,她抓得更紧。“你杀了米凯,”她再次重复,要他承认,“告诉他们。你杀了米凯。你杀了米凯!”
“是的,”他整个脸都扭曲,“我骑马将他劈成两截,之后哈哈大笑。我还看他们狠揍你姐姐,看他们砍了你父亲的头。”
柠檬抓住她手腕一拧,将匕首夺走。她踢他,但他不肯一交一 还武器。“下地狱去,猎狗,”没了家伙,她只能朝桑铎·克里冈无助地愤怒叫喊,“下地狱去!”
“他已经去过了。”一个跟耳语差不多的声音说。
艾莉亚转身,贝里·唐德利恩伯爵正站在后面,用染血的手抓着索罗斯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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