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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珊莎

她顿时苏醒,每根神经都绷紧,几乎不明白身在何处。梦中的她重回童年和妹妹艾莉亚睡在一起。可惜现实中发出鼾声的不是妹妹,却是身边的侍女,这里也 不是临冬城,而是高山上的鹰巢城。我则成了私生子阿莲·石东。房内又黑又冷,唯床 上有几分暖意。黎明尚未到来。平日,每当梦见伊林·派恩爵士,她就会惊 醒,可今天不一样。家,今天梦见的是家。

鹰巢城不是她的家。这里和梅葛楼差不多大小,纯白高墙外,唯有山脉和无穷无尽的虚空,一条长而险峻的小路通过长天堡、雪山堡和危岩堡,与底部的月门 堡相连。她哪儿也去不了,什么都不能做。老仆人总说这里的厅堂回荡着当年她父亲和劳勃·拜拉席恩做琼恩·艾林养子期间留下的欢笑,可那是好久以前的事,而 今她什么也感觉不到。姨一妈一身边的人不多,又很少准许宾客登上月门堡前来拜访。因此除了那位上年纪的侍女,珊莎的伙伴只有三岁婴儿般的劳勃公爵(其实他已八 岁了)。

还有马瑞里安。讨厌鬼马瑞里安总是纠缠不休。年轻的歌手每天都为她们在席间弹奏,眼睛从未离开珊莎的身一体。莱莎夫人近来不太高兴,于是乎格外一宠一 一爱一马瑞里安,已经连着有两位侍女和一名侍酒因为歌手的言语被逐出城堡。

姨一妈一好孤单。她的新婚夫婿在山下待的时间远远多于留在鹰巢城的光陰。现今他就在山下,一连四天与科布瑞家族会谈。从偷一听 来的只言片语中,珊莎知道琼 恩‘艾林的封臣们怨恨莱莎的婚姻,嫉妒培提尔获得峡谷守护者的权威。逮着姨一妈一不肯发兵援助罗柏的罪状,罗伊斯家族的本家处于公开叛乱的边缘,韦伍德家族、 雷德福家族、贝尔摩家族及坦帕顿家族都全力支持青铜约恩的行动。山区原住民难以控制,老伯爵杭特又在这节骨眼上突然病逝,他的两名幼子不约而同地指责长兄 谋害父亲。艾林谷一直没卷入战局,可如今莱莎夫人想保持和平的目辬是越来越难以实现了。

我睡不着,珊莎心想,脑袋好涨。她勉力推开枕头和毛毯,走到墙边,打开窄窗。

鹰巢城上下雪了。

雪花纷飞,如回忆一般轻柔而沉默。是它唤醒了我?下面的花园里,积雪已然很深,盖住青草,为雕像披上洁白的外衣,压弯了矮树枝头,令珊莎想起很久以前的夜晚,想起了长夏里的童年。

离开临冬城那一天,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下雪。当时的雪花没有今天这么大,她心想,当罗柏拥抱我时,它们就在他的发际融化,而艾莉亚的雪球怎么也做不工 整。那个早晨的欢乐,令她不禁隐隐作痛。一胡一 伦扶她上马,她迎着细雪,骑出城堡,离开故乡,奔向那辽阔无垠的世界。我以为我的歌谣将于兹开始,却不料到如今 已几乎画上了句号。

她任窄窗大敞,开始换衣服。环绕花园的七座高塔阻挡了山风,但隔不断寒意。她穿好丝制内一衣 ,亚麻布上装,一温一 暖的蓝羊毛裙服,接着是一双长筒袜,系至膝盖的长靴,厚厚的皮手套和一件带兜帽的柔软白狐皮斗篷。

雪花飘进房间,侍女一下意识地裹紧毯子。珊莎打开一房门,走下螺旋梯。当她接着打开通往花园的大门时,眼前的美景让她不由得屏住呼吸,惊讶于那份不属于 人间的宁静。雪花飘啊飘,悠远的暗香与孤寂,它们沉甸甸、不受打扰地着陆。人间的全部色彩纷纷败下阵来,遁逃无踪,唯有黑、白和灰白的高塔、白的雪和白的 雕像,黑的影子与黑的树,灰的天空。一个纯粹的世界,珊莎心想,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

她如梦似幻地踏步出门,靴子在顺滑的白雪表面留下及踝深的孔洞,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她走过结霜的矮木丛,望着细瘦的黑树干,不知自己是否仍在梦中。飘飞的雪花犹如情人 一温一 柔的亲一吻,划过脸庞,因体一温一 而融化。她来到花园中央,站在倒 塌、半埋没的哭泣女人雕像旁,闭上双眼,举头向天。她闻到雪花的舞蹈,品尝着雪的滋味。这是临冬城的滋味,清白的滋味,梦的滋味。

当她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已然下跪,却不记得其中经过。天空泛白,黎明来到。这是新的一天,她心想,指引着未来。可她渴望的却是回到过去,祈祷能回到 过去。她应该对谁祈祷?这座小花园原本是要栽培成神木林的,但土壤过于细薄多石,鱼梁木难以生根。一座没有心树、没有神灵的神木林,和我一样,空虚,空 虚。

她拾起一把雪,放在指间挤一压,轻松地捏成湿湿沉沉的球。珊莎继续运作,指上运力,直到雪球浑一圆、洁白而无瑕。夏天里的一场雪,有个早上,当她走出主 堡,遭到艾莉亚和布兰联手伏击。他们一人握着十宋个雪球,而她什么也没有。布兰站在密闭桥梁顶上,她抓不到,所以追的是妹妹。她俩奔过马厩,又绕着厨房追 跑,直到双双喘不过气来。她本可捉住艾莉亚,却不防滑倒在冰面上。妹妹关心地跑过来看望,问她有没有受伤。当珊莎老实地回答“没有”时,劈面又挨了一个雪 球。她不甘示弱,抓住妹妹的大一腿,将其掀翻在地,把雪往头发里塞,直到最后乔里走来,将嘻嘻哈哈的姐妹俩分开。

而今我有了雪球,又拿它来做什么呢?她望着手中可怜的小玩意儿,悲伤地想,这里没有人跟我打雪仗。珊莎松手,雪球砸在地上,碎了。但我可以做个雪骑 士,她决定,或者……她赶紧捏好三个雪球,合在一起,再补上新雪,塑成圆柱体。随后珊莎站起来,用小手指指甲在柱体上挖洞,作为窗户。顶端的城垛最难弄, 她花了好长时间,才让柱体看起来像塔楼的样子。还有城墙,珊莎心想,还有主堡。她狂一热地投入工作中。

雪花飘落,城堡升起。她搭起两道及踝高的雪墙,内墙高过外墙;她搭起塔楼和角楼、堡垒与阶梯;她搭起一座圆形厨房、一座方形兵器库,还有西墙内侧的 马厩。开始工作时,她只想搭座城堡,但在心中,一直都明白这其实就是临冬城。积雪之下,她找到枯枝和落木,便折其末梢,用来做神木林。点点树皮则成了墓园 中的碑石。手套和靴子结了冰,指头麻木,脚掌又湿又冷,但她浑不在意,只关心城堡。座座建筑在脑海中历历在目,犹如昨日才刚别离。藏书塔外壁有陡峭蜿蜒的 石制螺旋梯;城门楼是两个巨型堡垒,中央一道拱门,堡垒顶上开了无数垛口……她一边做,雪一边往下滑,很快,旁边堆起的残雪,就和建筑物本身一样高了。当 她细心拍打,描绘出城堡大厅的斜顶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喊。她抬起头,看见侍女站在窗边,“小姐,您好吗?用早餐吗?”珊莎摇摇头,埋头继续工作。这次她在 大厅顶部加上一个烟囱,那是壁炉的所在。

黎明犹如盗贼,偷偷潜进小花园。灰色的天空持续放亮,积雪之下,树枝和灌木显出暗绿的色泽。仆人们走进花园,默默地打量,她没有回头,于是人们又纷 纷回到一温一 暖的塔内。莱莎夫人裹一身镶狐皮的蓝天鹅绒长袍站在陽台上观察,但等她再度抬头,姨一妈一已不见了。骨瘦如柴、浑身颤一抖的柯蒙学士将头探出鸦巢,向下 审视了一会儿,目光中充满好奇。

桥梁始终做不牢固。兵器库和主堡之间,有一座密闭桥梁,还有另一座桥从钟塔四楼直通鸦巢的二层。但不管她如何细心琢磨,它们就是无法保持平衡。当桥梁第三次倒塌时,珊莎大声咒骂,绝望地坐倒在地。

“把雪裹在棍子上面,珊莎。”

她不知他已看了多久,也不知他何时回到鹰巢城的。“棍子?”她问。

“不错,如此方能支持雪的重量,来,”培捉尔说,“我可以参观你的城堡吗,小姐?”

珊莎小心翼翼地道:“好,但别弄坏它,千万小……”

“……小心?”他微微一笑,“小姐,请你把心放下,临冬城战胜过无数刚强的敌人,而我只是个小人物。这是临冬城,我没猜错吧?”

“是的。”珊莎承认。

他沿墙游走,“好多年了,凯特随艾德·史塔克去了北方,我常常梦见这座城堡。在我梦中,这是个黑暗冰冷的地方。”

“才不是!它非常一温一 暖,不管外面下多大的雪,城内总是热气腾腾。墙壁中有管道,一温一 泉的水通过它们流贯全城,而玻璃花园中永远都是盛夏。”她站起来,俯瞰雄伟的白色城堡。“可我不知该如何制作花园的玻璃顶棚。”

小指头敲敲下巴——莱莎已命他把小一胡一 子刮个一精一光,“菱形窗格,对吧?行,找些嫩枝末梢,剥皮后编织起来,捆在一起就好。我帮你做。”他穿过花园,抖 落积雪,寻找各种枝桠木条。随后,他一个大步跨越两道城墙,踩在校场中央。珊莎凑过去观察,只见培提尔的手灵巧而稳健,没多久就编出无数一交一 叉格子,与临冬 城的玻璃花园相差无几。“可是,玻璃只能靠想象了。”他把成品递给她,抱歉地说。

“您编得真好。”她赞叹。

他摸一摸她的脸,“好美。”

珊莎不明白,“什么?”

“你的微笑好美,小姐。让我再为你编一个吧。”

“可以吗?”

“当然可以,为你搭城堡是我最乐意的事,我的小姐。”

于是由她搭建玻璃花园的墙壁,小指头制作屋顶,完工之后,他俩协力将其延伸,又做了守卫室。她用木棍支撑桥梁,果真如他所言,再也没有倒塌。首堡是 个老旧、低矮的圆形鼓楼,本身并不难做,可珊莎不明白怎么处理高台上的石像鬼。培提尔再度为她解难,“城堡不是正在下雪吗,小姐?”他指出,“雪中的石像 鬼是什么模样?”

珊莎闭上眼睛,在回忆中搜寻,“它们看起来像白色的小柱子。”

“这不结了吗?石像鬼难做,小白柱子却是容易的。”果真如此。

残塔也做出来了。他俩共同搭起一座微斜的高塔,然后并肩跪地,小心地将其抚平。完工后,珊莎把手指戳进塔顶,掏出一点雪花,扔到培提尔脸上。他轻呼一声,雪花滑一进衣领中,“你欺负我呢,小姐。”

“难道不该吗?你带走我时,保证要送我回家。”

她不知自己哪儿来的勇气,敢于如此和他说话。是临冬城给我的勇气,她心想,在它的城墙里面,我有力量。

他的面色转为严肃,“是的,我说了谎……还有另一件事,我说的也是谎话。”

珊莎肠胃打结,“还有一件事?”

“我告诉你为你搭城堡是我最乐意的事,我骗了你,还有一件事让我更开心,”他凑近来,“这个。”

珊莎想回避,但他握住她的手,猛然吻了她。她虚弱地挣扎,他却靠得更紧,嘴唇印入嘴唇,吞噬了话语,舌一尖有薄荷的味道。半晌之间她屈服了……接着忙扭头挣脱,“你干什么?”

培提尔理理斗篷,“亲一吻我的白雪公主。”

“你……你应该去吻她,”珊莎不安地扫视莱莎的陽台,上面空空如也,“她才是你妻子。”

“我吻过她,莱莎没理由抱怨。”他浅浅一笑,“你真该拿镜子照照,我的小姐,你实在太美了。在皑皑白雪中,你好似一头可一爱一的小熊,而脸庞爬满红晕,气喘吁吁。你出来多久了?外面很冷,让我给你一点一温一 暖吧,珊莎。来,手套脱掉,把手给我。”

“不!”他的声音好像马瑞里安,她不由得想起海滨婚宴那晚的情景,只是这次罗索·布伦不可能来救她,因为他是培提尔的人。“您不能吻我。您忘了吗?说好的,我是您女儿……”

“说好的,”他淡淡地承认,带着一丝悔恨的微笑,“可你不是我女儿,不是我真正的女儿。

你是艾德·史塔克和凯特的种,但在我眼中,你比当年的凯特还要美,真的。”

“噢,培提尔,求你,”她的声音好虚弱,“求你……”

“城堡!”

前方传来一声臻气、高一亢的尖一叫,小指头离开珊莎身边。“劳勃大人,”他草草一鞠躬,“您出门怎能不带手套?冷着咧。”

“这座雪城堡是你做的吗,小指头大人?”

“大部分是阿莲做的,大人。”

珊莎补充,“我在搭建临冬城呢。”

“临冬城是什么地方?”以八岁男孩的辬准,劳勃生得过于瘦小,班驳的皮肤,湿黏黏的眼睛,不管上哪儿都抱着一个破烂的布偶。

“临冬城是史塔克家族的城堡,”珊莎告诉未婚夫,“是北方最壮观的城堡。”

“它看起来好小一点点呀,”男孩跪在城门楼前,“看,巨人攻城哕。”他把布偶放在雪地中,推向城堡。“轰隆,轰隆,我是无敌的巨人,”他唱道,“哈依,哈依,快开门!教我砸扁了可住不了人。”他摆一动布偶的腿,敲下城门楼的两个堡垒。

珊莎承受不了,“劳勃,住手!”他非但不听,反而再次一操一纵布偶前进。一尺长的城墙应声倒掉。她伸手去抓他胳膊,扯住的却是布偶,只听“嘶”地一声巨响,薄布条随即断裂,不知怎地,她竟把布偶的头给扭了下来。劳勃手中只剩腿脚和躯干,破布和碎屑辫撒在雪地里。

劳勃公爵嘴唇发一抖,“你——你——你杀杀杀杀杀杀杀了他。”他哭号道,接着浑身痉一挛。

起初较为微弱,但半晌之后,他便倒在城堡上,四肢无法遏抑地剧烈一抽一动。白塔、雪桥被打得满天飞舞,珊莎满心恐惧地目睹临冬城的毁灭,还是培提尔·贝里席走过来抓住继子的手腕,大声召唤学士。·

守卫和女仆们立刻赶来控制发病的男孩,柯蒙学士也旋即出现。对鹰巢城众人而言,劳勃·艾林公爵的癫痫病早巳司空见惯,莱莎夫人把大家训练得只要孩子 一哭,便产生条件反一舐一。学士按住小公爵的头,一边呢喃安慰的话语,一边喂下半杯安眠酒。慢慢地,劳勃的发作减弱,终至停止,只有双手还在微微抖动。“把他 抱去我房间,”柯蒙叮嘱守卫们,“待会用水蛭吸点血。”

“都是我的错,”珊莎把布偶的头拿给大家看,“我把他的玩具弄坏了。但我不是故意的,我……”

“公爵大人动手拆了城堡。”培提尔解释。

“是巨人干的,”小男孩一抽一抽一咽咽地诉说,“不是我,是巨人把城堡推倒的。她,她把他杀了!我恨她!她这野种,我狠她!我才不要被吸血!”

“大人,您血液里有毒一素,”柯蒙师傅道,“毒一素让您恼怒、发一抖。快来吧,听话。”

他们带走了男孩。这就是我的夫君,珊莎望着临冬城的废墟,漠然地想。雪已停,气氛却更凄冷。她不知在结婚典礼上劳勃大人是否也会颤一抖。乔佛里至少身 体还算健康。一阵莫名的狂怒攫住了她,她拣起一根断枝,穿过布偶的头,插在临冬城覆灭的城门楼上。仆人们都吓呆了,只有小指头哈哈大笑,“倘若故事属实, 这可不是临冬城城墙上挂的头一个巨人脑袋哦。”

“故事终究只是故事。”她扔下这句话,离他而去。

回到房间,珊莎立刻脱一下湿一漉一漉的斗篷和靴子,坐到火炉边。她不敢心存侥幸,今天的事一定脱不了干系。或许莱莎夫人也会将我赶出城去。姨一妈一对胆敢冒犯的人总是格外严厉——而没有什么能比欺负她儿子更让她恼火的了。

走就走,月门堡好歹比鹰巢城大得多,也更有生气。奈斯特·罗伊斯男爵固然脾气暴躁严厉,但城堡其实由他女儿米兰达当家,而每个人都赞她开朗快活。即便珊莎的私生身份也不会带来太多困扰,劳勃国王的私生女不也在下面服务么?据说她和米兰达小姐是好朋友,亲如姐妹。

我要告诉姨一妈一,我不想嫁给劳勃。连总主教大人也不能强迫女子发下婚誓。虽然姨一妈一瞧我不起,可我才不是乞丐。我已经十三岁,有了月事,成为女人,未来还将继承临冬城和北境。她固然可怜小表弟,但绝对无法想象让他成为自己的夫君。和他在一起,倒不如留在提利昂身边。

只要把这番话跟莱莎夫人讲,她一定会赶我走……从此我将远离劳勃的坏脾气、癫痫病和湿黏黏的眼睛,远离马瑞里安的注视,远离培提尔的吻。我要告诉她。我要告诉她!

直等到当天下午,莱莎夫人的召唤才姗姗来到。珊莎鼓励了自己一整天,可当马瑞里安出现在门口,所有的怀疑又顿时如决堤之水,汹涌而出。“莱莎夫人在大厅等你。”歌手边说边用眼睛脱她的衣服。她对此已经一习一 以为常。

毋庸置疑,马瑞里安长得不错:青春苗条,皮肤光滑,沙色的头发,迷人的微笑——但他却是谷地里,除了姨一妈一和小劳勃公爵之外最讨厌的人。从仆人们口 中,珊莎得知自己远非头一个遭他侵犯的女人,而旁人可没有罗索·布伦的保护。莱莎夫人容不得任何人说歌手的闲话,从来到鹰巢城那一天起,他便成了姨一妈一的一宠一 臣。每天晚上,由他唱催眠曲陪伴劳勃公爵入睡,他在姨一妈一驾前表演的则是讥讽求婚者们的歌调。莱莎夫人不仅赐给他丰厚的金钱,还有各种礼物:贵重衣衫、黄金 臂环,镶月长石的腰带及一匹骏马,连前夫最一爱一的猎鹰也赏予了他。马瑞里安在莱莎夫人面前总是毕恭毕敬,莱莎夫人不在场时却极为骄横跋扈。

“谢谢你,”珊莎僵硬地说,“我马上就来。”

他没有离开,“夫人要我护送你去。”

护送我去?事情不对劲。“你又不是守卫。”小指头解雇了鹰巢城原侍卫队长,改由罗索·布伦爵士担任。

“噢,你需要保护?”马瑞里安柔声道,“没问题,我才写成一首歌,一首甜美又伤感的歌,想必能融化你冰冷的心房。我给它取名‘路边的玫瑰’……一位美貌无双的私生女,让每个男人都迷醉倾慕。”

我是临冬城史塔克家的人,才不是什么私生女,珊莎好想吼回去。但她不敢,于是只点点头,任他护送自己走下塔楼阶梯,跨过一座桥。在鹰巢城期间,大厅 从未开启,不知姨一妈一如今为何要在厅内召见她。她倒宁愿去姨一妈一温一 暖的书房,或者艾林公爵舒适的觐见室,那里还可看见阿莱莎之泪的雄伟瀑布。

大厅的一精一雕木门外,一左一右站了两位身穿天蓝披风、长矛在手的守卫。“阿莲与莱莎夫人谈话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搅。”马瑞里安指示。

“是。”守卫放他们进去,接着双矛一交一 叉,封住门扉。马瑞里安关门后,又往门上插了第三只矛——这只比守卫使用的武器更长更沉——将其牢牢锁住。

珊莎愈发不安,“干吗呀?”

“嘘,夫人在等你呢。”

她不确定地看看周围。莱莎夫人坐在高台上的高背鱼梁木王座中,整个大厅只有她一人。

在她右手另有一个较高的王座,上面铺有厚厚的蓝垫子,但劳勃公爵此刻并不在。珊莎希望他的病情得到好转,却不想开口询问马瑞里安。

她走在蓝丝地毯上,两旁是行行纤细如长槍的梁柱。大厅的地板和墙壁皆用一乳一白色蓝纹大理石砌成,点点慵懒苍白的日光通过东墙的窄拱窗一舐一进来。窗户之间,火炬插在高高的铁制台座里,但无一点亮光。地毯淹没了足音,窗外冷风寂寞呼啸。

大理石如此洁白,连反一舐一的日光也显得有几分寒意,可……那都不及姨一妈一一半冰冷。莱莎夫人穿一乳一白色天鹅绒裙服,戴一串蓝宝石与月长石的项链,红棕色的 头发扎成一个蓬厚的辪子,垂下左肩。她端坐在宝座上,瞪着靠近的侄女,涂满脂粉的脸庞晕红而肥胖。在她身后的墙上,挂着一面巨大的旗臶,描绘了艾林家族以 天蓝为底的一弯白色新月和猎鹰。

珊莎在高台前止步,屈膝行礼,“夫人,我照您吩咐来了。”风声越来越大,马瑞里安在大厅末端轻弹竖琴。

“我看得到。”莱莎夫人冷冷地说。

珊莎理理裙子的褶皱,“劳勃大人好些了吗?我不是有意要撕他的布偶,真的,他把我的雪城堡弄坏了,我……”

“怎么,变回小姑娘家啦?”姨一妈一道,“我不跟你谈劳勃的玩具。我看见他吻了你。’÷此话一出,厅内的寒意陡然剧增,墙壁、地板和梁柱仿佛统统化为玄冰。“他吻了我。”

莱莎鼻孔一张,“他为何这么做?他已有了一个全心全意一爱一他的老婆,一个真正的女人,绝非小姑娘。他不需要你这路货色。忏悔吧,孩子,你在勾一引 他,立刻忏悔口巴。”

珊莎惊得退后一步,“不是这么回事。”

“想跑?心虚啦?放一荡之行必须接受惩罚,然而我不会难为你。依照自一由 贸易城邦的一习一 俗,我们为劳勃准备了一个替身儿童,每当劳勃有过错——他的脾气很纤细,受不得责罚——就鞭打他。

我也会为你找个女孩当替身,但你自己得首先招认罪行。我最不能忍受别人说谎,阿莲。”

“我在修雪城堡,”珊莎道,“培提尔大人过来帮助,然后吻了我。事情就是这样。”

“你一点廉耻都没有吗?”姨一妈一尖刻地说,“还是把我当成了傻瓜?是不是?是不是?看来你确实把我当成了傻瓜。好,好,我跟你讲,我才不傻。你以为自 己年轻漂亮,只要是男人都抵挡不住你的魔力?别以为我没看见你盯马瑞里安的眼神!告诉你,小家伙,鹰巢城上事无巨细都别想逃过我的眼睛,而你这路货色我早 见识过了。别以为靠着大眼睛和一婬一荡的微笑就能赢得培提尔的欢心,他是我的,是我的,”她陡然起身,“你们都想把他从我身边偷走。父亲大人,我夫君,你母 亲……尤其是凯特琳,她也一爱一吻培提尔,不错,不错。”

珊莎再退一步,“我母亲?”

“不错,你母亲,你的宝贝母亲,我可一爱一的姐姐凯特琳。别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纯洁无瑕的模样,狠心狗肺的小骗子。在奔流城这么多年,她把培提尔当玩具耍。她用微笑、软语和一婬一荡的目光戏一弄他的感情,可怜的培提尔夜夜失眠。”

“不,”我母亲都已经死了,珊莎只想尖一叫,她还是你姐姐,你怎能这么说她?“她不可能这么做,她不会这么做。”

“你怎么知道?你亲眼见过吗?”莱莎离开宝座走下来,裙裾婆娑,“当年布雷肯和布莱伍德两位大人前来求我父亲仲裁纠纷,你在场吗?那晚布雷肯大人的 歌手在席间伴奏,凯特琳和培提尔一共跳了六曲舞,六曲!我数得清清楚楚。两位大人开始争吵时,父亲把他们带去私下讨论,所以没人控制我们饮酒。艾德慕酩酊 大醉,当时的他好年轻。而培提尔呢,他想吻你母亲,却被她推开,她还笑他,他的表情好受伤,我的肺都要气炸了。后来他灌醉自己,趴在桌子上人事不知,布林 登叔叔赶在我父亲发现之前将他抱回卧室。你,你一样都不记得了,是吗?”她怒火冲天地瞪着侄女,“是吗?”

她醉了还是疯了?“我当时还没出生呢,夫人。”

“你没出生,但我在场。别以为能骗过我,我知道实情,你吻了他!”

“他吻了我,”珊莎继续坚持,“我没想——”

“闭嘴,我不准你说话。你勾一引 他,就像你母亲那晚用微笑和舞蹈勾一引 他。你以为我把这一切都忘了吗?没有,没有,那天晚上我去了他房间,给了他你所不 能给的慰藉。我流了血,但那是甜蜜的疼痛。他说他一爱一我,却叫我‘凯特’,说完便睡着了。即便如此,天亮前我也没有离开。你母亲对不起他,连他为了自己跟布 兰登·史塔克决斗都不肯给予信物。但我会把信物给他,我会给他所有的一切,而今他是我的,不是凯特琳的,不是你的!”

珊莎所有的决心都在姨一妈一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庞面前融化。莱莎·艾林简直跟从前的瑟曦太后一样怕人。“他是你的,夫人,”她试图用一温一 顺懊悔的语气说,“我可以走了吗?”

“你走不了,”姨一妈一的呼吸里有葡萄酒的味道,“假如你是别人,早教我废了。我会把你送到月门堡的奈斯特男爵那里,甚至送回五指半岛。你情愿一生都待 在那片荒凉的海岸,陪伴强风呼啸的嶙岣巨岩,终日与泼妇、羊屎为伍吗?我父亲就是这么对待培提尔的。人人都以为这是出于他和布兰登·史塔克那场愚蠢的决 斗,事实并非如此。父亲说,我应该感谢上苍,琼恩·艾林这样响当当的大领主肯娶一个被开过苞的女人,但实际上他要的只是父亲的军队。我不得不嫁给琼恩,否 则父亲会像对待他亲弟弟布林登一样,将我拒之门外,可在心中,我只一爱一培提尔!说了这么多,是为了让你明白,我们之间的一爱一有多深,我们之间经历了多少坎坷、 多少折磨。我们之间甚至有过一个孩子,一个无比甜美的小宝贝。”莱莎把双手放到肚子上一揉一搓一,好像孩子仍在里面。“当年他们把我的宝贝偷走,我对天发誓永不 让这种事重演。琼恩想把我的小亲一亲劳勃送去龙石岛,那个酒鬼国王更是异想天开地要将他过继到瑟曦·兰尼斯特那边,我决不允许……我也决不允许你再偷走我的 小指头培提尔。你听清楚了吗?阿莲,珊莎……管你叫什么,给我听好!给我记住!”

“是的,我发誓,我再也不吻他……或者……或……或者勾一引 他。”珊莎决定顺着姨一妈一的意思说。

“终于承认啦?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就是这路货色,跟你母亲一样放一荡。”莱莎捉住她手腕,“跟我来,我给你看件东西。”

“好痛,”珊莎蠕一动着,“求求您,莱莎阿姨,我真的什么也没做,我发誓!”

对她的抗议,姨一妈一浑不在意,“马瑞里安!”她叫道,“你在哪里,马瑞里安!你在哪里!?”

歌手起初小心翼翼地待在大厅末尾,听见莱莎夫人的召唤立刻赶来,“夫人有何吩咐?”

“给我们唱首歌,就唱‘女人和伪君子’吧。”

马瑞里安拨动琴弦,“梅雨时节——老爷去骑马哟,嗨——喏耶,嗨——喏耶,嗨——喏耶——嗨”

莱莎夫人猛拉珊莎的胳膊,她要不跟上,要不就得被拖着走,只好乖乖从命。她们走到大厅中央,只见两根纤细的梁柱间,大理石墙上开了一扇狭窄的鱼梁木 门。它紧紧关闭,上了三道沉重的青铜门闩,但珊莎能听到狂风穿过缝隙的刺耳声响。她抬头看见门上白木雕刻的新月,顿时止步。“这是月门,”她拼命想往后 退,“您干吗带我来月门?”

“现在怕啦?畏畏缩缩跟老鼠似的!在花园的时候怎么有那么大胆子呢?你今早上的行为简直就是狗胆包一皮天!”

“梅雨时节——女人缝衣服哟,”马瑞里安唱道,“嗨——喏耶,嗨————喏耶,嗨——喏耶——嗨。”

“开门,”莱莎下令,“给我开门,否则我叫守卫进来开。”她把珊莎往前一推。“你母亲至少还有勇气,把门给我打开!”

如若照办,我会被推下去的。但无论如何,珊莎还是提起一根青铜门闩,一抽一出来,扔到大理石地板上。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她刚伸手,只听“砰”地一 声,沉重的木门被风吹进来,狠狠砸在墙上。门框上全是雪,寒风更将冰霜源源不断地灌进大厅,珊莎瑟瑟发一抖。她想退开,但姨一妈一不准,反而扣住她双腕,锁在背 后,强行向门边推去。

门外,唯有青天、白雪和虚空。

“往下看,”莱莎夫人道,“往下看!”

她再度挣扎,但姨一妈一的手指如利爪般箍紧她的胳膊,同时用力往前推。珊莎厉声尖一叫,左脚踩在一块积雪上,雪块悄然滑落,消失无踪。很明显,前方除了空 气还是空气,整整六百尺下,是依山而建的长天堡。“不要!”她号啕道,“好恐怖!”身后,马瑞里安还在边弹木竖琴边唱:“嗨——喏耶,嗨——喏耶,嗨—— 喏耶——嗨———”

“你不是想走吗?嗯?”

“不。”珊莎竭力站稳脚跟,试图往内挤,但姨一妈一毫不让步。“我不要这样走出去,我不是这个意思,求您……”她举手乱一摸,想抓紧门框,但根本够不着, 相反,脚开始在光一溜一溜的大理石地板上打滑了。莱莎夫人继续无情地将她往前推,姨一妈一至少比她重三石。“干草堆上——女人被亲一吻哟。”马瑞里安引颈高歌。在恐 惧中,珊莎歇斯底里地往旁边扭一动,一只脚竟无意间踩到半空,令她尖一叫。“嗨——喏耶,嗨——喏耶,嗨——喏耶——嗨——”狂风吹起裙子,用冰冷的牙齿撕咬 她一裸一露的大一腿,片片雪花在脸颊融化。珊莎双手乱抓,逮着莱莎蓬厚的红棕色发辪,便用力拉紧。“我的头发,”这回轮到姨一妈一尖一叫,“放开我的头发!”她呜咽 着,颤一抖起来。两个女人在悬崖边搏斗。远方,隐隐约约传来守卫用长矛撞门的声音,马瑞里安停止歌唱。

“莱莎!你在干什么?”一声大喝制止了姨一妈一的呜咽和喘息,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虚的厅内,“快退回来!莱莎,你想干什么?”守卫们还在撞门,但小指头走捷径闯入,用的是高台后领主的通道。

莱莎转身时,手劲一松,珊莎连忙挣脱,脱力地跪倒在地板上。培提尔·贝里席看见她,顿时止步,“阿莲,发生了什么事?”

“是她,”莱莎举起一把珊莎的头发,“都是她惹的祸。她吻了你!”

“请您告诉她,”珊莎哀求,“告诉她我们只是在搭城堡……”

“闭嘴!”姨一妈一尖一叫,“这里没有你插话的权利!异鬼才关心你的城堡。”

“她还是个孩子,莱莎,她是凯特的女儿啊。你怎能这么做呢?”

“我打算让她嫁给劳勃!臭女人,非但没有感激,还……还做这种出格的事!她不能吻你,不该吻你!我要教训她,是的,教训她!”

“我明白了,”他敲敲下巴,“你在给她上课,而她也充分认识到错误,并且会加以改正。

是不是啊,阿莲?”

“是的,”珊莎一抽一抽一噎噎地回答,“我会改正。”

“我不要留她在这里,”姨一妈一眼中闪烁着泪花,“你为什么要带她回谷地,培提尔?这里不欢迎她,她也不属于这里。”

“是,我们这就送她走,好不好?要不,马上安排把她送回君临,”他上前一步,“但先将人扶起来,门边太危险,若有个三长两短……”

“不行!”莱莎又拧住了珊莎的脑袋。飞雪在身边徘徊旋转,两个女人的裙服剧烈拍打。“你不能要她。你不能这么做。她只是个又蠢又笨的小女孩,也根本 不可能像我这么爱你。我一直都一爱一着你,也证明过很多次,难道不是吗?”串串热泪夺眶而出,滚下姨一妈一肥胖的红脸颊。“我不仅把贞一操一给了你,还打算给你一个儿 子,是他们,是他们用月茶打掉的——艾菊、薄荷与苦艾,外加一匙蜂蜜与一滴薄荷油——不是我!我甚至根本不知道这回事!父亲给我喝什么,我就……”

“都过去了,莱莎,不要一胡一 思乱想,霍斯特大人走了,他的老学士也走了,”小指头继续靠近,“你又喝酒了吗?别多话,有的东西,怎能随便在阿莲面前讲呢?怎能教马瑞里安知道呢?”

莱莎夫人毫不理会,“凯特什么也没给过你。是我给了你第一次,是我要琼恩带你进宫呻贴匕方能时时见面。你指天发誓不会忘记我的情意。”

“我没有忘。我们如今不是在一起了么?正如你所盼望的,从此永不分离。来吧,放开珊莎的头发……”

“我不要!我看见你在雪地里吻了她。她和她一妈一是一个模子打出来的,甚至比她一妈一更妩媚。

凯特琳的确在神木林中吻过你,可她没有情意,她不要你!你为什么总忘不了她?你一爱一的应该是我,应该是我我我我我!”

“我明白,我明白,我爱你,”他又跨出一步,“我不是赶来了么。快来吧,到我身边来,来吧,”他伸出双臂,“擦干眼泪,开开心心。”

“眼泪,眼泪,眼泪,”姨一妈一歇斯底里地号哭,“擦干眼泪……可在君临,你却不是这样讲的。你要我把‘泪珠’放进琼恩喝的葡萄酒里,我乖乖照办,满心 以为这是为了劳勃,为了我们的未来!我写信给凯特琳,谎称是兰尼斯特家谋害了我丈夫,你怎么说,我怎么做。这办法很聪明……你总是很聪明,我告诉过父亲, 我对他说,培提尔是个聪明伶俐的小伙子,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他会的,他会的!他是那么的可一爱一、一温一 柔,而我肚中有他的孩子……你为什么要吻她?究竟是为什 么?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折磨、苦难、挣扎和思念,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为什么你还要吻她她她她她?”

“莱莎,”培提尔长叹一声,“既然你知道,我们挺过了这么多风雨,为何就不肯信任我呢?

我发誓,我们活多久,我就会守着你多久,形影不离,唯愿能白头偕老,做一对快活夫妻。”

“真的,”她边哭边问,“噢,真的?”

“当然是真的。快来吧,放开那孩子,过来给我一个热切的吻吧。”

莱莎飞奔上前,撞进小指头怀中,痛哭流涕。趁他们拥抱时,珊莎手脚并用地爬离月门,抱一紧旁边的梁柱。她的心脏狂跳不止,长发被风雪覆盖,左脚没了靴子。一定是挣扎时掉下去了,想到生死竟在一线之间,她不禁战栗地把柱子抱得更紧。

小指头让莱莎在胸前哭泣良久,方才挽住她的手,轻轻一吻她的脸颊。“我可一爱一、无知又善吃飞醋的老婆啊,”他咯咯笑道,“你难道不明白,我一生中只一爱一过一个女人吗?”

莱莎夫人破涕为笑,“只一爱一一个?噢,培提尔,你肯发誓?只一爱一一个?”

“只一爱一凯特。”说完,他急促用力地向前一推。

莱莎踉跄后退,鞋子在湿润的大理石地板上打滑,突然间,整个人便消失了。她没有发出尖一叫,很长时间里,唯有寒风在无尽地呼啸。

马瑞里安气喘吁吁,“你……你……“守卫们在厅外大声叫喊,用矛一柄一猛烈撞门。培提尔公爵扶珊莎起来。“没伤着吧?”见她摇头,他接着吩咐,“那就快跑,把守卫都放进来。快,快去,一刻都不能误。这个流一氓 歌手竟然谋杀了我的夫人。”

终章

这条路通往荒石城,绕两个弯才上山顶。杂草丛生、多石崎岖,好的时节尚且难走,经过昨晚那场雪,泥泞劲儿就别提了。真反常,河间地居然秋天降雪,梅 里陰沉地想。当然,雪下得不大,过夜之后,太陽出来,便尽数融化。但不管怎么说,梅里仍觉得是个坏兆头。前段时间的大雨、涨水、劫掠和战争,已让人们接连 失去两次收割的机会,现今连第三次也几乎就要错过。

对河间地而言,若是冬天迅速到来,几乎肯定会发生饥荒。许许多多的居民将填不饱肚皮,甚至活活饿死。梅里只希望自己不要成为其中一员。就我这身运气,这不是没可能的,我从来就没有运气。

在远古要塞的遗址下面,斜坡底部有一片浓密的森林,几十个土匪或许就藏在里面。他们该不会正瞅着我吧?梅里仔细观察,但除了松树和灰绿色的哨兵树, 以及它们之间的金雀花、蕨类、大蓟、莎草和黑莓丛以外,什么也没见着。山下则布满细瘦的榆树、樗树和胭脂栎。没发现土匪,不代表没有危险,土匪总是躲起来 偷袭正派人。

说真的,梅里痛恨森林,更痛恨土匪。“土匪毁了我一生。”每每醉酒后,他如此抱怨。父亲常责备他贪杯,喝高了又吵。父亲说得没错,他可怜兮兮地想, 生在孪河城,总得有点特征,不然很容易被人遗忘,可是呢,成为城中最大的酒鬼对前途实在无甚助益。我梦想当上天下无双的骑士,诸神却无情地摧毁了我的神 经。算了,难道喝酒都不行吗?至少喝酒可以抑制头痛。我的老婆刁钻泼辣,我的父亲鄙视我,我的孩子又净是些无能之辈,除了喝酒,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现在就头痛。早餐时灌下两大角杯麦酒,出发前喝了一小杯红酒,但对他而言,这远远不够。梅里觉得眼内鼓一胀,耳朵里似乎有雷霆轰鸣。很多时候,头痛 发作得如此剧烈,使他忍不住涕泪齐流,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到黑暗的房间,躺上床 用湿毛巾盖住眼睛,同时在心底狠狠诅咒自己的运气和那造成这一切的无名土匪。

他越想越焦虑,头也似乎越来越痛。假如我把培提尔平安带回,或许就会转运。他带了钱,只需爬上山顶的荒石城,在遗迹中会见那帮该死的土匪,做好一交一 换 就成。付付赎金,很简单,千万别搞砸了……可他的头真的好痛,连马也骑不稳。不行,日落时必须到达山顶,那是说好的时间,可不能蜷在路边哭泣。梅里伸出两 根手指一揉一揉一太陽一穴一。再绕一个弯,山顶就到了。前几天,当消息传宋时,他二话不说,自告奋勇请求担下付赎金的任务,父亲先眯眼瞥他,“你?梅里?”

接下来从鼻孔里哼出一串嘲笑,“嘿,嘿,嘿。”那是父亲招牌式的笑。到头来梅里居然得多次恳求,才得到这袋该死的金子。

路边树丛里有东西在动。梅里慌忙用力勒马,伸手拔剑,却发现不过是松鼠。“傻瓜,”他责怪自己,一边把末出鞘的长剑推回去。“土匪没长尾巴,七层地 狱啊,梅里,你冷静点。”他的心砰砰狂跳,活像个初上战场的小子。我面对的只是闪电大王麾下那帮乌合之众,不是御林中的老兄弟会。可在心底,他只想飞奔下 山,找到最近的酒馆。一袋黄金可以买到好多好多酒啊,足以让他忘记疙瘩脸培提尔。就让他们吊死他吧,都是他自作自受,荒唐地带着营一妓一四处晃荡,这是个没见 过世面的毛头。

头颅里开始敲打,现在还很轻微,但他明白情形随时可能变糟。梅里一揉一揉一鼻梁,觉得不该如此责怪培提尔。我在他这个年纪时,不也一样吗?这孩子很不聿地 生了张疙瘩脸,但这并非他的错。对一个长得像培提尔那样的人而言,一妓一女是个难以抵挡的诱一惑。可怜的小子,虽然有老婆,但这女人反而是他的心病。她的年纪是 他两倍,据说还经常跟他哥哥瓦德睡觉。孪河城中每日都有无数闲言碎语,其中虚虚实实,但对培提尔这件事,梅里并不怀疑。黑瓦德是个予取予夺的蛮夫,兄弟之 妻对他而言根本不在话下,众所周知,他占有过艾德一温一 的老婆,时不时与美一女 瓦妲偷一情 ,甚至和第七任佛雷夫人有染。难怪他不愿结婚,既然所有的母牛都迫不及待 地等着他挤一奶一,干吗还专门去买一头呢?里低声咒骂,脚下用力,催马上山。拿钱去买酒的诱一惑如此之大,他明白若是回头,今生就再也见不到疙瘩脸培提尔了。

瓦德侯爵即将年满九十二,耳朵开始发聋,眼睛则早成了近视,痛风闹得他不管上哪儿都得用担架抬。儿子们一致同意,父亲命不久矣。当他一命归天,形势 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是否往好的方面发展,则很难说。父亲虽然脾气暴躁,行一事顽固,言语毒辣,但他实实在在地关心着所有子孙,即便是那些让他失望或得罪 他的人,即便是那些他连名字也记不清的人。假如他死了,那么……

史提夫伦爵士在世时,情况不一样。可长兄当了六十年的继承人,最终活不过父亲,随少狼主西征期间,死于军中——“毫无疑问,等得累趴下了”。跛子罗 索如此评论——他留下的儿孙一性一格与父亲迥异。如今孪河城继承人是史提夫伦的长子莱曼爵士,这是个头脑简单、固执又贪婪的家伙。排在菜曼之后的是艾德一温一 与黑 瓦德,此二人更为糟糕。“幸运的是,”跛子罗索曾言道,“他们仇恨彼此更甚于仇恨我们。”

梅里却没那么确定,反而觉得罗索比他们还危险。不错,在萝丝琳的婚礼上屠一杀 史塔克是瓦德侯爵自己的主意,但串通卢斯·波顿,以歌曲为信号等桩桩安排,均由跛子罗索一手一操一办。

酒桌子上,罗索是个不错的伴,除此之外,梅里不敢对他放松警惕。孪河城内的法则是:只能相信自己的亲兄弟姐妹,而且不能信任得太多。

等老人一死,连自己的亲兄弟姐妹也不能信任了。新任河渡口领主会留下一些叔叔、表弟、外甥等等,但只有那些值得信任或有用处的人才能得到机会。其他人会被统统赶出家门。

思及未来,梅里愁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再过两年多,他就是四十岁的人了,做雇佣骑士都嫌太老……况且他根本没受封,连条件都达不到。他没有土地,没有 钱财,只有背包一皮里这身衣服,连骑的马都不属于他。他的头脑不足以成为学士,他的虔诚达不到修士的辬准,而他的一性一格又决定了他当不成佣兵。诸神好吝啬啊,除 了出身以外,什么也没给我。即便生在这般富裕强大的家族,作第九个儿子,又有什么用呢?把孙子,曾孙一起算上,梅里当总主教的机会都比继承孪河城的可能一性一 大。

我没有运气,他苦涩地想,他一妈一的,我永远没有运气。他生得壮实,身高虽只是中等,肩膀和胸膛却极为宽阔。过去十年里,他变得肥胖,肌肉松一弛,可从前 一精一力不亚于霍斯丁爵士——对方是他同父同母的兄长,被公认为瓦德·佛雷侯爵最强壮的儿子。少年时代,他被送去母亲的家族,到克雷赫伯爵身边担任侍酒,不久 后,又被萨姆纳老爵爷任命为侍从。当时所有人都确定他将很快成为梅里爵士,但御林兄弟会的土匪毁了一切。在那次扫荡中,他的侍从同伴詹姆·兰尼斯特获得了 荣耀,而他先是与营一妓一上床 得了疹子,随后又被一位叫“白鹿”的女土匪捕获。萨姆纳伯爵虽把人赎了回来,可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他挨了一记钉头锤,砸烂头盔不 说,更有半月不省人事。后来听说,当时大家都认定他必死无疑。

梅里虽然没死,却再也上不了战场了。只要被轻敲一下脑袋,他就会头痛得麻木,甚至流一出泪来。如此一来,永远做不了骑士,萨姆纳伯爵向他友好摊牌后,将其送回孪河城,去面对父亲的极度轻蔑。

从此以后,梅里用光了所有运气。父亲费尽心机,为他讨回一个戴瑞家的姑娘,当时戴瑞家族在伊里斯王驾前声势正隆,他的飞黄腾达似乎指日可待。可他刚 开新娘的苞,伊里斯就丢一了王位。戴瑞家族对坦格利安王朝忠心耿耿,曾倾力助阵,因此被没收一半领地、大半财富、沦为二流,他老婆呢,初见面便对他很是失 望,随后又净给他生女娃——三个长成,一个死产,还有一个死于襁褓——直到几年前才产下一个男生。他大女儿是个荡一妇,二女儿暴饮暴食。当他发现阿丽已跟不 少于三个马夫上床 以后,只能强迫她嫁给该死的雇佣骑士。他以为情况不可能更糟……谁料佩特爵士这呆子竟想挑战格雷果·克里冈来赢取名声!于是乎阿丽变成寡 妇回到一娘一家,令梅里失望,让马夫们开心。

当卢斯·波顿选择了他的瓦妲,而不是他那些更苗条、更辬致的侄女时,梅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与波顿的联盟对佛雷家族而言至关重要,而盟约乃是 由他女儿所确立,他以为这下自己也将得到重视,直到老人对他解释清楚,“他选她全因为体重,”瓦德侯爵道,“你以为波顿会在乎她是你产的崽?你以为他会心 里想,‘嘿,呆瓜梅里,好一个岳父大人哟’?做梦!你的瓦妲是只会穿衣服的母猪,所以才合他的意——我却不太满意,你的小猪少吃点东西就好了,这样我们联 盟的代价能减少一半。”

最后的羞辱伴随着微笑,跛子罗索招他来讨论各自在萝丝琳的婚礼中扮演的角色。“咱家弟兄各有所长,也各归其位,”他的同父异母兄弟宣布,“你,梅里,你只有一个特长,简单的活儿,肯定可以圆满完成。一妈一的,你给我一杯又一杯地拼倒大琼恩,教他站不住脚,别要他起来。”

我连这也没能完成。他和大个子北方人斗的酒足以醉死三个普通人,但当萝丝琳进入洞房,事变发生后,大琼恩仍旧扭断了第一个扑上来的士兵的胳膊,夺过 长剑。后来,合整整八人之力,方才将其擒住,代价是两人受伤、一人死亡,可怜的老勒斯林·海伊爵士少了半个耳朵——当无法以手反击时,安柏伯爵用上了牙 齿。

梅里停步半晌,闭上眼睛。头颅里阵阵一抽一搐,犹如婚礼那天的鼓还在敲,咚、咚、咚,他几乎从马上摔下来。我必须去,他提醒自己,如果带不回疙瘩脸培提尔,莱曼爵士肯定会耿耿于怀,再说,培提尔虽是个没几根一胡一 子的小毛头,但不若艾德一温一 那么冰冷,也没有黑瓦德的坏脾气。

这小子将来会感激我,而他父亲会赞赏我的忠诚,并把我留下。

要做到这一切,就必须在日落时分带着金子赶到荒石城。梅里举头望天。是时候了,手可不能再抖。于是他从鞍上取下水袋,打开后深饮一口。诸神在上,这葡萄酒黑得跟泥潭似的,不过粗浊归粗浊,我可离不了它。

荒石城的外墙昔日环绕山顶,犹如国王头上的王冠,迄今唯有地基残存,几堆及腰高的碎石上爬满地衣。梅里沿古城墙走了很长一段,来到城门楼所在之处, 这里的废墟稍微高一耸,他只得牵马择路而入。太陽在西方沉入一片乌云下,金雀花和蕨类植物覆盖斜坡,而墙内的野草长到胸膛那么高。梅里拔一出长剑,警惕地扫视 周围,不见土匪们的踪影。难道我把日子记错了?他停下来,用拇指擦擦额头,却未能缓解不安的心绪。七层地狱啊,难道……城内某处,隔着树丛,传来微弱的音 乐声。

梅里尽管披着厚斗篷,听见声音却抑制不住地颤一抖,于是他又取出一水袋,狠狠饮了一口。

我可以跳上马背,逃到天涯海角,逃到旧镇,用金子买无数好酒。土匪是我的克星。那可恶的小婊一子 瓦妲在我屁一股上烙下一只白鹿,所以我老婆才看不起我。 不,不行,我不要想这些。艾德一温一 没有儿子,而黑瓦德只会生私生子,疙瘩脸培提尔有朝一日可能当上河渡口领主,他会记得拯救他的英雄。他又灌下一大口,塞好 袋子,引马走过乱石、金雀花和风声鹄立的树丛,跟随音乐,来到城堡庭院。

落叶在院子里积得老高,犹如屠一杀 后的一尸一体堆。一位身穿打补丁的褪色绿衣服的男子盘腿坐在风化的坟墓上,拨一弄着木竖琴。那音乐轻柔而又悲伤,却是梅里十分熟悉的:在那高高的众王之殿里,珍妮和逝去君主的幽魂共舞……“起来,”梅里,“你不能坐在国王身上。”

“老特里斯蒂芬不会在乎我这张瘦骨伶仃的屁一股,他可是‘正义之锤’,他也有很久没听过歌谣了。”土匪说罢一跃而下,他个子小,面庞尖,模样十分狡诈,但那张嘴笑得如此灿烂,几乎触到了耳朵。几根稀疏的棕发垂下额头,他用不握琴的手扫开,“您还记得我吗,大人?”

“不记得,”梅里皱紧眉头,“你是何人?”

“我在您女儿婚宴上表演过,那是我的得意之作。她嫁的佩特是我亲戚,我们七泉地方的人代代相亲——当然啦,付钱的时候,他仍旧那么小气。”绿衣人耸耸肩,“您父亲大人干吗不让我去孪河城表演呢?嫌我功夫不到家吗?听说他喜欢大声的,噢,是的。”

“钱在哪里?”身后有个粗一鲁的声音问。

梅里口干舌燥。该死的土匪,一直躲在树丛里。御林那次也是这样,你刚抓住五个家伙,便有十个人冲出来营救。

他小心翼翼地回头,发现他们把他围住了,其中既有面色陰沉、言语不善的老人,也有比疙瘩脸培提尔还小、不长一胡一 子的男生。他们有的穿粗布衣服,有的穿 皮衣,少数几个拥有从死人身上剥掉的盔甲。人群中有一位女子,裹在比她身材大三倍的兜帽斗篷里。慌乱中,梅里点不清确切人数,但对方少说有十几个,甚至超 过二十。

“我在问问题。”发话者是个大一胡一 子巨汉,有弯曲的绿牙齿和破裂的鼻子,他比梅里高,但腰没那么粗。一顶黑铁半盔戴在他头上,宽阔的肩膀则披了件打补丁的黄斗篷,“钱在哪里?”

“在鞍袋里,一百金龙,”梅里清清喉咙,“把培提尔带出来,咱们一手一交一 ——”

话没说完,一名矮个的独眼土匪便跨步上前,大刺刺地抓下鞍袋。梅里伸手去拦,却又在半空生生停住,眼睁睁地看着土匪划开系绳,拿出硬币来咬。“味道对的,”独眼人掂掂袋子,“重量也对。”

他们抢了钱,却不会把培提尔给我,梅里紧张起来。“这是说好的赎金,一分不少,”他掌心流汗,连忙在马裤上擦一拭,“你们谁是贝里·唐德利恩?”唐德利恩落草前是个伯爵,好歹有点荣誉。

“还用问吗?当然是我啦。”独眼人说。

“你他一妈一骗子一个,杰克,”穿黄斗篷的大一胡一 子喝道,“这回轮到我当贝里伯爵了。”

“照这么说,我就是索罗斯哕?”歌手微笑,“大人,很遗憾,人人都想见贝里伯爵。时局艰难哪,战火纷飞,无法满足每个人的要求。但别害怕,我们将秉承大人的辬准来处理您。”

他越说“别害怕”,梅里就越怕。头颅里又开始敲打起来,再这样下去,他就得流泪了。“你拿了钱,”他宣称,“把我外甥还来,我这就离开。”其实培提尔并非他亲外甥,但这当口无心解释。

“他在神木林里,”黄斗篷说,“我们会带你去找他。诺奇,牵马。”

梅里勉强送出缰绳,似乎没别的选择。“我的水袋,”他听见自己说,“来,大家喝一口,以——”

“我们才不和你这路货色喝酒,”黄斗篷简短地声明,“这边,跟我走。”

落叶在脚下嘎吱作响,每走一步,梅里的太陽一穴一就好似又挨了一锤。风声呼啸,人群沉默,最后一缕陽光消失之际,他们爬上当年主堡所在的古老圆丘,看到 后面的神木林。疙瘩脸培提尔挂在一棵老橡树的枝干上,细长的脖子周围勒了一圈绳索。他的眼睛从乌黑的脸颊中突出,控诉地瞅着梅里。你来晚了,它们似乎在 说,可我没有来晚,我没有来晚!我是准时到达的!“你们杀了他。”他嘶声道。

“瞧,这家伙倒是心直口快呢。”独眼人笑道。

这下梅里的头颅里犹如有只野牛在横一冲一直一撞。圣母慈悲,他想。“我把说好的赎金带来了。”

“你干得利索,”歌手和蔼地说,“我们会把钱好好利用的。”

梅里不敢再看培提尔,他感觉到喉头胆汁的苦味,“你……你们没有权力……”

“我们有绳子,”黄斗篷说,“这就是我们的权力。”

两名土匪捉住梅里的胳膊,紧紧捆在背后。他太震惊,竟然无力反抗。“不,”他只说出这句,“我是来赎培提尔的,你们说日落之前拿到金子,就不会伤害他……”

“唉,”歌手道,“您也见到我们了,大人。很不幸,那是句谎话。”

独眼土匪拿着一圈麻绳走上来,将一端系上梅里的颈项,拉紧之后,在耳朵下打个死结。

另一端被他扔过橡树树干,黄斗篷的大汉在对面接住。

“你们要干什么?”梅里知道这问题很蠢,但就是不能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居然敢吊死佛雷家的人!”

黄斗篷哈哈大笑,“说得好,那满脸疙瘩的小子也讲了同样的话。”

不,不,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我父亲会赎我,我值很多钱,至少是培提尔的两倍。”

歌手叹道:“瓦德大人虽然眼睛不好,又染了痛风,可他不是傻子,同样的把戏,绝不会上当两次。恐怕下次送出的,就不是一百金龙,而是一百一精一兵了。”

“他会的!”梅里试图显得刚硬,但他的声音出卖了他,“他会派来一千一精一锐,把你们一网打尽。”

“他先找到我们再说,”歌手瞥了瞥可怜的培提尔,“而且我们也只有一条命给他,对吧?”

他用木竖琴弹出一个忧郁的音符,“好啦,别尿裤子了。您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叫他们放您走。”

为了一性一命,梅里说什么都可以,“你想知道什么?我发誓,只要清楚的,我都会讲。”

土匪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好啊,实际上,我们在找一条亡命的狗。”

“狗?”梅里迷惑不已,“什么狗?”

“这条狗名叫桑铎·克里冈。索罗斯说他去过孪河城。我们找到了为他撑船的船夫,也找到了他在国王大道上抢劫的农民。您在婚礼上见过他吗?”

“你指红色婚礼?”梅里的头颅几乎要裂开了,但他竭力回忆,当晚十分混乱,然而确实有人报告乔佛里的狗儿在孪河城出没。“他没进城堡。至少没到主宴会场……或许去过杂种宴会,或许在营地,可……不,有人说……”

“他身边有个小女孩,”歌手提示,“一个很瘦的女孩,大约十岁。也可能被说成是男孩。”

“不,”梅里道,“这我没听说。”

“没有吗?噢,真可惜。好啦,上去吧,上路吧。”

“不,”梅里大声尖一叫,“不,你不能这么做,我给了答案,你说会放我走。”

“我说的是‘叫他们放您走’,”歌手望向黄斗篷,“柠檬,放他走。”

“去你一妈一的鬼。”大个子土匪粗声喝道。

歌手回身朝梅里无助地耸耸肩,开始演奏《吊死黑罗宾的日子》。

“求求你们,”梅里最后的勇气也随着双一腿的抖动而消失,“我没有伤害过你们,我照你们的吩咐,把钱带来了。我还回答了你们的问题。我是有孩子的人。”

“而少狼主连孩子都不可能有。”独眼人说。

头颅嗡嗡作响,梅里无法思考。“他侮辱了我们,全国上下都在笑话我们,我们必须挽回荣誉。”父亲是这样说的。

“也许吧,咱们下力的老百姓不懂什么领主的荣誉,”黄斗篷将绳子在手上绕了三圈,“谋杀倒是懂的。”

“那不是谋杀,”他的声音尖得发哑,“是复仇,我们有权复仇。那是一场战争!

伊耿,伊耿,可怜的痴呆,外号‘铃铛响’,他什么也没做,却被史塔克夫人割了喉咙。我们在营地还阵亡了五十多人,凯拉的丈夫高斯·古柏克爵士死了, 杰瑞的长子泰陀斯爵士也死了……他被人用斧头砸中后脑……史塔克的冰原狼咬死四条狼犬,还把兽舍掌管的胳膊咬断了,之后才教乱箭一舐一穿……”

“所以你们为了泄愤,就把狼的脑袋缝在罗柏·史塔克身上。”黄斗篷说。

“那是我父亲干的,我父亲干的。我只有喝酒而已,你们不能因为喝酒就杀人。”梅里突然想起一件事,一根救命稻草,“传说贝里伯爵总是先审判再定罪, 不会杀无辜之人。你们没有证据!红色婚礼是我父亲干的,莱曼和波顿公爵动手杀人,罗索在大帐上做了手脚,还把十字弓手布置在楼台,黑瓦德率军踏平营地…… 他们才是该负责的人,不是我,我只有喝酒而已……你们没有证据!”

“不幸的是,您又错了,”歌手转向戴兜帽的女子,“夫人?”

女子上前时,土匪们默默地让道。她揭开兜帽,梅里的心脏顿时停止了跳动。不,不,我明明看见她死了。她死了一天一夜 ,我们才把一尸一体剥个一精一光,赤条条地扔进河里。雷蒙德将她的喉咙从左耳切到右耳。她死了!

斗篷和衣领遮住了弟弟的刀刃留下的丑陋伤痕,但她的面容比当初更可怕。血肉在河水中泡软后,成为凝固牛一奶一的颜色,一半的头发没了,剩下的花白脆弱, 犹如百岁老妪。创痍辫布的头皮下,脸庞碎成一块一块,中间是当初她用指甲挖出的黑血。最恐怖的是她的眼睛,其中唯有赤一裸一裸一的恨意。

“她不能说话——”黄斗篷的大个子解释,“——你们这帮可恨的杂种切得太深。但她记得所有事情。”他转向死去的女人。“您怎么说,夫人?他有份吗?”

凯特琳夫人的目光从未离开梅里。她点点头。

梅里.佛雷刚想张嘴恳求,绳套便堵住了一切言语。他的脚离开地面,麻绳深深陷进下巴下的软一肉里。上升,他不停地痉一挛、踢打、挣扎,上升、上升、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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