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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群鸦的盛宴(70)

加入的骑士大多是诸侯的门客或雇佣骑士之流,但也有少数出自名门望族,如无继承权的次子幼子、地方领主或企图洗刷罪孽的老人,甚至蓝赛尔也在内。当 科本告诉她,她那白痴表弟放弃了刚得来的城堡、领地和老婆,回到都城加入重生的战士之子时,瑟曦认为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而眼下,他竟堂而皇之地站在眼 前这群故作虔诚的白痴当中。

瑟曦厌恶他们,她更厌恶大麻雀忘恩负义,无休无止地前来騷扰。“总主教阁下呢?”她劈面质问雷那德,“我要见他本人。”

雷那德修士抱歉地说:“总主教阁下派我作他的代表,他要我向陛下声明:他受七神托付,必须与邪恶之行做殊死搏斗。”

“搏斗?怎么搏斗?在丝绸街里宣扬贞洁吗?他以为一妓一女祷告之后就会变回处子?”

“我们的身躯由天父与圣母形塑而成,雌雄结合,代代繁衍,”雷那德答道,“妇女出卖身上最神圣的部位乃是罪大恶极。”

若非太后心知肚明雷那德修士在丝绸街的每家一妓一院都是熟客,这番虔诚的声明好歹能留下一点影响。毫无疑问,他觉得背诵大麻雀的废话总比擦地板舒服。“别对我传教,”她告诉他,“一妓一院老板们来抱怨过了,而且说得在理。”

“罪人们的言语,有何可听之处?”

“罪人们维持着国库,”太后直截了当地道,“有了‘侏儒的铜板’,我才能支付金袍卫士的工资,才能建造战舰来保卫海岸。此外,还有贸易问题,如果君 临城连间一妓一院都没有,那商船宁可去暮谷城或海鸥镇也不会来这里,明白吗?总主教阁下曾向我亲口保证会维持市井的安宁,窑子嘛,正是维持安宁所不可或缺的东 西。一旦剥夺了人们行一婬一的权利,人们就会转向强一暴,所以,从今往后,叫总主教阁下待在自己的圣堂里好好祷告,那才是此类活动该当进行的地方。”

太后以为盖尔斯大人会紧接着来抱怨财政,出现的却是派席尔国师,他脸色灰败,用懊恼的语调诉说罗斯比本人已病得下不了床 。“很遗憾,恐怕盖尔斯大人很快就会与他尊贵的先祖们一团一 聚了。愿天父公正地裁判他。”

罗斯此死后,梅斯·提利尔和小王后会不会顺势强迫我接受粗胖的加尔斯?“盖尔斯大人咳嗽了这么多年,只当是家常便饭,偏偏在这节骨眼上……”瑟曦抱怨,“他咳嗽着度过了劳勃的一半统治期和乔佛里的朝代,现在要死,只能证明有人故意害他。”

派席尔国师满腹狐疑地眨巴眼睛,“陛下?谁想害盖尔斯大人啊?”

“他的继承人,或许吧。”多半是小王后。“又或许是他得罪过的女人。”玛格丽、梅斯和荆棘女王合谋,有何不可?毕竟盖尔斯挡了她们的道。“再或者是什么仇人夙敌之流,甚至就是你干的。”

老人一大吃一惊,“陛——陛下说想吧。我……我替盖尔斯大人清肠、放血、敷药、治疗……用雾汽水减轻他的痛苦,以甜睡花教他少受咳嗽的折磨,不过最近他的肺腔开始出一血……”

“算了算了,你回去告诉盖尔斯大人,我不准他死。”

“如您所愿,陛下……”派席尔僵硬地鞠躬。

随后是越来越多的请愿者,数也数不清,无穷无尽,而且一个比一个无聊。到得傍晚,当人流终于到了尽头,她和儿子用了一顿简便的晚餐。“托曼,做睡前 祈祷时,记得感谢天父和圣母,让你还是个孩子。当国王多辛苦啊,我向你保证,将来你是决不会喜欢的。这帮人像乌鸦啄一尸一体一样聚在你周围,个个都想从你身上 撕下一块肉。”

“是,母亲,”托曼的语气里有几丝悲伤。是了,定是小王后把洛拉斯爵士的事讲给他听了。他毕竟太小,等到了小乔的年龄,大概连洛拉斯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吧。“我不介意他们的话,”儿子说,“我愿意天天陪你上朝,听取请愿。玛格丽——”

“——专门挑一拨离间,”瑟曦不让托曼讲完,“总有一天,我会把她舌头拔掉。”

“不准你这么做!”托曼突然叫道,他的小圆脸蛋涨得通红。“不准你拔她的舌头。别碰她!我才是国王,不是你。”

太后惊呆了,她难以置信地瞪着儿子,“你说什么?”

“我才是国王,只有我能决定拔不拔别人的舌头,不是你。我决不允许你伤害玛格丽,决不允许!我不准你碰她。”

瑟曦再不搭话,她揪住托曼的耳朵,把尖一叫着的男孩拖到门口,一交一 给柏洛斯·布劳恩爵士。“柏洛斯爵士,陛下情绪失控。请你护送他回房,再把佩特带去。 今天,我要托曼亲手鞭打,一直打到那佩特两边屁一股都流血为止。如果陛下拒绝,或是敢说一句抗议的话,你就让科本割掉佩特的舌头,好教陛下了解傲慢的代 价。”

“遵命,”柏洛斯爵士一面朗声答应,一面不安地瞥瞥国王,“陛下,请随我来。”

夜色降临在红堡,乔斯琳点燃太后的壁炉,多卡莎点起床 边蜡烛。瑟曦打开窗户,呼吸新鲜空气,她发现乌云遮蔽了星星。“好黑的夜晚啊,陛下。”多卡莎喃喃地说。

确实很黑,瑟曦心想,但不及处一女居中黑暗,更不及将洛拉斯·提利尔烧成活死人的龙石岛和红堡深处的黑牢。太后忽地想起了法丽丝,旋即决定不再探究。 一对一决斗,法丽丝怎会挑了一个白痴丈夫。史铎克渥斯堡传来消息说坦妲伯爵夫人因一臀一部摔伤引发的风寒致死,弱智洛丽丝成了新任史铎克渥斯堡伯爵夫人,由波 隆爵士掌握实权。坦妲死了,盖尔斯也快死了,朝廷里的傻瓜总算绝种了——一个月童已经足够。太后微笑着躺下。我吻她的脸颊,尝到泪水的成味。

她再度梦见那三位身披褐色斗篷的女孩,那座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帐篷,以及满脸皱纹的老巫婆。

老巫婆的帐篷尖顶高一耸,漆黑如夜。她真的不想进去,正如十岁的她也不想进去,但女孩们互相打量着,她不得不进去。梦中三人与现实中完全一致。胖胖的 简妮·法曼一贯掉队,实际上,她能走到这儿,堪称奇迹;梅拉雅·赫斯班年纪更大,胆子更大,也长得更漂亮,不过脸上有些雀斑。三个女孩裹粗布斗篷,将兜帽 拉起,她们是从卧室里偷偷溜出来,穿过比武较场去找女巫的。先前,梅拉雅听女仆们低声一交一 谈,说这名巫婆不仅能诅咒人,能让男人陷入一爱一河,能召唤地狱的恶 魔,还能预言未来。在现实中,女孩们边跑边咬耳朵,跑到这里已然头昏眼花、气喘吁吁,既兴奋又害怕。梦中不一样,在梦中,较场内的帐篷映照出无数陰影,而 经过的骑士和仆人全是由浓雾聚成,女孩们徘徊许久,方才找到老巫婆的住处。这时,火炬都告熄灭。瑟曦看见三个女孩挤在一起,彼此说着悄悄话。回去,她想告 诉她们,回去。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她张口叫喊,却发不出声音。

泰一温一 公爵的女儿当先掀帐而入,梅拉雅紧随其后,简妮·法曼拖在末尾,在前两个女孩身后躲躲藏藏,她一贯如此。

帐篷里充斥着各种气味:肉桂、豆蔻、红一胡一 椒、白一胡一 椒与黑一胡一 椒,杏仁一奶一和洋葱,丁香、柠檬香草与珍贵的藏红花,以及更稀罕的异国香料。仅有的光明来自于一只做成石蜥头形状的铁火盆,它放射一出陰暗的绿光,显得帐篷壁更加冰冷、死寂而腐朽。现实中也是这样吗?瑟曦记不得了。

女巫倒和现实中一样沉睡于酣梦之中。别理她,太后想尖一叫,你们这帮小白痴,不要唤醒沉睡的女巫。但她没有舌头,只能眼睁睁看着十岁的女孩掀一开兜帽,朝巫婆的床 铺踢了一脚,叫道,“起来,我们想知道自己的未来。”

“蛤蟆”巫姬睁开双眼,简妮·法曼发出一声恐惧的尖一叫,逃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冲进夜色之中。噢,肥胖、愚蠢、一温一 顺的小简妮,脸如面饼,身似圆桶,看 到影子就害怕。然而她却是最明智的,不是吗?简妮至今仍好端端活在仙女岛,她下嫁给她领主哥哥麾下的一名封臣,生了十几个孩子。

老妇人有双黄色的眼睛,沉淀其中的是难以言喻的邪气。兰尼斯港内传说,当她丈夫用一袋香料把她从东方买来时,她是多么年轻美貌,然而岁月和邪术摧一残 了她的身一体,如今她变得矮小、粗胖、皮肤疙疙瘩瘩,还有一对犹如绿鹅一卵一石般的丑陋下巴。她牙齿掉光了,双一乳一垂到膝上,稍稍靠近,便能嗅到疾病的味道,当她 开口说话时,喷一出的臭气怪异而浓烈。“滚。”她嘶哑地朝女孩们低吼。

“我们为预言而来。”年轻的瑟曦告诉她。

“滚。”老妇人再度嘶吼。

“听说你能预见未来,”梅拉雅道,“我们只想知道自己将来的丈夫是谁。”

“滚。”老妇人第三次吼道。

听听她的话。太后快哭出来了。你还可以逃。逃啊,小白痴!

十岁的金发女孩把手放到背后。“给我们预言,否则我让我父亲大人以轻侮之罪狠狠鞭打你。”

“求求你,”梅拉雅哀告,“讲讲未来吧,我们马上离开。”

“很多来这里的人并没有未来,”巫姬用骇人的深沉嗓音说,她把长袍扫下肩膀,招呼女孩们靠近。“来,不愿走就来吧,傻瓜们。来,来,让我尝尝鲜血的滋味。”

梅拉雅脸色刷白,瑟曦却不为所动。狮子何惧蛤蟆,尤其是又老又丑的癞蛤蟆。她可以拒绝,她可以逃跑,她可以不再回头,但她所做的却是接过巫姬的匕首,用这扭曲的铁器划破拇指,接着又割了梅拉雅的指头。

在陰郁的绿帐篷内,鲜血的颜色也随之成为暗一红。看到血,巫姬无牙的嘴巴颤一抖起来。“来,”她低声说,“伸过来。”瑟曦伸出手,让老巫婆吸一吮一血液,对方的牙龈竟如新生婴儿般柔软。太后还记得那张嘴里古怪的寒气。

“你可以问三个问题,”老巫婆吸完那滴血,便道,“但你决不会喜欢我的答案。是问,还是滚,随你挑。”

走啊,太后心想,别问了,走啊。但梦中的女孩不会恐惧。

“我什么时候嫁给王子?”她问。

“永远都不会。你会嫁给国王。”

黄金鬈发下,女孩的脸因迷惑而皱成一一团一 。后来的若干年里,她一直以为这句话是指她在雷加王子的父亲伊里斯去世之前不会嫁给他。“我会成为王后,对吧?”年轻的她问。

“是的,”巫姬的黄眼睛里闪烁着恶毒的光芒,“来日你将母仪天下……直到另一位女人的到来,比你年轻也比你美丽,她会推翻你,并夺走所有你珍一爱一的东西。”

女孩脸上怒气浮现,“她要敢来,我就让我弟弟宰了她!”天真任一性一的孩子啊,她不肯就此罢休,她非要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非要瞥到自己的未来。“我和国王会有孩子吗?”她问。

“噢,当然。十六个属于他,另外三个属于你。”

瑟曦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割伤的拇指隐隐作痛,鲜血滴到地毯上。怎会这样呢?她想继续提问,然而三个问题已经用完了。

老妇人却没说完,“他们将以黄金为宝冠,以黄金为裹一尸一布,”巫婆叫道,“将来有一天,当你被泪水淹没时,VALONQAR将扼住你苍白的脖子,夺走你的生命。”

“VALONQAR是什么?怪物吗?”黄金女孩不喜欢这段预言,“你是个骗子,癞蛤蟆,臭猪!你说的我一句也不信!梅拉雅,我们走,不要听她一胡一 言乱语。”

“我也要问三个问题,”她的朋友坚持。瑟曦拽住梅拉雅的胳膊,梅拉雅却挣脱开来,转向巫婆。“我会嫁给詹姆吗?”她脱口而出。

你这笨女孩,她这么问,太后至今仍很生气,詹姆甚至不知道你的存在。幼时的詹姆只晓得一习一 武、驯狗和骑马……他心里也只有她,他的双胞胎姐姐。

“不会是詹姆,不会是任何人,”巫姬道,“你的贞一操一将被蛆虫夺去,小妹妹,你的死神将在今夜到来。还没嗅到她的气味吗?她就在你身旁。”

“我们只嗅到你的气味!”瑟曦叫喊。肘旁的桌上有个罐子,其中装满浓一稠的液体,她顺手抄起来,砸向老妇人的眼睛。现实中,被击中的巫婆用奇特的异国 语言厉声惨叫,并在两个女孩逃离帐篷时诅咒她们;但在梦中,巫婆的脸孔融化了,化为缕缕灰雾,只剩下两只狭长的黄眼睛,那是死亡之眼。

VALONQAR将扼住你苍白的脖子,这句话在太后耳边回荡,声音却不属于老妇人。一双粗一壮的手从雾气中钻出来,紧紧箍一住她的脖子,上面露出一张 脸,用不对称的眼睛俯瞰她。不,太后想高叫,但侏儒的指头掐得太深,阻止了她无谓的抗议。她踢打挣扎,毫无作用,很快,她也发出了儿子快死时所发出的那种 细得吓人、充满恐惧的嘶声,犹如一个人想用一根芦苇饮尽一条长一江一 。

她在黑夜中喘息着醒来,毯子缠在脖子上。瑟曦拼命扯开,以至于把毯子都撕一破了。只是梦,她坦胸露一乳一地坐着喘粗气,一个反复梦见的梦和一条纠结的毯子,没什么,没什么……

今天,坦妮娅又得陪小王后过夜,睡在她身旁的是多卡莎。太后粗一鲁地摇晃女孩的肩膀,“起来,去找派席尔,他应该在盖尔斯大人那边。立刻把他带来。”睡意朦胧的多卡莎跌跌撞撞地翻下床 铺,慌乱地找衣服,她的赤脚摩一擦着草席,沙沙作响。

不知过了几世纪之久,派席尔国师才姗姗赶到,他站在她面前耷一拉着脑袋,沉重的眼皮不住上下打架,用尽全力才克制打呵欠的冲动,细脖子上的颈链似乎随 时都能把他给压垮。其实,从瑟曦有记忆时开始,派席尔就已是个老人了,但过去的他毕竟十分庄严:服饰华丽,行礼优雅,不怒自威,那丛大白一胡一 子更赋予他智者 的外表。提利昂要了他的一胡一 子,长回来的是几簇稀疏、脆弱、毫不规整的一胡一 碴,完全不能隐藏老人垂落的下巴上松垮的粉一红肌肤。他是个废物,瑟曦心想,是过去那 个他的残骸。黑牢,外加侏儒的剃刀,合起来摧毁了他。

“你多少岁了?”瑟曦突然问。

“微臣八十有四,陛下。”

“我想要个年轻人。”

国师用舌头一舔一舔一嘴唇。“枢机会推举我为国师时,我才四十二。想当初,喀斯活到八十岁才被推举,艾兰多则在八十九岁,职责很快压垮了他们,两人在位均 不出一年便告去世,接下来选出的是六十六岁的梅龙,但他在前往君临的路上感染风寒而死。最后,伊耿国王要学城派个年轻人,他也成为了我服侍的头一位国 王。”

托曼将是最后一位。“给我药剂,助我入睡。”

“睡前一杯葡萄酒——”

“我天天喝酒,你这不长眼的白痴。我要强效药,让我不做梦的药。”

“陛……陛下不想做梦?”

“你聋了是不是?你的耳朵跟你的老二一块儿退化了是不是?你究竟能不能给我强效药,还是要一逼一我命令科本大人来纠正你的失职呢?”

“不,不,没必要牵扯……牵扯科本。您需要无梦的睡眠,我能提一供药剂……”

“好,你走吧。”国师转身朝门口走去,太后又把他叫住。“还有一件事。学城里讲解预言吗?未来可以被预见吗?”

老人犹豫半晌,他用一只皱巴巴的手盲目地在胸前摸索,似乎要捻那已不复存在的一胡一 须。“未来可以被预见吗?”他缓缓重复,“也许可以吧。古书中确有相应的魔法……然而陛下若是再问‘我们要不要预见未来呢?’对这个问题,我会肯定地回答‘不。’有的门还是永远关闭为好。”

“你出去时记得关上我的门。”她早该知道,从他嘴里得到的答案,必定跟他的人一样没用。

第二天她跟托曼共进早餐。男孩驯服多了,看来叫他惩罚佩特特别见效。母子俩吃了煎蛋、煎面包一皮、培根及从多恩通过海路运来的新鲜血橙。儿子和他那几只 小猫咪玩,瑟曦看到它们在他脚边欢乐地嬉戏,略感宽心。有我在,谁也不能伤害托曼。为了他的安全,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处死维斯特洛大半的诸侯和所有老百姓。 “乖,跟乔斯琳一起出去吧。”餐后,她吩咐儿子。

接着她找来科本,“法丽丝现下是死是活?”

“嗯,还活着,不过,活得不太……舒服。”

“明白,”瑟曦想了一阵子,“波隆这个人……卧榻之侧,岂容敌人酣睡。说到底,他的权力根植于洛丽丝,若我们正式支持她姐姐……”

“抱歉,”科本说,“恐怕法丽丝夫人已没有能力来统治史铎克渥斯堡了。实际上,单凭她自己,连维持生命都做不到。我很高兴,能在她身上完成许多研究,但课题本身不是没有代价的。陛下,我没有违背您的旨意吧?”

“算了,没关系。”反正想挽回也迟了,索一性一不去多想。她死掉最好,瑟曦告诉自己,没了丈夫,她本就活不成了。嫁了个白痴丈夫,居然还倾心于他,搞不懂。“此外还有一事。昨晚我做了噩梦。”

“每个人都会时不时做噩梦。”

“梦中的女巫是我小时候见过的。”

“森林女巫?她们算什么,懂点草药知识,会接生,除此之外……”

“她不一样。当年,兰尼斯港里一多半人跑到她那儿去购买还魂药、春一情丹之类的东西,她儿子原本是个富商,后来被我祖上提拔为小领主,她丈夫则是在东 方做买卖时一爱一上她的——许多人认为,这是她施展魔法的结果,不过我觉得她大概是直接动用了两一腿一间那个洞吧。据说她原本不丑,后来才逐渐蜕变。我记不得她的 真名了,那是又长又古怪的东方名姓,我只知道老百姓称她为巫姬。”

“巫姬……难道是巫魔女?”

“是吧?那女人从我指头上吸了一滴鲜血,然后预言了我的未来。”

“血魔法是最黑暗的巫术,也可能是最有力量的。”

此话瑟曦不愿听,“这个巫魔女的预言有板有眼,最初我嘲笑它们,然而……很快,事实证明她关于我女伴的话说得半点不差。当她做出预言时,我的女伴才 十一岁,健康得跟小马驹似的,而且安安全全地生活在凯岩城中。然后她就掉进井里淹死了。”梅拉雅恳求自己的朋友别把在巫魔女帐篷中听到的事讲出去。不去谈 论,便会遗忘,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噩梦,梅拉雅说,噩梦从来不会成真。她们俩当时好小好小,这番话听起来很有道理。

“您还在为童年好友悲伤么?”科本问,“您可是为这事烦恼,陛下?”

“梅拉雅?不,我连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我烦恼的是……这巫魔女似乎知道我会有几个孩子,她也清楚劳勃的私生子女——在他拥有第一个孩子的若干年前,她便知道了。她保证我会当上王后,又说另一个……”比你年轻也比你美丽。“……另一个女人,会夺走所有我珍一爱一的东西。”

“而您决心阻止这个预言?”

这是我最大的愿望,太后心想,“预言能被阻止吗?”

“噢,当然,毫无疑问。”

“怎么做?”

“我想,陛下自己很清楚该怎么做。”

她确实知道。她一直都知道。早在那间帐篷时她就知道。她要敢来,我就让我弟弟宰了她!

不过,所谓知易行难,詹姆是无法依靠了,对方突染恶疾也不可能。该怎么做呢?匕首?枕头?毒酒?几个办法都不妥当。教老头子在睡梦中死去是一回事, 如若十六岁少女莫名其妙暴毙于床 ,肯定会引发无数疑问。再说,玛格丽从不独睡,而即便没了洛拉斯爵士,她也有其他许多武士日夜紧密保护。

剑刃都有两面,保护她的人很可能会是毁灭她的人。只要收集到足够多的证据,到时候就连玛格丽的父亲大人也无法驳回死刑——当然,要做到这点不容易。她的情人 是不会承认的,一旦承认自己也要掉脑袋,除非……

第二天,太后去院子里找到奥斯蒙·凯特布莱克,他正跟雷德一温一 的双胞胎之一比武,究竟是弟弟还是哥哥她说不准,她从来就区分不了这对双胞胎。她看了一 会儿,然后把奥斯蒙爵士叫到旁边。“陪我散步,”她吩咐,“边走边说,说心里话。我讨厌吹牛,不要再鬼扯什么一个凯特布莱克当三个好骑士了。你要知道,很 多事情取决于你的回答。说说你弟弟奥斯尼,他剑术如何?”

“很不错。您见过他,他没我或奥斯佛利强壮,杀人却最麻利。”

“是吗?他与柏洛斯·布劳恩爵士相比呢?”

“酒肚子柏洛斯?”奥斯蒙爵士咯咯笑道,“他多大年纪了,四十?五十?不管活了多久,至少有一半时间是在醉酒中度过的,而且还那么胖,即便他以前能打,现在也早不行了。陛下啊,柏洛斯爵士想死的话,奥斯尼很容易成全他。可为什么呢?柏洛斯叛国?”

“不。”瑟曦说,叛徒是奥斯尼。

Chapter38 布蕾妮

他们在距离十字路口一里处遇见了第一具一尸一体。

一尸一体悬在死树的枝杈底下,那棵树是被闪电劈死的,树干有烧灼的痕迹。食腐乌鸦正啄他的脸,狼群享用过靠近地面的小腿,膝盖以下只剩骨头和破布……外加一只被嚼烂的鞋子,半埋在土壤中。

“他嘴里是什么?”波德利克问。

布蕾妮得先稳一稳才敢看。死一尸一的脸呈现可怕的灰绿色,嘴巴被撑开。有人将一块凹凸不平的白石塞一进他齿间。一块石头,或者……

“盐。”梅里巴德修士说。

往前五十码,他们发现了第二具一尸一体。食腐动物将他拖了下来,遗骸散落一地,上方有根破烂的绳圈挂在榆树枝杈上。要不是狗儿嗅到他,然后跳进草丛搜寻,布蕾妮或许就不知不觉骑过去了。

“你找到什么,狗儿?”海尔爵士跳下马,跟着那条狗大踏步过去,捡回来一只半盔。死人的头颅仍在其中,外加无数蠕虫和甲虫。“上好的钢,”他断言,“而且没太多凹痕,尽管狮子头掉了。波德,想不想要头盔?”

“不要那顶。里面有虫子。”

“虫子洗洗就没了,小子,别像女孩儿一样穷讲究。”

布蕾妮皱皱眉。“对他来说太大了。”

“他会长大的嘛。”

“我不要。”波德利克强调。海尔爵士耸耸肩,将破狮盔扔回草丛。狗儿叫了一声,跑到那棵树旁,翘一起一条腿来。

再往后,每一百码都会遇到死一尸一。他们悬在各种树上:岑树、赤杨、山毛榉、白桦、落叶松、榆树、老柳树、庄严的栗树等等。人人脖子上都套着绳圈,吊在 树下晃来晃去,人人口中都塞满了盐。他们穿灰色、蓝色或绯红的袍子,但雨水和陽光已令袍子严重褪色,很难区分得出。有人胸口缝有纹章,布蕾妮发现若干斧 子、箭和鲑鱼,一棵松树、一片橡叶、一些甲虫和矮脚公鸡,一只野猪头,还有六把三叉戟。这些是逃兵,她意识到,各路诸侯制造的残人,被领主老爷们抛弃的废 物。

有的死人秃了顶,有的留一胡一 子,有的年轻,有的老,有的矮,有的高,有的胖,有的瘦。看上去都一个样,肿胀的一尸一身,饱受腐蚀啮咬的脸庞。绞架之上,人人平等。布蕾妮曾在一本书里读到过,但她记不起是哪一本。

海尔·亨特最终说出了他们全都意识到的事。“这些便是洗劫盐场镇的人。”

“愿天父严厉地裁判他们。”梅里巴德说,他是盐场镇老修士的朋友。

对布蕾妮而言,他们是谁远不如谁吊死了他们来得重要。绞刑是贝里·唐德利恩那伙土匪处决犯人的首选方式,倘若如此,所谓的闪电大王也许就在附近。

狗儿叫了一声,梅里巴德修士环顾四周,皱起眉头。“我们是不是该加快脚程?太陽快下山了,到得晚上,跟一尸一体作伴可不大妙。这些人活着的时候邪恶凶险,我怀疑他们即使死了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点我可不同意,”海尔爵士说,“这些人死了最好。”然而他还是用脚后跟踢马,稍稍加快速度。

再往前,树木逐渐稀疏,一尸一体却还那么多。森林变成泥泞的平原,绞架代替了树枝。密密麻麻的乌鸦尖一叫着从一尸一体上飞起,等他们过去,又重新落下。这些是 恶人,布蕾妮提醒自己,但这番景象还是让她感到悲哀。她强迫自己依次查看,寻找熟悉的脸孔。她觉得其中有几位在赫伦堡见过,但由于一尸一身残破不堪,很难确 定。没人戴猎狗头盔,根本没几个戴头盔的。大多数人被吊起来之前就被剥去了武器、盔甲和靴子。

波德利克问起今夜留宿的旅馆,梅里巴德修士立即热心地解释,也许是想让大家分分心,不再去想路边那些毛骨悚然的哨兵。“有人称它为‘老客栈’。数百 年来,那里一直有客栈,但现在这家是杰赫里斯一世时期才建起来的,就是修国王大道的那个国王。据说杰赫里斯与他的王后旅行途中在那里睡过觉——有阵子,那 儿被称为‘双冠客栈’,以示敬意,直到有个店主人建了一座钟塔,客栈便改名‘钟鸣客栈’。后来,它的所有权一交一 到一个叫‘瘸腿’琼恩·海德的跛脚骑士手中, 他老得打不了仗时,改行做铁匠活,新铸了一块招牌挂在院子里的木竿上——一条有三个头的玄铁黑龙。那巨兽如此硕一大,乃是用绳索将十几块铁片拴到一起组成。 每逢有风吹过,它便会叮当作晌,于是乎‘响龙客栈’名闻天下。”

“龙还在吗?”波德利克问。

“不在了。”梅里巴德修士道,“等铁匠的儿子变成老头,伊耿四世的一个私生子发动叛乱,与嫡出的兄弟为难,他以黑龙为徽纹。当时这片土地属于戴瑞伯 爵,伯爵大人对国王赤胆忠心,他看到这条黑龙之后勃然大怒,砍倒木竿子,将招牌劈成碎片,扔进河里。许多年后,其中一个龙头被水冲上寂静岛,此时它已布满 红色铁锈。店主人再没挂别的招牌,人们逐渐忘记了龙,开始称这里为‘河畔客栈’。那时,三叉戟河就从它后门流过,旅馆建筑有一半位于水面上。据说客人们将 鱼线扔出窗外就能钓到鲑鱼,这里还有个渡船码头,旅行者可以摆渡去哈罗威伯爵的小镇和白墙城。”

“我们在南边渡过三叉戟河,然后一直朝西北骑行……并非朝着河走,而是远离它。”

“是的,小姐,”修士说,“河流移位了。那是七十年前?还是八十年前?反正是老玛莎·海德的祖父经营此处时的历史。这些都是她告诉我的。玛莎是个好 女人,喜欢嚼酸草叶,吃蜂蜜蛋糕。她若是没房间给我,就让我睡火炉边,每次送我上路都要额外馈赠一些面包一皮、一奶一酪和几块旧蛋糕。”

“她是现在的店家吗?”波德利克问。

“不,狮子绞死了她。他们走后,我听说她的一个侄子试图重开旅馆,但由于战争,平民百姓在路上行走过于危险,所以没什么顾客。他只得引进一妓一女,可仍然无法挽救生意。听说某个领主把他也杀了。”

海尔爵士扮个鬼脸,“我做梦都想不到开旅馆也这么危险。”

“真正危险的是别人玩权力的游戏时你做老百姓,”梅里巴德修士说。“对不对,狗儿?”狗儿叫了一声表示赞同。

“那么,”波德利克道,“客栈现在究竟有没有名字?”

“百姓们管它叫十字路口的客栈。长老告诉我,玛莎·海德的两个侄女联手让客栈再度开张营业。”他举起木杖。“倘若诸神保佑,那些吊死的人身后升起的烟就是从它烟囱里冒出来的。”

“他们应该称那地方为‘绞架客栈’。”海尔爵士评论。

不管客栈叫什么,它很大,三层楼高,矗一立在泥泞的道路间,墙壁、塔楼和烟囱都由上乘的白石砌成,在灰色天空下闪耀着惨淡的光芒。南厢房建在粗重的木 桩子上,底下是一片低洼皲裂的土地,杂草丛生,还有褐色的枯草;北厢房依附着一间茅草顶马厩和一栋钟塔。整个建筑围有一圈低矮的墙,由白色碎石搭建而成, 覆满苔藓。

至少没人将它焚毁。相较之下,留给盐场镇的只有死亡和荒芜。布蕾妮和伙伴们从寂静岛渡过去时,幸存者们已纷纷逃离,死者一交一 付大地,唯有镇子本身的残 骸暴露在外,到处灰烬。空中满是烟尘的气味,海鸥在头顶盘旋,发出的叫一声像极了人,仿佛是为逝去的孩童们唱的哀歌。连城堡都显得凄凉孤独,像是被遗弃了一 样,它是灰色的,跟镇子里灰烬的颜色相同,其方形堡楼俯瞰码头,四周绕着幕墙。布蕾妮等人牵马下了渡船,城堡紧紧关闭,城垛上移动的物体只有旗帜。狗儿吠 叫,梅里巴德修士用木杖敲打正门,足足过了一刻钟,才有个女人出现在上方,询问他们有什么事。

渡船已经离开,天空开始下雨。“我是个敬神的修士,好夫人,”梅里巴德朝上面喊,“这些是正直的旅人。我们想要找个地方躲雨,在您的壁炉旁过夜。” 女人对他的请求无动于衷。“最近的客栈在十字路口,西边,”她回答,“我们这儿不欢迎陌生人。走吧。”她消失之后,无论梅里巴德的恳求,狗儿的吠叫,抑或 海尔爵士的咒骂都无法再让她回来。最终他们只能在树林里过夜,躲在树枝搭成的掩体底下。

然而十字路口的客栈中有人。还没到大门口,布蕾妮就听见了捶打声,微弱但稳定,像在敲钢铁。

“煅炉,”海尔爵士说,“不是这儿有个铁匠,就是老店家的鬼魂在铸造另一条铁龙。”他用脚后跟一踢马。“希望他们还有个鬼厨师,一只松脆的烤鸡足以打消今天的所有烦恼。”

旅馆院子里是一大片褐色烂泥,马儿走得很不舒坦。打铁声更响亮了。布蕾妮看见马厩尽头一辆轮子坏掉的牛车后面闪烁着煅炉的红光。马厩里还有一些马, 一具破旧的绞刑架矗一立在院子里,有个小男孩抓着上面生锈的铁链晃来晃去。四个女孩站在门廊里看他,最小的才不过两岁,光着身一子,最大的九岁或十岁,她用双 臂护住小家伙。“孩子们,”海尔爵士朝她们喊,“快把你们的母亲叫来。”

男孩从铁链上跳下来,朝马厩奔去。四个女孩惊慌不安地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说,“我们没有母亲。”另一个补充,“我本来有,但他们杀了她。”四人中最大的那个踏前一步,将最小的推到裙子后面。“你们是谁?”她质问。

“求宿的正直旅人。我叫布蕾妮,这位是梅里巴德修士,在河间地小有名气。那男孩是我的侍从,波德瑞克·派恩,骑士是海尔·亨特爵士。”

捶打声突然停顿下来。女孩从门廊上打量他们,带着十岁孩童所特有的机警。“我叫垂柳。你们要床 铺吗?”

“床 铺,麦酒,填肚子的热餐,”海尔·亨特爵士边下马边说,“你是店家?”

她摇摇头,“我姐姐简妮才是,可她不在。我们只有马肉吃。如果你来找一妓一女,这儿没有。我姐姐把她们打发走了。但我们有床 铺。有些是羽毛床 ,稻草的更多。

“全部有虱子,我毫不怀疑。”海尔爵士道。

“你有钱吗?银子?”

海尔爵士哈哈大笑。“银子?睡一晚上虱子床 ,外加一块马肉?你打劫啊,小妹妹?”

“我们要银币,否则你去树林里跟死人睡。”垂柳瞥了眼驴子及其背上的木桶和包一皮裹。“吃的?哪儿弄的?”

“女泉城。”梅里巴德说。狗儿叫了一声。

“你都这样盘问客人?”海尔爵士问。

“我们没多少客人,跟打仗之前不同。如今路上大多是麻雀,或者更糟。”

“更糟?”布蕾妮问。

“盗贼,”马厩里传来一个男孩的嗓音,“强盗。”

布蕾妮转身,看到了幽灵。

蓝礼。哪怕心口被锤子击中,她也不至于如此惊慌。“大人?”她张大嘴巴。

“大人?”男孩拨一开垂在眼前的一缕黑发,“我只是个铁匠。”

他不是蓝礼,布蕾妮意识到,蓝礼死了。蓝礼躺在我怀中死去。蓝礼是个二十一岁的男人,眼前这位不过是男孩。但他实在太像第一次来塔斯岛时的蓝礼。 不,他比当时的蓝礼更小。他下巴更宽,眉毛更浓。蓝礼纤细优雅,这男孩却有厚实的肩膀和铁匠特有的强健胳膊。他穿长长的皮围裙,围裙下赤一裸一着胸膛,黑糊糊 的一胡一 渣覆盖了脸颊和下巴,一头粗厚的黑发长过双耳。蓝礼国王的头发也是这样的炭黑色,但他总是梳洗得干净整齐,有时剪短,有时则随意披在肩头,或用金色发 带扎到脑后,从未乱七八糟地纠结在一起,黏一糊糊地沾满汗水。而且,尽管这男孩的眼睛也是同样的湛蓝,但蓝礼大人的双眼一温一 暖又热情,充满欢笑,他的眼神中却 满是愤怒和怀疑。

梅里巴德修士也看出来了。“我们没有恶意,小伙子。玛莎·海德开这家旅馆时,总一爱一给我一块蜂蜜蛋糕,有时甚至是一张床 ,假如店里没客满的话。”

“她死了,”男孩道,“狮子绞死了她。”

“绞刑似乎是你们最喜欢的娱乐方式,”海尔·亨特爵士说。“我要在附近种地就好了,种大麻,卖麻绳,大赚一笔。”

“所有这些孩子,”布蕾妮对女孩垂柳说,“都是你的……妹妹?兄弟?亲戚家人?”

“不。”垂柳正盯着她看,她对这种眼光很熟悉。“他们不过是……我不知道……有些是被麻雀带来,其余是自己找来的。你是女人,怎么穿得跟男人一样?”

梅里巴德修士答道,“布蕾妮小姐是一位使命在身的女战士,此刻她需要干燥的床 铺和一温一 暖的火堆。我们也都一样。我的老骨头说,马上又要下雨了。你有没有房间给我们??”

“没有。”铁匠男孩说。“有的。”女孩垂柳道。

两人一大眼瞪小眼,最后垂柳跺跺脚。“他们有吃的,詹德利。小家伙们在饿肚子。”她吹声口哨,仿佛变魔术一般,出现了许多小孩,个个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男孩从门廊底下爬出来,蹑手蹑脚的女孩凑进面向庭院的窗口。有些孩子紧紧一抓着上满弦的十字弓。

“原来这里是‘十字弓客栈’。”海尔爵士得出结论。

叫“孤儿客栈”更恰当,布蕾妮心想。

“渥特,帮他们照料马匹,”垂柳吩咐,“威尔,放下石块,他们不是敌人。艾菊,佩特,快去找些木头添到火炉里。‘铜板’琼恩,你帮修士卸口袋。我带他们去房间。”

他们要了三间相邻的屋子,每间都有一张羽毛床 、一把夜壶和一扇窗。布蕾妮的房里还有壁炉,她多付了几个钱买木柴。“我睡你的房间还是海尔爵士的房 间?”她打开百叶窗时,波德瑞克问。“这儿不是寂静岛,”她告诉他,“你可以跟我住一起。”她打算第二天一大早带波德自行出发。梅里巴德修士要去努屯、河 弯村及哈罗威伯爵的小镇,布蕾妮认为没必要再跟他走,毕竟他有狗儿作伴。况且长老已让她相信,三河沿岸找不到珊莎·史塔克。“我打算日出前起床 ,趁海尔爵 士仍在睡觉。”布蕾妮还没原谅他高庭的事……而且亨特自己说过,他没有立下任何关于珊莎的誓言。

“我们去哪里,爵士?我是说,小姐?”

布蕾妮没有答案。他们真的位于十字路口;国王大道,河边路,还有山路在此地会合。山路将引领他们穿越群山,前往艾林谷,珊莎小姐的阿姨死前一宣统治 着那里;往西是河边小路,沿红叉河直到奔流城,珊莎的舅公被围困于此,苦苦支撑;或者可以随国王大道北行,经孪河城,穿越布满泥沼的颈泽。到时候,无论谁 控制卡林湾,只要她能设法通过,就可沿国王大道抵达临冬城。

我也可以沿国王大道往南,布蕾妮心想,潜回君临,向詹姆爵士承认失败,归还他的宝剑,然后找一艘船返回塔斯的家中,正如长老劝导的那样。这是个苦涩 的想法,然而她心中确有一部分渴望回到暮临厅,回到父亲身边,另一部分则在寻思,假如她靠在詹姆肩头哭泣,他会不会安慰她。这就是男人们希望的,不是吗? 柔一弱无助的女子,需要他们保护。

“爵士?小姐?我刚才问,我们要去哪里?”

“去下面大厅,用晚餐。”

大厅里到处是小孩。布蕾妮试图清点人数,但他们没一刻站定下来的,因而有的点了两三遍,有的一次也没算,最后她放弃了。他们将桌子推到一起,排成长 长的三条。较年长的男孩奋力从后面搬出长椅——在这里,年长的意思是十岁到十二岁。詹德利最接近成年人,但发号施令的是垂柳,仿佛她是城堡里的女王,而其 他孩子不过是些仆人。

假如她是贵族出身,那其他孩子格格不入的姿态,对她就是自然而然的。布蕾妮怀疑垂柳并非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她太小,也不够漂亮,不可能是珊莎·史塔克,但年龄跟珊莎的妹妹一致。凯特琳夫人说,艾莉亚没有姐姐的美貌。棕头发,棕眼睛,骨瘦如柴……会不会是她呢?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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