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提利昂(二)
他们从日出门离开潘托斯,但提利昂·兰尼斯特没看见日出。“你从未来过潘托斯,我的小友,”伊利里欧总督一边拉下紫色天鹅绒轿帘,一边向他保证,“没人看见你进城,更没人发现你出城。”
“除了把我塞一进桶里的水手、替一我打扫船舱的小厮、为我暖床 的女孩和满脸雀斑的骗子洗衣妇之外,确实没人知道——哎哟,我忘了您的守卫们。难道说切一卵一蛋还附带降低智力吗?那样的话,他们大概会相信你是一个人坐轿子。”这轿子用沉重的皮带悬在八匹高头大马中间,四名太监武士分行左右保护,更多的武士跟在后头看管辎重车队。
“无垢者决不会多嘴,”伊利里欧担保,“而送你来的那艘划桨船被我派去了亚夏,来回至少要花二年,还得看大海慈悲。至于我家里人,他们都很一爱一戴我。没人会出卖我的。”
留着这想法吧,我的胖友,终有一天会被写成你的墓志铭。“我们应该坐上那条船,”侏儒道,“去瓦兰提斯最快的是走海路。”
“海上太危险。”伊利里欧回应,“秋季常有风暴,还有不少海盗盘踞在石阶列岛,常出来打劫正派人。若是不慎让我的小友落入歹人之手,罪莫大焉。”
“洛恩河上也有强盗。”
“河盗而已,”一奶一酪贩子用手背遮嘴,打了个呵欠,“抢夺残汤剩羹的蟑螂。”
“据说还有石民。”
“这倒是实实在在的麻烦,讨厌的可怜虫。不过何必谈论他们呢?日子这么好,我们很快就会抵达洛恩河,到那时你就能摆脱伊利里欧和他的大肚子啦。哈,在那之前,让我们好好喝酒,做做美梦,岂不快哉?美酒佳肴在此,谁去想疾病死亡。”
是啊,何必多想?提利昂想起十字弓扳机的扣动声,耸了耸肩。轿子左右摇晃,节奏舒缓,仿佛是母亲哄着怀抱中的婴儿睡觉。其实我哪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他头枕在一堆鹅毛填充的丝枕头中,紫色天鹅绒帘布在头上汇成拱顶。外头秋意已浓,轿内却一温一 暖宜人。
轿子后头跟了一队骡子,驮着箱子、大小桶子和装食物的篮子,以满足一奶一酪贩子旺盛的食欲。这天早上他们吃香料香肠,并以黑褐色的烟莓酒冲下肚;下午吃冻鳗鱼,享用多恩红酒;晚上切了些火腿,吃了煮鸡蛋,又吃了填满大蒜和洋葱的烤云雀,就着白啤酒和密尔火酒。一路优哉游哉,却也缓慢无比,侏儒很快就不耐烦起来。
“到河边要几天?”那天夜里他问伊利里欧,“照这走法,待我看到女王的龙时,它们恐怕长得比伊耿的龙还要大上几圈了。”
“真能这样就好喽。大龙火力足,小龙没人怕啊。”总督说着耸耸肩。“我真心实意地想去瓦兰提斯迎接丹妮莉丝女王,遗憾的是却不得不依靠你和格里芬来完成这项使命。留在潘托斯,我能发挥更大作用,为女王回归铺平道路。至于与你同路这段嘛……呃,你总不忍心剥夺一个老胖子仅有的乐趣吧?来来来,再喝一杯。”
“告诉我,”提利昂边喝边道,“维斯特洛的王冠关一个潘托斯总督屁事?大人,你图什么?”
胖子一舔一舔一嘴上的油脂,“我老了,厌倦了这个虚伪的世界。在临死之前,做几件正大光明的好事,帮助一位年轻甜美的女孩夺回她与生俱来的权利,有何不美?”
下次他就要送我一套魔法盔甲和在瓦雷利亚的漂亮皇宫了。“在你心目中,丹妮莉丝是个年轻甜美的女孩,你就不怕铁王座把她切成年轻甜美的碎片?”
“别担心,我的小友,她身上确实流着龙王伊耿的血。”
也流着庸王伊耿、残酷的梅葛和愚蠢的贝勒的血。“再给我说说她的情况。”
胖子沉吟道:“丹妮莉丝刚来我这儿时稚气未脱,却已比我第二任老婆还漂亮,我甚至动过把她占为己有的念头。但她是个多么害羞、多么惊恐的小东西哟,我明白将其纳入房一中得不到喜乐。为摆脱这份疯狂的冲动,我招了个床 一奴一,狠狠发泄一了一通。说真的,我原以为丹妮莉丝落在马王手里坚持不了多久。”
“但你还是把她卖给卓戈卡奥……”
“多斯拉克人不谈买卖。你该说是韦赛里斯把她送给了卓戈卡奥以换取友谊。韦赛里斯是个浅薄、贪婪的年轻人,他贪恋父王的王座,也对丹妮莉丝怀有欲一望,放弃她让他很不甘心。公主出嫁前夜,他居然想偷偷上她的床 ,说什么执不到她的手,至少要得到她的人。要不是我预先派人防范,这韦赛里斯将让我们多年来的周密安排付诸东流。”
“听起来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韦赛里斯是疯王伊里斯的儿子,仅此而已。但丹妮莉丝……丹妮莉丝不一样。”他把一只烤云雀扔进嘴里,连皮带骨嚼得清脆作响,“那个当年寄于我篱下的惊恐女孩已在多斯拉克海上死去,又在血与火中重生。新生的龙女王是个真正的坦格利安。我派船去接她回来,她却驾船前往一奴一隶湾,并在短短时日内征服了阿斯塔波,让渊凯臣服,还洗劫了弥林城。若她沿古瓦雷利亚大道西进,玛塔里斯将是下一个牺牲品。若她走海路,这样子……她的舰队必须在瓦兰提斯停靠以补充食水。”
“无论走陆路还是海路,弥林跟瓦兰提斯之间都远着呢。”提利昂提醒道。
“龙直飞过来,有整整五百五十里格距离,之间有重重沙漠、山脉、沼泽和恶魔出没的废墟。许多人挺不过这段路,但能走到瓦兰提斯的都将是大一浪一淘沙留下的一精一英……而你和格里芬会带着生力军和大批船只在那里接应,你们将一同完成反攻维斯特洛的大业。”
提利昂在心中默想自己对瓦兰提斯的所有了解,那是九大自一由 贸易城邦中最古老也最骄傲的一个。有些事不对劲。即便只有半个鼻子,他也嗅得出来。“据说瓦兰提斯的自一由 民跟一奴一隶的比例是一比五,瓦兰提斯的执政官们凭什么要协助一位与一奴一隶贸易为敌的女王?”他指着伊利里欧,“还有你,你的立场又是什么?潘托斯的法律明令禁止一奴一隶制,你却私下涉足,很可能投入的资本远超我的估计。你本该反对龙女王,现在却筹划着拥护她登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想从丹妮莉丝女王那里捞到什么好处?”
“说来说去还是扯回来了?不依不挠的小家伙,”伊利里欧边笑边拍肚皮,“好吧,乞丐王曾许诺我财政大臣之位,还说要封我公爵头衔。只要能戴上那顶属于他的黄金王冠,他就允我任意挑选居城……连凯岩城也可以哟。”
提利昂忍俊不禁,刚喝下的酒从曾是他鼻子的丑陋孔洞里喷了出来,“这话要给我父亲听见就妙了。”
“其实你父亲大人不用担心。我要那一堆石头来做什么?我的宅子对任何人来说都够大了,也比你们四面漏风的维斯特洛城堡更舒适。至于财政大臣嘛……”胖子又剥一开一颗鸡蛋,“我不否认我一爱一钱,有什么能比金币的碰撞声更悦耳呢?”
比如老姐的尖一叫。“你确定丹妮莉丝会履行兄长的承诺?”
“她可能会,也可能不会,”伊利里欧一口咬下半个鸡蛋,“我不是跟你讲了嘛,我的小友,有时候人做事不一定为了索取回报。信不信由你,即便像我这样又老又胖的傻瓜也有朋友、也有人情债要还。”
撒谎,提利昂心想,一定有比金钱或城堡更值价的宝贝吸引你来进行这场投机。“义薄云天,粪土王侯,您这样的人在当代是快绝迹了。”
“是啊是啊。”胖子不理会他话中的讽刺。
“那么八爪蜘蛛是如何成为你的好朋友的呢?”
“我们年轻时就认识,当年是潘托斯城里的一对小子。”
“可瓦里斯是密尔人。”
“他确实是。他来潘托斯不久就被我收留了,恰好赶在一奴一隶贩子之前。他白天睡下水道,晚上像猫一样飞檐走壁。我那时也穷困潦倒,乃是个穿脏丝衣的刺客,靠手中的剑讨生活。你瞧见我家水池里的雕像了吧?我十六岁那年派索·玛拉恩为我雕的。很可一爱一是不是?虽然我现在看着它就想哭。”
“岁月是把杀猪刀嘛,我还为我的鼻子流泪呢。但瓦里斯……”
“在密尔,他是盗贼王子,直到竞争对手举报了他。来到潘托斯后,他的口音太引人注目,而一旦大家晓得他是个太监,他更是被众人鄙视、频频遭到殴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选我做他的保护人,但总之我们达成了一份可靠的协议:瓦里斯负责刺探那些不上道的盗贼,伺机取得他们的赃物;我则联络失主,答应收取报酬来帮他们寻回损失。很快,城里几乎所有失主都上门来找我,而几乎所有的小偷和摸包一皮贼都跑去找瓦里斯……其中一半是想割他喉咙,另一半则想卖掉自己的赃物。久而久之,我们都发了财,等瓦里斯训练出他的老鼠,更是财源滚滚来。”
“他在君临养了许多小小鸟。”
“我们叫他们老鼠。老一辈盗贼目光短浅,刚有点收获,晚上就买醉花个一精一光。瓦里斯不一样,他刻意搜寻孤儿和年轻女孩儿,挑出个子最小、行动最快、话也最少的那些。他不仅教他们爬墙钻烟囱,还教他们读书识字。我们的老鼠把金银财宝留给同行,专偷信件、账本、表格……后来索一性一偷也不偷了,只要看着背下来就行。瓦里斯说,秘密比银子、比蓝宝石还值钱。就是这样,我因为这个成了万人巴结的对象,以至于潘托斯亲王的表亲把自己没开一苞的女儿嫁给了我,而太监的手段甚至传到狭海对岸正渴求某些服务的国王耳中。那位多疑的君主,连自己的儿子、妻子和首相都无法信任。也难怪,他的首相本是他童年好友,后来却变得傲慢骄横。剩下的故事相信你全知道了,不是吗?”
“略知一二,”提利昂承认,“看来,你不止是个一奶一酪贩子嘛。”
伊利里欧歪了歪头,“你过誉了,我的小友。我嘛,我觉得你正如瓦里斯大人宣称的那么聪明。”他笑笑,露出满嘴歪扭的黄板牙,又叫来一罐密尔火酒。
等总督大人抱着酒罐沉沉睡去,提利昂爬过枕头堆,把罐子从那一团一 肥肉中解放出来,为自己又满上一杯。他一口饮尽,打了个呵欠,又满上一杯。火酒喝得多,他告诉自己,说不定能梦见龙咧。
他在凯岩城度过的孤独童年,常常整夜幻想自己骑龙翱翔,幻想自己是坦格利安家流落的王子,甚至是瓦雷利亚的龙王,高踞于九天之上。某年,叔叔们问他想要什么命名日礼物,他恳求叔叔们送他一条龙。“不用很大的龙噢,一条小的就好,跟我一样大的。”吉利安叔叔觉得这简直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事,提盖特叔叔则解释道:“孩子,最后一条龙在一个世纪以前就死掉啦。”这实在太不公平、太不公平了,所以小男孩那天哭着入睡。
然而若这一奶一酪贩子不是全然信口开河的话,意味着疯王的女儿的确孵出了三条龙。坦格利安王子也只能骑一条龙啊。提利昂几乎有些后悔杀死父亲了。要是知道坦格利安家的女王带着三条龙杀回维斯特洛,后头跟着摇旗呐喊的狡猾太监和肚子能装下半座凯岩城的一奶一酪贩子,真不晓得泰一温一 公爵脸上作何表情。
侏儒吃得太撑,只好松开腰带,再解一开马裤系带。主人家给他弄的这些小孩衣服,令他觉得自己像是十磅重的香肠被硬塞一进五磅分量的肠衣里。照这么天天吃下去,等见到龙女王,我就跟伊利里欧一样胖了。轿外已是黑夜,轿内也一片漆黑。提利昂听着伊利里欧的鼾声、皮带的吱噶声、马儿的铁蹄整齐而沉缓地踏在瓦雷利亚大道上,但在他心底,响起的却是皮革翅膀的拍打声。
醒来时,黎明已至。马儿们还在缓缓前行,轿子吱噶吱噶地摇晃。提利昂把帘布略微掀一开一寸向外瞧,但外头除了赭色原野和光秃秃的褐色榆树外没什么好看的。此外就是路,像长矛一样笔直地向地平线延伸的宽阔石头路。他读过瓦雷利亚大道的记载,但这是头一回亲眼见到它。自一由 堡垒的势力范围一度远达龙石岛,但从未侵入维斯特洛本土。真是怪事一桩。龙石岛不过是海中的石头,真正的财富远在西方。他们有龙,应该对此一清二楚才对。
昨晚他喝得太多,此刻脑袋隐隐作痛,再微小的摇晃也令他泫然欲呕。虽然他没有开口抱怨,但苦恼一定全写在了脸上,被伊利里欧·摩帕提斯瞧在眼里,“来,咱们再喝几杯,”胖子劝道,“正所谓‘以毒攻毒’嘛。”他拿来一壶黑莓甜酒,这酒太香,招来的苍蝇比蜜蜂还多。提利昂用手背挥开虫子,长饮一大口。发腻的甜味令他差点吐出来,不过第二杯就顺口多了。但他还是没胃口,挥手拒绝了伊利里欧弄来的一碗一奶一油一黑莓。“我梦见了女王陛下。”他吐露,“我跪在她脚边宣誓效忠,她却把我错认成我哥哥詹姆,然后把我丢去喂龙。”
“让我们希望这是个无稽的梦吧。正如瓦里斯告诉我的,你是个聪明的小恶魔,而丹妮莉丝身边急需聪明人。巴利斯坦爵士固然忠勇,但我想,世上没有人会认为他行一事机巧。”
“骑士嘛,解决问题总是一根筋——端平长槍,发起冲锋。侏儒看世界的角度天生就不一样。倒是你呢?你毫无疑问是个聪明人,怎不自己去?”
“你又过誉了。”伊利里欧摆摆手,“首先,我不适合作长途旅行,所以才把你送给丹妮莉丝以为代替;其次,你杀了你老爸,已是为女王陛下立下大功一件,相信以后立功的机会还多的是。丹妮莉丝可不是她老哥那样的傻瓜,她会好好用你的。”
用我作为开战把一柄一么?提利昂咧嘴一笑。
他们那天只换了三队马,但似乎每个钟头都会停下两次,好让伊利里欧爬出轿子去路边方便。这一奶一酪贩子真是大象的身一子花生米样的膀一胱,侏儒饶有兴味地想。某次停留期间,他抓住机会仔细研究道路。它果与书中记载一模一样:不是泥土、不是砖头、不是鹅一卵一石,而是由熔岩砌成的超长缎带。它高出地面半尺,方便疏导雨水和融雪。跟七大王国里通常被称作道路的泥巴小径截然不同,瓦雷利亚大道是货真价实的宽阔大路,足以容三辆马车并排行进,彼此毫无干扰,不会减缓一交一 通速度。瓦雷利亚遭遇末日浩劫已有四个世纪,这些道路却历久弥新,诉说着过往的辉煌。他找不到任何裂缝或车印,路上只有马儿们撒下的、冒着热气的新鲜排一泄物。
马粪让他又想起了父亲大人。老爸,你下地狱了没有?在那个美妙的寒冰地狱里,你可要看好我是怎么帮疯王的女儿夺回铁王座的哦!
轿子继续前进,伊利里欧就着一袋烤栗子,又说起龙女王。“不幸的是,我们关于丹妮莉丝女王的消息都有些过时,但有理由假定,她已自弥林城启程。毕竟她现在有了军队,包一皮括几个良莠不齐的佣兵一团一 、多斯拉克马队和无垢者步兵。毫无疑问,她会带着队伍向西,以求早日夺回父亲的王位。”伊利里欧总督用力拧开一罐大蒜蜗牛,闻了闻之后眉开眼笑。“你一定能在瓦兰提斯得到丹妮莉丝女王的新消息,”他从壳里吸出蜗牛肉。“龙和年轻女孩是一路货,任一性一得很,你要随机应变。反正,格里芬知道怎么处理。来几个蜗牛吧?大蒜是我自家园子里种的咧。”
蜗牛也比这轿子爬得快。提利昂挥开食物。“你好像蛮信赖这个格里芬。他也是你的青梅竹马吗?”
“不。用你们的话说,他是个佣兵,同时他也是维斯特洛人。丹妮莉丝的事业需要这样的人。”伊利里欧抬起一只手。“我懂!‘佣兵把金钱看得比荣誉高,’——你一定在这么想——‘这个格里芬会将我出卖给我姐姐。’你不必担心,我跟他情同手足。”
情同手足是吗?“那我也当他是手足般地信任好了。”
“在我们说话的当口,黄金一团一 正向瓦兰提斯进发,去迎接东归的女王陛下。”
黄金在上,寒铁在下。“我听说黄金一团一 跟某个自一由 贸易城邦有约。”
“是跟密尔,”伊利里欧咯咯笑道,“但合约可以撕毁。”
“看来一奶一酪生意比我想象的有赚头,”提利昂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总督摇摇胖手指,“有的合约以墨水写成,有的则以鲜血书就,点到为止,我不多说了。”
侏儒琢磨着个中玄机。黄金一团一 被誉为各大佣兵一团一 中最厉害的一支,一世纪以前由庸王伊耿的私生子“寒铁”创建。当年,伊耿的私生子试图与他的嫡子争夺铁王座,寒铁加入了叛军。但红草原一战,戴蒙·黑火命丧沙场,叛乱随之失败。黑龙旗的支持者逃离战场后,多不愿屈膝投降,便漂洋过海去到狭海对岸。这其中包一皮括戴蒙的儿子们、寒铁本人以及数百位失去封地的领主和骑士。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当起佣兵,有的加入了破旗一团一 ,有的加入了次子一团一 ,还有的加入了慕女一团一 。寒铁见黑火一家的势力四分五裂、即将冰消瓦解,便决心打造黄金一团一 ,以将流亡者们紧密一团一 结起来。
从那至今,黄金一团一 一直在争议之地讨生活,受雇于密尔人、里斯人或泰洛西人,为他们进行无休止的袭扰战争,同时梦想着夺回父祖辈的家园。他们是流亡者的子孙后代,一无所有,也从未被宽恕……但同时也是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
“你的口才让我钦佩。”提利昂告诉伊利里欧,“黄金一团一 一百多年来都在跟坦格利安家作对,如今你竟能让他们为这位甜美的坦格利安女王而战,真了不起。”
伊利里欧摆摆手,表示不以为意,“黑红不论,龙就是龙。凶暴的马里斯在石阶列岛丧命后,黑火一脉绝了男嗣,他们迟早会走出这步。”一奶一酪贩子透过分叉一胡一 子笑道,“丹妮莉丝能为流亡者们做到寒铁和黑火都不能做到的事:带他们回家。”
用血与火。这也是提利昂渴望的回归方式。“我祝贺你,一万一精一兵将是份大礼,陛下必定格外感激你的服务。”
总督谦逊地点了下头,下巴上肥肉颤一抖。“我可不敢冒昧假定陛下会感激什么。”
挺谨慎嘛。提利昂太清楚国王的感激是什么样了,女王会有不同吗?
总督不久又打起盹来,留下提利昂独自思考。他不知巴利斯坦·赛尔弥如何能与黄金一团一 并肩作战。在九铜板王之战中,正是赛尔弥从黄金一团一 中冲出一条血路,击杀了最后的黑火。然而陰谋叛国总能撮合同床 异梦的奇特组合,反正也没有比我和这大胖子更不搭调的同路人了。
下一次换马时,一奶一酪贩子醒了,他要了一篮新鲜食物。“我们走了多远?”他们一边吃冷Yan鸡和由一胡一 萝卜、葡萄干、小块柠檬与橙子做的开胃菜,侏儒一边问。
“这里是安达斯,我的朋友,是你们安达尔人的故土,他们从原本居住在这里的长毛人手中夺来这片土地——那些长毛人是现今伊班长毛人的表亲。古代一胡一 戈之国的中心还远在北方,我们只穿越了它的南部边境。在潘托斯,这片土地被统称为‘平地’,在它的东方矗一立着天鹅绒丘陵,那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安达斯。根据教会的教诲,七神曾化身人形行走在安达斯的丘陵上。“天父把手伸到天堂,摘下七颗圣星,”提利昂引述,“他把圣星一颗接一颗地放在丘陵之王一胡一 戈头上,铸成一顶光辉灿烂的王冠。”
伊利里欧总督好奇地看着他,“我做梦也没想到我的小友如此虔诚。”
侏儒耸耸肩,“童年遗产而已。我打小就知道自己当不了骑士,便立志做总主教。水晶冠能让人高上一尺咧。我拼命研究宗教典籍,也拼命祈祷,直到磨破双膝。可惜自己眼高手低,到了年龄却贪念红尘,毁了这段修行。”
“一爱一上女人了是吧?我知道那种滋味。”伊利里欧伸出右手到左袖里取出一个银制吊坠盒,吊坠盒里有个栩栩如生的彩绘女人,大大的蓝眼睛,淡金色头发里点缀着银丝。“她叫西拉,我在里斯的青一楼 里找到她,买回家来暖床 ,到头来却娶了她。我,一个第一任妻子是潘托斯亲王表亲的人,娶了这样一个女人,王宫大门从此对我关闭。但我不后悔。能娶到西拉,这点代价不算什么。”
“她怎么过世的?”提利昂知道她已经死了,男人决不会深情地赞美抛弃自己的女人。
“一艘自玉海归来的布拉佛斯商船在潘托斯停靠。‘宝藏号’。她带来丁香与藏红花、翡翠和黑玉,红的锦绣、绿的丝绸……但也带来了灰疫病。我们在岸边杀光水手,又焚烧了商船,但船上的老鼠爬了出来,迈开冰冷的石脚把疾病带进码头。那场疫病夺去了整整两千人的一性一命。”伊利里欧总督阖上盒子。“她的手被我保存在卧室中,那双柔软的手……”
提利昂想起了泰莎。他抬头望向诸神曾行走的土地。“什么样的神会造出老鼠、瘟疫和侏儒?”他想起《七星圣经》的段落,“少女带来一位如垂柳般柔顺、眼睛好似深蓝池塘的女郎,一胡一 戈发誓娶她。于是圣母让她多产,老妪预言她将为国王生下四十四个强壮的儿子。战士让他们身强力壮,而铁匠为他们每人打造了一副钢甲。”
“你们的铁匠一定是个洛伊拿人,”伊利里欧嘲弄道,“安达尔人是从河边的洛伊拿人那儿学会炼铁的。大家都知道。”
“我们的修士可不这么认为。”提利昂挥手扫过平原,“这所谓的‘平地’,现今住着什么人?”
“农民和劳工,他们被束缚在土地上。这里有果园、农场和矿藏……其中许多就在我名下,但我很少亲自打理。跟富饶繁华的潘托斯相比,这里有什么乐趣?”
“富饶繁华,”以及重重高墙保护。提利昂转着杯中酒。“离开潘托斯以来,没看见任何市镇。”
“这里的市镇早成了废墟,”伊利里欧朝帘外挥动一只鸡腿。“这片土地饱经马王们蹂一躏,无论哪个卡拉萨想要看海,这里都是必经之地。你们维斯特洛人也该知道,多斯拉克人对城镇没有好感。”
“集中兵力歼灭一个卡拉萨,你就会发现多斯拉克人不太敢渡过洛恩河了。”
“用食物和礼品来收买敌人,不是更划算吗?”
真是的,如果带着一奶一酪上黑水河,兴许我还保得住鼻子呢。泰一温一 公爵素来藐视自一由 贸易城邦。他们用金子代替长剑打仗,公爵评价,钱固然有用,但战争还是要靠铁来赢得。“根据我老爸的理论,你给敌人的钱越多,他们就会回来索取更多。”
“是那个被你干掉的老爸吗?”伊利里欧把鸡骨头扔出轿外。
“科霍尔之战早已证明,佣兵不是多斯拉克哮吼武士的对手。”
“连英勇的格里芬也不够格?”提利昂讥笑道。
“格里芬不一样。他全心全意一爱一着儿子小格里芬,告诉你,没有比那小子更高贵正直的孩子了。”
美酒佳肴,陽光普照,轿子摇晃,苍蝇飞舞,这一切都使得提利昂昏昏欲睡。他睡了又醒,醒了就喝。伊利里欧跟他拼酒。等天空变成暗紫色,胖子又打起呼噜来。
当晚,提利昂·兰尼斯特梦见了一场将维斯特洛的丘陵染成血红的大战。他就在战场正中,举着一把跟自己等大的斧头,与“无畏的”巴利斯坦和寒铁并肩奋战。魔龙在天空中盘旋。在梦中他有两个头,两个头都没鼻子。父亲是敌军统帅,所以他又杀了父亲一次,接着击毙了哥哥詹姆。他拿斧头把哥哥的脸砸成一一团一 红色稀泥,每砸一下都会哈哈大笑。直到战斗结束,他才发现自己的另一个头已泣不成声。
醒来时,他畸形的腿僵硬得像铁块。伊利里欧在吃橄榄。“到哪儿了?”他追问对方。
“没走出‘平地’呢,我的急一性一子朋友。不过我们很快就会进入天鹅绒丘陵,朝小洛恩河畔的葛·多荷城而去。”
葛·多荷是洛伊拿人的城市,瓦雷利亚的龙将它化为了冒烟废墟。这段旅程仿佛历史回溯之旅,提利昂心想,带我回到魔龙御世的年代。
于是提利昂继续着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的生活,日夜更替对他来说已不再重要。最终目睹天鹅绒丘陵时,他很失望。“兰尼斯港半数婊一子 的一奶一子也比这些所谓的丘陵打眼,”他告诉伊利里欧,“不如改称它们天鹅绒一奶一头好了。”当天他们路过一圈耸立的石阵,伊利里欧坚持说那是巨人的杰作;其后又见到一个深湖。“这里原本有窝拦路强盗,”伊利里欧解说,“据说他们还住在湖底,在这里捕鱼的人都被拖进水下吃掉了。”隔天夜里,有尊瓦雷利亚钢铸造的巨大斯芬克斯像立在道旁,塑像有龙身和女人的脸。
“一个龙女王,”提利昂说,“好兆头。”
“可惜她的国王不见了。”伊利里欧让他注意旁边空空如也的石底座,那本是另一尊斯芬克斯像的所在,如今却被苔藓、藤蔓和野花覆盖。“马王们给它安装了巨大的木轮子,把它一路拖回维斯·多斯拉克。”
这也是个兆头,提利昂心想,只是不太鼓舞人心。那天晚上,他像往常一样喝醉了酒,忽然哼起歌来:
他奔驰在城里的街道,离开那高高的山冈。
马踏过鹅一卵一石阶小巷,带他到姑娘的身旁。
她是他珍藏的宝贝呀,她是他含羞的期望。
项链和城堡都是空呀,比不上姑娘的吻好。
他只记得这几句歌词了,除了那句:金手触一摸冰冰凉呀,而姑娘小掌热一乎一乎。金手陷入喉头,雪伊用小手掌拼命打他,他己不记得她手上的一温一 度,只记得她的力气逐渐衰弱,拍打好似飞蛾扑翅。他每扭一下项链,金手就陷得更深。项链和城堡都是空呀,比不上姑娘的吻好。她死后,他吻过她最后一次吗?他真的不记得……但他依然记得他们的第一次接一吻,那是在绿叉河畔的营帐。她嘴的味道,很甜很甜。
他也记得跟泰莎的初吻。她不知道怎么亲一吻,我也不知道,我俩老是鼻子碰鼻子,但当我终于触到她的舌头,她却发一抖了。提利昂闭上眼睛回想她的面容,眼前浮现的却是父亲。父亲蹲在厕所里,睡袍拉到腰际。“一妓一女还能上哪儿去?”泰一温一 公爵说,紧接着十字弓响起。
侏儒翻过身,把缺了半截的鼻子深埋一进丝绸枕头里。睡梦犹如不可见底的深井在身下展开,他拽着自己跳下去,任由黑暗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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