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提利昂(七)
他们抵达瓦兰提斯时,西天泛紫,东边则早成漆黑,星星出来了。这里的星空跟维斯特洛一模一样啊,提利昂·兰尼斯特注意到。
若非被拴在马鞍上捆得像只鹅,他本该为此感到一丝欣慰。他停止了徒劳的挣扎,因为绳子实在太紧。现在他放松身一体,当自己是一块死肉。留着力气,他不断告诫自己,却不知留着力气能做什么。
瓦兰提斯城会在入夜时准时关闭城门,现在北门的守卫们正很不耐烦地招呼着这最后一批赶着进城的人。他俩加入队列,排在一辆装满酸橙和橘子的货车后。守卫们挥挥火把放货车进去,却恶狠狠地盯着骑在战马上的大块头安达尔人,注意到了他的长剑与锁甲。守卫队长很快现身,骑士用瓦雷利亚语跟他一交一 涉。有名守卫趁机摘下带爪的拳套,摸了摸提利昂的脑袋。“我可是幸运之神哪,”侏儒告诉对方,“来吧,把绳子砍断放我下来,朋友,包一皮你下半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此话给俘虏他的人听见了。“花言巧语还是留给听得懂通用语的人吧,小恶魔。”这时瓦兰提斯人挥手放行。
骑士催马前进,穿过城门和厚实的城墙。“你听得懂通用语,怎么就不能考虑我的条件呢?就这么急着用我的头去换个领主当当?”
“依照血统,我本就是领主,而且那并非虚衔。”
“是啊,我亲一爱一的老姐给你的只能是虚衔。”
“我可是听说兰尼斯特有债必还。”
“噢,他们确实会一分不差地补偿你……但也一分不多,大人。你能讨取承诺,但其中决无半点感激,我很怀疑到时候你会不会满意。”
“也许我只想要你罪有应得。要知道无论在诸神还是世人眼里,弑亲都是无可饶恕。”
“诸神不长眼,而世人只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
“我可把你看得清清楚楚,小恶魔。”骑士的语调中带了几丝陰冷,“我也做过一些不名誉的事,令我的父亲和家族蒙羞……但害死亲爹?什么样的人才能干出这种事?”
“你想知道吗?先给我把十字弓,再把裤子脱掉,我就表演给你看。”乐意之至呢。
“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
“我觉得生活本身就是个大玩笑。你的、我的、所有人的生活都是这样。”
进城后,他们骑过诸多公会大厅、市场和澡堂。这里有好些宽阔的广场,广场中央的喷泉喷溅轻吟,人们坐在广场中的石桌边,一边对弈席瓦斯棋、一边啜饮玻璃长杯中的葡萄美酒。一奴一隶则在一旁打着装饰华丽的灯笼,为主人驱散黑暗。鹅一卵一石道两旁种植了棕榈树与雪松木,每个转角处都有纪念雕像。侏儒注意到好些雕像没有头,但在紫色的暮霭中,没有头的它们依然威风凛凛。
战马沿河向南缓行,商店变得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寒酸,道旁的树逐渐成了一排被砍光的树桩,很快马蹄也不再踏着鹅一卵一石,而是踩上了恶魔草,接着是颜色像大便的松一软湿土。好几条小支流在这里注入洛恩河,当他们骑马跨越河上的小桥时,木板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呻一吟声。曾经俯瞰河流的堡垒如今只剩破烂的城门,活像老头子没牙的嘴,越过护墙,看得到游荡的山羊。
这就是古瓦兰提斯,瓦雷利亚的大女儿。侏儒陷入沉思。这就是骄傲的瓦兰提斯,洛恩河的女王和夏日之海的女主人。这就是血统最为久远高贵、容貌最为英俊美丽的贵族老爷和夫人们的家园。可是在这儿,光屁一股的小孩们尖一叫着在巷子里乱窜,刺客们用手指勾住剑一柄一、徜徉在酒店门口,弯腰驼背满脸刺青的一奴一隶们受主人差遣像蟑螂一样四处奔波办事。这就是强大的瓦兰提斯,九大自一由 贸易城邦之首,人口之最。几个世纪前的战争已让该城人丁锐减,诸多城区逐渐荒凉了下去,回归成水边的沼泽地。这就是美丽的瓦兰提斯,喷泉与鲜花之城。现在一半的喷泉没了水,一半的池子干涸、或成了死水潭。开花的藤蔓植物倒是占领了城墙和走道上的每道裂缝,小树也在废弃的商店或没了天花板的神殿墙上生了根。
还有这儿的味道,悬浮在潮一湿炎热的空气里,如此浓烈熏人,又无所不在。不止有鱼腥、花香和象粪的气息,还混合了一些甜美的、一些粗犷的和一些腐朽衰败的味儿。“这城市闻起来像个老一妓一女,”提利昂下了结论,“那种一奶一子下垂的烂货,老一爱一在私處抹香水以掩盖两一腿一间的騷味。我可没抱怨哟,一妓一女嘛,年轻的固然好闻,但年长的技巧比较丰富。”
“看来你这方面经验倒比我多。”
“噢,这是当然啦。还记得你我相遇的一妓一院吗,你该不会把那里当圣堂了吧?那个在你大一腿上扭来扭去的小女生,你是不是把她当成自己没被开一苞的老妹啊?”
这话让骑士皱紧眉头,“你那条毒舌给我消停会儿,否则休怪我拿它打结。”
提利昂咽下顶嘴的念头。他上次嘲讽大个子骑士过了火,嘴唇到现在还肿得厉害。下手凶狠、毫无幽默感,真是莽夫一个。从赛荷鲁镇来此的路上,他已把骑士的脾气摸了个透。现在他想到的是藏在靴子里、脚趾间的毒蘑菇。俘虏他的人很可悲地没能把他搜查仔细。这是最后的解脱。无论如何,我不能让瑟曦活捉。
他们继续向南,繁华景象又慢慢呈现。这片城区里,被遗弃的建筑少了许多,不穿衣服的小孩消失了,而门边刺客们的打扮奢华了些。道旁的几家旅馆总算看起来有可以放心住进去、而不用担心被抹脖子的样子了。沿河边路排列的铁柱上挂着随风摇晃的灯笼。随着道路变宽,房子也越来越阔气,有的甚至带有宏伟的彩色玻璃圆顶。圆顶中燃起了火,在深沉暮色的映衬下,呈现出蓝、红、绿、紫等不同颜色。
纵使景致开朗了,提利昂仍然觉得空气中的味道不舒服。他知道洛恩河西岸是瓦兰提斯港口的所在,无数水手、一奴一隶与商人会在那里登陆,而各式酒馆、旅店和一妓一院也正是为他们准备的;可如今他位于洛恩河东岸,这里的外乡人少之又少。我们在这里不受欢迎,侏儒意识到。
见到第一只大象时,提利昂看得目不转睛。小时候,他在兰尼斯港的百兽园里见过大象,可那只母象在他七岁那年就死了……况且眼前这头灰色巨兽足有从前那只的两倍大。
他们很快又追上了一头矮象,那象的皮肤白得像骨头,拉着一辆华丽的车。“没有牛的牛车还叫牛车吗?”提利昂问骑士,但对方对他的俏皮话无动于衷。于是他回归沉默,入迷地注视着前方的矮象摇摆屁一股。
这样的矮象在瓦兰提斯城的大街小巷并不少见。等他们来到黑墙边、长桥旁的拥挤街区时,已经见过了十几头矮象。灰色的大象也不少——它们宽阔的背上驮着堡楼。朦胧夜色中,粪车开始出没,半一裸一身一子的一奴一隶们铲掉大象小象在路上遗留的各种热气腾腾的粪便,装进车里。粪车周围总是紧跟着一群群苍蝇,所以铲粪一奴一隶脸上的刺青也是苍蝇,以表示他们的职业。我亲一爱一的老姐很适合来干这个,提利昂兴致勃勃地想,她那么漂亮,在那对粉嘟嘟的脸蛋上文一把小铲子、外加一堆苍蝇就更可一爱一了。
这时,前进速度已慢如龟爬。河边路上车水马龙,几乎所有人都在往南赶。骑士夹在队伍里,犹如一根顺河漂流的浮木。提利昂瞅了瞅旁边的人潮,发现十个人中有九个是脸带刺青的一奴一隶。“这么多一奴一隶……他们上哪儿去啊?”
“红袍僧们会在日落时分点燃夜火,至高牧师将发表演讲。我是没兴趣听,可要到达长桥必须经过红神庙。”
又走过三个街区后,他们来到一个被火炬照亮的大广场,瓦兰提斯的红神庙就位于此。七神救我,这庙子居然有三个贝勒大圣堂那么大。它无论柱子、阶梯、桥墩、桥梁、圆顶还是塔楼全都大得出奇,仿佛是从一块天外巨石上凿刻而成,整个光之王神殿看起来竟似伊耿高丘。神庙墙壁有上百道红、黄、金和橙色线条,它们互相叠加,宛如日落时的层云。神庙里那些细长的高塔弯来拐去地升上天空,形状好似结冻的火焰。火化石。神庙梯级边燃起了巨大的夜火,至高牧师就站在火堆间发表演讲。
此人就是本内罗。至高牧师站在一根红石柱上,一道细细的石桥将柱子和一座高台相连,地位较低的祭司和侍僧站在高台那边。侍僧们穿淡黄或明橙色袍子,而正式的男一女祭司都穿红袍。
大广场里人站得密密匝匝,几乎挤不动。信徒们大都在袖子上别了块红布或围着红布头巾,每双眼睛都望向至高牧师——只有他俩急着离开。“让路,”骑士一边驱马前进,一边咆哮,“快让开!”瓦兰提斯人愤愤不平地勉强让开,嘴里嘀嘀咕咕。
本内罗的高音令人印象深刻。他又高又瘦,五官轮廓突出,皮肤白得像一奶一。他的脸颊、下巴和光头上文满了火焰刺青,火焰包一皮裹了他无唇的嘴,这张明红色面具里只露出一双眼睛。“这不是一奴一隶刺青吗?”提利昂问。
骑士点头。“红神庙把小孩买来,训练成祭司,或是神庙专属的一妓一女和战士。你看,”他指着阶梯上一列穿华丽盔甲、披橙色披风的士兵,他们手握长矛守卫着神庙的各个入口,长矛尖端都被做成火焰燃一烧的形状,“那便是圣火之手,光之王的圣战士,红神庙的守护者。”
一群火骑士。“噢,光之王的手得有几根指头啊?”
“一千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每一束火焰的熄灭都伴随着新一束火焰的诞生。”
本内罗用一根指头指着月亮,接着握手成拳,然后张开双臂。当他的嗓音达到最高点时,只听“嘶”的一声,火舌从他指间窜出,吓了群众们一跳。至高牧师还能用火焰在空中写字。他写的是瓦雷利亚符文,十个单词里提利昂认出了两个:毁灭和黑暗。
看到这些字眼,群众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呼声,女人们哭起来,男人们挥舞着拳头。这场面不对劲。这场面令侏儒想起了弥赛菈出嫁多恩那天,他们返回红堡路上遭遇的暴乱。
赛学士哈尔顿曾提出利用红袍僧的影响力为小格里芬服务,现在目睹此情此景,提利昂认定这是个糟糕透顶的主意。他不禁希望格里芬不要利令智昏。有的盟友比敌人更可怕。可惜克林顿大人只能靠自己分析了,我现下是自身难保。
至高牧师指向神庙后的黑墙,指向黑墙上那些全副武装、朝下观望的守卫们。“他在说什么?”提利昂问骑士。
“丹妮莉丝正身临险境。黑暗之眼盯上了她,长夜的一奴一仆们陰谋推翻她。他们在谎言的神庙里敬拜虚伪的神灵……和不信神的外乡人一起策划最卑鄙的背叛……”
提利昂听得毛骨悚然。伊耿王子在这里找不到盟友。至高牧师继续宣讲上古预言,预言所载,有一个英雄将自黑暗中拯救世界。一个英雄,不是两个,丹妮莉丝有三条龙,伊耿则一无所有。无须什么预言,侏儒也知道本内罗和他的信徒将对第二位坦格利安做出什么。瞎一操一心,格里芬懂得应对。他吃惊地发现自己还是在乎着同伴们的。
骑士从广场后方硬挤过去,毫不在意不时传来的叫骂。有个男人挡住去路,但骑士按住剑一柄一、向外一抽一出一尺长的利刃,就把对方吓了回去,旁边人也立即让出一条小径。于是骑士催马小跑,离开嘈杂的广场。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提利昂还能听见本内罗的叫嚷以及周围群众激起的呐喊,如雷霆阵阵。
他们来到一座马厩,骑士翻身下马后用力捶门,直到一位脸带马头刺青、面容枯槁的一奴一隶出来迎接。骑士粗一鲁地把侏儒从马鞍上放下来,捆在一根柱子上,又叫醒马厩主人,就坐骑和全套鞍具的价格讨价还价。是了,让马远渡重洋,船费会比其身价还贵。提利昂由是知道自己不久就要上船。我大概也要当上预言家了罢。
谈妥价格后,骑士把武器、盾牌和鞍袋挎到肩上,询问最近的铁匠铺所在。那铺子也关了门,但经不住骑士大喊大叫,还是开了。铁匠满腹狐疑地打量着提利昂,然后点头收下一把钱币。“过来。”骑士吩咐俘虏。等提利昂走过去,他一抽一出匕首把绳子割了。
“谢谢你啊。”侏儒一揉一着手腕说。骑士听了哈哈大笑:“你的感激省下来给别人吧,小恶魔,你将换上更难受的装备。”
果真如此。
铁匠拿出的镣铐乃是黑铁制成,又厚又沉,侏儒估计每个镣环的重量超过两磅,这还不算中间的链条。“怕我怕成这样啊。”手环被锤紧时,提利昂道。铁锤每次敲打都令他胳膊酸麻。“还怕我摆着这双发育不良 的短腿逃跑不成?”
铁匠根本没抬头看他,骑士则陰沉地笑道:“你的腿没什么好怕的,但你这张碎嘴让人放心不下。戴上镣铐你就是一奴一隶,不会有人听你饶舌,即便是听得懂维斯特洛话的人。”
“何苦大费周章呢?”提利昂抗议,“我保证当个乖乖听话的好囚犯,我真心实意地保证。”
“那就从现在起证明给我看,把嘴闭上。”
他只能低下头,含一住舌头,听任铁链一节节接上,把他的手腕与手腕、手腕与脚腕、脚腕与脚腕连在一起。该死,这些镣铐加起来比我自个儿还重。但至少他还活着,俘虏他的人本可直接砍他脑袋,瑟曦只要他的脑袋。骑士不肯一刀来个痛快,他会为这妇人之仁付出代价的。瓦兰提斯跟君临隔着半个世界,路上走着瞧,爵士先生。
他们离开铁匠铺徒步前进,提利昂一路哐当作响,努力跟上骑士的急步流星。每当他要摔倒,骑士都会及时抓住铁镣,粗一鲁地把他拽起来,扔到旁边,让侏儒继续踉跄跟上。情况本可能更糟,他本可拿鞭子一抽一我。
瓦兰提斯城建于洛恩河的一处出海口两岸,东西城区以长桥相连。富裕的老城位于东岸,但这边不欢迎佣兵、野蛮人和外乡佬,他们得过河去西城区。
长桥入口处有座黑石拱门,门上雕刻了斯芬克斯、狮身蝎尾兽、龙和其他奇异动物。门后的大拱桥由融化的石头砌成,以巨柱为支撑,乃是瓦雷利亚全盛时期的杰作。桥上的路刚好允许两车并行,所以东西两方车辆一交一 会时,都必须减速徐行。
还好他们是走路。才走到三分之一,只见一辆西瓜货车和一辆丝地毯堆得老高的货车间车轮发生碰撞,这下所有车都动不了了,甚至大部分行人也被迫停下,眼看着驾车人彼此尖一叫指责。但骑士抓起提利昂的铁链,硬生生挤出一条路来。混乱中,有个男孩想摸骑士的包一皮,结果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肘子,给打断了鼻梁。
道路两旁建筑林立,有商店、庙宇、酒店、旅馆、席瓦斯棋馆和一妓一院。大多数建筑都有三四层楼高,每层楼都比下面一层伸出去一些,两边的顶楼几乎相连,于是过桥好像是在一座灯火通明的隧道里行进。这里有各式各样的商店和地摊,织布工、蕾一丝 工、玻璃工、蜡烛工和售卖鳗鱼牡蛎的渔妇们凑在一块儿。金匠铺门口都有守卫把守,香料铺的守卫还要翻倍——因为香料的价格是黄金的两倍。在店铺之间,不时能看到河水,向北看去,洛恩河是一条星光闪烁的粗一黑缎带,有君临城下的黑水河五倍宽,向南看,河流豁然开朗,注入了咸海。
拱桥正中央的路旁有许多铁柱,许多小偷和摸包一皮贼的手被砍下来挂在柱子上。这里还有三颗人头——两男一女,头颅下的铭牌潦草地书写着他们的罪状。一对长矛兵在旁守卫,他们穿着磨亮的头盔和银制链甲衫,脸上有绿如翡翠的老虎刺青。两个守卫不时挥动长矛赶走那些贪婪的茶隼、海鸥和食腐乌鸦,但这几颗腐烂的脑袋对鸟儿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他们做错什么了?”提利昂无辜地问。
骑士看了铭牌一眼。“那女人伸手反抗她的女主人。那老头被人指认是龙女王的间谍,并企图煽动叛乱。”
“年轻的那个呢?”
“他杀了自己的爹。”
提利昂多看了那颗年轻的腐烂头颅一眼。好家伙,他好像在微笑呢。
他们继续前进,中途骑士短暂地停下来琢磨一顶放在紫色天鹅绒底座上、镶嵌珠宝的女一性一头冠;他没买,但走了几步看上了皮革匠铺挂的一对手套。提利昂为此深感欣慰,之前赶路不停早已令他喘不过气,手腕也都被铐子磨破了。
过桥后,他们迅速穿过热闹的水边街区,进入火炬光芒照耀下的西城街道,这里到处是水手、一奴一隶和寻一欢 作乐的酒鬼。有只大象隆隆经过,它背上驮的堡楼装了六七个半一裸一身一子的一奴一隶女孩,她们朝路人挥手致意,甚至掏出一奶一子挑一逗路人,一边尖一叫:“选马拉乔、选马拉乔!”这些女子身段如此销一魂,看得提利昂神魂颠倒,差点踩中大象一路撒下的热腾腾的粪便。亏得骑士在最后关头猛扯铁链,却几乎把他掀翻。
“还有多远啊?”侏儒问。
“去鱼贩广场。快到了。”
最终目的地是商人之屋,一座四层楼的大旅馆,它在水边的仓库、一妓一院和酒馆中鹤立鸡群,像是被儿孙簇拥的大胖子。这家旅馆的大堂比维斯特洛半数城堡的大厅更大,在这个昏暗的迷宫里,有上百个私密的壁龛和隐藏的凹室,水手、商人、船长、钱币兑换商、发货人和一奴一隶贩子们在发黑的梁柱和破裂的天花板下,就着昏暗的光线,用几十种不同的语言彼此撒谎、欺骗,乃至互相诅咒。
选这家旅馆,提利昂暗自窃喜。含羞少女号早晚会到达瓦兰提斯,而根据他对瓦兰提斯的了解,这是城内最大的旅馆,是发货人、船长和商人们的首选,许多一交一 易都是在这迷宫般的大堂里谈成的。等格里芬带着达克和哈尔顿现身,他就会重获自一由 。
他一定要耐心等待机会。
楼上房间不比楼下大堂,尤其是四楼的便宜房间更显局促。他们住的这间是从旅馆拐角处屋檐下勉强拓出来的,天花板很矮,松塌的羽毛床 垫有股怪味,倾斜的木地板甚至让提利昂想起了鹰巢城的天牢。好歹这里有墙、有窗。墙边贴心地安装了铁环,方便主人锁住一奴一隶。俘虏他的人点燃牛脂蜡烛后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把提利昂的锁链连在铁环上。
“非得这样做吗?”侏儒无力地晃着链子抗议,“我能跑哪儿去,从窗户跳下去?”
“说不定你会。”
“这里有四层楼高,我又不会飞。”
“你会摔死,而我要你好好活着。”
见鬼,这是为什么?瑟曦才不管我死活。提利昂把锁链弄得叮当作响。“我知道你是谁,爵士,”拼凑线索并不难,从他外套一上的黑熊、盾牌上的纹章和他提到自己失去的爵位中已能猜出,“也知道你干了些什么。与之相对,如果你明白我是谁,你应当清楚我曾身为御前首相,跟八爪蜘蛛一道列席御前会议。如果我告诉你正是太监送我来作这次小小的旅行,你有兴趣听吗?”太监和詹姆,但没必要把老哥的事说给这人听。“你我都是他的人,不该窝里斗。”
这话让骑士不太痛快,“我不否认拿过蜘蛛的钱,但我从来不是他的人。我的忠诚另有所属。”
“属于瑟曦?你傻了,我老姐只要我项上人头。你既有好剑,何不早早结束这场闹剧,让大家各得其所呢?”
骑士哈哈大笑。“你这侏儒跟我来激将法?靠嘴硬激我留你一条命是吧?”他走到门边,“我去厨房找点吃的。”
“你真好心。别担心,我会乖乖地等。”
“你当然会。”话虽这么说,骑士仍旧用沉重的铁钥匙锁住身后的房门。商人之屋以门锁坚固著称。我就像被关进了牢房,侏儒酸溜溜地想,好在这里有窗户。
提利昂知道要取下镣铐是难上加难,但不管怎样总得试试。他试图从手环里脱出手,结果擦破了更多皮肤,搞得手腕鲜血淋一漓;他又拉又扭,但墙上的铁环纹丝不动。一操一他一妈一的,他放弃了努力,以铁链所能容许的极限瘫倒在地。他的腿一抽一筋了,这将是个特别难熬的夜晚。而且毫无疑问,只是苦难的开始。
屋里很闷,所以骑士打开了百叶窗通风。这间屋子挤在旅馆墙壁的夹角处,所以幸运地拥有两扇窗。一扇面对长桥和河对面的黑墙,那是古瓦兰提斯的心脏地带;另一扇面向下面的广场,莫尔蒙说那是渔贩广场。虽然受到锁链限制,但提利昂发现只要倾斜身一子、让墙上的铁环支撑住体重的话,就能从第二扇窗户看出去。这里没有莱莎·艾林的天牢那么高,但摔下去一样会死。或许喝醉之后我可以试试。
夜色渐深,广场上却依然人声鼎沸。水手们醉酒喧哗,一妓一女们游荡拉客,商人们攀谈生意。十几个手执火把的侍僧簇拥着一位红袍女祭司匆匆走过,他们的长袍在脚边婆娑。一对席瓦斯棋手在某家旅馆门前战得难解难分,一位一奴一隶站在桌旁,举着灯笼为主人们照明。提利昂还听见了女人的歌声,虽然歌词他听不懂,但曲调一温一 柔伤感。如果我听得懂她唱什么,可能会哭出声来。窗户下方,一群人在围观两个杂耍艺人互相抛掷火炬。
俘虏他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带回两大杯酒和一只烤鸭。他一脚把门踢上,将鸭子撕成两半,扔了一半给提利昂。侏儒伸手去接,然而胳膊被铁链限制抓不着,鸟儿直接打在他额上,喷了他一脸热辣油脂。之后他还不得不蹲下,费力地伸长胳膊捞鸭子。他试了三次方才抓住,随即高兴地撕咬起鸭肉来。“能来点酒下饭吗?”
莫尔蒙把杯子递给他,“外头的瓦兰提斯人几乎都喝得烂醉,也不多你一个。”
麦酒相当顺口,有股水果味。提利昂满意地饮下一大口,打了个欢乐的嗝。他发现白蜡酒杯相当沉。几口喝光拿杯子砸他脑袋吧,侏儒盘算,运气好的话能砸破他的头——运气特别好的话,我会失手,然后被他活活揍死。他又饮了一大口,“今天是什么节日?”
“是他们大选的第三天,选举一共持续十天。在这疯狂的十天内,要举办火炬游行、公开演讲、默剧表演、唱歌吟诗和舞蹈助兴,刺客们会为各自的支持者作至死方休的决斗,大象的身侧会绘上执政官候选人的名字。下面这些杂耍艺人是马司约索雇的。”
“记得提醒我投票给别人,”提利昂一舔一舔一指上的油脂。窗下的民众丢一了些硬币给那两个杂耍艺人,“所有的候选人都得提一供艺术表演吗?”
“只要能收买选票,他们什么都提一供,”莫尔蒙说,“不管吃、喝、看……艾利奥斯甚至派出一百名漂亮的一奴一隶女孩上街拉票,谁投给他就可以跟她们睡。”
“我投给他,”提利昂不假思索地说,“给我一个一奴一隶女孩吧。”
“达到财产标准的瓦兰提斯自一由 民才有投票资格。河西岸就没几个人能投票。”
“但狂欢要持续十日对吧?”提利昂笑道,“世界真奇妙,不过三个国王还是太多。想想看,要是我跟我亲一爱一的老姐和英勇的老哥联合统治七大王国的话……不出一年,我们中的某位就会杀了其他两人,以求独霸。很难想象这些‘执政官’不做出同样的事。”“他们中确实有人试过独一裁 ,但都不成功。也许瓦兰提斯人比我们维斯特洛人更有智慧,他们或许会集体犯傻,却决不忍受小鬼当家。时不时会有某个疯子赢得选举,但会受到同僚的遏制,直到一年任期届满。想想看,要是疯王伊里斯有两个跟他共享权力的王,后来的流血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可惜他只有我父亲,提利昂想。
“很多自一由 贸易城邦人认为狭海对岸的我们太野蛮,”骑士续道,“甚至觉得我们还是孩子,急需父亲的指导。”
“或是母亲的?”瑟曦会喜欢这种说法——在他把我的脑袋献上以后就更喜欢了。“你似乎很了解这座城市。”
“我曾在这里住了大半年,”骑士晃了晃杯底残渣,“史塔克把我赶出家园后,我和我第二任老婆逃到了里斯。布拉佛斯更适合我,但琳妮丝想住在一温一 暖的地方。我原计划加入布拉佛斯人的队伍,到头来却在洛恩河畔与他们一交一 战。可惜我每挣一枚银币,我老婆就要花掉十枚。等我回到里斯,她已己有了情人 ,那人嬉皮笑脸地告诉我:如果不放弃她并离开城市,我就得作债务一奴一隶。我就这样离开里斯来到瓦兰提斯……当时我比一奴一隶好不了多少,除了背包一皮里的衣服和腰上的长剑之外一无所有。”
“现在你急着回家。”
骑士喝干了杯中酒。“明天我会给咱们找条船。我睡床 ,你自个儿就着铁链看哪儿舒服搁哪儿吧。睡得着就睡,睡不着就给我忏悔罪孽。熬到早上应该没问题。”
你才该忏悔罪孽,乔拉·莫尔蒙。侏儒心想,但这话说出口就太不明智了。
乔拉爵士把剑带挂在床 柱上,踢掉靴子,从头顶卸下锁甲,脱了羊毛外套、皮衣和汗涔一涔的内一衣 ,露出伤痕累累、黑一毛覆盖的强健躯体。扒认了他的皮,倒可以做件毛皮斗篷,提利昂一边想,一边看着莫尔蒙睡进那张散发出淡淡异味的松塌羽毛床 里。
骑士一沾床 就发出了鼾声,似乎毫不担心被锁链拴栓住的战利品。两扇窗户都大大打开,弯月的光线洒在地板上。各种喧哗依然从下面的广场传来:醉酒的人不成调的歌声,猫儿发一情时的嘶叫,远处的金铁一交一 击。有人快送命了,提利昂心想。
磨破皮的手腕传来阵阵一抽一痛,而由于铁链限制,他连坐下都没办法,更不用说躺了。他最多只能扭身靠墙,但这样没多久双手都失去了知觉,只好换个姿势,让血液恢复循环。疼痛如潮水般涌回来,他不得不咬紧牙关,以免叫出声。他试图想象当一弩一箭射穿小腹时父亲有多痛苦,当项链勒住那撒谎的喉咙时雪伊有多痛苦,当被人轮一奸一时泰莎又有多痛苦?他认定与他们相比,他现在这点痛苦不值一提,但这并不能减轻他的痛苦。神啊,快停下。
乔拉爵士翻了个身,现在提利昂只能看见他宽阔、健壮、多一毛的后背。就算我能挣脱镣铐,还得爬到他身上去够剑带。或许把匕首一抽一出来就行……何不直接拿钥匙开门走人呢?悄悄下楼,穿过大堂……不过之后去哪儿?我身无长物,无亲无故,甚至连本地话也不会说。
疲惫终于压倒了疼痛,提利昂陷入了时断时续的睡眠中,但他的腿隔不多久就会剧烈一抽一筋,让他尖一叫着醒来,瑟瑟发一抖。当黎明的晨光从窗户照射进来时,他每块肌肉都在疼。这是兰尼斯特金狮的颜色。楼下的鱼贩子们开始叫卖渔获,镶铁皮的轮子压过鹅一卵一石路隆隆作响。
乔拉·莫尔蒙俯视着他,“若我把你取下来,你会乖乖听话吗?”
“不叫我跳舞就成,双一腿麻木可没法跳,非栽跟斗不可。除此之外,你怎么说我怎么做,我以兰尼斯特的荣誉保证。”
“兰尼斯特没有荣誉。”乔拉爵士嘴上这么说,但还是从铁环上解下他。提利昂虚弱地走了两步便摔倒在地,手上血液终于恢复流通。他眼中含泪,咬到了嘴唇。“不管去哪里,你都只能滚着我去了。”
大个子骑士抓起他手腕间的铁链,把他提了出去。
商人之屋的大堂四周全是陰暗的壁龛和凹室,中央则是宽敞的砂岩石板庭院。庭院的石板缝隙间生了绿苔笞和紫苔,石板上搭着花纹繁复的花架,架上缠绕着藤蔓植物。一奴一隶女孩们端着一壶壶麦酒、葡萄酒和某种有薄荷气味的绿色冷饮,在光影间穿梭。现在这个时刻,二十张桌子里才有一张坐了人。
有张桌边坐了个侏儒。此人的粉脸颊打理得很干净,有一头栗色乱发、一对浓眉和一只塌鼻子。他坐在高脚凳上,手拿木勺,红肿的眼睛呆望着一碗紫色的粥。丑陋的小杂种,提利昂心想。
侏儒注意到他的目光,抬头看向他。木勺悄然滑落。
“他发现我了。”提利昂提醒莫尔蒙。
“那又怎样?”
“他发现我了,他知道我是谁。”
“我是不是该把你塞一进口袋,不让别人看见呢?”骑士碰碰剑一柄一,“他敢打歪主意,得先问问我的剑愿不愿意。”
你的意思是,敢抓我就纳命来,提利昂心想,他只是个侏儒,碰上你这样的大个子自是束手无策。
乔拉爵士在僻静的角落找了张桌子,点上食物和酒。他们的早餐是一温一 一软的切片面包一皮、粉一红色鱼子、蜂蜜香肠和炸蝗虫,就着苦中带甘的黑啤酒冲下肚。提利昂狼吞虎咽。“今早上你胃口不错。”骑士评论。
“没办法,听说地狱里的饭菜特难下咽。”提利昂朝旅馆大门瞥了一眼——有人刚好进门。此人高大驼背,尖一胡一 子染成斑驳的紫色。是个泰洛西商人。带开的大门外传来海鸥的尖一叫、妇人的嬉笑和渔贩的叫卖声,有一刹那,提利昂以为自己看见了伊利里欧·莫帕提斯,结果不过是另一头白色矮象罢了。
莫尔蒙把鱼子涂到面包一皮上,咬了一口,“你在等人?”
提利昂耸肩。“世事难料,谁知道下一个进门的是谁?可能是我的真一爱一,或是我老爹的鬼魂,再或是只鸭子。”他把蝗虫塞一进嘴,嚼得吱嘎作响,“这虫子不赖。”
“昨晚这里的话题全是维斯特洛,说有个流亡王公雇了黄金一团一 去夺回领地。现今瓦兰提斯一半的船长都涌到上游的维隆瑟斯镇揽生意去了。”
提利昂刚吞下第二只蝗虫,听了这话差点噎着。他是在嘲讽我吗?他知道格里芬和伊耿的底细么?“真差劲,”侏儒说,“我还指望雇黄金一团一 去夺回凯岩城呢。”这是格里芬有意为之?散播假消息?又莫非……莫非那俊俏的小王子终究受了怂恿!鼓动手下向西而不向东,放弃与丹妮莉丝女王和亲?放弃了魔龙……格里芬能答应吗?“我也想雇你,爵士先生。家父的爵位按律法应属于我。你现在就一抽一出剑,向我宣誓效忠吧,等我夺回凯岩城,我保证用金子淹没你。”
“我见过被金子淹没的人,那景象恐怖极了。你要我一抽一出剑,只可能插一进你肚子。”
“不失为舒泰肠胃的好方法,”提利昂说,“家父对此最清楚。”他拿起酒杯,浅饮一口,以掩饰脸上表情。此事很可能是格里芬之计,用于放松瓦兰提斯人的警惕。莫非格里芬打着回国的幌子,待人马上船之后在海上动手劫船?此计甚妙,黄金一团一 有一万名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战士。不过黄金一团一 没有水手,格里芬得在每个船员脖子上架把刀才行,等到了一奴一隶湾打起海战这就麻烦了。
一奴一隶女孩回到桌边,“尊贵的爵士先生,寡一妇 下一位就见您。您带礼物了吗?”
“我带了,谢谢。”乔拉爵士往女孩手里塞了枚硬币,遣她走了。
提利昂皱起眉头,“寡一妇 是谁?”
“水边寡一妇 。住洛恩河东岸的人至今还在背地里说她是瓦加罗的婊一子 。”
侏儒更糊涂了,“瓦加罗又是何方神……”
“他是个象一党一 ,曾七次当选为执政官,富得流油,尤其在水边有权有势。其他人造船出海,他造的是码头和仓库,充当货物经纪人、钱币兑换商和海上保险代理。他也买卖一奴一隶,然而到头来却一爱一上了一位在渊凯一习一 得七种春啼之术的床 一奴一。这是桩大丑闻……他居然还给了她自一由 ,并正式娶她为妻。在他死后,这女人把他的事业发扬光大,但身为被解放的一奴一隶,她没资格住在黑墙之内,所以被迫卖掉瓦加罗的豪宅,搬到了商人之屋——那是三十二年前的事了,从那天起她一直居住在这里。现在,她就在你身后的庭院,坐在她的例桌后面见客。不,不要急,有个人和她在一起,一会儿才轮到我们。”
“这老巫婆会帮你忙?”
乔拉站起身。“走着瞧吧。那人走了。”
提利昂跳下椅子,铁链哗啦作响。事情也许有转机。
老妇人像狐狸一样坐着,眼中隐约透出凶光。她的白发如此稀疏,能透过去看见下面的粉色头皮,她一只眼底的泪珠刺青虽然被刀子刮去,但还是留下了疤痕。早餐的残渣散在桌子上——沙丁鱼头、橄榄核、面包一皮渣。提利昂注意到所谓她的“例桌”:后背是坚实的石椅,旁边有个绿叶覆盖的凹室用作进出口。坐在这里,旅馆门口的动向一览无余,而由于陰影的关系,别人几乎看不见她。
看见提利昂,老妇人笑起来。“一个侏儒,”她的喉音很轻,却有些陰险的意味。她的通用语只带有极微弱的口音,“近来瓦兰提斯的侏儒还真多。这个也会变戏法吗?”
当然会,提利昂想说,请给我一把十字弓,让我展示拿手好戏。“他不会。”乔拉爵士回答。
“真遗憾。老身从前有只猴子,什么聪明把戏都能变,你的侏儒让老身想起了它。他是礼物吗?”
“不是,我给你带了这个。”乔拉爵士取出皮手套,用力地甩到桌上其他礼物中间。寡一妇 今早上截至目前共收到一只银制高脚杯,一把装饰华丽、薄得透明的翡翠花扇和一一柄一刻有符文的上古青铜匕首。跟这些宝贝相比,皮手套显得廉价而俗套。
“为了老身这双可怜的、皱巴巴的手,你真贴心。”但寡一妇 没有去拿手套的意思。
“我是在长桥上买的。”
“长桥上什么都能买。手套、一奴一隶、猴子,什么都能。”岁月压弯了老妇人的背,但她的黑眼睛依旧十分锐利,“请告诉老身,你需要什么?”
“我们要赶去弥林。”
这个词,颠覆了提利昂·兰尼斯特的世界。
这个词,弥林,难道是幻听?
这个词,弥林,他说的是弥林,他要带我去弥林。弥林意味着生计,至少是生存的希望。
“为何来找老身?”寡一妇 问,“我没有船。”
“许多船长欠了你的情。”
他说带我去见陛下。哪个陛下?显然不是把我卖给瑟曦。那他是带我去找丹妮莉丝·坦格利安了,所以才没一剑砍我脑袋。天哪,我们要去东方,而被我怂恿怒愚的格里芬和小王子却急着西征,与我失之一交一 臂。
噢,这就叫计划跟不上变化吧。我机关算尽,最后还是要迈进魔龙的喉咙。提利昂再也忍耐不住,“扑哧”一声大笑起来。
“你的侏儒不老实,”寡一妇 评论,“老身的侏儒会很安静,不然就把他嘴巴堵上。”
提利昂赶紧用手捂住嘴巴。弥林!
水边寡一妇 决定先不理他。“我们来点喝的吧?”她问,随后一奴一隶女孩为她和乔拉爵士各拿来一个绿色玻璃杯,并斟满酒。一束晨光射进,灰尘在光束中飞舞。提利昂也很渴,但没人给他杯子。只见寡一妇 呷了一小口葡萄酒,在嘴里漱了漱方才咽下,“传到老身这双老耳朵里的说法,其他流亡者都是往西赶,那些欠了老身人情债的船长们这会儿都忙不迭地跑去赚黄金一团一 的金子咧。咱们高贵的执政官们甚至决定——连老迈的多法斯也表示同意——派出十几艘战船,随行护送他们直到石阶列岛。多么光辉灿烂的冒险事业啊,但你却说自己要去东方,爵士。”
“我的事业在东方。”
“什么事业呢?让老身猜一猜。肯定不是一奴一隶生意,银女王禁止买卖一奴一隶。她还关闭了竞技场,所以你不可能去卖艺。一个维斯特洛骑士还能去弥林干啥?搬砖头?卖橄榄?还是与龙有关?啊哈,老身猜对了没有?”老妇人露出陰森森的笑容,“老身听说那银女王用婴儿的肉来喂龙,用处一女的热血洗澡,还每晚换一个情人 。”
乔拉爵士抿紧嘴唇,“夫人,渊凯人嘴里尽是谎言,切不可听信诽谤。”
“老身不是什么夫人,但瓦加罗的婊一子 也懂得明辨真伪,对不对?……龙女王的敌人一长串啊……渊凯、新吉斯、脱罗斯、魁尔斯……啊呀,很快还要加上瓦兰提斯。你要去弥林?何不再等等呢,爵士?城里很快就要募集大量佣兵,把战船装满了才好东渡去推翻银女王。虎一党一 正摩拳擦掌、亮出爪子,而若关系到根本利益,象一党一 也不是吃素的。马拉乔渴望荣耀,奈西索的财富主要来源于一奴一隶贸易,等艾利奥斯、帕拉奇罗或贝里西奥中的任何一位被选为执政官,瓦兰提斯舰队就会顺理成章地启程出发。”
乔拉爵士皱起眉头,“如果多法斯能连任……”……”·
“你还不如从坟墓中召回瓦加罗呢,可惜老身那可一爱一的夫君已过世了三十年。”
身后有个水手正大叫大嚷:“这玩意是麦酒吗?去他一娘一的,比猴子尿还难喝。”
“但你还是得喝。”另一个声音回应。
提利昂扭头看去,满心希望现身的是达克与哈尔顿,结果看见两个陌生人……还有早上那位侏儒,正站在几尺外恶狠狠地瞪着他。不知怎的,他觉得对方有些面熟。
寡一妇 优雅地浅饮一口酒。“其实象一党一 创始人多为女一性一,”她不紧不慢地说,“是女人搞垮虎一党一 、结束长年征战。凭借这份丰功伟绩,特兰拉娜后来四次当选为执政官,可惜那是三百年前的往事,此后虽不时有女人参选,但瓦兰提斯再没有女一性一担任执政官的例子。再说了,那些参选的女士个个出身高贵,居住在黑墙背后的古老宫殿里,哪像老身这般狼狈?旧贵族会确保他们的子孙或走狗当选,对普通自一由 民不屑一顾。是了,今年一定会选中贝里西奥,再不济也是艾利奥斯,无论哪个都意味着开战。不过,事情不一定按他们想象的发展。”
“您觉得会如何发展呢?”乔拉爵士问。
问得好,提利昂心想,事情变得有趣了。
“噢,依老身之见,开战是免不了的,但不是他们想要的战争。”老妇人倾身向前,黑眼睛里一精一光闪烁。“依老身之见,这座城里红神拉赫洛的信徒比其他所有神的信徒加起来还多。近来你可有听本内罗布道?”
“昨晚刚听过。”
“本内罗可以从圣火中预见未来。”寡一妇 说,“你知道不?马拉乔执政官试图雇佣黄金一团一 ,利用他们血洗红神庙、谋害本内罗。他不敢调动虎袍军,因为一半的士兵信奉光之王。噢,老身只是个枯瘦的老太婆,但连老身也能感觉到,古瓦兰提斯已己是暗潮汹涌洇涌,民怨沸腾了。不过弥林的情况还要复杂得多,所以告诉老身实话,爵士先生……你到底跟银女王有何瓜葛?”
“那是我的事。我付得起高额船费,我有银子。”
笨蛋,提利昂心想,她要的不是钱,是尊重。她说了这么多,你一句也听不懂?他忍不住回头察看,只见那侏儒朝桌子的方向又凑近了一些。此人手里似乎有把匕首,提利昂不禁寒毛直竖。
“留着你的银子吧,老身有的是金子。还有,收起你那张臭脸,爵士,老身活到这把岁数,不吃这套。你是条汉子,毫无疑问有些身手,但这是老身的地盘,老身只消动根指头,就可以把你绑在甲板下,让你一路划船去弥林。”她展开翡翠扇子。叶子沙沙作响,一个男人从枝叶茂盛的拱道里悄悄走到她左侧。这人脸上布满伤疤,一只手上握了把沉重得像杀猪刀的短剑。“有人给你指了道:去找水边寡一妇 。但他们有没有警告你:小心寡一妇 的儿子们呢?这是个陽光明媚的早晨,所以老身再给你一次机会:全世界一半的人都急着要她消失,你为什么偏要去见丹妮莉丝·坦格利安?”
乔拉·莫尔蒙满脸怒容,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答道:“我宣誓为她效力,奉行她一切旨意,牺牲一性一命,在所不辞。”
寡一妇 听了哈哈大笑。“你的意思是,你想去救她?从千军万马中,从老身数不过来的敌人手里……你要可怜的老身相信这个?相信你是个正直高贵的维斯特洛骑士,横跨半个世界,为了……对,她不是处一女了,虽然她一定很美貌。”她又笑了,“你觉得这侏儒可以取一悦她?你觉得她会拿这家伙的血来洗澡呢,还是只想砍他脑袋?”
乔拉不情不愿地说:“这侏儒是——”
“——我当然知道他是谁,我清楚他的身份!”寡一妇 用刚硬如石的黑眼睛盯着提利昂。“他是个弑亲者、弑君者、杀人犯和变色龙。他是个兰尼斯特。”这最后一句寡一妇 说得像个诅咒。“矮冬瓜,你又盘算着拿什么哄骗龙女王咧?”
我的仇恨,提利昂想说。他尽锁链所能地摊开双手:“她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睿智的谏言、下流的诡计、杂耍表演什么都成。她喜欢的话,我很乐意掏出老二,她嫌弃的话嘴巴也成。无论是替她统率大军还是一搓一脚,我统统愿意。而我索要的唯一回报是将来允许我一奸一杀我老姐,很公平的。”
他的话让老妇人又笑起来。“这个人起码挺诚实。”她宣布,“至于你,爵士……老身坐在这里会过十几位维斯特洛骑士,以及上千个跟你一样的冒险者,他们没有哪个像你这么自我标榜的。男人都是野兽,自私又残忍,嘴上甜言蜜语,心底却有不可告人的动机。老身不信任你,爵士。”她弹弹扇子,示意退下,当他们是耳边嗡嗡作响的苍蝇。“想去弥林就游过去。恕老身无能为力。”
七层地狱!事变猝不及防!
乔拉爵士正待起身,寡一妇 合上扇子,满脸伤疤伤症的人向前一跨……他们身后却传来女孩的尖一叫。提利昂急忙转身,刚好见到那侏儒朝他扑来。那是个女孩,他猛然意识到,穿男人衣服的女孩,想用那把匕首宰了我。
刹那间,乔拉爵士、寡一妇 和疤脸男都像石头一样定住了。旁边桌子的人享用着麦酒和葡萄酒,无意干涉千涉这边的事。提利昂戴着锁链,只能双手一起行动——刚好够到桌上的酒壶。他死命握紧它,向前一泼,把残留的酒液全泼到冲来的侏儒女孩脸上,然后他跳向一侧以求避开匕首。他的头狠狠地撞在地上,酒壶也摔得粉碎。女孩很快冲到了他身前。提利昂忙向旁一滚,匕首插一进了地板里。女孩拔一出来又刺……
……但她忽然间就被乔拉爵士拎了起来,双一腿在空中疯狂乱踢。“不!”她用维斯特洛通用语哭号道,“放开我!”她挣扎时撕一破了外衣。
莫尔蒙用一只手提起她的领子,另一只手拧下匕首。“够了。”
店老板拿着棍子现身。他看见破碎的酒壶,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过是侏儒打架。”紫一胡一 子的泰洛西人咯咯笑道。
提利昂朝空中不断扭一动、浑身湿一透的女孩眨了眨眼睛。“为什么?”他质问,“我见过你吗?”
“他们杀了他,”说出这句话,她仿佛所有的力气都消失了,只能软弱地吊在莫尔蒙手上,眼里满是泪花,“他们杀了我哥哥。他们抓住他,又把他杀了。”。
“谁杀了他?”莫尔蒙奇道。
“水手杀的,七大王国的水手,五个都喝得烂醉。他们看见我们在广场上比武,就跟踪我们。等发现我是女的,他们放我走了,但抓走了我哥哥。他们砍了他的头!”
提利昂忽然震惊地明白了原委。他们看见我们在广场上比武。他知道这女孩是谁了。“你是骑猪的?”他问她,“还是骑狗的?”
“我骑狗,”她一抽一抽一噎噎地说,“奥普骑猪。”
他们就是在乔佛里的婚礼上表演的那对侏儒。当晚的种种麻烦皆因那场表演而起。真是无巧不成书,居然在半个世界之外与他们重逢。也许一切并非巧合。只消有猪的一半聪明,他们也该知道在小乔丧命后赶紧逃离君临,瑟曦迟早会把儿子的死怪罪到他们头上。“放她下来吧,爵士,”他告诉乔拉·莫尔蒙爵士,“她不会再对我们不利了。”
乔拉爵士依言把侏儒女孩扔到地上。
“你哥哥的遭遇我很抱歉……但我们与此无关。”
“与你有关!”女孩挣扎着跪起来,一边用那身被酒液污染、扯烂了的外套遮掩住苍白的小一乳一房,“他们要的是你,他们把奥普当成了你。”女孩痛哭失声,口不择言地向周围人求助。“他该死!我那可怜的哥哥却代他死了。求求你们,帮帮我,帮我杀了他!”店主粗一暴地抓住她胳膊,把她提起来,还用瓦兰提斯话大骂,想知道谁会为今天的损失赔款。
水边寡一妇 冷淡地看了莫尔蒙一眼。“都说骑士的职责是保护弱者和无辜之人,以此类推,老身就是瓦兰提斯最高尚的处一女了。”她的笑声里充满轻蔑,“孩子,你叫什么?”
“分妮。”
老妇人用古瓦兰提斯话叫住店主。提利昂听到她吩咐对方带侏儒女孩回房,给她酒喝,再换上干净衣服。
他们走后,寡一妇 端详着提利昂,黑眼睛闪烁不休。“老身还以为,怪物应该大个儿些。矮冬瓜,在维斯特洛,你可换得领主地位;但在这里嘛,你就不值几个钱了。看来,老身不得不帮你一个忙,毕竟瓦兰提斯不是侏儒安身立命之处。”
“您真是太好心了,”提利昂朝她露出自己最甜美的笑容,“不如帮忙帮到底,替一我把这些可一爱一的铁镯子去掉如何?这只怪物只有半个鼻子,这破鼻子还偏偏痒得厉害。链子太短挠不到,真叫个难受。帮忙卸下来吧,我很乐意用它们为您打造一份好礼。”
“你真慷慨。别看老身现在穿金戴银,从前也戴过铁镣。很抱歉,这是瓦兰提斯,在这座城市里,虽然铁镣铁铐比隔天的面包一皮还便宜,但没人敢公然协助一奴一隶逃跑。”
“我不是一奴一隶。”
“每个落在一奴一隶主手上的人都重复着同样的悲哀说法。老身说过了,老身不敢……在这里帮你。”她再度倾身向前,“两天后,平底商船塞斯拉·科荷兰号会启程前往魁尔斯,途经新吉斯。船上装了铁、锡,一包一皮包一皮羊毛和蕾一丝 ,五十张密尔地毯地楼,一具盐水浸泡的一尸一体,二十罐火龙椒,还有一名红袍僧。你上这条船。”
“我们会的,”提利昂答应,“谢谢您。”
乔拉爵士却皱起眉头:“我们不去魁尔斯。”
“这船到不了魁尔斯,本内罗已从圣火中预见了这点。”老妇人露出狡猾的笑容。
“如您所言。”提利昂回以微笑,“如果我是瓦兰提斯人,又是自一由 民,又拥有古老血统的话,一定选您当执政官,好夫人。”“老身不是什么夫人,”寡一妇 重复,“只是瓦加罗的婊一子 。虎一党一 重新掌权之前,你得离开这里。等你见到女王陛下,请替古瓦兰提斯的一奴一隶们捎个信。”她伸手摸了摸阡陌纵横的脸颊上,那泪珠刺青被剔除后留下的褪色伤疤。“告诉她我们正翘首以待,告诉她尽快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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