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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骤雨(2)

“你昨天去大阪了?”

妻子正在洗碗的手停止了动作,过了一会儿她才说:

“对啊!公司突然派我去的。”

“昨天不是星期天吗?”

“杂志社的工作往往和星期几没有关系。”

“什么事?”

“我去跟一个大阪的家庭主妇拿她亲手写的一些笔记。”

“不可以让她自己送过来吗?”

“这样时间会来不及,而且我还要亲自采访她。”

沉默了一会儿,妻子接着又说:

“你是不是怀疑我?”

“我和驹井小姐一起去的,你怀疑我的话就去问她好了。”

驹井是妻子的同事,修平也曾见过一次,她和妻子同年,彼此的交情不错。

“她也和你搭同一班飞机回来吗?”

“她在京都还有事,没有跟我一起回来。”

修平想起了叶子在旅馆里说的话。女人为掩饰红杏出墙的事实,总是拿同性朋友作挡箭牌。

“可是你要出门前总应该打电话告诉我一声啊!”

“我有啊!可是你已经不在原来的那家旅馆了。”

“早上我应该还在啊!”

“中午我才决定要去大阪的。”

妻子洗碗的手完全停了下来,把身体面向着修平的背影。修平感觉得到妻子的视线,但他仍然继续开火:

“你怎么做我都无所谓,但是请你不要太过分了。”

“过分?什么意思?”

妻子突然把水龙头的水量开得很大,在水槽发出“唰唰”的嘈杂声中,她说:

“如果你想说什么的话,你尽管明说好了。”

“过分的应该是你才对吧!”

修平回过身后,发觉妻子就站在他身旁。

“居然把女人带到札幌……”

就是这句话让修平决定该怎么做。妻子既然说出这种话,他也只有应战到底。

“你也让我说几句话好不好?”

为了稳定情绪,修平缓缓地抽了一口烟,才开口说道:

“你是不是另外有了意中人?”

那一瞬间妻子显得有些畏惧的样子。

“有的话不要隐瞒,坦白一点没关系。”

“你为什么说出这种话呢?”

“你以为我喜欢说吗?前一阵子我接到一个男人打来的莫名其妙的电话,过没多久一个下雨天的晚上,我又亲眼看到一个男人送你回家,而且……”

芳子紧握的拳头有些颤抖,也许是罪状被人揭发,情绪受到影响的缘故。

“你以为我是个瞎子吗?你欺人太甚了。”

说完之后修平觉得压抑已久的怒气获得了纤解,感到十分畅快。

“欺人太甚的是你!”

妻子不甘示弱地叫道。

“我哪里欺人太甚?”

“你干的事我全都知道,我知道那个女人是个有夫之妇,你们每个礼拜见一次面,还有,这一次你们一起到北海玩……”

“住口!”

修平担心被街坊邻居听到,芳子却似乎意犹未荆

“我偏偏要说,你根本瞒不了我的。”

“我也没有瞒你什么?”

“还说没有?你做了那么偷偷摸摸的事,你自己知道!”

芳子往前走了一步。

“你偷偷地帮她买机票,偷偷地打电话给她,就是今天早上她也在你身边……”

“那你呢?把弘美一个人留在家里,跑到大阪和那个男人私会!”

“哪个男人?你指谁?”

“打电话来家里的那个男人,瘦瘦的,头发长长的,你爱他的话就跟他在一起好了。”

“你也和那个不干净的女人在一起好了。”

“谁不干净?”

“你啊!”

“你才不干净呢!”

芳子闻言无力地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两只手捂住脸号啕大哭起来。

听着妻子的哭声,修平突然搞不清楚自己做了些什么。从在羽田碰面直到回家之前,修平始终为妻子的不贞感到愤怒,并打算彻底地追究。没想到妻子却首先发动攻击,等到修平回过神来,他们已经两败俱伤了。

修平实在有点厌倦这种气氛。在陈述芳子的罪状时,他感觉自己好比审问刑犯的检察官,痛快无比,如今他的罪行也被抖了出来,身份也随之变为阶下囚。

修平站起来走到厕所。这种互揭疮疤的行为非但没有一点好处,而且只会把夫妻的关系搞得更差。

小完便走出厕所,妻子手中拿着一条手帕,楞楞地看着天花板。

“总而言之……”

修平嘟囔着,为了缓和气氛,他走到洗碗台旁喝了一杯水。

“今天的事你再好好想一想。”

修平原本不想就此罢休,但是折腾了整个晚上,他已经身心俱疲,因此希望早点结束这场战争。

“好不好?”

修平语气轻柔地问道,妻子却依然看着天花板,一声不吭。

“睡吧……”

说完后修平随即发现这句话和此刻的气氛极不协调。这句话无异表示希望芳子和他上床。在这种情况下,芳子虽不至于会错意,修平仍然觉得自己说错话而有点尴尬。

修平丢下坐在椅子上的妻子,往卧房走去。

卧房里黑漆漆的,棉被也没铺。若在平常芳子一定会说:“我来铺被。”但经过如此激烈的争吵之后,她绝不会开口了。

修平无可奈何地拿出棉被来铺,然后换上睡衣。看了一眼摘下来的手表,十二点过五分,漫长而痛苦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躺进被窝里,修平紧抓着被褥往墙边挪,让出偌大的空间,这么一来,待会儿芳子铺她自己的被时,他们两个人自然不会靠得太近。

修平把卧房的大灯熄了,只留下枕边的台灯,后来发觉还是太亮,便也熄掉台灯,整个卧房又再度陷入黑暗之中。

客厅里没有半点动静,芳子是不是仍然瞪着天花板看呢?

修平仰躺着,随即叹了一口气。

夫妻交相指责大吵一架的结果,显然只是得知对方不忠于自己的事实。

修平本以为妻子会遮遮掩掩力图掩饰,没想到她却爽快地承认了。她虽然没有明说外头已有男友,但那句“你也和那个不干净的女人在一起好了。”对于修平的追问,无异给予肯定的答复。

“唉……”

修平了解他和芳子的婚姻正面临严重考验,他却连就问题本身认真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窗外传来阵阵小鸟的啼声,并夹杂着挥打高尔夫球的球声。

聆听这些熟悉的动静,修平才真正感觉到自己已经回到东京。

高尔夫的球声来自于对面街上的某一户人家,他们在院子里搭了球网,每天早上都会练上几个十分钟。

枕边的台灯依然关着,陽光却已从窗口肆无忌惮地渲泄进来,卧房里的一切清晰可见。

修平的左手边是一面白色的墙壁,正对面是通往客厅的纸门,妻子则背对着他睡在右手边。

看着妻子的背影,修平想起昨天的事情。

昨天,从札幌回到家里,吃过晚饭之后他和芳子激烈地吵了一架。结婚十七年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这么赤裸裸地抒发彼此的不满。

单看此刻宁静安详的卧房,实在找不出一丝的不妥。他们夫妻之间被褥的距离相当于平日的两倍,或许可以勉强说得上是唯一争吵过的痕迹吧!

修平看着两床被褥间的距离,心情渐渐沉重起来。

就算芳子待会儿起床后,他们不会再重复昨天那种争吵,然而要恢复往日的平稳关系,似乎已难上加难。

在光线愈来愈充足的卧房里,修平叹了一口气。

芳子平常总是把闹钟摆在枕边,六点钟必定准时起床,今天却不见闹钟的踪影。是她压根儿就不打算这么早起床,还是太过激动而忘了摆呢?反正,看样子短时间内她是不会起床了。

芳子的鼻息规则而均匀,显示仍在熟睡中,于是修平蹑手蹑足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加了一件睡袍,往书房走去。

走进书房修平立刻把窗帘拉开,坐在椅子上。墙壁上的时钟已经指着六点十分。平常,从这个时候一直到吃早饭为止,他总会趁机阅读一些论文或杂志,今天却提不起劲来。于是,修平点起一根烟,走到门口拿报纸,然后从第一版开始看起。

将近七点半的时候,车声与人们的嘈杂声从敞着的窗口传了进来。修平已经抽了七根烟,他重重地干咳了一声。

修平大约都在八点钟左右出门上班,如果芳子还打算做早饭的话,这个时候她实在该起来了。她继续睡觉究竟做何打算呢?

修平看着时钟,愈想愈气。

倘若芳子以后不再煮饭烧菜整理家务,修平可就伤脑筋了。经过昨天晚上激烈的争吵,修平大概可以想象芳子的心情,但总不能因此而拒绝履行妻子的义务吧!

突然间,修平真想跑进卧房怒斥芳子一番。

“你在磨蹭什么?赶快起来煮饭!”

如果芳子顶嘴反抗的话,修平一定要让她明白一个事实:

“不论发生什么事,你做人家的妻子一天就必须履行一天的义务!”

为了稳定情绪修平又点了一根烟,然后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不一会儿,客厅那边传来了动静。

芳子总算起来了。修平坐回椅子上,略坐仰躺姿势。

修平心想,既然芳子起床了,自己就不必太焦躁了。应该暂时不动声色,先看看对方的表现再决定自己的态度。他摊开已经读遍了的报纸,想象着芳子走进书房时的表情。

她会坦率地道歉,说一声“昨天的事很对不起”?或是依然延续昨天那种臭硬的脸色?

修平在好奇与焦躁的矛盾情绪中,等待着芳子进门来和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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