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病叶(5)
“我知道。”冬子点头,望向柜台,坦白说,她很希望避开这个话题。“对不起,给你带来很多麻烦。”
“且慢,还没结束呢!委员会还希望向你问清楚当时的直接症状。”
“可是,结果还是相同吧?”
“或许不能因此要求赔偿,或裁定对方的院长必须负责,但,很可能会对其提出警告,再加上又被委员会怀疑,今后他可能就不会再如此轻率行动。”
“那还是算了。”
“你不出席接受委员会的询问?”
“不!”这次,冬子肯定回答。
“或许向警方提出控诉也可以。”
“不,真的没必要。”
“我做得太差了。”
“没有这回事!如果没有你,我不可能知道肿瘤、手术之间存在那样多复杂且困难的问题,所以,现在我又增长不少知识了。”
“我也是调查后才知道的。”
“来,忘掉这些,喝酒吧!”
“可是,真的这样就算了吗?”
“是的!这样比较好。”
“为什么?”
“也许你不了解、如果这真的只是医师单方面的过失,我反而会更难过。”
“这我了解……”
“到目前这种程度最好。来喝吧!”冬子激励自己似的端起酒杯和船津碰杯。“辛苦你了。”
船津仍似无法同意,但,还是举杯了。
“你还是要去美国?”
“嗯。”
“那么,今夜我们尽情畅饮一番。”
“真的吗?”船津脸上终于恢复笑容。
又有客人进入,柜台前已经客满。妈妈桑是肥胖的中年女人,但是客人以像船津这样的年轻上班族居多。
“还是要在那边待好几年?”
“难得去一趟,总要多学一点东西。”
“这么说,我们已经无法再见面了?”
“没有这样的事!虽是美国,只要花一天的时间就能回来了。我打算每隔半年回来一趟,很快又能见面。”说着,船津喃喃自语:“我是为了离开你才去美国的,半途回来毫无意义。”
冬子凝视着盛有白兰地的酒杯,心想:为何此刻心里会有这样的寂寞呢?是只因失去爱慕自己的青年的寂寞,或者是失去一份爱情的寂寞?
“走吧!”冬子虽喜欢这里的气氛,却想换个地方。
“去哪里?”
“出去再说。”
走出店外,雨停了,但是云层仍很厚。
“去饭店的酒吧好吗?”船津指着矗立在夜空中的饭店。
“我想找个可以跳舞的地方。”
“我不太知道,但,上次所长曾带我们去的那边可以跳舞。”
“是在银座吧!就去那边。”冬子走在前面,向驶近的计程车招手,上车后,吩咐司机:“到银座。”
船津问:“真的可以吗?”
“当然,接下来我请客。”
“不是这个、而是……如果被所长见到……”
“放心!再说你不是已经辞职了吗?”
“可是你……”
“我的事你没必要担心。”
上次和贵志去的酒吧是在银座的新桥旁,位于白台.大楼的地下层。与其说是酒吧,倒不如说比较接近酒廊。
行道树街是单行道,由新桥这端进入约二百公尺,可见到白色大楼。
两人在这里下车,走进楼梯。见到霓虹钉招牌,冬子才慈起,店名是“玛格丽特”。
上次来时,感觉上整间店光线颇暗,但今天来了一看却并非那样。虽已快十一时了,但是对这一带而言大概算是刚人痪,客人并不多。
两人进人后,在左手边靠内侧的厢座坐下。
“喝什么呢?”女服务生马上送来冰开水,问。
“我要白兰地。你呢?”冬子问。
船津沉吟一下,说:“我也一样。”
“最近贵志先生来过吗?”冬子问服务生。
“半个多月前来过一次,之后就……”
“是吗?”
冬子点头。但,船津似仍很在意。“也许待会儿就来了呢!”
“没必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边说,冬子也在想,如果现在遇见贵志该怎么办?
两人之间没什么暖昧情事,而且贵志很有风度,就算见面了,应该也不会怎样,顶多只是一起喝酒而已。
大概是体内积存了不少酒精,冬子变得大胆了。
“为你即将前往美国干杯。”冬子端起白兰地酒杯。
“不,今天是该为你干杯。”
“为我?”
“虽然一切尚未明朗化,但是,有关医院方面的调查已经告一段落。”
“那么,辛苦你啦!”
“你比较适合来这样的地方哩!比在新宿的低级酒吧好多
“没有这回事!”
虽然客人不多,但是有乐手弹奏钢琴,坐在角落的两人开始跳舞。
舞池很窄,又是钢琴弹奏,没办法跳热舞,却也因此形成宁静、高尚的气氛。
“陪我跳舞。”在微圈之下,冬子主动邀船津。
船津舞跳得并不高明,只是学生时代被朋友带去跳过两二次舞。
若说跳舞,贵志的舞技高明多了。依贵志所说,他在学生时代没有判的嗜好,几乎都泡在四、五百圆就可以跳一整夜的舞厅里。
“是夫那边勾引女人吧?”冬子问过他。
贵志没有回答,笑了笑。
船津的舞步生疏,整个人非常紧张,但,冬子却在对方那僵硬的姿势中感受到年轻的气息。
钢琴曲名是“单纯的别离”。
“上次也是这首曲子呢!一定是为我们而弹奏的。”冬子靠在船津胸口,低声说。
“这样算是单纯?””不是吗?”
“我不知道。”说着,船津双臂突然用力。“你别笑我,静静听我说好吗?”
“说什么?”
“要和我一同去美国吗?”
“我?”一瞬,冬子想抬起头。
但,船津低头,在她耳畔低声接着说:“和我一起。”
“的确,到这里之前我是打算独自前往,可是,进来这里后,忽然改变心意了。”
冬子把脸埋回船津胸口。船津白色的衬衫内有着男人的味道。
两人就这样默默跳着舞。冬子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船津似也为自己唐突之言困惑不已。
不久,曲子结束,两人回座。
船津似提起勇气般既曝了一口白兰地,说:“不行吗?”
“等一下……”冬子凝视船津。“你大概误会了。”
“我没有误会。”
“我是动过手术的女人。”
“我知道。”
“那么,就是开那种玩笑。”
“我并非开玩笑,是真心的。”
“既然真心,就不该再令我悲伤。”冬子站起身来,走向化妆室。
在光线明亮的化妆室里,冬子凝视镜中的自己——那是一张即将二十九岁、没有子宫的女人的脸孔——
他想对我这样的女人如何……
※※※
从化妆室出来,回座后,冬子尽量以开朗的声音说:“我们该走了吧?”
“已经要走了?”
“十一时过了呢!”
“刚刚说的话让你不高兴吗?”
“不,不是的。”
冬子有预感,继续和船津在一起,自己体内有某种东西会崩溃,最好是现在就分手。
“你不是说过今天要慢慢喝吗?”
“可是,已经太晚了。我先送你回家。”
“不,我送你。”船津生气的说着,站起身来,默默走出店外,拦下计程车,说:“我送你。”
车子前进后,冬子问:“生气了?”
“没有。但,你一直都没有真心听我的话。”
“不是的,我都很认真在听。”
“那么,为何突然要回家呢?我才刚提出来,你就拼命逃避。”
“错了……”
“可是,我们明明才谈到一半,不是吗?”
“那是因为……你讲了太可怕的话。”
“问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美国,为何可怕呢?我又不是要带你去那边后就把你甩掉。”
“这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害怕。”
“我完全不懂。”
“没错,你不会了解的。”冬子埋坐在座位上。
船津很单纯,似认为带自己所爱之人同行乃是理所当然,才会如此认真的说话,但,冬子却害怕这种认真。如果自己相信而答应同行,等他以后清醒时,要怎么办呢?
自己目前看起来还很漂亮,但,终有一天会褪色,露出本来的样子。而,船津知道自己的一切,包皮括和贵志交往之事、丧失女人最重要的器官之事、年纪比他大两岁之事,这些,现在或许能原谅,以后很可能无法原谅,届时,自己将成为他憎恶的对象。
而,冬子不想尝到那种悲惨的滋味,如果那样,不如现在就自己承受痛苦。
车子由大马路驶向参宫桥车站,四周都变成狭窄的商店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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