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堕胎、赌博师、杀人 2
快到中午的时候,光平收到了一份邮件。其中有塞满衣服广告的快递,和一封用庄重的楷书写着收信人的白色信封。快递是服装店发来的,光平去年夏天在那买了一套深色西装,白色的信封是老家的母亲寄来的。
“前略最近身体还好吗?家里我和你爸爸身体都很好,不用担心我们。”
开头是与以往一样的开头问候,接下来写的是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了啊,带着孙子去参加七五三啊这类琐事。(※日本小孩7岁5岁3岁事举行的行事,祝愿健康成长。)生意指的是父亲经营的一家面店,孙子是光平哥哥的孩子。
信的结尾和往常一样,“大学那边很忙吧?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能回来的时候事先通知我们一声。”
光平把信放回信封里,把信封扔到了矮桌上,然后一头倒下仰躺在榻榻米上。胸口就好像油腻食物吃多了,变得很沉重。
——大学吗……
光平重重地呼了口气,好像要把沉积在体内的杂质吐出来0已经过了两年了,这次要怎么样蒙混过去呢。
到了下午,光平走出公寓,步行十分钟到了一家名为“青木”的咖啡屋。这是一家只有五张四人桌,面积称不上大的店铺。四周的墙壁只贴着炒饭和咖啡套餐的价位表,感觉不到半点优雅气氛。就算店里有几个客人,也都是来看靠在墙边书架上的免费漫画的吧。
“来的正是时候。”
沙里绪看到光平,张大艳红的双唇欢呼道。她手里的盘子上放着四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沙里绪自去年夏天从女子高中退学以来,一直在这家店里工作。成天浓妆艳抹,穿着比平时更暴露的短裙在店里来回忙活。客人里有几个人好像是以她为目的才来光顾的。
“二楼吗?”光平接过沙绪里的托盘后询问道。
“二楼三个,三楼一个”
“了解。”光平端着托盘走出店门,上了旁边的楼梯。
“青木”的楼上是一家麻将馆。楼梯的中央有个平台,在那有扇玻璃门,这就是麻将馆的入口。“青木”的营业额可以说完全来自这家麻将馆,今天整个馆里 也是挤满了人。就算开着排气扇,在打开玻璃门的那一刻,还是会感觉一阵灰色的空气扑面而来。不吸烟的广平把三杯咖啡放置在前台,交待了身材瘦小的店主一 声,逃也似地跑出这个地方。
三楼是一家台球室。
光平爬上四楼,看到有四张台球桌正在被使用。其中两张是只用四个球的开仑台球桌,另两张是轮流击球的轮番撞球。在场的客人好像都是学生。其中混着两个穿戴花哨的制服女生,看起来在为自己的男朋友加油。
把咖啡给了其中一个客人后,光平环顾室内,松木元晴和往常一样站在窗台边呆呆地看着店前的大街。光平把托盘背在背后,慢慢地走近他。松木注意到有人接近,他转过身,用随和的声音打了声招呼,“哟”。
松木在光平来到这里工作的三个月之前,已经在照看这层的台球室了。
这个男人的头发用大量发胶高高梳起,总是这样对着窗外目光游移。他今年二十八岁,比光平年长五岁。
“生意如何?”光平问道,以此代替问好。
“马马虎虎吧。”松木回答道:“看那边。”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街道的方向。
他示意的是在“青木”斜对面的一家理发店。店面好像正在装修。
“那家店最近好像没什么客人了,店主存了一笔钱要把店铺重新化妆了一番。”
松木用讥讽的语气说道:“但是结果还不是一样?刚开始因为稀奇还有一些客人光顾,最近又退回原点了。这店也就这回事了。”
“店主听到的话一定会哭出来的。”
“有什么好哭的。店主自己应该是最明白的吧。在这种地方再怎么挣扎也是没用的,这条街已经没有生命了。大家只是没有逃离这里的勇气而已。”
光平低头看向街道。两条单行道车线分别通往南北,往北直行就可以到本地的大学。以前在那儿还可以看到大学的正门,但是现在已经看不到了,现在的正门往东边移动了九十度。学校的新建教学楼空间上的问题和那边离车站比较近是换校门的主要原因。
正门在北边的时候,学生都聚集在这条街道上。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里作为学生街是很繁荣的。无论咖啡屋多增加多少家,每一家里都会挤满了学生,甚 至有学生一大早就来等着抢麻将桌。游戏中心,舞厅等能吸引学生的店铺也相竞开张。“青木”的老板也是用那个时候赚的钱把店面扩张到三层的。
但是由于正门的场所变换,一口气把学生拉开了很远距离。
每一家店的经营者,都做好了承受不同程度打击的觉悟。不可能会像以前那样,有大量路过客来光顾了吧。也许今后店里的营业额基本上只能靠常客了,店铺之间的竞争也变得激烈了起来——他们所做的觉悟也就只有这个程度而已。
但是他们的预料完全错误了,他们忽略了学生顾客重视新鲜感这一点。他们都认为学生们会看重他们习惯的店。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学生们根本没有“我不会在这家店以外的其他店喝咖啡”这样的执著心。他们只要有在车站或学校附近,能让他们放松的店,不管是哪家都可以。
在大学的新正门和车站相连的街道上,各式各样的店铺兴起,那边作为新的学生街开始繁华起来。与此同时,旧学生街有一半的店铺都拆下了招牌。现在剩下的店铺数量只有最盛时期的四分之一了。
“一言蔽之,我讨厌这条街。”松木做结论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这条街?”
“我没想到这条街会是这个样子。知道的话,大概就不会来了。”
“那你为什么还继续呆下去。”
“我就要逃出去啦。”他从裤子口袋里取出口香糖,扔了一颗到嘴里。“我现在正在制定逃出计划。”
“是长期计划吧?”光平的语气里有些讽刺。
“是要花一点时间。”
松木的表情很认真。“逃脱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嘛。你看过一部叫‘大逃亡’的电影吗?”
光平摇头,“那PAPILLON呢?”松木继续问道。
“没看过,我不怎么看电影。”
“还是看看电影比较好,能学到不少参考。”
松木真是个奇怪的男人。虽然光平已经认识他三个月了,但他从未说过关于自己的事。光平对他的了解只限于他台球技巧高超,且囊中羞涩的程度而已。询问 “青木”的老板也只得到同样的回答。老板好像是在去年冬天雇佣他的,那时他拿着“招聘从业员,欢迎有台球经验者”的招聘广告突然出现在店里,除此之外对他 几乎一无所知。
虽然松木对自己的事情闭口不言,但却问了光平各种各样的问题。他好像对光平大学毕业后不到企业就职这一点很有兴趣。不厌其烦地缠问光平其理由。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也不是我不想去企业工作啦。虽然像我们这样的机械工学毕业生,毕业之后成为制造业的上班族好像已经成为定式了。但是我不想走这条道路,我想在更大的范围内,找到真正适合我的工作。”
如果和自己的朋友们说这些话一定会被当傻瓜的吧。但是松木认真地倾听着光平的话,然后,同样认真的说道。
“你的想法非常好。在如今的社会,当人们想决定自己前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一条铁轨上无从选择了。但是心中有梦想是不够了,不付诸行动的话,世界是不会改变的哦。”
这时光平感觉到松木心中是不是也有着什么梦想,虽然从松木平时的德性里一点也看不出来。
松木把视线转到入口处抬起右手示意。光平也看向那边,“赌博师绅士”面带微笑走了进来。
“你中午会来这里还真是少见啊。”松木对那个人说道。
“我今天请假了。”
“请假来特训吗?真努力呢。”
“不是这样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来这里看看。”
绅士脱掉了上衣,细心地将上衣挂在了店里准备的挂架上。“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能赢。”
“得了吧你。”松木也脱掉了自己的皮夹克。然后两人走到了最靠墙的一张开仑台球桌边。
“赌博绅士”——这是松木给这个人取的绰号。绅士年纪大约四十左右,好像是因为他总是穿着黑褐色的三件套,才被这么称呼的。听说他从几年前开始就是 这里的常客,松木在这家店里开始工作的时候开始就和他很亲近了。因为他家就在这附近,所以他总是像这样每个几天出现一次向松木挑战台球,虽然他的技术好不 到哪去。
“今天下班的时候要不要去喝一杯。”
光平对松木做出举杯的手势。松木一边选球杆,一边眨了眨眼表示同意。
光平在“青木”的工作时间是下午一点到晚上九点。他的工作主要是端送客人点的食物。一楼的咖啡屋就不用说了,他还必须要往返于二楼与三楼之间,可以说是相当重的体力活。
晚上八点的时候,宫武在咖啡屋里现身了。他身穿着苔绿色的运动夹克,带着一副淡蓝色镜片的平光眼镜。
他绷着脸走进店里,环顾店内一周,然后慢慢地走向最里面的一张桌子。那里可以说是他的指定席位。广平心里明白他喜欢来这个地方的原因,所以拜托沙绪里去送菜单。沙绪里把装了冷水的杯子放在了托盘上,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光平装着在看电视里的歌舞节目的样子,偷偷窥视着武宫那边。他看到宫武频频向沙绪里搭话,他扬着嘴角微笑着,时不时伸手推推自己的平光眼镜。沙绪里双手把托盘托在背后,交叉了修长的双腿站着,脚尖点着地板,听着他的话。这种状态持续了一会儿,她走了回来。
“一杯咖啡。”她说道。光平听到了之后走进厨房,她也跟了进来。
“保时捷哎。”沙绪里悄悄在光平耳边说道:“他说他借了一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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