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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3节(2)

信太郎带我参观起居间。当时我的感觉那是一间像学校教室一样广阔的房间,里面既没有鹿头标本、也没有版画,更没有陈列着高级洋酒的釉漆橱柜。不仅如此,里面没有一样是我想像中富贵人家会有的那种高级、有年代历史的家具。

里面散乱地像是跳蚤市场一样。有那种东西没有效在该放的地方的印象。像是电视机上就乱放着杯子,地毯的角落散放着巧克力的罐子啦、吃剩下来的水果盘子啦; 挂着圆柱型的古董钟的墙边,吊着非洲工艺品的好几张脸谱,然后在罩着花布的摇椅上,摆着形状奇怪的吊灯。就是这么杂乱无早。

什么都是零零散散的没有统一性,要是爱整洁的人一定会受不了。但是不可思议的是,虽然是乱无头绪,我却不感到是第一次来到这个房间,有那种我不知到过那房间多少次了的错觉。不等信太郎请我坐下来,我就自动地坐在皮沙发上。沙发失去了弹性,一坐下来臀部就沉下去。老妈端咖啡来,用我看也没看过的美丽陶瓷杯装着,里面加了很多新鲜中奶,旁边还有一只短短的像是用木屑拼起来的褐色的小棒我一问那是什么,信太郎就说:“是肉桂棒,代替汤匙搅拌咖啡的话会有香味。”

“我不知道有这种东西。”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信太郎把放在椅子上的灯罩拿起来,然后坐下来,朝着我笑。“和雏子到朋友家玩,看到这玩意还以为是什么饼干呢,一咬下去就被大家笑。”

“我也差点咬下去。”

“可一点也不好吃哟。不过咬了也不会有事,不是有毒的东西。对了,你喜欢意大利菜吗?”

“你是说意大利面吗?”

“我和雏子的朋友在六本木经营一家意大利餐厅。他比我大八岁,我是在他家看到这个肉桂棒的,所以才想起来问你,下次一起去吃,那家店可是味道好得不得了。你一定会喜欢。”

“好。”我说,除此之外,也不知该说什么就默默地喝着咖啡。

“下次去的时候,可得要替你找个护花使者。对了,半田不错,找半田好了。”

“半田?”

“我的学生。”信太郎说,“今年春天大学毕业进了研究所。是个颇优秀的家伙,还是个美男子。和你站在一起的话,简直像一幅画。对了,你有没有男朋友?要是有的话,就没有必要叫半田了,你把他带来。”

我苦笑说:“您不带我上餐馆,也还是会好好的替你工作的。”

信太郎眨着眼,好像感到不可思议、又感到好笑地望着我。“我大概是雇用了世界最认真的女学生了。”

“是什么意思呢?

“不管我和你说什么,你都会转到工作上的事。”

“我不是认真,只是不懂事而已。”

“我看你不只认真,还很谦虚。”信太郎笑着说,“以前也雇了一位大学女生,和你是完全相反。比约好的时间晚两个小时才来,我一问她,她就说是和男朋友上旅馆开房间所以迟到了。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是吗?”

信太郎以柔和的眼光看着我:“你不喜欢听这些?”

“不会呀、完全不会。为什么?”

“我看你好像有点僵硬。”

“没有、我没有。”

其实完全相反,我觉得很轻松。从大片的落地窗往外看可以看到正飘落的雨丝。房间很温暖宁静,十分舒适,仿佛觉得散乱四处的杂物每一样都有一段故事一样。我很想把这个感觉告诉信太郎,但不知如何表达。

“我想找人帮忙时,不太喜欢先来个面试啦,或逼问一大堆问题啦。”他边说边把滚落在地上的香烟捡起来,用桌上的打火机点燃。“就算不这么做,也自然可以感觉得出来。像上个礼拜我在俱乐部看到你的瞬间,就觉得我雇用你很好。也没有理由,人与人之间的相逢不就是这回事吗?”

“我们好好相处吧。”信太郎抽着烟站起来,摇椅被弹得摇摇晃晃,碰到了地上的灯罩发出声响。

“来,我带你到书房。老妈!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请你把咖啡端到书房来,还没喝完呢。”在起居间的一个角落,有一个铺着粉红桌巾的圆形餐桌。后面用柜子隔起来当成厨房。老妈从厨房走出来说:“好、好,马上来。”

信太郎的书房大约有八坪这么大。和起居间一样,甚至比起居间看起来更杂乱。一整面墙壁做成的书橱,还是有很多书因放不下满出来,地板上也堆着书像小山一 样。细长的书桌上散乱着书籍和文具类的东西,书桌旁有一个装录音带的地方,录音带的盒子则像积木一样堆积着。天花板上吊着一架旧式的飞机模型。

信太郎请我在表层布都磨破了的紫色沙发上坐下来后,自己就马上深陷在旋转椅上。把要开始翻译的原文书拿在手上,采取很舒服的姿势。那本书厚得让人吓一跳。

我一问用什么来记才好呢,笔记本好吗?得到的回答是什么都好。问他用铅笔呢、还是原子笔呢?他说随你喜欢。

“但是……我还是不知道要怎么做比较好,可以告诉我吗?”

“就把我说的原封不动记下来就好了。”

“即使明显文法有错误也一样吗?”

“要是明显错误的话,你大概修改一下就好了。”

“但是这就不能算是正确的口述笔记了,不是吗?”

“你好像越来越开窍了。”信太郎愉快地笑起来:“你不只是认真、谦虚,还很仔细嘛。”

“没这回事。”

“等一会儿一起喝啤酒吧。”

“什么?”

“等今天该做的事做完了,一边吃雏子的红烧肉,一面喝啤酒。好吗?”

“我没意见。”我说。

老妈将喝剩的咖啡端过来,信太郎向她说了谢谢,又开了个颇无聊的玩笑,老妈笑嘻嘻地步出房间。

“那么,开始吧。”信太郎这么说,轻轻地咳嗽。咳着咳着他的目光就再也离不开手中的原文书。我就像在大学里有阶梯的那种大讲义室听讲一样,把进入耳朵话一字也不漏听地,拼命地记起笔记来。

翻译的文章经过他的口译,委委道来。但有时,他的声音突然止祝我想是怎么啦,一拾起头,会看到他在查字典或是站起来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或有时他会用手顶着下巴一直瞪着窗外。

在那时候,我会玩着手中的原子笔,检查记下来的笔记。由于才刚切口开始还不太清楚小说的内容,但信太郎所译出的文字相当优美,实在不像只是初翻阶段的文章。

半途有人敲门,雏子走进来。信太郎瞄了雏子一下,表情不变地继续翻译。雏子觉得很有趣地坐在我身旁,点起一根烟偷窥我的笔记。

“刚刚半田打电话来,”等信太郎告一段落后,雏子说,“问我要不要到涩谷去。你要不要一起来?”信太郎笑着说:“不行耶,不可以诱惑我。我们正在工作中。你一个人好好去玩吧。”

“但是今天正好大家兴致高得很。”

“我和矢野小姐提过半田,下次四个人一起去卡布其诺。”

“好呀!”雏子点点头朝着我说,“财不起哟,我要出门。红烧肉我拜托老妈等-下热给你们吃。尝尝看。我想陪着你吃,但,下次吧。”

“好。”我说。

雏子走出房间,但还没过十五分钟又走进来。穿着鲜艳橘色迷你裙和同样颜色的长外套。她站在门口,用很娇甜的声音唤着信太郎:“小信,我今晚或许会在外头过夜,我会再打电话回来。”

信太即招招手作为回答。雏子向着我小声说“拜拜”,然后消失在另一端。

信太郎马上开始继续翻译,一直到傍晚五点,我们都沉浸于工作中。还好是拜工作之赐,让我可以忘记片濑夫妇奇妙的对话。等到工作完了,信太郎拜托老妈端啤酒和红烧肉来书房时,我才又想起来。

我已听信太郎说叫半田的男子是信太郎的学生,相当优秀、又是个美男子。为什么那么年轻的男人和雏子非得两个人约到涩谷见面呢?又为什么雏子会说,有可能在外过夜呢?

“你吃吃看这红烧肉。雏子可以说是烧肉的天才。”

我依他的话从盛着红烧肉的碗中夹起一块塞进嘴里,一说好吃,信太郎马上笑着说:“对吧!她最喜欢喂别人吃这道菜,想要听人家说好吃。好像这才是活着的乐趣一样。真可惜,她今天要是在就好了。”

我小心地不让他觉得我在探人底细地问道:“你夫人是出门和朋友见面吧”

“和半田呀。我刚跟你说过了,我的学生。”

“是和他去哪旅行吗?”

“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刚刚夫人说,她或许会在外过夜。”

“她是去半田住的地方啦。”信太郎好像连碗都要吃下去一样,将里面的东西胡乱扒下肚,然后一面说:“半田是雏子的男朋友中的其中之一。”

“但是……那位先生……不是您的学生吗?”

“是呀。我的学生是雏子的男朋友。”

“你们夫妻真是观念开放。”

“为什么?”

“当然呀。那样的关系……要是普通人不吃醋死了。”

“我也好、雏子也好,都没有吃过对方的醋。结婚已经五年了,一次都没有。”

“你不觉得不舒服吗?自己的老婆……那么漂亮的老婆和自己的学生……”

“我不允许有入伤害雏子,但是,”信太即将杯中的一干而尽,很沉稳地说:“让雏子快乐的人,我可是欢迎得很。”

我本想说,这是有钱人常有的、毫无由来的自信。但话到嘴边又硬吞了回去。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不礼貌、太过份的说法。取而代之的,我拿着啤酒杯环视着信太郎的书房。因为有点疲倦,酒精特别会发生作用。我感到有一点开始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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