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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曳 3

"生儿育女是一气呵成的,孩子差一岁也没关系。"

我还在忙于照顾第一个孩子,脑子里根本没想要不要生第二胎,类似这样的话接二连三地轰过来,我真有些不快。

因为他们绝对不是因第一个孙女的诞生而欢喜,却总期待着我肚子里还没影儿的男孩子。

尽管这种不体谅人的言语伤了我的心,我还是竭力做出满面笑容的样子。但是,只要有我的子宫在,而我自身怎么着都行,这种话太伤人了,以至于我开始对这家人抱有不信任的感觉了。

妻子有过这样的感觉呀。周围的人的确说过类似的话,不过妻子总是点头,省吾还以为妻子和他们是同样的心境呢。

要真是那么不愉快的话,跟自己明说不就好了嘛。那样,省吾可能就会跟父母交换一下意见,不过,实际上工作太忙,没有富余的时间来慢慢地听听妻子的心声。

女儿一岁生日的那天晚上,丈夫给了我女用体温计和体温表。看来,他也感受到父母的压力了。这样想着,我就按他说的量了体温。

我曾问过他:"医院的继承人是女孩子不也很好吗?"

他却固执地坚持:"当然是男孩子好了。"

争来争去,我就跟自己说:"现在的时代,虽说是男女平等,可是除了依旧适应男尊女卑的风气以外,没有别的办法。"不知不觉,自己也在这样的风潮中顺其自然了。

否则的话,只能是徒增生活的艰辛。

省吾的确在女儿夏美一岁的那个时候让妻子量过体温。

那是因为觉得妻子也想再要一个男孩子才那样做的,没想到她会说什么"只有适应男性优越的风潮"。省吾觉得并没有那么夸张,可妻子也许并没有理解。

日记里不再叫自己是"丈夫"而是"他",对此省吾有点不满意。这不简直就是称呼不相关的他人吗?

有时候,他会看看我量的体温表,说:"今天是排卵的日子……"然后就渴求着我的身体。

平时我喜欢穿长睡袍,只是在和丈夫做爱的夜晚才换上睡衣和睡裤。只要事先将内衣和裤子脱下,就省得还要将长长的睡袍一点一点卷上去。

像这样只为了生孩子而进行的夜间准备工作,恐怕一生都不会忘记。

两个人都只脱下睡裤,几分钟就完事了。确实是气氛什么的都没有。就那么无言无语地,就像是机器一样被对待,我感到无尽的悲哀。

那绝对不是爱。只不过是为了受精而进行的身体结合而已。

即便不是那样,丈夫也总是只考虑自己的立场。

婚礼的那天晚上,因为喜筵的气氛很热烈,黎明时分才回到房间,感觉非常累。

而且呢,为了尽快开始蜜月,第二天早上很早就得向机场出发,很想好好地休息一下。

所以当我拒绝做爱时,他就像非得完成新婚初夜的仪式似的强行扑过来,几分钟后就鼾声如雷地睡着了。看着他的侧脸,我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读着读着,省吾心情复杂地垂下了头。

真没想到,连这样的事情,妻子都记起来一一写下。说不定,写这些事的晚上,感情会异常的兴奋;也说不定,前前后后想一想,过去的种种不愉快一下子都重现出来。

这一切,都是对自己猛烈的痛斥。

把丈夫跟不相干的他人一样叫做"他",能够如此冷淡地批评丈夫的做爱方式。

这简直连爱的碎片也不是。这难道不是对丈夫本身的彻底否定吗?

男人最受打击的就是在房事上遭到批判。有的人就因此失去自信而不能勃起。

而妻子的语言更是毫不留情。

丈夫的做爱方式总是机械性的。

首先是从他右手的食指感受到的。突然间,伸到两腿间,连缓和情绪的空隙也没有就将整个身子压上来。这个过程每一次都分毫不差准确无误地进行着,而且总是单调得如同走过场似的重复作业。

就在这样的做爱过程中,我试图找出爱的影子,但是连一点碎片也找不到。

然后,他只要自己满足了,就立刻转过去背对着我睡觉。

但是,在我的体内,只剩下结束之后的空虚感积淀着,很快就成为倒流从子宫深处喷涌而出,变成废弃的残骸。

更何况,这种机械式的身体结合,也仅限于在排卵的日子里进行。

这次是这样,下次也是,再下一次也……

有时候由于他过分的粗暴和痛楚,我央求他"别这样……",可他说什么"趁年轻的时候可以产生优良的精子。今天是排卵的日子,生男孩的几率很高",从不会因此罢休。

那个时刻的他,不是爱着妻子的丈夫,仅仅不过是向想要男孩子的女人加以说明的医生而已。

这样不断重复着,对和他做爱就开始感觉到厌恶和憎恨,便装作排卵期不确定,在体温表中也胡乱地记录体温的变化。事实上,除了这样做,没有别的办法可以从做爱这件事逃开。

幸好,女儿两岁了,我也还没有怀孕。可是,丈夫开始焦急了,让我吃容易生男孩子的碱性食品,有时候也让我服用磷酸钙片。

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把做爱等同于生殖行为来考虑,而所谓的行为也只是义务性的。

终于,如愿以偿,我怀上第二个孩子的时候,从心底松了一口气的,并不是怀孕,却是因此以可以不用再和丈夫做爱而产生的放心。

那天晚上,我把之前一直穿着的浅蓝色睡衣睡裤悄悄扔到厨房的垃圾桶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这样,我的工作终于完成了。只是,对丈夫的厌恶感却无法去除,至今仍藏在身体的深处。

日记在这里结束了。省吾坐到沙发上,紧紧抱着头,身体一动也不动。

刚才读到的日记太恐怖了。不,是让他看到了自己压根就没想到的事情。如此批判和丈夫的做爱,并如此冷淡地看待,世界上有这样的妻子吗?

"这都写的什么呀?"

禁不住有要大骂一顿的冲动,可这是日记,又能有什么办法。是自己偷看了人家本来谁也不想给看才写的东西,所以没法气愤起来。

但正因此,所写的内容都是真心话,绝对没有丝毫虚假成分。

那么这样看来,自己和妻子在做爱时,妻子变得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和自己做爱只是一味地厌恶,丝毫的快感都没有。

不过,省吾确实知道妻子什么感觉也没有。最初的时候反应很淡,后来也始终淡淡的,似乎在等着结束一样就离开了。

开始省吾还以为是有教养的女孩子所采取的有所控制的态度,想这大概是女人的修养艺术之一。

可结婚以后,不管多少次,妻子的态度没有任何改变。顺着省吾的要求,只是刚开始接受的时候有点难受地皱着眉小声咕哝着,在这一点上也许有点嗜虐的兴趣。然后,就什么反应也没有,让人觉得只是把身体借出去了而已。

面对那种清醒的态度,省吾这边虽有热情却不来劲也是理所当然的。那样就跟抱着一个索然无味、没有感情的冰冷女人有什么两样?

但是,妻子却把责任归罪于省吾。说什么只是为了怀孕的做爱,仅仅是义务性的做爱而已。

以前确实有一阵子为了想得到儿子,有的地方可能是过于机械了些,有时可能会敷衍了事。但,也并不等于是说我不爱自己的妻子了。

恰恰相反,正因为是爱妻子的,所以才希望她能早日怀上男孩,在我父母和亲戚朋友面前脸上有光。她是我唯一的妻子,所以略微有些勉强她了。

而她却一直怀恨在心,至今仍还对丈夫抱有厌恶感,这事情可就大了。这点必须及早改善,刻不容缓。

看来,对妻子还是应该积极求爱,应该像长田所说的那样,给她来点甜言蜜语、床笫之间的颠鸾倒凤就能将这冰女人的身体和心田全部打开。

省吾显得颇有自信地自言自语着,站了起来。

接近

进入九月,一直是陰雨连绵,台风又要来临。所幸的是东京仅仅是下了大雨,而九州、四国地方的灾害就相当严重了。

今年夏天有几天特别热,而突如其来的暴雨使天气骤然降温,这个夏天过得一点都不平静。

"就像我们家的吵吵闹闹一样。"省吾回忆着。

总之希望从现在开始,慢慢地向平静的秋天过渡。不久,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小儿子的学校开了运动会。

星期六医院休息。但每月一次去中野的敬老院"长寿园"出诊日碰巧也在这一天,运动会是去不成了。

这天早上,省吾告诉了太,太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脸上并没有显示出特别遗憾的表情。他对父亲不参加学校这类的活动早已习惯了,也许他一开始就没有期盼。

老年人患腰痛、关节痛等整形外科疾病的人很多,省吾已经答应长寿园的园长,每个月去长寿园出诊一次。明知这是工作,也只好利用珍贵的休息日了。

了解这些情况的妻子,如果能对儿子说"爸爸今天也要上班,没有办法呀"之类的话,也能照顾到他的面子。然而,妻子一句话也没说,一直在准备盒饭。

"真是的……"

他们都急匆匆地出了门后,省吾一个人也出了门。但在他的心里,盘算着今天晚上的事。

今天太参加运动会一定很累,女儿也说要跟同学去迪斯尼乐园,两个人肯定会早早睡觉的。

然后,已经很久没有跟妻子在一起了,试试看吧。

自己洗完澡,穿上睡衣,一边慢慢喝着酒,一边听着运动会的趣事。当气氛比较和谐时,就凑到妻子的跟前。

像不经意地去抚摸背那样,直接把手伸向胸前,抱住妻子,好像在问"怎么样"。

当然,妻子一定会吃惊,也许会抵抗,不管这些,只要抱住她,就先接吻。

如果能到这一步,妻子本身也是希望被拥抱的,那么就不会抵抗了吧。

下午五点长寿园的工作完了之后,事务长邀请省吾说:"一起去吃饭吧?"他有礼貌地推辞了。然后就去了新宿的广场宾馆,他已与诗织约好在这里见面,两人打算一起在四十四层的法国餐厅共进晚餐。

他们坐在能欣赏到窗外夜景的餐桌旁,吃完饭已经九点了。由于有点疲倦,就没有开停放在宾馆的汽车,而是漫步到附近的诗织家去休息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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