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流
斯托伊弗桑特·宾对开门的女佣咧嘴一笑,正如每次斯托伊弗桑特·宾咧嘴一笑时一样,对方也以粲然一笑回报他。
“多萝西小一姐很快就下楼来,斯托伊弗桑特先生。我能帮您脱一去外衣吗?”她目送着他,眼睛里带着远比赞许更为丰富的光芒。一娘一儿们总是这么瞅斯托伊弗桑特的。那晚在前往多萝西·哈德莱寓所的路上,他曾走进一座电话亭,有两个妞儿正从隔壁一座电话亭里走出来,一见他便互相推推搡搡。
“这汉子看上去顺眼极了,”一个妞儿说,目光紧紧尾随着他,一边从她放梳妆用品的小坤包里拿出唇膏来。
“是呀,他太英俊了,简直不敢相信。这些美男子太帅了,我可是腻味了。我一生中没结一交一过漂亮男人。给我找个量入为出的翻砂小工就可以了。”她对自己的笑话毫无激一情地干笑起来。
“得了,伊芙琳,他已经走了,别整晚干望着那道门了。那美男子已经不见影儿了。”
“我琢磨,”第一个妞儿涂好了唇膏,对着小包里的镜子自我陶醉地说,“我琢磨他是太漂亮了。我真想今晚跟他在一起做个朋友。”
“我还 盼望成为阿斯特夫人①呢——但我们不是。我们必须赶紧到佩卡拉洛饭店去,也许还 能美餐上一顿晚饭。走吧,我的女强人。让我们跳普西米舞②来一路走吧。”
当然,斯托伊弗桑特·宾并不知道这发生的一切。他并不知道一娘一儿们总是目送着他,对他起头论足,而今天晚上,他对周围的一切更加漠然,因为他为了一个非常明确的目标正往多萝西·哈德莱家赶去。他要向多萝西求婚,而心中毫无把握。
斯托伊③以前曾经向妞儿们求过婚。一次是在湖中独木舟荡漾时,有明月当空助阵,一次是在他的汽车里,那时正以每小时五十多英里的速度行驶着,他一只手搭在驾驶盘上。但他每次求婚都颇为成功,而最后一次还 是他的哥哥将他搭救出来的。让我们来瞧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那最近的一次求婚的情景还 历历在目。他是在哈利的游艇上求婚的。那次也是明月高照;对于结果,根本就没有什么疑虑。而今晚则不同。他要向多萝西·哈德莱求婚,而他有一种预感她会拒绝他。他点燃了一支烟,想用一抽一烟来暂时排除思虑。斯托伊弗桑特·宾从来没有真正思虑过,但是在一抽一烟时,他比平时更少用脑子——
①指英国的阿斯特子爵夫人南茜·韦普尔(1879-1964),曾是英国第一位下议院议员。
②美国二十年代流行的整个身一子颤一动的舞蹈。
③斯托伊弗桑特的简称——
这时,多萝西走进房间,伸出一只手来。“嗨,斯托伊,”她对他孑然一笑。
“你好,多,”他也报之以一笑,将烟卷啪的弹进壁炉的①炉火中。
人们一见多萝西,首先注意到的必定是她的秀发。她的头发象旧日乡间擦得锃亮的铜水壶那样金光闪闪,吸收了所有的炉火火光,偶尔还 熠熠返照一下。多么美妙的秀发!她身一子的其他部位也十分可一爱一,斯托伊怀着一种欣赏不已的心情瞅着她。
“你总是瞧上去这么美,多,”当她一屁一股坐进壁炉前一张深深的皮椅子里时,他说。他倚坐在她椅子的扶手上,低头细细瞧着她那光辉灿烂的金发!
“自从你回来后,一直在干什么呢,斯托伊?好久没见你了吧?”她抬起头瞧着他,问。斯托伊思索了一会儿。
“啊,我们一伙在八月去了一趟尼皮贡湖。有山姆·霍②恩、马丁、一邓一特利和我。然后,我和山姆·霍恩一块儿在魁北克省一直往北走,逮到了一头驼鹿。说实话,是山姆逮到的。我最近还 去了南边的潘恩赫斯特③,瞎逛。那儿游客少极了。”——
①多萝西的昵称。
②位于加拿大安大略省西南部,苏必利尔湖北约35英里。
③冬季旅游胜地,在美国北卡罗来纳州中部——
斯托伊拿出他的烟盒,伸向多萝西。她摇摇头。多萝西是斯托伊认识的妞儿中唯一不一抽一烟的,她每次婉拒总是给他一种愉悦的心情。她却以为他只是粗心大意才又敬她烟的。
“斯托伊,你这野小子,眼下到城里来干什么?”多萝西粲然一笑,摩挲他的手臂。这是多萝西一个非常古怪的动作。当她抚一摸你的手臂时,仅仅是抚一摸而已。其他妞儿嘛,这也许包涵什么含义——而多萝西却不。对于她,这没任何含义。
“来瞧歌剧,”斯托伊咧嘴一笑。
多萝西朗朗地大笑起来,犹如中国风铃的叮当声。“要不是硬拖你去,你是从来不会去歌剧院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斯托伊?”
“好吧,多。眼下就讲也一样。”他声调有些变了,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没有退让开来,只是紧盯着他的眼睛。“我一爱一你,多。我希望你能嫁给我。”
他的手仍然搭在她肩上,她又哈哈大笑起来,但这一次不太欢乐,而她的眼睛仍然盯着他的眼睛。“哦,斯托伊!你太可笑了。我不能嫁给你。而且你心中明白,你并不真正一爱一我。”当她说“可笑”时,斯托伊的手从她肩头垂了下来。
“可笑得怪了,我不光是说可笑,哈!哈!”她缓缓地说,将手搁在他的手上。“我非常看重你,斯托伊。我们一直是好朋友。可是在我们做朋友这段时期里,你一爱一上了二十个妞儿。你不可能真正一爱一上一个女人。况且,你长得太英俊了。我却长着个塌鼻子,斯托伊。哦,是的,长着个塌鼻子。我绝对不能嫁结一个象你这么俊美的男子汉。我才不愿与你一块出去,让人们嘀咕,‘这个和这么英俊漂亮的汉子在一起的红头发妞儿是谁呀?’”
“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妞儿!”斯托伊充满激一情地说。
多萝西平静地对他微笑,紧紧地捏了一下他的手。“我正在纳闷你这话说了多少回了,斯托伊?你变化无常,小伙子。你很不专一。”她的嗓音非常一温一和。“哦,我知道我伤害了你。我想我是存心伤害你的。你从来没耐心做完一件事。你马球打得很棒。但你绝对不愿坚持下去。有一年,你获得了全国公开赛亚一军一。而第二年,你却没参赛。你的马球至少比我知道的两名国际比赛选手棒得多,而且你知道你能玩好高尔夫这运动。但你不能坚持到底,斯托伊。而且你在其他事儿中也会是这样。你是个用情不专的人,斯托伊。我知道那是个十分老派的字眼——不过你正是这么回事,我亲一爱一的老友。”她又摩挲其他的手臂来。
“让我说几句吧,多。”斯托伊的脸庞一片绯红,显得如此俊美,以致多萝西巴不得能倒进他的——唉,斯托伊太英俊了。“自从我们孩提时代起,我一直一爱一着你,多。从你是个红头发的小丫儿一直到现在,我一直在一爱一着你。这是我生活中的一件大事。那是一股巨大的强劲的潜流。就象一条河。潜流不断地往前涌去,而清风只在河面上激起白色的一浪一花,使得看上去河流仿佛在流向另一个方向。但白色的一浪一花仅仅是在水面上。而在水下,潜流奔涌一向前,总是这样。我对你的一爱一就是这股潜流,而其他的妞儿不过是水面上的小小一浪一花而已。难道你还 不明白吗,亲一爱一的?”
“我明白,亲一爱一的斯托伊。但眼见并不为实,”多萝西满腔柔情地说,如果斯托伊此时就一把把她拥入自己的怀中,这故事对读者来说就没什么看头了。“但我要给你一个机会,老朋友。你从没坚持做过一件事。你总是一爱一情不专一。选上一件事儿,痛下决心来无条件地做成它。表明你是个冠一军一,而不是亚一军一。别总是做个未获名次者,斯托伊。然后你可以再来向我求婚。”
“你是指商务吗?”斯托伊悲平地说。
“并不一定。商务并不比其他事儿艰难,而不管怎么说,你已经有不少钱了。再敛财就不太应该了。挑选一件艰苦的事儿,斯托伊。做成它。当上冠一军一吧,好哥儿。”
“天啊,多,我会成功的。”斯托伊站了起来,将多萝西的手捏在他那宽大的手掌之中。“我会成功的,多。然后,我会——”
“再到我这儿来吧,”多萝西替他说完了这句话,他就走出房间,心中燃一烧着她的粲然的微笑。
回到寓所,他给最好的朋友山姆·霍恩打电话。山姆外出了。“请他一回来就来找我。有急事。”斯托伊挂上了电话,开始在房间里踅来踅去。过了一会儿,他走向酒柜,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正在那时,山姆·霍恩冲了进来。
“你这疯小宾子,这么晚还 叫我来干吗?独酌,呃?得,我们来改变这情况。酒杯在哪儿?发生什么事了?给山姆大叔说说吧。有妞儿想嫁给你吗?”他圈起手握住酒杯,将双脚高翘在桌上。“我必须当上冠一军一,山姆,”斯托伊认真地说。
“那容易!”山姆说。“你在尼皮贡湖上用假绳钓鱼,没人能比得上你。”
“她不承认那个,”斯托伊回答道。
“她,呃?”山姆说。“哦,当然,她!得,她是谁呀?为什么你突然为了她非得当冠一军一不可?”
斯托伊给他解释了好一阵子。山姆的腿依旧搁在桌上,大礼帽往后推在后脑勺上,他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当斯托伊伸手去拿酒平时,他一把紧一抓住酒瓶。“不,哥儿,你不能喝了。这玩意儿不可能把你培养成冠一军一,只会让你贪杯上瘾。让我想想看。你不可能在网球上出类拔萃。不可能打赢约翰斯顿、约翰逊那帮人。你曾经可能在高尔夫球上当过赢家,但现在不行了。在一年之内,不会有马球比赛。你运气很不好,小宾子。”
“你遗忘了什么,你这老百晓,”斯托伊说。
“没,我没遗忘什么。我只是没把握是否该提到它。你知道上次在俱乐部拳击时道森是怎么评价你的吗?‘要是宾先生愿意参加拳击赛,眼下在154磅级不可能有任何拳击选手能击败他。’我明白这一点。而且我也知道你是多么热一爱一拳击。”
“她说过-—这必须是一件艰苦的事,”斯托伊沉思道。
“那确是一件艰苦的事,没错儿。那是世界上最艰苦、最肮脏、最糟糕的运动,斯托伊,我的小宾子,”山姆应道。
斯托伊站起来,摆出一个拳击的架势。“山密弗尔,斯①兰·宾②听上去象个拳击家的化名吗?瞧,小子,站在你面前的是斯兰·宾(斯托伊弗桑特·宾已经死亡),未来的世界中量级拳王,”斯托伊令人印象深刻地说——
①山姆的昵称。
②斯兰,原文为slam,意为猛击——
“先生们,这位是斯兰·宾,霍伯肯①恐怖之神,”山姆点点头,将酒杯斟得满满的。
最初的八个月是可怕的。斯托伊一想到拳击就厌恶,他厌恶被痛击一通,在爬过围绳时,总是出一身冷汗。但他也不会挨到痛击,因为他的左拳的速度比以往中量级比赛中的拳击手都快上一点儿,而他的右拳犹如手套里装满了混凝土一样的凌厉无比。他在初赛中彻底击败了那几名跟他对抗的拳击手,不久便名闻遐迩。但是他憎恶这一切。他厌恶那散发臭气的更衣室、观众、烟气弥漫的狭窄的比赛大厅,厌恶一切气味以及坐在赛台周遭座位上的一张张显得又红又白的脸。
山姆·霍恩与曾经是菲茨西蒙斯②的练一习一对手的老道森一直陪他在一起。道森为他安排赛程,训练他,并给他以指导。山姆在各回合的间隙用一毛一巾往他的肺里扇空气,而道森则用海绵吸干他脸上和胸部的汗,按摩他的腿,一揉一捏他的手臂和大一腿,并往他耳朵里灌输忠告。斯托伊很快就赢了所有的初赛。在遇到几个本领不高的拳击手之后,他的对手渐渐不太好对付了。他渐渐体会到了被痛击、往往被狠揍一通的滋味。他的眼睛开始被打得发青,但他也尝到了击倒对手的激动。当拳头不差分秒地猛一下子击中要害、一直在猛击你的那人失去知觉塌倒在涂松脂的拳击台帆布地上时,这份感觉真是什么也比不上的——
①霍伯肯城位于新泽西州东北部,与纽约市的曼哈顿岛隔哈得逊河相望。
②罗伯特·菲茨西蒙斯(1862-1917),美国拳击家,1891年获世界中量级拳击冠一军一,1897年获世界重量级拳击冠一军一——
有一天晚上,在打了八个快速出击的艰苦回合之后,斯托伊的右拳击中了对手——一个犹太人,却有一个一爱一尔兰名字——下巴略偏一边的地方,他蹲下去,将戴着手套的双手插一进这位失去知觉的凯尔特犹太人的臂下,将他拖到拳击台他的那一角,这时人头济济的场子里一片欢叫一声,呼喊斯兰·宾的名字,他意识到他离这一行的至高无上的地位已不远了。
“你击败了他,小宾子!你确实赢了这场比赛,老弟!啊,你竟然制一服了这老手,小子!”他们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朝斯托伊的更衣室走去,山姆兴奋地说。道森尾随在后,手里提着铅桶、海绵、一毛一巾和其他什物。斯托伊在更衣室里仰面躺在长沙发上,气喘吁吁,一边听山姆嚷嚷。
“哦,小子,你们在第六回合旗鼓相当地互相拖拉时,我想可怜的山姆会干脆昏过去了。可当你在第八回合击倒了他,我狠狠地一拳打在老道森身上,差一点让他栽进围绳里去。我那一拳跟你的一样的凌厉难当,斯托伊。”
“可真是一场激烈的比赛,”斯托伊带着疲惫不堪的调子说。“他比我想象的要厉害。有两三次他揍得我够呛。”
“着,是你揍得他够哈,我的老爸。是吗,道森?”他对正走进门的教练说。
“确实揍得他够呛!即使你手套里装满了铅,也不可能揍得他更凶。除了这水桶,你把什么都用来揍他了。你的上半身是重量级的料,宾先生。这就是为什么你击败了所有的中量级选手。嗯,现在只有一名选手比你今晚揍得半死的哥儿强。”他打开了一瓶搽剂。“我们下一场将与他对阵,宾先生。你感觉如何?”
“我感觉挺好,道森。但我盼望这一场赶快过去。所有的这一切。今晚,我有两次寻思要是能不打这场比赛,我愿拿出所有的一切来。到头来,我干吗要跟人斗拳?我并不是必须打的,对不?”他烦躁地说。
“哦,你必须打,斯托伊,”山姆平静地说。
“是的,我必须打,”斯托伊听天由命地说。“但我多么盼望这一切都过去啊。道森,我们什么时候跟麦吉本斯打?”
“大约过一个月吧,宾先生。在新奥尔良。打二十回合。”①——
①美国南部路易斯安那州东南部一港口城市——
“你知道,道森,我从不打二十回合的比赛。”斯托伊的嗓音带着怨气。
“你也不用打到二十回合,宾先生,”道森咧嘴笑道。
斯托伊将与之一交一手的麦吉本斯是他所在的量级中的冠一军一,最伟大的拳击手之一,尽管也是进入这四方赛台的拳手中最怪僻的一位。他实际上是一爱一尔兰人,如今在拳击手中一爱一尔兰人是很稀有的了。他是个矮胖子,长着一张象猴子般的脸庞,象猩猩一般颀长的手臂。没有任何人击倒过他,更不用说击昏他了,他的左右拳都具有置人于死地的力量。他一直是拳击台上各种技艺的大师,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自己将在未来的岁月中保持冠一军一的头衔。当他的经纪人对他说起跟斯托伊比赛的事时,他丑陋的猴脸一一抽一搐,露出一口狼牙的狞笑来。
“贵格派威利,伙计,不是个美男子吗?好吧,如果可①能的话,打满二十回合,他就不会那么漂亮了。和他八二分成吧。”——
猿人麦吉本斯的经纪人赛德曼在和道森进行了一场漫长的谈判之后,回到他那决斗者身边。“你是说八二分成吗?”暴躁的猿人问。
“麦克,我达成的协议比你预想的还 要好。胜者独享。你会击败这姓宾的小子的。他对于你只是小菜一碟。你会杀得他一败涂地的。那个过去总和康瓦尔郡人②练拳的老阿历克·道森正在指导他,我看他也不过是那种货色。这一来你能多拿二成。难道这不是一着妙棋吗,麦克?”——
①这是麦吉本斯的外号及名字。
②这是菲茨西蒙斯的外号,因为他生于英格兰西南部的康瓦尔郡——
“我说过八二分成,你这犹太猪仔。要是发生意外怎么办?你为什么不照我说的做?”
“不会有意外的,麦克。请相信我吧。不可能发生意外。一定不能发生意外!你只须击倒他就行了。你现在愿意了吗,麦克?”
“我只能这样做了,你这混蛋。不过对于我来说,八二分成要好听得多。在过去的日子里,当你没法回避时,胜者独享是不错的。但八二分成意味着不管怎么样你总能分得八成。而且总是有可能发生意外的。”
“但是,麦克,听着!绝对不能发生意外。你必须保证不发生意外。你只须将他打翻在地就行了。”赛德曼的语调中一揉一和着歉意、赞美、信心和鼓励。
“好吧,我会做到的。你给我闭嘴,行吗?”猿人的火气又冒上来了。
在初赛期间,道森、山姆和斯托伊一起在斯托伊的更衣室里。山姆还 是那么兴高采烈。“不出两小时,你就能成为这项古老的世界一性一运动的冠一军一了,小宾子。我把属于和将属于霍恩家的一切都押在你身上,来赌你猛的一拳将对手击昏而胜。”
“他将为你省下你的钱,霍恩先生。等他成功了,可别把我凉在一边呀。你觉得怎么样,宾先生?”
“我感觉挺好,阿历克。我只是想放弃这场拳赛算了,因为我怕得要死,两一腿发一颤。除这之外,我倒没事儿。我永远不会再参加拳赛了,阿历克。”斯托伊正穿着他的拳赛短裤和鞋子,全身裹在一条旧的橄榄球毯和一件浴衣里。
“你没事儿,宾先生。但要时刻提防着他。他的左右拳都不行。用你的左拳挡开他,裁判没数完十,就别以为你击倒他了。别让他糊弄你,让你以为他情况不行。别靠近他!别跟他打近战。把他打得屁滚尿流。我们将坐收二万美元,宾先生。”道森讲这番教诲的每一个字时,都打手势来示范。他是三个人中神经最紧张的。
“你是说坐收二万美元,阿历克?然而我并不认为拳击手能得到这么高的份额。”
“依我看,你真是太好了,宾先生。但是请记住。别靠近他。别让他愚弄你,一有机会就狠狠揍他!”
已经走出去的山姆从门口探进头来。“来吧。该轮到咱们了。我们的名字挂在名牌上了。幸运之轮要转动了。来吧,你这拳师。我有一个惊喜给你,斯托伊。进场时,往一娘一儿们坐的地方瞧瞧,你这耍拳儿的。瞧瞧你能否注意那鲜亮的一点。”
“你这傻呵呵的疯子。她不会在这儿吧,是吗?”斯托伊突然愤怒地喝道。
“她正在这儿啊,小宾子,”山姆高兴地说。
“谁让你带她到这儿来的,你这傻瓜?”
“谁也没有,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我有时会心血来一潮。说到底,你在为谁打拳啊?”
“唉,你这该死的傻疯子,”斯托伊无可奈何地嘟哝道。“我本来想比赛结束后才让她知道的。要是我给打破了脑袋怎么办?”他是如此地愤怒,不可救药地愤怒,以致不知道正在往哪儿走,竟一下子闯进了这大场子边沿上的观众群里。
“这没关系。她什么都知道了。她是和她父亲一起来的。我给她讲了关于这场比赛的一切,讲了你,讲了那‘对手’和所有有关的一切。斯托伊,你不会因为她在场而给弄得大为尴尬什么的吧?”
他们沿着一条长长的坡道走向拳击台,整个场子内掌声雷动,其中夹杂着一声声高叫:“嗨,你这拳击大师!”“你会击败他的吧,宾!”“把猿人宰了!”山姆把凳子从绳索间递上去,斯托伊向观众鞠躬之后在凳子上坐下,身一子后倾,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
“就在那边,”山姆指着说。“难道你眼瞎了吗?向她挥手啊!”斯托伊挥起手来,但他只见多萝西亮光闪烁的秀发和一摊白色——那准是她的脸庞。
接着便象通常一样令人厌倦地等待冠一军一露面,等到他在通道上拖曳着脚步来到时,响起了又一阵欢呼。接着介绍选手后,裁判将二名拳击手叫到拳击台中央,吩咐了几句,接着便响起了自动的锣声,拳击赛正式开始。一排排弧光灯照在拳击台的帆布地上,一片晃眼的白光。
猿人的下巴缩在胸口上,两肩耸一起,两条一毛一茸一茸的长手臂展开着,左臂外伸,右臂弯成弧形。他以一种奇怪的、拖曳着脚板的步法移动身一子,一双小蓝眼睛一直回避着斯托伊的视线。
正如道森所说的,斯托伊腰部以上是重量级水平。他的双肩令人望而生畏,手臂奇长,手腕厚实无比。双一腿长得很俊美,但与上身并不相称,而宽阔的胸膛呼吸起来象匹赛一马。他的头发仔细地梳理过,而脸庞正如多萝西所说的“太英俊了”。
他们握手之后一往后挪步,斯托伊的左拳便象脱弦之箭一般飞向猿人的脸蛋。但猿人把脑袋往一边一扭,自己的右拳便啪的一声击在斯托伊心脏上方的肋骨上。“美男子!”猿人说。“转眼就不会这么美啦。”他左右开弓,直一逼一过来,斯托伊用一下左直拳来迎击,象用一根两英寸长、四英寸宽的木材往他脸上一捅一了一下,使他猛怔了一下。猿人重新扑打过来,斯托伊侧身躲闪,上前一步,从大一腿边撩一起右拳猛揍猿人的下巴。这是老菲茨西蒙斯的谋略。猿人昏昏沉沉地摇晃着,仿佛就要倒地的样子。他双手下垂。斯托伊趁势用左拳倏的击向他的脑袋,往前一冲,准备用右钩拳将他击倒在地,这时,他自己感到挨到剧烈的一击,耳中隐隐约约听见敲锣的声音。
山姆和道森把他拖到拳击台一角的凳子上,他鼻子闻到氨水的芳一香味儿,重新振作了起来,山姆往他身上泼水,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助手用一条大一毛一巾在把大股空气扇进他吃力地喘着气的肺部。“在你肯定能击倒他之前,别靠近他!别靠近他!用缓兵之计来掩护自己!只要坚持下去。在上一回合,当你用右钩拳对付他时,他用左拳给了你一下。”
这时锣声又响起来。有人把他屁一股底下的凳子猛地一抽一走。他又独个儿伫立在拳击台上了。但他并不是独个儿,因为猿人正在向他走来,一副跌跌撞撞的样子。他必须拖延时间,掩护自己,等头脑清醒些,摆脱掉这迷迷糊糊的感觉。猿人向他猛扑过来,象阵雨般一拳拳痛击他,而他则竭尽全力保护自己的下巴。他隐约感到一生还 从未见过如许多的拳击手套。他感到鼻子发胀,知道鼻子正在大出一血,淌向他的胸部。这时要退出比赛该多么容易啊!一个回合到底要打多久?只三分钟吗?它已经延续快三小时啦。这时两人正抱作一一团一,猿人正往他后腰猛击肾部钩拳。每一下都仿佛心口被人痛击①了一般。裁判将两人分开。他的丝绸衬衣上沾着血迹。斯托伊再一次掩护自己,躲进守势的躯壳之中。猿人连连猛击。要退出比赛是多么轻而易举!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得到安宁,向这一切告别。不,在什么地方有一股潜流。他必须随这股潜流而行。这正是症结之所在,这股不断流着的潜流。正是这潜流使一切都动起来了。多萝西也在这儿。他纳闷为了什么?这时,他头脑清醒起来,想出了一个办法。锣声响起,他踉踉跄跄迈着醉汉的歪歪斜斜的步子走向拳击台角落——
①拳击肾部是犯规动作——
道森俯在他身上,让他闻氨水。道森在一揉一搓一他那被打裂的鼻子、用海绵将他眼睛中的血吸干时,斯托伊从发肿的嘴唇一间嘟嘟哝哝地说着话。“我没事儿,阿历克。两人都能玩这骗人的把戏。在下一回合,我要战胜他!”
锣声响起,他仍然象上一回合那样跌跌撞撞地走上前去,在猿人凌厉的攻势下向后退却。他这时只能用一只眼睛看了,但他不想反击。只要尽量藏匿在守势的躯壳之中,保护好下巴就可以了。观众狂呼要求拳手击倒对方。在猿人一阵可怕的进击之后,他塌倒下去,双膝着地,听见裁判在数数。当数到平时,他站了起来,两手在身侧晃动着。猿人冲将过来,脸色狰狞,希冀一拳定局。他这一拳刚出手,斯托伊的右拳象一道电光般从腰下飞将出来,以打桩般的伟力猛击在猿人的下巴上。猿人的脸一抽一搐起来,身一子摇摇晃晃,正当他要倒下去时,斯托伊又抡起能将骨头击碎的一拳,打个正着。裁判数到了十,反正他要数到一百也可以,接着他将斯托伊戴拳击手套的右手举过了头。长时间以来,斯托伊第一次咧嘴笑了。
全场一片狂叫。山姆用一臂抱住了他,凑着他耳朵高声嚷嚷。道森正疯狂地敲打他的脊背。穿过乱哄哄地走动的观众,有一位红头发的妞儿和一位穿晚礼服的绅士奋力向拳击台走来。
斯托伊从围绳间钻出来,到了场子的地板上,多萝西一下子扑在他的怀里。“哦,斯托伊!”她嘤嘤地哭泣起来。“你被揍得血迹斑斑的脸是如此的其实而俊美。我是多么的一爱一你。哦,你为什么要参加拳击赛呢?哦,我是多么的一爱一你!你不是用情不专者。你比这奄奄一息的格斗者好多了。哦,我在说什么废话哟!但是我一爱一你,斯托伊。哦,斯托伊,你不会再参加拳击赛了,是吗?”他紧紧地抱住她,血淋淋的脸上绽出一丝笑容。“别担心,最亲一爱一的。别担心。”
蔡慧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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