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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5)

酷烈的热浪已经开始搞得我头昏眼花,因此我有一会儿感到很不舒服,然后才意识到,到那时为止他的疑心还没落到汤姆身上。他发现了茉特尔背着他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有她自己的生活,而这个震动使他的身体患病了。我盯着他看看,又盯着汤姆看看,他在不到半小时以前也有了同样的发现——因此我想到人们在智力或种族方面的任何差异都远不如病人和健康的人二者之间的差异那么深刻。威尔逊病得那么厉害,因此看上去好像犯了罪,犯了不可饶恕的罪——仿佛他刚刚把一个可怜的姑娘的肚子搞大了。

“我把那辆车子卖给你吧,”汤姆说,“我明天下午给你送来。”

那一带地方一向隐隐约约使人感到心神不安,甚至在下午耀眼的陽光里也一样,因此现在我掉过头去,仿佛有人要我提防背后有什么东西。在灰堆上方,T-J-埃克尔堡大夫的巨眼在守望着,但是过了一会我觉察另外一双眼睛正在从不到二十英尺以外聚一精一会神地注视着我们。

在车行上面一扇窗户面前,窗帘向旁边拉开了一点,茉特尔-威尔逊正在向下窥视着这辆车子。她那样全神贯注,因此她毫不觉察有人在注意她,一种接一种的感情在她脸上流露出来,好像物体出现在一张慢慢显影的照片上。她的表情熟悉得有点蹊跷——这是我时常在女人脸上看到的表情,可是在茉特尔-威尔逊的脸上,这种表情似乎毫无意义而且难以理解,直到我明白她那两只充满妒火、睁得大大的眼睛并不是盯在汤姆身上,而是盯在乔丹-贝克身上,原来她以为乔丹是他的妻子。

一个简单的头脑陷入慌乱时是非同小可的,等到我们车子开走的时候,汤姆感到惊慌失措,心里像油煎一样。他的妻子和情一妇,直到一小时前还是安安稳稳、不可侵犯的,现在却猛不防正从他的控制下溜走。本能促使他猛踩油门,以达到赶上黛西和把威尔逊抛在脑后的双重目的,于是我们以每小时五十英里的速度向阿斯托里亚飞驰而去。直到在高架铁路蜘蛛网似的钢架中间,我们才看见那辆逍遥自在的蓝色小轿车。

“五十号街附近那些大电一影 院很凉快,”乔丹提议说,“我爱夏天下午的纽约,人都跑光了。有一种非常内感的滋味——熟透了,仿佛各种奇异的果实都会落到你手里。”

“肉感”这两个字使汤姆感到更加惶惶不安,但他还没来得及找话来表示反对,小轿车已经停了下来,黛西打着手势叫我们开上去并排停下。

“我们上哪儿去?”她喊道。

“去看电一影 怎样?”

“太热了,”她抱怨道,“你们去吧。我们去兜兜风,过会儿再和你们碰头。”她又勉强讲了两句俏皮话。“我们约好在另一个路口和你们碰头。我就是那个抽着两支香烟的男人。”

“我们不能待在这里争论,”汤姆不耐烦地说,这时我们后面有一辆卡车的司机在拼命按喇叭,“你们跟我开到中央公园南边广场饭店前面。”

有好几次他掉过头去向后看,找他们的车子,如果路上的一交一 通把他们耽误了,他就放慢速度,直到他们重新出现。我想他生怕他们会钻进一条小街,从此永远从他生活里消失。

可是他们并没有。而我们大家都采取了这个更难理解的步骤——在广场饭店租用了一间套房的客厅。

那场长时间的、吵吵嚷嚷的争论,以把我们都赶进那间屋子而告终、我现在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了,虽然我清清楚楚记得,在这个过程中,我的内一衣 像一条湿漉漉的蛇一样顺着我的腿往上爬,同时一阵阵冷汗珠横流侠背。这个主意起源于黛西的建议,她要我们租五间浴室去洗冷水澡,后来才采取了“喝杯凉薄荷酒的地方”这个更明确的形式。我们每一个人都翻来覆去地说这是个“馊主意”——我们大家同时开口跟一个为难的旅馆办事员讲话,自认为或者假装认为,我们这样很滑稽……

那间房子很大但是很闷,虽然已经是四点了,但打开窗户只不过能感受到从公园里的灌木丛刮来一股热风。黛西走到镜子前面,背朝我们站着,理她的头发。

“这个套间真高级。”乔丹肃然起敬地低声说,引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再打开一扇窗户。”黛西命令道,连头也不回。

“没有窗户可开了。”

“那么我们顶好打电话要把斧头……”

“正确的办法是忘掉热,”汤姆不耐烦地说,“像你这样唠唠叨叨只会热得十倍的难受。”

他打开毛巾拿出那瓶威士忌来放在桌上

“何必找她的碴呢,老兄?”盖茨比说,“是你自己要进城来的。”

沉默了一会。电话簿从钉子上滑开,啪的一声掉到地上,于是乔丹低声说:“对不起。”但是这一次没人笑了。

“我去捡起来。”我抢着说。

“我捡到了。”盖茨比仔细看看断开的绳子,表示感兴趣地“哼”了一声,然后把电话簿往椅子上一扔。

“那是你得意的口头掸,是不是?”汤姆尖锐地说。

“什么是?”

“张口闭口都是‘老兄’。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你听着,汤姆,”黛西说,一面从镜子前面掉转身来,“如果你打算进行人身攻击,我就一分钟都不待。打个电话要点冰来做薄荷酒。”

汤姆一拿起话筒,那憋得紧紧的热气突然爆发出声音,这时我们听到门德尔松的《婚礼进行曲》惊心动魄的和弦从底下舞厅里传上来。

“这么热竟然还有人结婚!”乔丹很难受地喊道。

“尽管如此——我就是在六月中旬结婚的,”黛西回忆道,“六月的路易斯维尔!有一个人昏倒了。昏倒的是谁,汤姆?”

“毕洛克西。”他简慢地答道。

“一个姓‘毕洛克西’的人。‘木头人’毕洛克西,他是做盒子的——这是事实——他又是田纳西州毕洛克西①市的人。”——

①木头人、盒子在原文里都和毕洛克西谐音。

“他们把他抬进我家里,”乔丹补充说,“因为我们住的地方和教堂隔着两家的距离。他一住就住了三个星期,直到爸爸叫他走路。他走后第二天爸爸就死了。”过了一会她又加了一句话说,“两件事井没有什么联系。”

“我从前也认识一个孟菲斯①人叫比尔-毕洛克西。”我说——

①孟菲斯(Memphis),田纳西州的城市。

“那是他堂兄弟。他走以前我对他的整个家史都一清二楚了。他送了我一根打高尔夫球的轻击棒,我到今天还在用。”

婚礼一开始音乐就停了,此刻从窗口又飘进来一阵很长的欢呼声,接着又是一阵阵“好啊——好——啊”的叫喊,最后响起爵士乐的声音,跳舞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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