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辑 玛丽波莎银行奇案(1)
第四辑 玛丽波莎银行奇案(1)
自杀这种事儿是不应该干的,除非经过了深思熟虑。它经常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有时带给别人的痛苦比带给自杀者的还多。
我并不是说自杀一无是处,通常它也是有其可取之处的。无论是谁,在听了某种类型的音乐,读了某些种类的诗歌,或是领教了六角手风琴上的某种演奏之后,都会觉得有些生命真不该继续下去,觉得甚至连自杀都有其光明美好的一面。
但是以爱情为借口自杀,充其量也只是一种非常值得怀疑的试验而已。我知道,我的这一看法与大多数死心塌地的痴情人的看法截然相反,他们只要受那么一丁点儿刺激便会自杀,仿佛这是终止他们那本来就不该开始的生命的唯一荣耀的方式似的。
我完全同意,这种殉情之举有其自身的魅力,足以令人激动万分,痴迷不已。而且我还承认,为了让一个姑娘意识到一个被她伤透心的人的价值,没有什么比殉情更妙的了。当这个伤心的人托起即将永远终止他的心跳的半品脱氢氰酸,在壮烈殉情的同时喃喃说出对她的原谅的时候,人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感人的呢?
撇开殉情的一般价值不谈,我想情场以外的人是没有几个知道五个星期自杀四次的滋味的。
然而玛丽波莎兑换银行的帕普金先生所经历的正是这类事情。
自从和赞娜?佩帕莱相识那时起,他就已意识到他对她的爱是毫无希望的。她大漂亮了,他配不上他;她人太好了,他也配不上她;她的父亲憎恨他,她的母亲又瞧不起他;他本人的薪水太少了,而他父亲的钱却太多了。
除了以上所说,要是再进一步了解的话,那你就会理解帕普金的第一次自杀了。有一天晚上他去法官家,发现竟有一位诗人在那儿给赞娜背诗歌。那家伙和通常的诗人没什么两样,长着一张公驴似的一本正经的脸,头发平直地梳向两边,两只眼睛像两滴浑浊的糖浆似的。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上那儿去的——也许是从城里来的吧——反正那个八月之夜他呆在佩帕莱家的游廊里。他在背诵诗歌——不是丁尼生的,就是雪莱的,要不就是他自己的,谁也说不准——赞娜坐在他旁边,双手握在一起;诺拉?盖拉格尔也在场,她正在看着夜幕;乔丝琳?周恩也在,她正凝视着无限的夜空神游万里,另外还有一个又矮又胖的小女人,她脑袋歪向一边,正在看着诗人哩——总之,就是这样一群人。
我不知道诗人们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这样吸引女人们。但每一个人都知道,一个诗人只需坐下来,双手像拉锯似的在空中比划,同时用深沉傻气的声音背诗文,所有的女人便会对他如痴如狂。男人们鄙视他,胆子够大的话,早就把他踢出走廊了。女人们却恰恰相反,她们为他着迷得简直要发狂。
帕普金郁闷不乐地坐在那儿听那个诗人背诵勃朗宁的诗,他意识到在场的人除了他谁都懂。他能看出赞娜在盯着诗人看,仿佛正在捕捉每一个音节似的(的确如此,她需要这样)。他忍受了大约只十五分钟,然后从游廊的一边溜开,连“晚安”都没说一声就无影无踪了。
他径直沿奥内达街然后又沿主大街拼命往前冲。他的心里只有一个目标——自杀。他径直奔往位于大拐角的吉姆?艾略特药店,准备买一瓶氯仿喝下去,当场死在那里。
沿大街走的时候,一切在他的心里是那么真切,连最微小的细节他都可以描摹出来。他甚至能看见第二天的报纸上用大号铅字排出的通栏标题:
惊人的自杀
彼得?帕普金服毒身亡
他或许希望这一事件能导致一次公众调查,那么有关勃朗宁诗歌的问题以及允许这种诗歌广泛流传是否正当的问题,会在各家报纸上披露出来并得到彻底论证。
想着这一切,帕普金不知不觉已来到大拐角处。
在温暖的八月之夜,如你所知,玛丽波莎的药店灯火通明。在半个街区以外,你就能听到汽水机里汽水发出的嘶嘶声了。店子里挤满顾客,人太多了——有男孩,有女孩,还有老人——大家都在喝菝葜汽水,吃巧克力冰淇淋,喝柠檬酸以及其他用长麦管喝的起泡沫的饮料。大家笑得那么开心,谈得那么热烈,那热闹劲儿真是见所未见。姑娘们都穿着浅色衣服,有白色的,有淡红色的,还有剑桥蓝的。汽水机外壳是大理石白的,装着一个个银色的龙头,在不断发出嘶嘶声和哗啦声。吉姆?艾略特和他的助手穿着带红色天竺葵图案的白外套。那场面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说到真正的欢快和生活之乐,巴黎剧院的门厅当然是很好的写照,然而和玛丽波莎的艾略特药店内的情景相比,它恐怕要逊色几分了。
这天晚上药店里的人特别多,因为恰好是星期六,这意味着所有的旅馆都提前关门,当然史密斯旅馆除外。由于所有的旅馆都关门了,所有的人都来到了药店,像鱼似的大喝特喝。这只说明当地居民的酒类选择自主权和禁酒运动之类的愚蠢可笑。唉,假如你把旅馆都关闭起来,那岂不是赶着人们去喝汽水之类吗?再说可喝的东西比以往多得多,不仅有男人们喝的,还有供姑娘们、小伙子们和孩子们喝的。我见过几个要抱起来才能坐到艾略特药店的高凳子上去的小家伙,他们正捧着大大的高脚杯拼命喝柠檬汽水,那么大的量简直足以把他们胀死——他们都是他们自己的父亲带到那儿去的,这是为什么呢?就因为所有旅馆的酒吧全关门了。
满以为只要禁绝威士忌和白兰地就可以阻止人们狂饮滥喝,这样想有什么用呢?唯一的结果就是迫使他们去喝柠檬酸、菝葜汽水、樱桃止咳露、提神药酒以及其他他们以前决不会沾一点的东西。因此,从长远来看,他们喝得比以前更多了。问题在于:你无法阻止别人寻求痛快,无论怎么努力都办不到。假如不能通过陈啤酒和白兰地来取乐,那他们就喝白汽水或柠檬汽水来过瘾,于是整个令人沮丧的禁酒阴谋也就破产了,能怎么着呢?
不过我想要说的只是,玛丽波莎的艾略特药店在星期六晚上是全世界最快乐最明亮的地方。
请想象一下,到这么一个地方去自杀多可笑啊!
请想象一下,走到汽水机跟前,买五分钱的氯仿加汽水!唉,怎么说得出口呢?
帕普金当时的感觉就是这样。你瞧,他刚一走进店,就有人在和他打招呼了:“哈罗,佩特!”另外还有一两个人在叫他:“哈罗,帕普!”有人问他:“近来怎么样?”还有人说:“最近混得如何?”等等。你会发现,这些人由于或多或少都喝过了,因此自然而然感到非常畅快。
结果帕普金没有买氯仿,而是走到放汽水机的柜台前,要了一杯对有樱桃汽水的含澳人造矿泉水,接着他又喝了一杯碳酸矿泉水,然后他又喝了两杯柠檬矿泉水和一杯含澳矿泉水。
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含溴矿泉水对人的精神会产生什么作用。
反正喝了这种东西后你要自杀就难了。
你办不到。
你感到非常舒畅。
总之,在人造矿泉水、辉煌的灯光和靓丽的姑娘们的共同作用下,郁闷和气恼被一扫而光了,帕普金开始感到一身畅快,精神大振。他才不在乎世界上有多少勃朗宁哩,让他们滚蛋吧——至于说那个诗人,他算什么东西?让他见鬼去吧!诗歌是什么玩意儿呢,呃?——不过是些蹩脚的押韵而已。
于是,信不信由你,大约十分钟以后彼得?帕普金又离开了药店,径直朝佩帕莱府奔去。管他有诗人没诗人,最得要领的是,他带去了从文略特店子里买的三大块冰淇淋——每一块都分绿色、粉红和褐色的三层。他刚好在勃朗宁的诗句越来越乏味的时候赶回了游廊。由于喝了人造含澳矿泉水,他此时头脑还怪兴奋的。当他拿出冰淇淋的时候,赞娜喜出望外,马上跑去拿盘子和匙子。帕普金跟过去帮她,他们俩一起把匙子之类拿了出来。他们笑得那么开心,那快乐无比的狂劲儿令人啧啧称奇。要知道,姑娘们才不需要喝什么人造含溴矿泉水哩。她们体内时时刻刻都饱含着这种东西。
至于那个诗人嘛,赞娜告诉帕普金说诗人已结婚,那个歪斜着脑袋的矮胖的小女人就是他妻子,你能想象出这时候帕普金心情如何吗?
他们于是吃了冰淇淋,那个诗人吃得最多——成桶成桶地吃才过瘾哩!大凡诗人们都有这种胃口,他们需要这样吃。吃完之后,诗人背诵了几段他自己的诗,帕普金发现自己错看他了,因为他的诗句确实漂亮极了。是一流的佳作。那天晚上帕普金兴高采烈地回了家,把氯仿忘到了九霄云外,结果他没有自杀。但像所有堕入情网的人一样,他还是为此付出了代价。
我没有必要详尽地介绍帕普金先生后来的几次自杀了。因为它们的动机和方式与前面讲的基本相同。
有时候,他会在半夜里走出卧室,到楼下的银行办公室去拿他那支防范不测用的左轮手枪,准备用它来了结良己的一生。他能看见第二天的报纸以下面的通栏大标题报道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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