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回 警察局早晨光景 招致麻烦的电报
事后回想起来,不得不说,乙亥年元且那天,确实多事。
帝国饭店里。有社会报记者古市加十郎,正在恍惚失神当中;日比谷公园的铜鹤喷泉旁,《夕一陽一晚报》社长幸田节三。开始代读祝词;酒吧“巴里”门前,哈齐森 的双人敞篷跑车,刚刚停下来;几乎在同一时间,霞关的内务省警察局秘书官室里,坐在大大的书桌前的谷口秘书官,一边不停地看着门口,一边焦躁地捻着胡须。 就在秘书官坐立不安地等待时,远远地,从走廊的另一端,一个极有特色,像钉子打进棺材一般一陰一沉的脚步声,逐渐接近,并停在门前。
打开门走进来的,是个四十二、三岁,只剩皮包骨的高瘦男人,一身丧服似的黑色装扮,眼皮像是快睡着一样垂了下来,看起来,是个一陰一沉的人物。
这位就是警视厅刑事部搜查第一课长——真名古明,拥有缜密的头脑与务实的个一性一,到目前为止,解决了各式各样不同的疑难事件。生一性一沉默寡言,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讨厌与人接触,厅里还没有人看过真名古的笑容。
极为刚正不阿的个一性一,对待不法分子非常严苛,即使是对上级也毫不畏惧,勇于揭发,简直天生就是个当检察官的料。如果读者诸君曾经读过雨果的《悲惨世 界》,应该还记得,在这部小说里登场的,冷峻一陰一险的刑警嘉伟尔。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真名古搜查课长,只要说他简直跟嘉伟尔一模一样就够了。
真名古在门口,以军队式的立正姿式站好后,笔直地走到秘书官的书桌前停下,秘书官一脸不悦地看着他的脸,随后,稍微挺一起胸膛开口说:“哦哦,真名古,大年初一一大早打扰你,不好意思,不过,实在是因为今天早上,发生了一件重大事件,所以才叫你来。”
真名古面向书桌笔直站着,眉毛动也没有动一下。简直要让人以为他睡着了。
秘书官突然着急了起来:“不过到底什么事啊,真名古,以前从来没有被警察局叫去过啊,你应该也很惊讶吧,哈,哈,哈。”
真名古目光锐利地盯着秘书官的脸,最后又垂下眼睑,回复原来的样子。
秘书官吓破了胆,被香烟狠狠呛到:“啊啊,先别管这个。先不管这个,既然警察局的人叫你过去,你就当做是非常大的事件吧……对了,你知道安南帝国的宗皇帝,微服来到东京了吗?”
真名古用一陰一沉的声音说道:“我不知道。”
谷口秘书长髙兴地一搓一搓一手:“也对,你怎么会知道。我们也是三天前才知道的……总而言之,我先简单跟你描述一下,这件事情发生的经过,皇帝在东京,跟一名 叫做松谷鹤子的前女演员交往……不过,不过啊,那个女的昨天晚上被……不,是从窗户跳下来。也就是自杀了。不过,很不幸的是,当时皇帝正在那女子家中,听 说是一起吃了消夜……如何,懂了吧。我说啊,真名古,你吃警察这碗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应该不需要我再说明了吧。你应该懂我意思吧。”
“该懂什么?”
“还问什么……不是这样吗,你啊。一国之君待在情妇家时,那个情妇从窗户跳下来死了。这种事情,如果随随便便地传出去,岂不是大大的丑闻吗。你不这么认为吗?”
说着,他拿出手帕,把他肥胖的短脖子,擦得都要红起来了,,“如果只是这样那还好,最惨的是,溜池警察局的巡查部长,把皇帝扣起来,捉到警察局里去了。巡查部长啊!把皇帝!……这事情可真是不得了了。为了这件事,大臣跟我们从今早五点就开始……”
真名古突然插嘴:“也就是说,有他杀的嫌疑啰?”
谷口慌张地揪着手帕:“哎呀哎呀,你说得这么单刀直入,我也很伤脑筋呢……所以啊,必须作一些善后处理。”
“你是说要叫我去善后吗?”
谷口拿起手帕扇了扇:“没错,拜托,拜托你了。”就这样,他又详细说了一下今早的事件。
真名古听完之后,用他一如往常不悦耳的声音说:“皇帝说,当时席上还有另一个男人,是三个人一起用的餐,所以,如果松谷鹤子是他杀的话,一定是那个男人做的。不过没有人见过那第三个人,餐桌上也没有第三个男人,用过餐的证据。也就是说,只有两人份的餐具。”
“对对。”
“皇帝是第一次到日本出游吗?”
“不,去年、前年也有来。不过,这是第一次来东京。听说以前在京都山科盖了茶室,每次来,都跟那个女的待一个月才回去。不过,京都府的警察跟外务省,到前一阵子为止,都不知道这件事情。这次是上个月的二十二日来到日本的,一直住在帝国饭店。”
“还是跟那个女的在一起吗?”
“不,那个女人去年九月就上京,住进了现在的住所了,“
“不过你说皇帝是第一次来东京。”
秘书官拼命点头:“是啊是啊,就是这样。我们这边,没有人看过皇帝的脸。就连法国大使都不知道。”
“那有人确认那是皇帝吗?”
“在安南经营铁铝氧石矿、林兴业的林谨直,偶然在饭店大厅,遇到了宗皇帝,他吓了一跳,赶紧来通报过局长……你也知道,日本退出国际联盟之后,跟法国之 间的关系,就渐渐恶化,所以,像这次皇帝跑来日本,对我们而言,实在是很棘手,必须要小心谨慎地处理……不过,不知道皇帝屡次访日的目的,实在是很伤脑筋 啊。总不可能真的为了女人,特地跑来吧。这部分外务省的情报处已经在调查了,应该不久就会知道。不过,对于皇帝屡次来访日本,印度支那的法国政一府机关,神 经也绷得很紧。现在,由情报处得知的消息是,在顺化那边,谣言盛传,日本是安南国宗主权复兴后盾。这应该是‘Horvath通讯社’的恶作剧,总之,这时 候又很不凑巧地出了这种事情,大臣也是忧心忡忡呢……嗯,真名古,总而言之,事情就是这样,如果这件事按照一般事件,公式化地去办理的话,我们的政一府就会 陷入窘境……这部分,也请你一并考虑,审慎行动。就像刚刚我说的,松谷鹤子一定是自杀的,事到如今,再在鸡蛋里挑骨头,也不会有什么好处。简单点说的话, 你只要去搜集一下,那女人自杀的证据就可以了,不要勉强多事比较好。赤坂山王台有栋公寓,叫做‘有明庄’。那里有个名叫马婆的管理员,你去侦讯她一下。她 是唯一的证人。”
“没有其他的住户吗?”
谷口怪异地咳了几声:“有是有。不过,当晚大家都外宿,不在公寓里,这部分就没什么了……还有,只要一判定调查结果是自杀,就用你的名义,马上提出报告。我会立刻做结案手续。懂了吧,真名古……这事如果拖久了,就可能会泄露出去。”
“那么,我这就过去。”真名古行了个礼,走向门口,突然又停下来,转向秘书官,“我想用不着说,这是我的职务,我会充分调查之后,提出一份完整的报告。我打算彻底看穿真相,提出合乎公平正确的报告。”说完他就出去了。
谷口用很奇怪的姿势,直愣愣地目送着他的背影,随后,露出厌恶的表情,不断咋舌念着“糟了”、“糟了”,一脸烦闷的样子。不久,他好像总算受不了了,从椅子上跳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间,跑进走廊另一端的局长室。
进去一看,局长正一把捉住话筒,怒气冲冲地跟警视总监谈话中。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内容:“那是当然。那不用说……现在就在日比谷公园……浑蛋,幸田节三 这个混账家伙……动手吧,没关系,动手吧。这种害虫,就是要趁这时候大肆谴责……嗯,我也去。马上马上,不用客气,把他绑起来。好,我知道了。”
说完,局长用力地把话筒挂回去,他转了一圏,面对谷口:“什么事,有什么事?”他大声斥责。
这时候来报告自己的失策,只能说秘书官还真是挑错了时机。总之,秘书官战战兢兢地向他报告,说刚刚真名古丢下一句,说“要揭穿真相,提出正确的报告”之后就走了。
局长听了这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一会都没有开口,只是瞪着秘书官,不久,他以疾风迅雷之势破口大骂:“什么,什么,你说什么!喂,我今天早上,不是叫你找个人听令,写份报告吗,这,这真是……”
秘书官早已面无血色:“是的,可是……”
警察局长猛拍桌子:“吵死了,闭嘴闭嘴。现在在那里狡辩,也没什么用……怎么,怎么会千挑万选,选中那个乖僻的家伙来调查!这根本就是完全破坏了我们今早的一番苦心啊……你到底在想什么,怎么会做这种蠢事。你是疯了吗。说啊!……你说说看啊!”
秘书官不知道从哪里挤出可一爱一的声音回道:“那个,您也知道……再怎么说,刑事部里,他是最优秀的人……而且,报告书里,至少,要有像真名古那样的人的名字啊。”
局长猛地站了起来:“喂,写那种报告书,为什么需要优秀的人啊。那种东西,随便叫个白痴也会写。还有说什么名字有的没的。不要说得事不关己……喂,谷 口,你认为真名古是个会听从我们命令的男人吗?别开玩笑了,要是硬叫他听话,弄不好的话,他可是会执意把一切都挖出来的。连这种事情你都不知道吗,蠢 蛋!……你让真名古写份报告来试试看,警察局可是会颜面尽失的。到时候,我跟你的项上人头都不保了……还有啊,如果这件事情泄露出去,你去给议会质询看 看!……啊啊那更是糟啊。”
就在他仿佛阿修罗般大肆咆哮时,打杂的拿了一封电报进来。局长拿起来读过之后,更加愤怒,浑身抖得直打战,旁边的人还以为他要中风了呢,不久他突然像消了气一样,跌坐在椅子里,拿出手帕,不停擦着额头上的汗。
“喂,谷口,安南的理事官长,写了封紧急电报给大臣……给我听听这个。对于投宿于东京麹町区内山下町帝国饭店的皇帝,因紧急要事,于昨日即三十一日下午 再三致电,至今仍无回电,恳请大日本帝国内务大臣,确认皇帝安全滞留于帝国饭店,调查可能阻碍皇帝回电的一切原因,并请紧急回电……喂,怎么样,谷口。这 口气简直就是在说,我们从中夺取电报嘛,实在是无礼至极。我们怎么会知道皇帝要不要回电……不过,如果日本方面,真的有妨碍皇帝通信之事……可不能就这么 放着不管啊。糟了糟了。”
他按着额头发出呻一吟,突然又站起来,走向秘书官,抓住他的肩膀:“我有预感。喂,谷口,等着看吧,接下来,我们一定会遭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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