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妈
贝克停下白色敞篷车,看了一眼可一爱一的家,便一头趴在方向盘上,呻一吟起来。他不知道哪样东西会先去——房屋、家具、汽车。
一切都抵押掉了。他不是魔术师,无法变出大笔的钱,这些很快就会成为别人的了。
贝克感到车外有人,抬起头,看到他的妻子朱莉。她穿着别致、耀眼的衣服,脚上蹬着凉鞋,乌黑的头发披在美丽的脸庞两边。
当她看到贝克无一精一打采的样子,眼睛就暗淡下来。她轻声问道:“你没有贷到款?”
“我离开银行时,”贝克很不高兴地说,“连在麦克那里赊杯酒都做不到。”
“太糟了,贝克,”朱莉冷冷地说。“你不能喝下午酒了!”
“朱莉,别嘲笑我了,今天我不喝就是了。”
“当然不喝,可怜的宝贝,”他的妻子不高兴地说。她双手抱胸。“可是,你说我们怎么办?”
贝克深吸了一口气,承认说:“我不知道。”
他看看房屋和草坪,英俊的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情。“我们要的是高尚的生活。”
“靠赊账和那么少的收入,是不行的,”朱莉说,她是个现实的女一性一,只为自己考虑。“你应该大胆向老板提出加薪!”
一想到这事,贝克就双一腿发软。“不可能。我的工作已经快保不住了,我不想提醒老板,有我这样的人存在。”他绝望地看看四周。“我们决不投降!我们总得想出办法,即使我得……去抢银行或什么的。”
朱莉笑起来。“真的吗,贝克?你怎么有这么古怪的念头!不管怎样,我们刚刚又遇上了一点小麻烦。”
“天哪,”贝克两眼望着天空。“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有什么麻烦?”
“我们有一位客人,她说是你的姑一妈一珍妮。”
“姑一妈一?”
“她是这么说的。”
“想起来了,我小时候见过她。”贝克瞥了房屋一眼。“我模糊地记得,她是个美丽的姑一娘一,她不管别人的闲话,挣钱养活我们,为了我们,她还 飞到纽约跳舞。”
“她终于落到我们家来了,”朱莉说。“她大约两小时前乘出租车来的。说她刚从委内瑞拉的首都飞来,说很高兴找到她唯一的亲戚。”
“委内瑞拉首都?”
“是的,亲一爱一的。”
“好,”贝克瞥了房屋一眼。“我们留她吃顿晚饭,过一一夜 ,然后让她走路。”
珍妮姑一妈一是个保养得很好的女人,举止很优雅,一头白发,依然保持着昔日的美丽。
他们在客厅相见,珍妮姑一妈一热烈地拥抱贝克,然后退后一步,高兴地上下打量他:“贝克,你变得真英俊,又有这么可一爱一的妻子和漂亮的小屋,我真为你们高兴。”
“很高兴见到你,姑一妈一,”贝克撒谎道,记起她只在这里住一一夜 。
“或许你要休息一下,”朱莉说。”我来做饭。”
“不用张罗什么,亲一爱一的,随便吃点就行了。”
朱莉端上的每样菜,她都吃一点。
“太好吃了!”姑一妈一赞不绝口。
贝克怀疑地扬起眉一毛一。自从他们家的女仆因为拖欠工资离开后,就由朱莉做饭菜,她不会做,今晚的烤肉、马铃薯、龙须菜,和平时一样,都烧焦了。
“将军,”姑一妈一优雅地用餐巾擦擦嘴唇。“一定会喜欢这顿饭的,就像喜欢他的烤牛肉一样,也许因为他是英国人吧。”
“将军?”贝克抬起头,他正用叉尖拨一弄盘里的菜。
“你们当然不知道,”姑一妈一说,“就是我已故的丈夫。”有那么一瞬,她的眼睛卖弄风情地一闪。“他是我所有丈夫中最有趣、最可一爱一、最迷人的。”
贝克猜将军去世没有多久。“我为你难过,姑一妈一。”
“谢谢,但是,由于来这里和你们在一起,我已经好过多了。将军和我总觉得和年轻人在一起很愉快,而跟那些在外一交一 界和金融圈的人在一起,则很没有意思。我和将军可以游泳、骑马、玩高尔夫球、开我们的飞机,和飞行员一起举行宴会——就在那天,炸弹炸死了他。”朱莉坐直身一体:“炸弹?你说炸弹?”
“当地的恐怖分子在将军的汽车里放了炸弹,”姑一妈一的眼里燃一烧着复仇的火焰。“那些卑鄙、怯懦——”她吸了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真的不想说这些沮丧的——”“没关系,姑一妈一,”贝克说。“发生了什么事?”
“那枚炸弹,”姑一妈一沉思一会儿。“把将军和赫尔一起炸死了。”
“赫尔?”贝克问。“是不是……你的儿子?”
姑一妈一回到现实,用一温一 柔的眼神看着贝克。“不是,将军和我没有孩子,这就是为什么我来找你们。除了你和朱莉,我再没有亲人了。”她喜一爱一地看看他们俩,叹了口气。“不过我们正在谈赫尔,他是最出色的司机。”
贝克和朱莉互相看了一眼。
朱莉随意地问道:“我想,那样的司机一定很昂贵吧?”
“昂贵?”姑一妈一有点茫然地说,耸耸肩。“我想是的,将军有数百万财产,我们从来不为琐碎的开支一操一心,当然,我得设一笔信托金来照料赫尔的双亲,我能做的就是这些了。”
贝克的兴趣逐渐浓厚起来。“这很了不起。顺便问一下,你是不是在委内瑞拉认识将军的?”
“不是,几年前,我在里维拉遇见将军的,那时我刚离婚。”她的眼睛变得梦幻般的。“他就是我一直等待的人,充满活力,英俊,一温一 文尔雅,是一位十足的绅士,完美的情一人 ……”贝克忍了一会儿,然后问道:“那时候他在军队里吗?”
“军队?”姑一妈一不屑地笑笑。“他的头衔完全是荣誉一性一的。我丈夫的兴趣在石油,他把中东的石油,买到南美,最后来到委内瑞拉——那可怕的炸弹。”
朱莉迫不及待地想讨好客人。“姑一妈一,要不要再来点甜点、咖啡或者饭后的一小杯白兰地——”姑一妈一高兴地笑了。“来点法国的白兰地吧,”她停了一下,“当然,你们有什么就喝什么吧。”
那个星期,贝克家发生了不少事:姑一妈一住进东边的卧房,那间房子最宽敞,光线也最充足。贝克卖掉了他的高尔夫球具去换好白兰地。清晨,他和朱莉走路时轻手轻脚,因为姑一妈一说过,她喜欢早晨睡觉。
一天晚上饭后,贝克引朱莉谈到钱的事,目的是想得到姑一妈一的恩惠。
“我很高兴你们提出这个话题,”姑一妈一说。
贝克很高兴姑一妈一上钩了。
“我曾和本地的律师和经纪人谈过,”她告诉他们。“你们可能很乐于知道,我已经从瑞士银行转了来一大笔钱,并立了遗嘱,将大部分遗产给我的好亲戚。”她伸出手,握住他们的手。
“为什么………姑一妈一……我不想……”贝克高兴得说不出话。
姑一妈一拍拍他的手。“好了,好了,我明白,我说得太远了。”
她把椅子往后一推。“朱莉,我要到书房喝酒。美国电视很有意思,尤其是那些古怪的商业广告。”说着,她威严地走向书房。
朱莉恶狠狠地瞪着贝克,低声说:“你这个傻瓜,你把到手的钱扔掉了!”
贝克呻一吟道:“对不起。”
“你应该道歉,我一下午都在回那些债主的电话。”
贝克不安地动了动。“我在想这老傻瓜有多少钱?”“从我听到的点点滴滴来推测,”朱莉说。“大约有五百万。”
“五——”贝克抓住桌角,站在那里。“送白兰地去,我们不能让五百万等候!”
那天晚上,贝克梦见大叠的钞票在仓库里发霉,他醒来时觉得全身无力。
三十分钟后,当他到公司时,接待小一姐叫住了他。
“你最好到老板那里去,”她说。“他来问过你。”
贝克问:“他说没说什么事吗?”
“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贝克很不情愿地向老板的办公室走去。
老板的秘书立刻让他进去,老板坐在办公桌后面,看着贝克。
“早晨好,贝克!”
“早晨好!”
老板微笑着说:“你被解雇了,懒鬼。”
贝克无力地坐下。
“不用坐了,”老板非常礼貌地说。“你跟本公司已经没有关系了,你现在是非法侵入。”“可是——”“不用多说了,贝克,你去出纳那里去领遣散费吧。”
贝克双手无力地握成一个拳头。“你至少应该向我解释一下。”
老板说:“应该?假如有什么应该的话,我应该打官司收回你的薪水,至于开除你的理由,有很多。你是一个只拿钱不干活的人,你在工作上马马虎虎,只想拿钱。一言以蔽之,你是一个卑鄙的家伙,我早就想解除你了。昨天亨利的事让我下了决心。”
“我给亨利先生打过电话——”
“一次,贝克,只打过一次,然后你就到乡下俱乐部去了。如果我后来不打电话,那我们就失去了这个客户。”
老板低头看文件,再不理睬贝克了。
贝克步履沉重地回到家,倒在客厅的椅子上。
朱莉听到他的声音,就走了进来。他转过头看着她:“我失业了。”
她抿紧嘴唇。“哦,天哪,你成功了!”
他抓着椅子的扶手,警告说:“朱莉,别拿我开心!”说着小心地放松双手,吸了口气。“我回家途中想好了。姑一妈一呢?”
“在餐厅,正在吃柚子,喝白酒。”
姑一妈一的样子有点奇特,她披着一件颜色鲜艳的袍子。她边往咖啡里兑牛一奶一,边抬起头说:“嘿,早晨好,贝克请假了?”
“不是。我失业了。”
姑一妈一眼中的关心消失了。“瞧你走进来的样子,我还 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呢。”
“这事对我和朱莉很严重。”
“不过,你对这事必须看开,每天都有失业的,也有找到工作的,像将军生前常常说的,愿意做牛,不怕没田耕。这扇门关了,那扇门开了。如果将军在这里的话,他会告诉你,把这件事当作一个找到更好工作的契机。”
贝克再也忍不住了,他厌恶这一套废话。
“你就准备拿这几句空话搪塞我们?”
姑一妈一正要站起来,又停下。她看着他,两眼冷冷的,平静地说:“你知道,我已经怀疑,我住在这里很讨人嫌,你们让我住下,是有所图的。”
朱莉用手肘碰碰贝克,甜蜜地笑着说:“姑一妈一,你说我们图什么呢?”
“图我的钱,”姑一妈一直率地说。“也许我不该来,如果我穿着破衣服来,会受欢迎吗?”
“非常欢迎,”朱莉亲一热地说。“请相信我的话,我们的确一爱一你——一爱一你的人。”
“是的,”贝克说。“我情绪不好,如此而已。”
姑一妈一看看他,又看看她。“我应该存一笔无限制基金,让你们在意外或疾病时,自一由 使用。贝克是我唯一的亲戚,有一天我撒手归天时,你们可以得到我的一切。但是,目前你们的这个小困难,你们必须自己解决,贝克,那样对你更有益。”
贝克夫妇愣住了,眼睁睁看着姑一妈一走开不见了。
“我们永远得不到,”朱莉不屑地轻声说,“除非她死掉。”
“她知道她控制了我们。”贝克说。
“她让我们做她的一奴一隶。”朱莉补充说。
“一奴一隶也会反抗,争取他们合法的——”贝克偷偷瞄了朱莉一眼,她脸上的冷峻让他震惊,他意识到朱莉比他积极,她早就在考虑姑一妈一的死亡了。
“她已经活够了,”朱莉说。“那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贝克挣扎着迸出三个字:“怎么做?”
“她现在要去洗澡,我们互相作证,没有人能驳倒我们的话,姑一妈一滑一跤,跌倒在浴一室,贝克,准备悼念你去世的姑一妈一吧。”朱莉说。
朱莉急急忙忙地穿过餐厅,赶往浴一室。
贝克愕然地站在那里,内心越来越紧张,他听到开门声,说话声,一阵低低的叫一声,挣扎碰憧声,接着是哭叫一声。
贝克紧闭两眼,双手捂住耳朵。
然后,走道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姑一妈一,她正在扯平刚刚套一上身的蓝色绸衣。
她冷酷、轻蔑地看着贝克。
“我亲一爱一的孩子,我忍受了这屋子的无聊,什么都没有,只有那愚蠢的电视节目。我已经吃够你太太恶劣的食物,听够了你们愚昧的谈话,我接受这一切,”她两眼朦胧了一下。“因为将军去世后,我突然觉得孤寂,心情沉重。我去各个大一陆 旅行过,与国王们结一交一 ,我屈尊来这里,是希望有人能够对我真诚相待。”
她快步向前门走去。
贝克总算清醒过来。“姑一妈一,我们并没有——”“我非常明白你们的意思,不过,你们永远无法继承五百万,”她打开前门,“顺便告诉你,朱莉的进攻非常笨。你要知道,能吸引像将军那样的人,一定是位出色的女人,她必须能骑烈马,会打槍,玩高尔夫球,欣赏斗牛。一个人在世界上,没法完全避开外来的危险——很久以前,将军教我摔跤,我一直没有用过,今天才用上——以前,那些黑鬼都不敢惹我……”贝克跟着姑一妈一来到门边,看着她冷冷地走到路边,寻找出租车。他知道再也看不到她了。
贝克失落地转过身,朝浴一室走去。
朱莉躺在地上,面色苍白,一副痛苦、吃惊的样子。
贝克凝视着她的右臂,一阵恶心。手肘下的骨头折断了,他看到骨头参差不齐的尖端几乎要从皮下钻出来。
朱莉蠕一动,呻一吟,尖一叫。
“哦,住嘴,”贝克厉声说,“现在,我们得把遣散费扔在医药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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