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卷
宙斯把特洛伊人和赫克托耳驱向海船,留下交战的双方,由他们呆在那里,没完没了地打斗,经受残杀和痛苦的煎熬,自己则移目远方,睁着闪亮的眼睛,扫视着斯拉凯车战者的土地,凝望着近战杀敌的慕西亚人,高傲的希波摩尔戈斯人,喝马奶的勇士,以及人中最刚直的阿比俄伊人。现在,他已不再把闪亮的目光投向特洛伊大地,心中坚信,神祗中谁也不敢降落凡间,助信达奈军伍或特洛伊兵众。
然而,强有力的裂地之神亦没有闭上眼睛;他欣赏着地面上的战斗和搏杀,坐在斯拉凯对面,林木繁茂的萨摩斯的峰巅,从那可以看到伊达的全景,普里阿摩斯的城堡,阿开亚人的海船,一览无遗。他从水中出来,坐在山上,目睹阿开亚人正遭受特洛伊人痛打,心生怜悯,怨恼和愤恨宙斯的作为。
波塞冬急速起程,从巉岩嶙峋的山脊上下来,迈开迅捷的步伐,高高的山岭和茂密的森林在神腿的重压下,巍巍震颤。他迈出三个大步,第四步就到了要去的地方——埃林伊,那里有他的宫居,坐落在水域深处,永不败毁,闪着纯金的光芒。他来至殿前,在车下套入铜蹄的骏马,细腿追风,金鬃飘洒,穿起金铸的衣甲,在自己身上,抓起编工密匝的金鞭,跨上战车,追波逐浪。悉知他的到来,水中的生灵从海底的各个角落冒出洋面,嬉跃在他的身边;大海为他分开水路,兴高采烈。骏马飞扑向前,车身下青铜的轮轴滴水不沾——拉着他,迅捷的快马直奔阿开亚人的海船。
在大海深处,森森的水下,有个宽敞幽邃的岩洞,位于忒奈多斯和崖壁粗皱的英勃罗斯之间。裂地之神波塞冬将驭马赶进水洞,宽出轭架,取过仙料,放在蹄前,供它们咀嚼,然后套上黄金的栓绳,在它们的小腿,挣不断,滑不脱,使驭马稳站原地,等候主人的回归。收拾停当,波塞冬启程上路,朝着阿开亚人的群队。
其时,特洛伊人雄兵麇集,像一团烈火,似一飙狂风,跟着赫克托耳,普里阿摩斯之子,一刻不停地冲来,狂吼怒号,如同一个人一般,满怀希望,试图拿下阿开亚人的海船,把他们中最好的壮勇,一个不剩,车死在海船边。但是,环绕和震撼大地的波塞冬从深海里出来,前往催励阿耳吉维兵汉,幻取卡尔卡斯的形象,摹仿他那不知疲倦的声音,先对两位埃阿斯发话,激励着两面急于求战的心胸:“二位埃阿斯,你俩要用战斗拯救阿开亚军队,鼓起你们的战斗激情,忘却恐惧和慌乱!我不担心别地的防务,特洛伊人无敌的双手并不可怕,尽管他们的队伍已涌入高墙——胫甲坚固的阿开亚人可以把他们挡回。我最不放心的是这里,惟恐险情由此发生,赫克托耳正领着他们冲杀,这个不要命的家伙,自称是力大无比的宙斯的儿男。但愿某位神明会给你们送个信息,使你俩能顶住对手的进攻,并催督别人站稳脚跟。这样,尽管他横暴凶狂,你们仍可把他阻离迅捷的海船,哪怕俄林波斯大神亲自催他赴战!”
言罢,环绕和震撼大地的波塞冬,举杖拍打,给他俩输入巨大的勇力,轻舒着他们的臂膀,他们的腿脚和双手,然后急速离去,像一只展翅疾飞的雄鹰,从一峰难以爬攀的绝壁上腾空而起,俯冲下来,追捕平野上的雀鸟——就像这样,裂地之神波塞冬奔离了两位埃阿斯。二者中,俄伊琉斯之子、迅捷的小埃阿斯首先看出来者的身份,对忒拉蒙之子、大埃阿斯谈道:“埃阿斯,那是一位天神,家住俄林波斯的神明中的一位,以卜者的模样出现,要我们战斗在海船边。他不是卡尔卡斯,神的善辨鸟踪的卜者,我一眼便看认出来,在他离去之时,从他的腿脚,他的步态——是的,他是一位神祗,错不了。现在,胸中的激情正更强烈地催我扑击,要我奋力冲杀、拼搏;我的腿脚在巍巍震颤,我的双手正等盼着杀战!”
听罢这番话,忒拉蒙之子埃阿斯答道:“我也一样,握着枪矛的手,这双克敌制胜的大手,正颤抖出内心的激动;我的力气已在增长,轻快的双脚正催我向前!我甚至期盼着和普里阿摩斯之子一对一地打斗——同赫克托耳,不知疲息的壮汉!”
就这样,二位互相激励,高兴地体验着神在他们心中激起的嗜战的欢悦。与此同时,环地之神催督着他们身后的阿开亚人,后者正退聚船边,息凉着滚烫的心胸。经过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他们双腿疲软,心中悲酸楚痛,眼睁睁地看着特洛伊人蜂拥而上,越过高耸的墙垣。望着敌人的攻势,他们泪水横流,心想再也逃不出眼前的祸难。然而,裂地之神的督励,轻捷地穿过队伍,催使他们向前。他首先前往催令丢克罗斯和雷托斯,继而又对善战的裴奈琉斯、德伊普洛斯和阿索斯,以及墨里俄奈斯和安提洛科斯,两位啸吼战场的壮勇。用长了翅膀的言词,波寒冬高声呼喊,策励他们向前:“可耻,你们这些阿耳吉维人,没有经过战火熬炼的新兵!就我而言,我相信,只要肯打,你们可以保住海船,使其免遭毁难;但是,倘若你们自己消懈不前,躲避痛苦的战斗,那么;今天就是你们的末日,被特洛伊人围歼!可耻啊!我的眼前真是出现了奇迹,一桩可怕的事情,我以为绝对不会发生的丑闻:特洛伊人居然逼至我们的船前,这些以往在我们面前遑遑奔逃的散兵——像林中的懦鹿,黑豹、灰狼和花豹的珍肴,撒腿奔跑,魂飞胆裂,没有丝毫的战斗意念。在此之前,特洛伊人全然不敢抵斗,阿开亚人的勇力和双手,哪怕只是一会儿;但现在,他们已逼战在深旷的海船边,远离着城堡,得利于我们统帅的弱点和兵士的息懈——他们和他争斗,不愿挺身保卫迅捷的海船,被敌人杀死在自己的船艘间,然而,即便阿特柔斯之子,统治着辽阔疆域的英雄阿伽门农,确实做了错事,侮辱了裴琉斯捷足的儿子,我们岂可在现时退离战斗?让我们平愈伤痕[●],壮士的心灵完全可以接受抚慰。但是,你们却不应就此下去,窒息战斗的情怀,作为全军最好的战士,此举可真丢脸。要是一个懦劣的孬种从战场上逃回,即便是我,也不会予以责斥;但对你们,我心中却有一股腾烧的烈焰。朋友们啊,由于畏缩不前,用不了多久,你们将会承受更大的灾难。现在,你们每一个人都要重振心态,拿出战士的勇气,记住战士的尊严。一场激战正在我们面前展开!啸吼战场的赫克托耳正搏杀在我们的船边,凭借他的勇力,已经捣毁我们的墙门和粗长的门闩!”
●让我们平愈伤痕:即:弥合我们和阿伽门农之间的隔阂。
就这样,环绕大地的波塞冬催励着阿开亚人,敦促他们向前。队伍重新聚合,气势豪壮,围绕在两位埃阿斯身边,雄赳赳的战斗队列,人群中的战神蔑视不得,聚赶军队的雅典娜亦不能小看。精选出来的最勇敢的兵壮,站成几路迎战的队列,面对特洛伊人和卓越的赫克托耳,枪矛相碰,盾沿交搭,战地上圆盾交迭,铜盔磕碰,人挤人拥;随着人头的攒动,闪亮的盔面上,贴着硬角,马鬃的盔冠抵擦碰撞,队伍站得严严实实,密密匝匝。粗壮的大手摇曳着枪矛,组成了一个威武雄壮的战斗营阵。兵勇们意志坚定,企望着投入凶狂的拼杀。
其时,特洛伊人队形密集,迎面扑来,赫克托耳领头先行,杀气腾腾,像石壁上崩下的一块滚动的巨岩,被泛涌着冬雨的大河从穴孔里冲下,凶猛的水浪击散了岩岸的抓力,无情的坠石狂蹦乱跳,把山下的森林震得呼呼作响,一路拼砸滚撞,势不可挡,一气冲到平原,方才阻止不动,尽管肆虐凶狂。就像这样,赫克托耳最初试图一路冲杀,扫过阿开亚人的营棚和海船,直插海边。然而,当接战对方人群密集的队伍,他的攻势受到强有力的止阻,被硬硬地顶了回来。阿开亚人的儿子们群起攻之,用劈剑和双刃的枪矛击打,把他抵挡回去,逼得他连连后退,步履踉跄。他放开嗓门,用尖亮的声音对着全军喊叫:“特洛伊人,鲁基亚人和达耳达尼亚人,近战杀敌的勇士们!和我站在一起!阿开亚人不能长时间地挡住我的进攻,虽然他们阵势密集,像一堵墙似地横阻在我的前头。我知道,他们会在我的投枪下败退,如果我真的受到神明的驱使,一位最了不起的尊神,赫拉抛甩炸雷的夫婿。”
一番话使大家鼓起了勇气,增添了力量。人群中阔步走出雄心勃勃的德伊福波斯,普里阿摩斯之子,携着溜圆的战盾,凭着它的庇护,迅捷地移步向前。其时,墨里俄奈斯举起闪亮的枪矛,瞄准投射,不偏不倚,击中后面,打在溜圆的牛皮上,但枪矛不曾穿透——还差得老远——长长的枪杆从杆头上掉落下来。德伊福波斯挺出皮盾,挡住抢击,惧怕精于搏战的墨里俄奈斯的投枪。壮士退回自己的伴群,己方的营阵,震怒于两件事情:胜利的丢失和枪矛的损断。他回身阿开亚人的营棚和海船,前往提取粗长的枪予,置留在营棚里面。
众人继续苦战,听闻着震耳欲聋、此起彼伏的杀声。丢克罗斯,图丢斯之子,首开杀例,击倒枪手英勃里俄斯,拥有马群的门托耳之子,在阿开亚人的儿子们到来之前,居家裴代俄斯,娶妻普里阿摩斯的私生女,墨得酋卡丝忒。但是,当达奈人乘坐弯翘的海船到来后,他回返伊利昂,成为特洛伊人中出类拔萃的壮勇,和普里阿摩斯同住,后者爱他,像对自己的儿男。现在,忒拉蒙之子用粗长的枪矛击中了他,打在耳朵底下,随后又拧拔出来,后者猝然倒地,像一棵样树,耸立在山巅,从远处亦可眺见它的风采,被铜斧砍倒,纷洒出鲜嫩的叶片,就像这样,英勃里俄斯砰然倒地,精工制作的铜甲在身上铿锵作响。丢克罗斯快步跑去,急欲抢剥铠甲。就在他冲跑的当口,赫克托耳投出一枝闪亮的枪矛,但丢克罗斯盯视着他的举动,躲过铜镖,仅在毫末之间——投枪击中安菲马科斯,克忒阿托斯之子,阿克托耳的后代,枪尖扎进胸膛,在他冲锋向前的瞬间。壮士随即倒地,轰然一声,铠甲在身上铿锵作响。赫克托耳随即冲扑上前,试图抢夺心志豪莽的安菲马科斯的盔盖,顶在他的头上,边沿紧压着眉梢。就在他冲扑之对,埃阿斯投出一枝闪亮的枪矛,但枪尖不曾扎进皮肉——他的全身遮裹着坚硬厚实的铜甲。然而,枪矛击中战盾鼓起的层面,强劲的冲力使他趄步后退,撇下两具尸体。阿开亚人见状,随即拖回倒地的战友;雅典人的两位首领,斯提基俄斯和卓越的墨奈修斯,抬着安菲马科斯返回阿开亚人的营伍。其时,两位埃阿斯,挟着勇力和狂热的战斗激情,抓起了英勃里俄斯,像两头狮子,从牧狗坚牙利齿的看守下,抢出一头山羊,叼咬在粗莽的双颚间,悬离着地面,跑进浓密的灌木丛。就像这样,两位埃阿斯高举起英勃里俄斯,剥去他的铠甲。出于对他杀死安菲马科斯的愤恨,俄伊琉斯之子砍下他的脑袋,从松软的脖项,奋臂摔投;首节辘辘旋转,像一只圆球,滚过战斗的人群,最后停驻在赫克托耳脚边的尘面。
其时,波塞冬怒火中烧,为了孙子的惨死,在浴血的拼搏中。他穿行在阿开亚人的营棚和海船间,催励着达奈人,为特洛伊人谋备着灾亡。这时,善使枪矛的伊多墨纽斯和他遐遇,正从一位伙伴那里过来,后者刚刚退出战场,被锋快的青铜击伤,打在膝盖的后头。伙伴们抬走伤员,伊多墨纽斯对医者作过叮嘱,走回自己的营棚,豪情不减,期待着投入战斗。强有力的裂地之神对他发话,摹拟安德莱蒙之子索阿斯的声音,索阿斯,埃托利亚人的王者,统治着整个普琉荣和山势险峻的卡鲁冬,受到国民的崇仰,像敬神一般:“伊多墨纽斯,克里特人的首领,告诉我,阿开亚人的儿子们发出的威胁,当着特洛伊人的脸面,现在难道全都一风了了不成?”
听罢这番话,克里特人的首领伊多墨纽斯答道:“索阿斯,就我所知,这不是任何人的过错;我们中谁都知道应该如何战斗。这里没有怯战的懦夫,谁也不曾怕死,躲避残酷的拼斗。事情的原因在于宙斯意图借此自悦,这位力大无比的天神,想让阿开亚人死在此地,消声匿迹,远离着阿耳戈斯!但是你,索阿斯,向来是一位不屈不挠的斗士,而且一旦看到有人退缩,便当即催他向前——现在,你也不应撤离战斗,还要敦促你所遇见的每一位战友!”
听罢这番话,裂地之神波塞冬答道:‘伊多墨纽斯,今天,谁要是自动逃避战斗,就让他永世不得离开特洛伊,重返家园;让他呆留此地,成为饿狗嬉食的佳肴。赶快,拿出你的甲械,前往战斗。我们必须马上出发,一起行动,并肩战斗,可望以此打开局面。即便是懦弱的战士,聚在一起,也会产生力量,何况你我?以我们的战技,足以抵打一流的高手。”
言罢,他大步离去,一位神祗,介入凡人的争斗。伊多墨纽斯折回构作坚固的营棚,穿上璀璨的铠甲,操起两枝枪矛,勿匆上路,像一个霹雳,克罗诺斯之子抓在手里,从晶亮的俄波斯山上,给凡人送来一道耀眼的弧光,一个闪亮的兆示。就像这样,铜甲在他胸前闪闪发光,映照着奔跑的脚步。其时,他在营棚边遇见墨里俄奈斯,他的刚勇的助手,正急着赶回营地,提取一杆铜矛。强健的伊多墨纽斯对他说道:“捷足的墨里俄奈斯,摩洛斯之子,我最亲爱的伴友,为何离开战斗和搏杀,回返营区?受伤了吗?忍着枪尖送来的苦痛?也许是有人要我,托你送来口信?就我而言,我的愿望是战斗,而不是干坐营棚。”
听罢这番话,头脑冷静的墨里俄奈斯答道:伊多墨纽斯,身披铜甲的克里特人的首领,我赶来提拿一枝枪矛,不知是否可从你的营棚觅取。我刚才打断了自己的投枪,撞毁在高傲的德伊福波斯的盾面。”
听罢这番话,克里特人的首领伊多墨纽斯答道:“如果要的是枪矛,你完全可以找到,不是一条,而是二十条,在我的营棚里,紧靠着滑亮的内墙。这些枪矛都是我的战礼,夺自被我杀死的特洛伊壮勇;我不爱站得远远地和敌人拼斗,那不是我的打法。所以,我夺得这些枪矛,突鼓的盾牌,还有头盔和胸甲,晶光闪亮,光彩夺目。”
听罢这番话,头脑冷静的墨里俄奈斯答道:“我也一样,我的营棚和乌黑的海船边堆放着许多得之于特洛伊人的战礼,只是不在近处,一时拿取不到。你知道,我亦没有忘弃自己的勇力,而是和前排的壮士一起,英勇战斗——人们从中得获荣誉——不管战火在哪里烧起,我总是牢牢地站稳脚跟。其他身披铜甲的阿开亚人或许会忘记我的拼杀,但你不会,我相信,你是知我最深的凡人。”
听罢这番话,克里特人的首领伊多墨纽斯答道:“我知道,你作战勇敢、刚强,对此,你无需申说。如果挑出我们中最好的壮勇,让他们全都汇聚在海船边,准备一次伏击——此乃验证勇气的最好的办法,懦夫和勇士都会由此展现本色。贪生之人脸色青一阵,紫一阵,无力控制心绪,安然稳坐,而是不停地移动重心,一会儿压在这条,一会儿又移到那条腿上,最后在双腿上重压,牙齿上下磕碰,心脏怦怦乱跳,惧怕死亡的降临。与之相比,勇士面不改色,进入伏击点后,亦不会过分惊怕,而是潜心祈祷,但愿即刻投入战斗,杀个你死我活。那时候,谁能小看你的勇力,你那双有力的大手?即便你被飞来的投械击中,或被近战中的枪矛捅伤,落点都不在脖子或胸背的后头,而是在你的前胸或腹肚上——其时,你正向前冲打,战斗在前排的队伍。行了,干起来吧,不要再呆站此地,像孩子似地唠唠叨叨——有人会因此责骂,用苛厉的言词。去吧,赶往我的营棚,选拿一枝粗长的枪矛。”
听罢这番话,墨里俄奈斯,可与迅捷的战神相匹比的壮勇,快步跑进营棚,抓起一杆铜矛,撒腿追赶伊多墨纽斯,急切地企望战斗。他大步奔赴战场,像杀人不眨眼的阿瑞斯,由心爱的儿子骚乱相随作伴,骚乱,雄健、强悍,足以吓倒久经战场的壮勇。二位从斯拉凯出来,全副武装,寻战厄夫罗伊人或心志豪莽的夫勒古厄斯人,不愿听纳双方的祈祷,而是只把光荣交送其中的一方。就像这样,墨里俄奈斯和伊多墨纽斯,军队的统领,疾步走向战场,顶着闪亮的铜盔。墨里俄奈斯首先发话,对伊多墨纽斯说道:“丢卡利昂之子,你想我们该在哪里介入战斗?从战场的右翼、中路,还是它的左翼切入?左边该是你我的去处,我想,我们再也找不到比那儿更吃紧的地段,长发的阿开亚人正受到极其凶狂的逼迫。”
听罢这番话,克里特人的首领伊多墨纽斯答道:“中路还有其他首领,防卫那里的海船,两位埃阿斯,以及丢克罗斯,全军最好的弓手,亦是一位善于近战的壮勇。他们会让赫克托耳,普里阿摩斯之子,吃够苦头,尽管他十分强悍,急冲冲地寻求拼斗。然而,尽管他战意狂烈,却极难取胜,击散他们的勇力,制服他们那难以抵御的双手,放火船舱——除非克罗诺斯之子亲手把燃烧的木块扔进迅捷的船舟。忒拉蒙之子、高大魁伟的埃阿斯不会对任何人让步,只要他是凡人,吃食黛墨忒耳的谷物,能被青铜挑破,能被横飞的巨石砸倒。若论站着打斗,他的功力甚至不让横扫千军的阿基琉斯,虽然在跑战中,后者是谁也无法比试的壮勇。咱们这就走吧,按你说的,前往战场的左翼。我们马上即会看到荣誉的拥属,是抢归自己,还是送让别人。”
听罢这番话,可与迅捷的战神相匹比的墨里俄奈斯引路先行,来到伊多墨纽斯提及的去处。当特洛伊人看到骠烈的伊多墨纽斯,像一团火焰,带着特他的副手,全都穿着做工精美的战甲,一路跑来时,开口大叫,喊声传遍队伍,招来一队队兵勇,冲围到他的身边;一场凶莽的拼搏展开在滩沿的船尾旁。宛如飓风呼啸,旋扫种荡,在泥尘堆满路面的日子,疾风卷起灰泥,形成一片巨大的尘云,双方扑打在凶莽的激战中,心志狂烈,决意杀个你死我活,在混战的队列里,用锋快的青铜。人死人亡的战场上,林立着撕咬皮肉的枪矛,紧握在兵勇们手里,柄杆修长;人们杀得眼花缭乱,面对流移的铜光,折闪自锃亮的头盔。精工擦拭的胸甲和闪光的战盾。目睹此般景状,只有心如磐石的人才不致害怕,保持愉快的情境。
克罗诺斯的两个强有力的儿子,句心斗角,使战场上的勇士受尽了痛苦的煎熬。宙斯意欲让特洛伊人和赫克托耳获胜,使捷足的阿基琉斯得取荣光;但他并非要让阿开亚全军覆灭,在伊利昂城前,而是只想让塞提丝和她的心志莽烈的儿子争得光荣。波塞冬呢?他稍稍地从灰蓝色的海浪里出来,穿行在阿耳吉维人中间,督励他们向前,带着焦虑和不安,眼看着他们被特洛伊人痛打,怨恼和愤恨宙斯的作为。二位出自同一个家族,共有一个父亲,但宙斯先出,并且所知更多。所以,波塞冬不敢明目张胆地助佑,而只能用隐晦的形式,化作凡人的模样,不停地活动在队伍里,催励人们向前。二位神祗在两边系牢了一根敌对和拼死争斗的绳索,同时拉紧两头;它挣不断,解不开,已经酥软了许多人的膝腿。
战场上,伊多墨纽斯,尽管头发花白,却一边催激着达奈人,一边对着特洛伊人猛冲,在敌营中引起一阵慌乱。他出手杀了俄斯鲁俄纽斯,家住卡北索斯,受怂于战争的音讯,初来乍到。他曾对普里阿摩斯提出,意欲妻娶卡桑德拉,国王家中最漂亮的女儿,不付聘礼,但答应拼死苦战,从特洛伊地面赶走阿开亚人坚强不屈的儿男。年迈的普里阿摩斯点头允诺,答应嫁出女儿,所以,俄斯鲁俄纽斯奋勇冲杀,寄望于许下的诺言。伊多墨纽斯举起闪亮的枪矛,瞄准投射,击中健步杀来的俄斯鲁俄纽斯,青铜的胸甲抵挡不住,枪尖深扎在肚腹里。他随即倒地,轰然一声。伊多墨纽斯得意洋洋,高声炫耀:“俄斯鲁俄纽斯,在所有活着的人中,我要向你祝贺,如果你打算在此实践对达耳达尼亚的普里阿摩斯的诺言,后者已答应嫁出女儿,作为交换。听着,我们也对你许个诺愿,,并将付诸实践。我们将给你阿伽门农的女儿,最漂亮的一位,把她从阿耳戈斯带来,做你的妻子,如果你愿意和我们联手,帮我们荡平城垣坚固的特洛伊。跟我走吧,前往我们那破浪远洋的海船,敲定婚娶的条件——谈论聘礼,我们绝不会要价漫天!”
英雄伊多墨纽斯言罢,抓起他的腿脚,拖着他走过激战的人群。其时,阿西俄斯跃下战车,趋身助援,试图抢回伙伴,站在驭马前面,后者由驭手驱赶,紧跟在他的后头,喷出腾腾的热气,吹洒在他的背肩。他直冲过去,勇猛狂烈,意欲枪击伊多墨纽斯,但后者抢先出手,投枪扎入颏下的咽管,铜尖穿透了脖子。阿西俄斯随即倒地,像一棵橡树或白杨,巍然倾倒,或像一棵参天的巨松,耸立在山上,被船匠砍倒,用锋快的斧斤,备做造船的木料。就像这样,他躺倒在地,驭马和战车的前面,呻吼着,双手抓起血染的泥尘。驭者惊恐万状,丧失了思考能力,不敢掉转马头,躲过敌人的重击——骠勇犟悍的安提洛科斯出枪捅穿他的中腹,青铜的胸甲抵挡不住,枪尖深扎在肚子里;他大口喘着粗气,一头栽出精固的战车。安提洛科斯,心胸豪壮的奈斯托耳之子,赶起他的驭马,从特洛伊人一边,拢回胫甲坚固的阿开亚人的队阵。
其时,德伊福波斯,怀着对阿西俄斯之死的悲痛,逼近伊多墨纽斯,投出闪亮的铜枪,但后者紧盯着他的举动,弯身躲过飞来的枪矛,蹲藏在溜圆的战盾后面——此盾是他常用之物,坚实的牛皮,箍着闪光的铜圈,安着两道套把[●]。他蜷藏在圆盾后面,铜枪飞过头顶,擦着盾面,发出粗利的声响。尽管如此,德伊福波斯的投枪不曾虚发,粗壮的大手击中呼普塞诺耳,希帕索斯之子,兵士的牧者,打在横隔膜下的肝脏上,即刻酥软了他的膝腿。德伊福波斯欣喜若狂,高声炫耀:“阿西俄斯死了,但此仇已报!告诉你,在前往哀地斯的途中,在叩响这位强有力的神祗的门户时,他会怀着满腔的激奋,因为我已给他送去一位随从,同行的伴当!”
●两道套把:kanones,亦可作“两条支杆”解。
听罢此番吹擂,阿开亚人无不愁满胸膛,而聪颖的安提洛科斯更是心潮激荡。然而,尽管伤心,他却不愿撂下自己的伴友,而是冲跑过去,跨站在呼普塞诺耳两边,用巨盾挡护着他的躯体。随后,他的两位亲密伴友,厄基俄斯之子墨基斯丢斯和卓越的阿拉斯托耳,在盾后弯下身子,架起呼普塞诺耳,抬回深旷的海船,踏踩着伤者凄厉的吟叫。
伊多墨纽斯丝毫没有减缓他的狂烈,总在奋勇扑杀,要么把特洛伊人罩进深沉的黑夜,要么,在为阿开亚人挡开灾难之时,献出自己的生命。战场上有一位勇士,宙斯养育的埃苏厄忒斯钟爱的儿子,英雄阿尔卡苏斯,安基塞斯的女婿,娶了他的长女,希波达墨娅,父亲和高贵的母亲爱之甚切,在深广的家居一同龄的姑娘中,她相貌出众,女工超群,心智最巧。所以,她被一位力士妻娶,辽阔的特洛伊大地上最勇敢的英杰。然而,借用伊多墨纽斯的双手,波塞冬杀倒了他——神明迷糊了他那双明亮的眼睛,迟滞了挺直的双腿,使他既不能逃跑,亦不能躲闪,直挺挺地站着,像一根柱子,或一棵高耸的大树,枝叶繁茂,纹丝不动——英雄伊多墨纽斯刺中了他,当胸一枪,破开护身的铜甲,在此之前,此甲一直替他挡避着死亡,青铜嘎然崩裂,顶不住枪矛的冲撞。他随即倒地,轰然一声,心脏夹着枪尖,仍在跳动,颤摇着枪矛的尾端。就这样,强有力的阿瑞斯中止了他的狂暴。伊多墨纽斯欣喜若狂,高声炫耀:“现在,德伊福波斯,我们可是谁也不亏谁了,你说呢?杀了你们三个,换抵我们一个,你还有什么可吹?过来吧,可怜的东西,过来站在我的面前,看看我是什么样的人儿——我,宙斯的后裔,前来和你拼战!早先,宙斯得子米诺斯,让他看护克里特的民众;米诺斯得子丢卡利昂,一位刚勇的壮士;而丢卡利昂生了我,王统众多的子民,在广阔的克里特。现在,海船把我载到此地,来做你们的克星——是的,冲着你,你的父亲和所有的特洛伊兵民!”
听罢这番话,得伊福波斯心里犹豫不决,权衡着是先退回去,另找一位心胸豪壮的特洛伊人作伴,还是就此动手,单身和他拼战?斟酌比较,觉得第一种做法似乎更为可取。于是,他抬腿上路,前往求助于埃内阿斯,找到了他,在战场的边沿,闲站在那儿,从未平息对卓越的普里阿摩斯的愤怒[●],只因后者抵消他的荣誉,尽管他作战勇敌,在特洛伊壮士中。德伊福波斯走去站在他的身边,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埃内阿斯,特洛伊人的首领,现在,我们需要你的战力,保护你姐姐的丈夫,倘若你会为亲人之死悲痛。’快走,为保护阿尔卡苏斯而战,你的姐夫;在你幼小之时,他曾养育过你,在他的家里。现在,伊多墨纽斯,著名的枪手,已经把他放倒,杀死在战场上!”
●从未……的愤怒:可能暗指安基塞斯和普里阿摩斯两家为争夺特洛伊王权的争斗。
一番话在埃内阿斯胸中激起了愤怒,他朝着伊多墨纽斯冲去,急切地企望战斗。然而,伊多墨纽斯一点都不害怕——怕什么呢?一个黄毛孩子——而是稳稳地站守阵地,像山上的一头野猪,自信于它的勇力,站候着步步进逼的对手,一大伙骚嚷的人群,在一个荒凉的地方,竖起背上的鬃毛,双眼喷闪着火光,咋咋地磨响獠牙,怒气冲冲,等盼着击败狗和猎人。就像这样,伊多墨纽斯,著名的枪手,双腿稳立,面对冲扫而来的埃内阿斯,一步不让。他招呼己方的伙伴,大声喊叫,双眼扫视着阿斯卡拉福斯、阿法柔斯和德伊普罗斯,以及墨里俄奈斯和安提洛科斯,两位啸吼战场的壮勇,催励着他们,送去长了翅膀的话语,高声喊道:“过来吧,我的朋友,帮我一把!我只身一人,打心眼里害怕捷足的埃内阿斯,正对着我冲来,雄浑刚健,足以杀倒战斗中的兵勇。此人年轻力壮,正是人生最有勇力的年华;要是我们同龄,正如我们具有同样的战斗激情一样,那么,我们马上即可决出胜负,不是他胜,便是我赢!”
伊多墨纽斯言罢,众人蜂拥着走来,站好位置,抱定同一个信念,用盾牌挡护着自己的肩头。在战场的另一边,埃内阿斯亦在召唤他的伙伴,双眼扫视着德伊福波斯、帕里斯和卓越的阿格诺耳,和他一样,都是特洛伊人的首领。兵勇们蜂拥在他们身后,像羊群跟着带队的公羊,离开草地,前往水边喝饮,使收入眼见心喜——就像这样,埃阿斯心中充满喜悦,眼望着大群的兵丁,跟随在他的身后。
两军拥逼到阿尔卡苏斯身边,近战拼搏,挥舞着粗长的枪矛,互相投射,撞打着系扣在胸前的铜甲,发出可怕的响声。激战中活跃着两员战将,刚勇异常,无人可及,埃内阿斯和伊多墨纽斯,可与战神匹比的凡人,手握无情的铜枪,期待着毁裂对方的皮肉。埃内阿斯首先投枪,但伊多墨纽斯紧盯着他的举动,躲过了青铜的枪矛——投枪咬人泥层,杆端来回摆动,粗壮的大手徒劳无益地白丢了一枝枪矛。然而,伊多墨纽斯投枪击中俄伊诺毛斯,打在腹中,捅穿胸甲的虚处,内脏从铜甲里迸挤出来;后者随即倒地,手抓泥尘。伊多墨纽斯从尸体上拔出投影森长的枪矛,但已无力剥取璀璨的铠甲,从死者的肩头——投枪迎面扑来,打得他连连退后。他双腿疲软,过去的撑力已不复存在,既不能在投枪后进扑,也无法躲避飞来的枪示。就这样,他站在那里,抵挡着无情的死亡之日的进迫,腿脚已不能快跑,驮着他撤离战斗。正当他步步回挪之际,德伊福波斯,带着难解的仇恨,投出一枝闪亮的枪矛,然而又没有击中,但却撂倒了阿斯卡拉福斯,战神的儿子,沉重的枪矛捅穿了肩膀——他翻身倒地,手抓泥尘。但是,身材魁伟、喊声宏亮的阿瑞斯其时一无所闻,尚不知儿子已倒死在激烈的战斗中,闲坐在俄林波斯山上,金色的云朵下,受制于宙斯的意志,和其他神祗一样,全被禁止介入战斗。
地面上,两军拥逼到阿斯卡拉福斯身边,近战拼搏。德伊福波斯从尸首上抢走闪亮的头盔,但墨里俄奈斯,可与迅捷的战神相匹比的斗士,其时扑上前去,出枪击伤他的手臂,带孔眼的铜盔从后者手上掉下,重重地敲响在泥地上。墨里俄奈斯再次猫腰冲击,像一只鹰兀,从德伊福波斯肩上夺过粗重的枪矛,回身自己的伴群。其时,波利忒斯,双手拦腰抱起德伊福波斯,他的兄弟,走离悲烈的战斗,来到捷蹄的驭马边——它们站等在后面,避离战斗和搏杀,载着驭手,荷着精工制作的战车。驭马拉着德伊福波斯回城,伤者发出凄厉的吟叫,忍着剧痛,鲜血从新创的伤口涌冒,沿着臂膀流淌。
然而,战勇们仍在战斗,滚打在喧腾不息的杀声里。埃内阿斯扑向阿法柔斯,卡勒托耳之子,投出锋快的枪矛,扎在喉脖上,其时正掉转过来,对着枪头。他脑袋撇倒一边,盾牌压砸尸身,连同掉落的头盔;破毁勇力的死亡蒙罩起他的躯体。其时,安提洛科斯,双眼紧盯着索昂,见他转身逃跑,猛扑上去,出枪击打,捅裂出整条静脉——此管沿着脊背,直通脖端。枪矛砸捣出这一整条脉管。他仰面倒地,四肢摊展,伸出双手,对着亲爱的伙伴。安提洛科斯冲上前去,试图抢剥铠甲,从他的肩上,警惕地左右张望。特洛伊人正从四面冲围,投枪砸打在硕大闪亮的盾牌上,但却不能捅穿,用无情的铜枪扎开安提洛科斯鲜亮的肌体——在他的周围,裂地之神波塞冬挡护着奈斯托耳之子,甚至在这密集的枪雨中。安提洛科斯从未避离敌群,而是勇敢地面对他们,奋力挥舞着枪矛,一刻也不停息,一心想着击倒敌人,用他的投枪,或通过近身的拼搏。
其时,阿达马斯,阿西俄斯之子,见他在混战中用枪瞄打,冲扑过去,就近捅出犀利的铜枪,扎在盾牌正中,但黑发的波塞冬折毁了枪矛,不让他夺走安提洛科斯的生命,铜枪一半插入安提洛科斯的盾牌,像一截烤黑了的木桩,另一半掉躺泥尘。为了保命,他退往自己的伴群,而就在回跑之际,墨里俄奈斯紧紧跟上,投枪出手,打在生殖器和肚脐之间——痛苦的战争致杀可悲的凡人,以这个部位最烈。枪矛深扎进去,他曲身枪杆,喘着粗气,像山上的一头公牛,被牧人用编绞的绳索绑得结结实实,拖着行走,由它一路挣扎反抗。就像这样,他忍着伤痛,气喘吁吁,但时间不长,仅在片刻之中。英雄墨里俄奈斯迈步走去,从他身上拔出枪矛,浓墨的迷雾蒙住了他的眼睛。
近战中,赫勒诺斯击中德伊普罗斯,砍在太阳穴上,用一柄粗大的斯拉凯铜剑,把帽盔打得支离破碎,脱出头颅,掉在地上,一路滚去,沿着兵勇们的脚边,被一位阿开亚人捡起。昏黑的夜色蒙住了德伊普罗斯的眼睛。
悲痛揪住了阿特柔斯之子的心灵,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挥舞着锋快的枪矛,勇猛进逼,向赫勒诺斯,王者和勇士,其时拉开着弯弓的杆口,两人同时投射,一个掷出锋利的枪矛,飞驰的投枪,另一个引弦放箭,普里阿摩斯之子一箭射中对手的胸口,胸甲的弯片上,但致命的飞箭被反弹了回来。正如在一大片打谷场上,黑皮的豆粒和鹰嘴豆儿高弹出宽面的锹铲,在呼吹的劲风中,随着杨荚者有力的抛甩,致命的羽箭弹离光荣的墨奈劳斯的胸甲,蹦出老远,硬是被顶了回去。与此同时,阿特柔斯之子、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投枪击中赫勒诺斯,青铜的枪矛打穿紧握的拳手,握着油亮的弓杆,破毁了他的引械。为了保命,他退回自己的伴群,垂悬着伤手,拖着(木岑)木的枪杆。心胸豪壮的阿格诺耳从他手里接过投枪,用编织紧细的羊毛包住伤口——助手携带的投石器具,为这位兵士的牧者。
其时,裴桑得罗斯对着光荣的墨奈劳斯扑近,悲惨的命运把他引向死的终极——他将死在你墨奈劳斯的手里,在这场殊死的拼杀中。两人大步走来,咄咄近逼。阿特柔斯之子投枪未中,偏离了目标,而裴桑得罗斯出枪击中光荣的墨奈劳斯的战盾,但铜枪不曾穿透盾牌,宽阔的盾面挡住了它的冲刺,枪头折断在木杆的端沿。虽然如此,他却仍然满心欢喜,企望着赢得胜利。阿特柔斯之子拔出柄嵌银钉的铜剑,扑向裴桑得罗斯,后者藏身盾牌下面,紧握着一把精工煅打的斧头,铜刃锋快,安着橄揽木的柄把,修长、滑亮。他俩同时挥手劈砍,裴桑得罗斯一斧砍中插缀马鬃的盔冠,顶面的脊角,而墨奈劳斯——在对手前冲之际——一剑劈中他的额头,鼻梁上面,击碎了额骨,眼珠双双掉落,鲜血淋淋,沾躺在脚边的泥尘里。他佝接起身子,躺倒在地上。墨奈劳斯一脚踩住他的胸口,抢剥铠甲,得意洋洋地嚷道:“现在,你们总可以离去了吧——离开驾驭快马的达奈人的海船,你们这帮高傲的特洛伊人,从来不会腻烦战场上可怕的喧喊。你们也不久缺操做其他恶事丑事的本领,把污泥浊水全都泼在我的头上。该死的恶狗!你们心中不怕宙斯的狂怒,这位炸响雷的神主,监护主客之谊的天神——将来,他会彻底捣毁你们那峭峻的城堡。你们胡作非为,带走我婚娶的妻子和大量的财宝,而她却盛情地款待过你们。现在,你们又砍杀在我们远洋的海船旁,发疯似地要用狂蛮的烈火烧船,杀死战斗的阿开亚人。但是,你们会受到遏制,虽然已经杀红了双眼。父亲宙斯,人们说,你的智慧至高无上,绝非凡人和其他神明可以比及,然而你却使这一切成为现实。看看你怎样地帮助了他们,这帮粗莽的特洛伊兵汉,他们的战力一直在凶猛地腾升,谁也满足不了他们嗜血的欲望,在殊死的拼战中。对任何事情,人都有知足的时候,即使是睡觉、性娱。甜美的歌唱和舒展的舞蹈。所有这些,都比战争更能满足人的情悦;然而,特洛伊人的嗜战之壑却永难充填!”
高贵的墨奈劳斯话语激昂,从尸身上剥去带血的铠甲,交给他的伙伴,转身复又投入前排的战斗。
其时,人群里站出了哈耳帕利昂,王者普莱墨奈斯之子,跟随亲爹前来特洛伊参战,再也没有回返故里。他逼近阿特柔斯之子,出枪捅在盾牌的中心,但铜尖没有穿透盾面。为了躲避死亡,他退回自己的伴群,四下张望,惟恐有人中伤,用青铜的兵器。但是,在他回退之际,墨奈劳斯射出一枝铜头的羽箭,打在右臂的边沿,箭头从盆骨下穿过,扎在膀胱上。他佝偻着身子,在亲爱的伙伴们怀里,喘吐出他的命息,滑倒在地,像一条虫似地伸躺,黑血涌注,泥尘尽染。心志豪莽的帕夫拉戈尼亚人在他身边忙忙碌碌,将他抬上马车,运回神圣的伊利昂,悲痛满怀。他的父亲,涕泪横流,走在他们身边——谁也不会支付血酬,赔偿被杀的儿男。
然而,此人被杀,在帕里斯心里激起了强烈的仇愤,因为在众多帕夫拉戈尼亚人里,哈耳帕利昂是他的朋友和客人;带着愤怒,他射出一枝铜头的羽箭。战场上,有个名叫欧开诺耳的战勇,先知波鲁伊多斯之子,高贵、富有,居家科林索斯。在他步上船板之时,心里知道得清清楚楚,此行归程无望;老父波鲁伊多斯曾多次嘱告,他会死于一场难忍的病痛,在自己家里,或随同阿开亚人的海船出征,被特洛伊人砍杀。所以,欧开诺耳决意登船,既可免付阿开亚人所要的大笔惩金,又可躲过一场可恨的病痛,使身心不致遭受长期的折磨。帕里斯放箭射在他的耳朵和颚骨下面,魂息当即飘离他的肢腿,可恨的黑暗蒙住了他的躯体。
就这样,他们奋力搏杀,像熊熊燃烧的烈火。但宙斯钟爱的赫克托耳却对此一无所闻,尚不知在海船的左边,他的兵勇正痛遭阿耳吉维人的屠宰。光荣甚至可能投向阿开亚兵壮的怀抱——环绕和震撼大地的波塞冬正一个劲地催励阿耳吉维人,用自己的力量助佑帮战。但赫克托耳一直战斗在他先前攻破大门和护墙,荡扫密集的队阵,在全副武装的达奈兵勇激战的地方,那里分别停靠着埃阿斯和普罗忒西劳斯的船队,拖搁在灰蓝色大海的滩沿,对着陆地,横着一段他们所堆筑的最低矮的护墙,一个最薄弱的环节,承受着特洛伊人和驭马的狂烈冲击。
战地上,波伊俄提亚人和衫衣长垂的伊俄尼亚人,还有洛克里亚人、弗西亚人和声名卓著的厄利斯人,正试图挡住赫克托耳的进攻——后者正奋力杀向海船——但却不能击退这位卓越的、一串火焰似的猛将。那里,战斗着挑选出来的雅典人,由裴忒俄斯之子墨奈修斯统领,辅之以菲达斯、斯提基俄斯和骁勇的比阿斯。墨格斯,夫琉斯之子,率领着厄利斯人,由安菲昂和得拉基俄斯辅佐;统领弗西亚人的是墨冬和犟悍的波达耳开斯。墨冬,神一样的俄伊琉斯的私生子,埃阿斯的兄弟,但却居家夫拉凯,远离故乡,曾杀死俄伊琉斯之妻、庶母厄里娥丕丝的兄弟;而波达耳开斯则是夫拉科斯之子伊菲克洛斯的儿子。他俩全副武装,站在心胸豪壮的弗西亚人的前列,拼杀在波伊俄提亚人的近旁,为了保卫海船。迅捷的埃阿斯,俄伊琉斯之子,现时一步不离忒拉蒙之子埃阿斯,像两头酒褐色的健牛,齐心合力,拉着制合坚固的犁具,翻着一片休耕的土地,两对牛角的底部淌流着涔涔的汗水,中间仅隔着油滑的轭架挡出的那么一点距离,费力地行走,直至犁尖翻到农田的尽头——就像这样,他俩挺立在战场上,肩并肩地战斗。忒拉蒙之子身后跟着许多勇敢的兵壮,他的伙伴,随时准备接过那面硕大的战盾,每当他热汗淋漓,身疲体乏的时候。但是,俄伊琉斯之子、心志豪莽的埃阿斯身后,却没有洛克里亚人跟随。他们无意进行手对手的近战,既没有青铜的头盔,耸顶着马鬃的脊冠,又没有边圈溜圆的战盾和(木岑)木杆枪矛。然而,他们坚信手中的弯弓和用羊毛编织的投石器的威力。带着此般兵器,他们跟着头领来到伊利昂,射打出密集的羽箭和石块,砸散特洛伊人的队阵。战场上,身披重甲的兵勇奋战在前面,拼杀特洛伊人和顶着铜盔的赫克托耳,而洛克里亚人则留在后面,从掩体里投射——对特洛伊人,战斗已不是一种愉悦,纷至沓来的投械打懵了他们的脑袋。
其时,特洛伊人或许已凄凄惨惨地退离营棚和海船,回兵多风的特洛伊,要不是普鲁达马斯前来站到勇猛的赫克托耳身边,说道:“赫克托耳,你可真是顽固至极!到底还愿不愿听听别人的规劝?不要以为神明给了你战斗的技能,你就能比别人更善谋略;事实上,你不可能掌握所有的技艺。神把不同的本领赐给不同的个人,使有人精于阵战,有人舞姿翩翩,有人能和着琴声高歌,还有人心智聪慧——沉雷远播的宙斯给了他智辨的本领;他使许多人受益,许多人得救,他的见解常人不可比及。现在,我要提一个我认为最合用的建议。看看吧,在你的周围,战斗已像火环似地把你吞噬,而我们心胸豪壮的特洛伊兵勇,在越过护墙后,有的拿着武器溜到后面,还有的仍在战斗,以单薄的兵力对付众多的敌人,散落在海船间。撤兵吧,就在此刻!把我们中最好的人都召来,齐心合力,订出个周全的计划,是冲上带凳板的海船,如果宙斯愿意让我们获胜,还是撤离船边,减少伤亡——我担心阿开亚人要我们偿付他们昨天的损失,要知道,他们的船边还蛰伏着一员嗜战不厌的猛将,我怀疑,此人是否还会决然回避,拒不出战。”
此番明智的劝议博得了赫克托耳的欢心;他随即跳下战车,双脚着地,全副武装,对普鲁达马斯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你留在这儿,召聚我们的首领,我要赶往那边,面对敌阵,一俟清楚地下达过我的命令,马上回还。”
言罢,他昂然前去,像一座积雪的山峰,大声呼喊,穿过特洛伊人和盟军的队列。其他人迅速围聚起来,在潘苏斯之子、温雅的普鲁达马斯身边——他们都已听到赫克托耳的号令。其时,赫克托耳穿行在前排的队列,寻觅着,如果能找到的话,德伊福波斯和强健的王子赫勒诺斯,以及阿西俄斯之子阿达马斯和阿西俄斯,呼耳塔科斯之子。他“找到了”他们,是的,在伤创里,在死难中,有的躺死在阿开亚海船的后尾边,丧生在阿耳吉维人手中,还有的息躺在城堡里,带着箭伤或枪痕。他当即发现一个人,置身绞沥着痛苦的战场,在它的左侧,卓越的亚历克山德罗斯,美发海伦的夫婿,正催励他的伙伴,敦促他们战斗。赫克托耳快步赶至他的近旁,破口大骂,用讥辱的言词:“可恶的帕里斯,仪表堂皇的公子哥,勾引拐骗的女人迷!告诉我,德伊福波斯在哪里?还有强健的王子赫勒诺斯,阿西俄斯之子河达马斯和阿西俄斯,呼耳塔科斯之子?告诉我,俄斯罗纽斯在哪里?陡峭的伊利昂完了,彻底完了!至于你,你的前程必将是暴死无疑!”
听罢此番指责,神一样的亚历克山德罗斯答道:“赫克托耳,你总爱指责一个不该受指责的人,你可有此嗜好?有时,我也许会避离战斗,但不是在眼下这个时候。我的母亲生下我来,并不是一个十足的懦汉。自从你在船边鼓起伙伴们的战斗激情,我们就一直拼斗在这里,面对达奈兵勇,从未有过间息。你所问及的伙伴都已殉亡——只有德伊福波斯和强健的王子赫勒诺斯生还,全都伤在手上,被粗长的枪矛击中,但克罗诺斯之子为他们挡开了死亡。现在,你就领着我们干吧,不管你的心灵和战斗意志要把你引向何方,我们都将跟着你,保持高度的战斗热情。我想,我们不会缺少勇力,只要还有可用的力气;超出这个范围,谁也无能为力,哪怕他嗜战若迷。”
英雄的答言说动了兄长的心灵。他们一起出动,前往杀声最响、战斗最烈的去处,那里拼战着开勃里俄奈斯和豪勇的普鲁达马斯,法尔开斯、俄耳赛俄斯和神一样的波鲁菲忒斯,以及帕耳慕斯和希波提昂的两个儿子,阿斯卡尼俄斯和莫鲁斯,来自土地肥沃的阿斯卡尼亚,率领着用于替换的部队,昨晨刚到,现在,父亲宙斯催赶着他们投入战斗。特洛伊人奋勇进逼,像一股狂猛的风暴,裹挟在宙斯的闪电下,直扑地面,荡扫着海洋,发出隆隆的巨响,激起排排长浪,推涌着咆哮的水势,高卷起泛着白沫的峰浪,前呼后拥。就像这样,特洛伊人队形密集,有的打在前头,其他人蜂拥其后,闪着青铜盔甲的流光,跟随着他们的首领。赫克托耳率领着他们,普里阿摩斯之子,像杀人不眨眼的战神,挺着边圈溜圆的战盾,盾面铺展着厚实的皮层,嵌缀着许多青铜的铆钉,顶着光闪闪的头盔,摇晃在两边的太阳穴上。他举步进击,试着攻打阿开亚防线的各个地段,行进在盾牌后面,探察敌方是否地就此崩溃;然而,此招没有迷糊阿开亚人的战斗意识。其时,埃阿斯迈开大步,第一个上前,对他喊话挑战:“过来,走近些,你这个疯子!为何浪费精力,用这种把戏吓唬阿开亚人?我等可不是战争的门外汉,不是——由于宙斯狠毒的鞭打,才使我们败退下来。我猜你们正在想人非非,准备摧毁我们的船队,别忘了,我们也有强壮的双手,可以保卫自己的海船。我们将荡扫你们坚固的城堡,远在你们毁船之前,把它攻占,把它劫洗!至于你本人,我要说,这一天已近在眼前。那时,你将撒腿奔逃,祈求宙斯和列位神明,使你的长鬃驭马跑得比鹰鸟还快,以便拉着你,穿过泥尘弥漫的平原,朝着城堡逃窜!”
话音未落,一只飞鸟出现在右边的空间,一只展翅的雄鹰,翱飞在天穹。见此飞鸟,阿开亚全军人心振奋,呼啸欢腾。其时,光荣的赫克托耳开口答话,嚷道:“埃阿斯,你这头笨嘴拙舌的公牛,你在胡诌些什么?!但愿今生今世,人们真的把我当做是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儿男,而天后赫拉是我的母亲,受到崇高的敬誉,像雅典娜和阿波罗那样——就像今天是阿耳吉维人大难临头的日子一样确凿不移!今天,你,将和你的同伴们一起,被杀死在这里,一个不剩,要是你敢面对我这粗长的枪矛;它将撕裂你白亮的肌体!然后,你将,用你的油脂和血肉,饱喂特洛伊的狗群和兀鸟,倒死在阿开亚人的海船旁!”
言罢,他引路先行,首领们跟随其后,发出狂蛮粗野的吼声,统引着呐喊的兵丁,战斗的队阵。然而,阿开亚人亦没有忘却战斗的狂烈,报之以大声的呼喊,严阵以待,迎战特洛伊人中最好的战勇。喧腾的杀声从两军拔地而起,冲向宙斯的天宇,闪光的气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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