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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细长的黑色皮鞭划过那男人的背脊,他的后背已烙有无数鞭痕。每当鞭子落下时,他都奋力将双手绑在柱上的皮索挣扎,大声惨叫。
  约翰·巴赛德望向盖文,他冷漠地点点头。盖文并不喜欢这种惩罚,但也瞧不起那家伙女人似的惨叫。
  约翰用小刀割断皮索,任由那家伙瘫在草地上。没有人有意上前帮助他,“要不要驱逐他?”约翰问。
  盖文望向峡谷另一方的城堡。他们花费了两个礼拜的时间,才找到华特·戴莫里。那狡诈的小矮个似乎对猫捉老鼠的游戏,比对攫取所望更感兴趣。过去一周,盖文便在他城外扎营,进行攻击布置计划。他曾到城墙边声言挑战,却没有人搭理他。尽管如此,盖文的四个手下已开始悄悄地在古城墙下进行挖掘工作。由于城壁厚实,地基也打得扎实,所以想破城而入并非三两天可成之事。盖文真怕戴莫里会失去耐性,先宰了海伦。
  仿佛他的麻烦还不够似的,他有个手下——也就是此刻趴在他脚下呻吟的那个男人——自认为既然他是蒙特格利堡的武士,地位即已近上帝。他于夜里潜出营区到附近镇上,强暴了一个商贾的十四岁女儿,然后胜利归来。
  “我不管你要怎么处置他,反正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他。”盖文掏出夹在腰带上的手套,“叫奥都来见我。”
  “奥都?”约翰面露难色,“老爷,你该不会又想去苏格兰了吧?”
  “我非去不可。这事我们早已讨论过。我没那么多人可大举进攻。看看诺曼第人的城堡!我发誓他们真是精于此道。如果我们想在年底时攻进去,我就需要史蒂夫的协助。”
  “那就让我去请他。”
  “你上回去苏格兰是哪一年代?我大致知道史蒂夫在哪里,明天一早我就带四个人去找他。”
  “四个人怎么能够保护你。”
  “带的人愈少,我就能骑得愈快。我不能再把人手分散。一半的人已经留下保护茱蒂丝,我再带走另一半,那你岂不是毫无保护。只希望戴莫里不知道我走了。”
  约翰知道他的主人是对的,但他就是不喜欢盖文在毫无保护下单独出行。但他也早就学到教训,跟盖文这种顽固的人争执是没用的。
  瘫在地上那人呻吟起来,再次吸引了他的注意,“赶他走!”盖文一声令下,然后扭头大步朝他弩炮的手下行去。
  想都不想,约翰便一把揪起地上那个男人。
  “这么点芝麻小事,你们就这样对待我!”那人嘶声埋怨。
  “住嘴!”约翰命令,“你无权把那女孩当娼妓。要换作是我,我早吊了你。”他半拖半拉地把那人揪到营区边,再用力一甩,使那人跌仆在地,“现在就给我滚,再也不要回来。”
  汉森·波昂抹掉嘴里的草,望着约翰的背影,“哼,我会再回来的。那时候执鞭的会是我。”
  四人悄悄潜向等待的马匹。盖文只让约翰·巴赛德一人知道,他去找史蒂夫之行。和他一起去的三名武士,都曾与盖文在苏格兰作战过,对那蛮荒的高地了若指掌。他们尽可能轻装简行,穿着棕色或绿色衣衫,以减少敌人的注意。
  他们悄悄跨上马鞍,策马溜出沉睡的营区,才走出不过十哩,便迎头遇上二十五名著戴莫里家族颜色的武土。
  盖文抽出长剑,倾向奥都,“我来攻出一条通路,你一个人逃出去找史蒂夫。”
  “爵爷,你会被杀的!”
  “照我的话去做!”盖文命令道。
  戴莫里的人缓缓包围住这小群人。盖文镇定的打量他们,寻找弱点。他们都沾沾自喜地看着他,好像早知道这场战争赢定了。然后他看见汉森·波昂。那小人正得意地笑着,很高兴见他前任主子被困。
  盖文立即知道错误在哪里。他对奥都点点头,双手斜举长剑,骤然冲刺。戴莫里的人吃了一惊。他们受命活逮盖文爵士,以为他一看六对一的情势,便会弃械投降。
  这一刹那的迟疑丢了汉森·波昂一条命,使得奥都得以脱逃。盖文一剑砍了那个叛徒,他还没来得及抓剑便已断气。一个接一个倒在盖文的剑下,剑光刀影迎着初升的朝阳闪动。奥都跨上训练有素的战马跃过地上死尸,和惊惶嘶叫的马匹,疾驰入安全的森林。他没有时间回头看是否有人眼来,只低俯身子趴在马背上前冲。
  盖文挑选随行的都是最优秀的武士。现在剩下来与他并肩作战的两名武士,策马向他靠拢,三人一起奋力杀敌,当其中一位倒下时,盖文真觉得自己的一部分也垮了,他们都是他的人,他和他们向来亲密。
  “住手!”一人高声在金属交鸣声和嘶喊声中呼喊道。
  戴莫里的人立即撒手退开,然后检视损伤状况。他们至少有十五人死伤,无法回马背上。场中央的人马仍严阵以待。盖文左手边的武士,一只手臂上有道很深的创伤,而盖文则浑身是血喘息着,只不过那些血大多不是他的。
  戴莫里所余的手下沉默地盯着这两名未着甲胄的武土,“捉下来!”主导攻击的首领命令道,“但不许伤害蒙特格利。主人要活逮他。”
  盖文再次举剑,突然双手一阵推心刺痛竟不得动弹。又是一鞭抽来,将他双臂钉于身侧。
  “绑住他。”
  盖文被拉下马背时,他的双腿还附带踢中一人的喉咙。
  “你们怕他了吗?”那首领怒斥道,“谁要是敢抗命,只有死路一条。把他绑在树上,我要他看看我们是怎么对待俘虏的。”
  茱蒂丝跪坐在花园泥土地上,膝上布满盛开的花朵。盖文已经走了有一个月,近十天来音讯全无,她无时不在眺望窗外,或倚闾远眺信差的踪影。她在想见他又怕他回来的矛盾中挣扎度日。他对她影响深远,这点她在他出发前一晚去他卧室时,便已证实。她很清楚他对她并无这种情愫。在他眼中只有艾丽丝那金发美女的存在,她这个妻子只是供他打发无聊的玩偶。
  她一听见甲胄摩擦声从城内传来,立即起身,顾不得落在地上的花朵,撩起裙子便拔腿狂奔。然而来人并无盖文的综影,于是她放下裙子较端庄地快步迎过去。
  约翰·巴赛德高踞马背上,模样看起来比去时苍老了她几岁。原本斑白的鬓角现已更白了。他的眼睛被烈日灼得浮肿,四周泛着黑眶。他的甲胄边缘已撕裂,上面因血覆盖而生锈。其余的人也没好多少;他们面容憔悴,衣衫撕裂不整,满布尘埃。
  茱蒂丝静立一旁看着约翰下马,“把马带走,好好照顾。”他对马僮说。
  约翰凝视她半晌,然后作势欲跪下亲吻她的手。
  “不!”茱蒂丝迅速阻止,她为人实际,不会让他浪费任何精力作这种无谓的礼数。她一手环住他的腰,拉他手臂搭在她肩上。约翰先是一僵,不敢如此冒犯他的女主人,随即又挚爱地笑了。
  “到喷泉边坐下,”她搀扶他到花园内的喷泉边,“琼安,去叫些女仆来,另外派一个人去厨房拿食物和酒来。”
  “是的,夫人。”
  她再转向约翰,“来,我帮你卸掉甲胄。”不等他抗议她已动手。女仆们由堡中赶来,不多久这四人便裸着上半身,甲胄送去修理,每人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浓粥。
  “你没问我消息。”约翰一面咀嚼一面说,一边手肘高举着让茱蒂丝为他清理身侧伤口。
  “你会告诉我的。如果是好消息,我丈夫就会跟你一起回来。至于坏消息,我可以慢慢等。”
  约翰放下粥碗,定睛望着她。
  “他死了吗?”她垂眼不去看他。
  “我不知道。我们被出卖了!”
  “被出卖了!”她大叫,又立即为弄痛他的伤口道歉。
  “一名卫戍部队的武士,名叫波昂的新人,趁夜溜去通知戴莫里,盖文爵爷要在黎明离营,前去向他弟弟求援。盖文爵爷没走多远就被他们拦下了。”
  “那他没有死喽?”她轻声问道。
  “我想是没有,我们没找到他的尸体。”约翰又端起浓粥继续进食,“另两名随主人走的武士都被杀了,他们的死状令我恶心了好几天。和我们打交道的不是普通人,是个魔鬼!”
  “是否有勒赎口信,或是他们俘虏他的消息?”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们四人赶到现场的时候,戴莫里的人还没走光,我们便一举歼灭了他们。”
  她系好绷带,抬首望向他,“其他人呢?不可能只剩你们四个吧?”
  “他们仍在戴莫里的城外扎营。我们去请了迈尔斯少爷和他的人。雷恩少爷的腿则尚未痊愈。”
  “你想迈尔斯能搭救盖文吗?”
  约翰没回答,只一迳吃着粥。
  “别这样。你可以告诉我真相。”
  他看向她,“那是个固若金汤的城堡。若没有援手,只有围城一途可攻下它。”
  “可是那得耗费好几个月时间!”
  “是的,夫人。”
  “那盖文和我母亲怎么办?若是断粮,头一个先挨饿的不就是他们吗?”
  约翰盯着粥碗不吭声。
  茱蒂丝站起身,双手紧握成拳置于身侧,指甲深陷入掌心中,“还有一个办法,”她声调平板地说,“我去找华特·戴莫里。”
  约翰猛然抬头,单眼微挑,“你能做到什么男人做不到的事?”他嘲讽地问。
  “需要我做什么,我都尽力而为。”
  约翰差点甩了粥碗。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臂,顾不得是否弄痛了她,“不行!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以为我们面对的是个有理性的人?你以为你应了他的要求,他就会放了盖文和你母亲?你若是见过那两个与盖文老爷同行的人,你绝不会考虑去找戴莫里。他是个虐待狂。如果他是个人,我也许会考虑你的主意,但他根本不是。”
  她拚命摇晃直到约翰松手,“不然你说我们怎么办?你自己说围城是唯一方法,而围城只会促成他们的死亡。我若有机会入城,也许能找到盖文和我妈,替他们安排机会脱逃。”
  “脱逃!”他嗤之以鼻。约翰压根忘了她是茱蒂丝夫人,有权命令他;在他眼中,现在的她只是个年轻无知的小姑娘,“你自己怎么出来?那座城只有两处出人口,均有重兵阵守。”
  茱蒂丝挺起肩,下巴不驯地高高扬着,“你有选择余地吗?迈尔斯若领兵进攻,戴莫里势必会处死盖文和我母亲。你难道一点都不爱盖文,所以不在乎他的死活?”
  约翰蓦然醒悟她说得对。他知道将是他把她送入戴莫里血腥的双手。当她言及对盖文爵士的爱,便已击中他内心的弱点。约翰深爱这年轻人远过他的亲生子。盖文爵士也许会将他问吊,但他知道他必须服从她,“这等于是背水一战,”约翰说,“你怎么知道戴莫里不会杀你?”
  茱蒂丝对他展颜一笑,双手按在他肩头上,因为她知道自己赢了,“他若杀了我,就会失去瑞术道恩的土地。我们进去好好计划一下。”
  他怔仲地跟在她身后。她表现得好像要去计划野餐菜单,而非将自己送入屠夫之手。
  茱蒂丝本想即刻启程,但约翰说服她暂缓成行,先让他和他的人喘口气。老实谴,他是想说服她改变初衷,另寻变通之道,然无论他说破了嘴,她就是不肯让步,总有比他多十倍的合理理由,坚持她应该去。最后他只有投降,因他找不出其他可救俘虏之途……如果他们是俘虏的话。
  可是他想到盖文爵士的火爆脾气,不免心寒胆战。他老实地把这话告诉了茱蒂丝,她却只是笑,“他若安全到能大发雷霆的地步,我一定亲吻他的手以示感激。”
  约翰只有无可奈何的摇头,这女人实在太聪明了,他一点也不羡慕盖文爵土受制于她的处境。
  由于堡中不能无人留守,所以他们无法带太多人随行,所幸此地距戴莫里的城堡只有两天行程。
  约翰休养时,茱蒂丝便力促众人准备行囊。她命人装载了数车腌肉和谷物,准备供给城外扎营的卫戍队,另外又装载了一车最美的衣服,与一整箱珠宝首饰。
  约翰看不过去,终于说话了。
  “华特·戴莫里看上眼的是个他认为美丽的女人。你要我一身狼狈的去见他吗?他会说他改变主意了,然后将我赶出城。既然他是个只要美人的无聊男子,我就要穿戴得漂漂亮亮,去把他搞得昏头转向,那样他才会对我唯命是从。”
  约翰哑口无言瞪视她半晌,然后转身踱开。他不知道该赞美她,还是气自己想得不周全。
  尽管在人前是一副勇敢无惧的面貌,实地里茱蒂丝怕死了,但是她怎也想不出其他可行之途。
  一整夜,她清醒地躺在床上思索。戴莫里毫无讯息,也许已经杀了盖文和海伦,她这一去无疑是白白送上门。她双手抚过小腹,现在她虽平坦且坚实,但她确信已怀了盖文的孩子。这孩子会是她设法搭救她丈夫的原因吗?
  旭日初升时,茱蒂丝起身缓缓着装,内心里平静异常,仿佛已认命地准备步上祭坛。她下楼到小教堂内参加晨梼,为他们每一个——她丈夫,她母亲,以及腹中未出生的孩子——祈梼。
  华特·戴莫里坐在一张斑驳的木桌前,心不在焉的一脚踢开一只啄他瘦削短腿的鸡。他盯着眼前的羊皮纸,拒绝去看他的周围环境。他父亲只肯给他这个荒废了的破石塔。华特将满怀憎恨深埋心底,集中精神于眼前事后。等他娶了瑞卫道恩女继承人,得到那数不尽的丰饶土地和财富后,谅他父亲也不敢对他视若无睹,到时就轮到他来威风了。
  华特身后伫立着亚瑟·席顿,一个华特视为朋友的年轻武士。亚瑟每每给予华特协助,这回亦同意他该拥有那美丽的女继承人,不能让盖文·蒙特格利占到便宜。为了回报亚瑟的忠诚,华特任命他为卫戍长。成功俘虏盖文爵士的就是亚瑟。
  “亚瑟,”戴莫里埋怨着,“我真不知该怎么写这封信。她要是不来怎么办?她如果真的恨她丈夫,她又为什么要为他冒险?”
  亚瑟始终面无表情,“我们不是还握有她母亲吗?”
  “也对。”华特又集中精神在羊皮纸上。要要求他所要的并不容易。他要娶茱蒂丝女伯爵,以交换她丈夫和母亲的自由。
  亚瑟在华特身后伫立片刻,然后去为自己倒一杯酒。他需要麻醉他的胃,以忍受华特的无知和怯懦。这个为爱盲目的年轻人让亚瑟倒足了胃口。自从参加婚礼回来后,华特啥事都干不成,成天叨念着那个女继承人,茶饭不思,夜不成眠,让亚瑟瞧不上眼。华特拥有一切——土地,财富、家庭,以及前途。而他只有全凭智慧,不择手段掠取他所要的一切。眼见华特为一名女子如此落魄,他有了一个计划。
  “老爷,”一名仆役紧张地宣布,“城外有访客。”
  “什么访客?”华特问。
  “是茱蒂丝·蒙特格利伯爵夫人,以及她的武装队伍。”
  华特立即跳起身,撞翻了写字台,毫不思索地就跟那仆役往外冲。
  亚瑟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小心为上,老爷。这很可能是个陷阱。”
  华特眼冒怒火,“这会是什么陷阱?那些人绝不会动手,置他们的女主人于危险之地。”
  “也许伯爵夫人她自己……”
  华特跳离他,“你太过分了。小心你也到地窖去陪盖文爵士。”他怒气冲冲地奔出半倾颓的石塔,亚瑟的警告对他不无效用,他奔上通往城垛的窄石阶,以确定城外来人真的是茱蒂丝。
  绝对是她!那飞扬的金红色秀发绝不会是他人。“是她,”他轻言自语着,几乎用飞的冲下石阶,奔过外城迎向大门。
  “开城门!”他对守门人咆哮“快点!”华特不耐烦地等着厚重的木门一吋吋升起。
  “老爷,”亚瑟在他身旁门口,“你不能让她把所有人带进来。外头至少有一百人武士。若放他们进来,我们恐有在内被袭之虞。”
  华特把视线转向亚瑟,心知他说的没错,却又毫无主意。
  亚瑟无畏地迎视那对柔弱的蓝眸,“我骑马出去会她。你不能出去冒险。等我确定她就是茱蒂丝伯爵夫人,我和我的人会护送她入城。”
  “她一个人?”华特热切地追问。
  “她若坚持,可以带一名私人护卫进来,但不许再多,我们不能准许她把卫戍队全带进来。”他重复道。
  城门开启后,亚瑟带着五名侍卫骑马出城。
  茱蒂丝端坐在马背上看着城门一吋吋移开。她用尽了每一分勇气,才未掉转马头逃跑。这座老旧的城堡看起来已颓废,但近处观察不难看出它仍固若金汤。她感觉好像它就要吞了她。
  “现在还有机会离开,夫人。”约翰凑向她悄声说道。
  六名武士正朝她骑骋而来,她真的好想回头。倏然她胃中一阵翻搅,她必须咽下突起的嗯心感。她腹中的孩子在提醒她它的存在。孩子的父亲和外祖母都在那城墙内,只要她办得到,她就一定要去救他们。
  “不,我不能临阵退缩。”她断然说道。
  当来人之首趋近茱蒂缘时她当即明白他就是整件事的主谋。她仍记得华特是个怯懦无能的人,而此人眼神讥诮,形容阴狠,浑身珠光宝气。他绝不是个简单角色。
  “夫人。”他在马背上行礼,笑容嘲谑,几近侮慢。
  茱蒂丝瞪着他,心跳急促狂乱。他眼中的阴冷使她直觉到恐惧。他不是个能轻易折服的人。
  “我是亚瑟·席顿,华特·戴莫里的卫戍长。他对你表示竭诚的欢迎。”
  欢迎!茱蒂丝努力控制自己,顾全大局。她冷傲地对他略微颔首,“你扣留了我母亲?”
  他默不作声地审视她,仿佛在估她的分量。她虽没接到任何讯息,却知道他们要什么。
  “是的,夫人。”
  “那我去看她。”茱蒂丝立即策马前行,但为亚瑟一把拉住马缰。
  环绕茱蒂丝的一百名武士当即抽剑,指向那个男人。
  亚瑟仍泰然自若地笑着,“你总不会带这么多人进城吧?”
  “你要我一个人进去?”茱蒂丝状极惊骇,实则早料到会有这一手,“你要我丢下我的贴身女仆,以及私人护卫只身入城?”
  他专注地打量她,“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不能再多。”
  她点点头,知道再争也无用。至少约翰会陪着她,“琼安,”她回头看见那女孩正在估量亚瑟,“准备我的行囊,跟我一起进去。约翰——”她转身看见他已下令队伍在城门外扎营。
  茱蒂丝抬头挺胸策马入城,心里怀疑自己是否还有机会活着离开。华特·戴莫里在城内等着她下马。记忆中他是个温文儒雅的人,既不英俊但也不丑,而今他的蓝眸现出软弱,鼻子过大,薄唇亦表露出残酷的本性。
  他傻眼望着她,“你比我记忆中还美。”
  当天早晨,她刻意在城外军营中整装,洗掉旅途劳顿,换上最美的装扮,然后才出发前来。
  茱蒂丝闪过他探向她腰部的双手,对他硬挤出笑容,“你恭维我了,爵士。”她故意做出娇媚状,由长睫毛下望着他。
  华特立即为之倾倒,“你赶路一定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我们必须赶快准备食物招待你。”
  茱蒂丝不愿给他机会多想她为何不请自来。眼见华特一副自我陶醉的模样,她更有信心扮演好羞怯的小新娘角色,“求求你,”她低垂着头,状极恭护,“我想先见见我母亲。”
  华特没有回答,只一迳傻楞楞地盯着她的容貌。
  约翰跨步上前,下颚肌肉紧抽着。他和盖文一样都是大块头的男子,唯年龄较长,泛灰的头发只强调了他的魁梧,“夫人希望能先见她的母亲,”他厉声说道,声调虽平板,却威严十足。
  华特只顾陶醉在茱蒂丝的美貌之中,压根没注意到约翰的存在,但亚瑟却意识到危险。他当即决定尽快处置约翰·巴赛德,否则若给这人在堡中自由行动的机会,必将造成许多无谓的麻烦。
  “当然可以,夫人。”华特殷勤地对她伸出手臂,一心把她的来访视为乐事。
  他们前往石塔二楼时,茱蒂丝一路仔细观察周遭环境,发觉这地方已破蔽不堪,决心要查清楚是否守卫情况亦如此。
  海伦被囚禁在三楼一间小凹室内,室内烧着一小盆炭火聊以取暖。这石塔建造时期壁炉尚未发明。
  “妈!”茱蒂丝轻呼一声,奔过去将头趴在她母亲腿上。
  “亲爱的,”海伦倒袖口气,随后将茱蒂丝拉入怀中。沉默半晌后,她们方才止住奔流不停的泪水,“你还好吗?”
  茱蒂丝点点头,越过母亲肩头望向站在门口的几个男人,“我们不能享有一点隐私吗?”
  “当然可以,”华特立即好言安抚,转身朝外走,“你也出去。”他对约翰·巴赛德说。
  “不,我不能留下我的女主人单独一人。”
  华特眉头深锁,但他不愿在任何方面触怒茱蒂丝,于是只有隐忍不发。
  “你应该跟他们一起出去的。”华特和亚瑟一走,茱蒂丝便厉声斥道。
  约翰重重地在炭炉旁一张椅子上坐下,“我绝不留下你单独一人。”
  “可是我想跟我妈私下谈谈!”
  约翰既不吭声也不看她。
  “他顽固得跟石头一样。”茱蒂丝嫌恶地对海伦抱怨。
  “我没每次让你为所欲为就是顽固?”他问,“你才固执得足堪和公牛比拟。”
  茱蒂丝张口欲言,却为海伦的笑声打断。
  “你真的有那么固执,小乖。”她转向约翰,“茱蒂丝在各方面都还远超过我对她的期望,”她宠爱地抚着她女儿如云的秀发,“现在告诉我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喔,母亲。”泪水又迷蒙了她的眼睛。
  “怎么了?你可以自由的说呀。”
  “不,我不能!”她激烈地轻呼道,望向一旁的约翰。
  约翰狠狠瞪她一眼,真教她有点胆怯,“不要怀疑我的人格。有话就尽管跟你妈说。我听见的话绝不会再重复。”
  知道能信任他后,茱蒂线放松下来,在母亲脚边的软垫上坐下。她想找人谈谈,迫切地需要找人谈谈。
  “我破了一件对上帝发的誓。”她轻声说道。
  海伦抚着女儿的头的手顿了顿,“告诉我详情。”
  话匣一开,她再也止不住自己。茱蒂丝娓娓道出她如何一试再试,想在她的婚姻中灌入一些感情,然每回尝试均被无情的击溃。她怎么做都无法破除艾丽丝·威伦斯对盖文的牵制。
  “你的誓言呢?”海伦问。
  “我发誓绝不给他他不要的。可是我却在他出兵来此的前一夜,主动去找他。”想起那充满爱的一夜,想起盖文的亲吻与爱抚,她红了脸。
  “茱蒂丝,你爱他吗?”
  “我不知道。我恨他,我爱他,我也轻视他,崇拜他。我真的不知道。他那么魁伟——无所不能——他吞食了我。我没有一刻不感觉到他的存在。他走进屋里时,他便充满了每一空间。当我眼见他拥抱别的女人,或者读她的来信,我恨透了他,却又摆脱不掉他的影子。这就是爱喝?”她突然地仰望她母亲,“那是爱,还是中了魔?他对我一点都不好。我相信他也不爱我。他甚至还亲口这么告诉我。他唯一对我好的地方是——”
  “在床上?”海伦笑了。
  “嗯。”茱蒂丝轻声应道,红着脸望向别处。
  过了好一会儿海伦才又开口,“你问我爱是什么。可是有谁知道的会比我更少?你父亲曾经对我也有这样的影响力。你可知道我曾经救过他一条命?有一天夜里他打了我,第二天我眼睛黑肿的跟他出去骑马。我们撇下护卫单独骑骋,罗伯特的坐骑一脚踩进洞里,将他摔了出去。他跌进了流沙中,愈是挣扎人就愈是下沉。我的身子仍因他的殴打而全身肿痛,本想就此骑开任他被流沙吞没。可是我不能。你知道,当我救起他之后,他居然还笑我是傻瓜。”
  她顿了顿,“我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我能了解他对你的影响。因为我丈夫也是那样。我无法说在我的婚姻中它是爱,我也无法说它在于你就是爱。”
  她们静坐良久,都盯着炉中炭火出神。
  “哼,现在我和你当年一样来救自己的丈夫,”茱蒂丝说,“只不过你的丈夫继续打你,而我的则回去找另一个女人。”
  “真的。”海伦黯然说道。
  “怀了孩子是否对事情会有改变?”
  海伦忖思半晌,“如果头三个男孩没死,也许今天情况会有所不同。后来有了你,而你是个女孩……”
  “你想,若是头一个活下来了,而且是个男孩,情况会如何?”茱蒂丝追问道。
  “我不知道。他头一个老婆为他生了两个儿子,我不以为他会打她,但那时候他还年轻。”她倏地打住,“茱蒂丝,你怀孕了吗?”
  “嗯,已经两个月了。”
  约翰猛地跳起身,“你怀了身孕,居然还骑马赶那么远的路!”他忽喝道。他一直很安静,所以两个女人都忘了他的存在。他抬手抚着脑门子,“被处吊刑还是便宜了我,盖文爵爷知道这事不折磨死我才怪,不过这也是我应得的惩罚。”
  茱蒂丝立即站起身,金眸闪烁着,“谁会告诉他?你还发过誓要保密!”
  “你打算怎么保密?”他嘲讽地问。
  “我等纸包不住火之时,我早已离这里远远的。”她的目光柔了,“你不会说吧,约翰?”
  他的表情不改,“别跟我来这套,省下来对付华特·戴莫里那小人吧。”
  海伦的笑声打断了他们,“真高兴能见到你这模样,小乖。我还真怕婚姻磨去你的傲气和精神。”
  茱蒂丝根本不敢听,而约翰则是听了太多了。她已在他面前说了太多没志气的话,这会儿一张精致的脸蛋已是一片排红。
  “难呐,”约翰叹息这,“要想驯服这个小丫头,恐怕不是区区一个男人就能做到的。用不着再求了,孩子。除非你要我说,否则我绝不提我所听到的。”
  “也不跟盖文说?”
  他焦虑地看她一眼,“我还没见到他呢,我愿付出一切代价换得他被囚禁的所在,以及他是否安好的情报。”
  “茱蒂丝,你还没告诉我你来这里的原因。是不是华特·戴莫里邀请你来的?”
  约翰重重地跌坐在椅中,“我们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茱蒂丝夫人说我们必须来。她根本不听人家讲理。”
  “反正没有其他可行之法,”茱蒂丝也坐回原位,“他们是怎么跟你说的?”她问她母亲。
  “什么都没说。罗伯特一死,我就被带到这里来。我已经一个礼拜没跟任何人说过话了。就连负责清理卧室的女仆也不跟我说话。”
  “那你也不知道盖文被囚禁在哪里喽?”
  “嗯,我也是刚刚听你说才知道他也被囚禁在这里,戴莫里爵士到底想得到什么?”
  “我。”茱蒂丝简单答道,然后低垂着视线大致解释华特要求废止婚姻的计划。
  “你已经怀了盖文的孩子,就不可能再取消这桩婚姻。”
  “是的,所以这也是我怀孕之事必须保密的原因之一。”茱蒂丝望向约翰。
  “茱蒂丝,你打算怎么办?你又能如何救出你自己,盖文,琼安,以及你丈夫的手下?你根本无法抵过这城墙。”
  约翰也同意地哼了声。
  “我也不知道。我找不出其他可行之路。现在我至少可以把你弄出去。但我得先找到盖文。只有到那时候——”
  “你带琼安来了吗?”海伦插口道。
  “嗯,”她知道她母亲一定有什么主意。
  “叫琼安去找盖文。要找男人,她最拿手。她只差一点就是个花痴。”
  茱蒂丝点点头。
  “告诉我,你对华特·戴莫里有什么认识?”
  “我只见过他几次面。”
  “他这个人能信任吗?”
  “不行!”约翰叫道,“他和他那个跟班都不能信任。”
  茱蒂丝对他充耳不闻,“戴莫里觉得我美若天仙,我打算就美若天仙给他看,乘机设法找到盖文并谋出脱逃之策。”
  “你对男人简直一无认识,”海伦打量着她可爱的女儿,“男人不是帐簿,你把数字加起来就会得到一定的总数。他们全都各有不同……而且比你我更强有力。”
  突然间,约翰起身望向房门,“他们回来了。”
  “茱蒂丝,听我说,”海伦迅速说道,“问琼安如何对付华特。她对男人几乎了若指掌,答应我,你会听从她的劝告,绝不一意孤行。”
  “我——”
  “答应我!”海伦命令道,双手按着她女儿的肩。
  “我只能答应尽力而为。”
  “也只有如此了。”
  房门一被推开,她们就再也没有机会说话了。琼安和堡中一名女仆来接茱蒂丝,为与男主人共进晚餐做准备。她匆匆与母亲道别后,跟着她们离去,约翰则寸步不离地尾随在侧。
  四楼包括有女眷卧室,茱蒂丝的那间不但宽敞而且空气流通,地上铺着新鲜的灯心草,墙也是新近才刷了白粉,好似早就等着来客。茱蒂丝被单独留下和她女仆共处一室,约翰则在门外把关。至少华特信任她,未在她身边安置间谍。琼安为她的女主人带来一桶热水。
  茱蒂丝洗脸时,一面打量琼安,“你知道盖文老爷被囚禁在哪里吗?”
  “不知道,小姐,”琼安狐疑地答着。茱蒂丝通常很少会问她问题的。
  “你能不能找到他?”
  琼安笑了,“当然没问题。这地方到处都是长舌之人。”
  “需不需要用到钱?”
  琼安吃了一惊,“不必呀,小姐。我只会去问男人。”
  “你一问,他们就会乖乖的全告诉你?”
  琼安愈来愈有自信了。她这可爱的女主人,除了对管理产业和会计了若指掌外,其他事一概不知,“重要的是你‘怎么’问男人。”
  茱蒂丝换上一件银线织长袍,坐下来让琼安为她梳理长发,戴头纱。
  “如果一个女人想问华特一些事呢?”
  “他啊!”琼安没好气地啐道,“我是绝不会信任他,倒是那个跟班亚瑟爵士还有点用处。”
  茱蒂丝转身面对她的女仆,“你怎么会这么说呢?亚瑟那对眼睛那么冷硬,谁都看得出来他是个贪婪的人。”
  “难道华特爵士就不一样?”琼安大剌剌的扭转她女主人的头,此时她自觉得非常万能,“他不单是贪婪,而且狡诈、残忍、自私又野蛮。他是集所有不耻于一身的败类。”
  “那为什么亚瑟——?”
  “因为他永远是一个德性。女人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如此一来也就容易迎合他的需要。这点你可以应付得来。”
  “那华特爵士却不一样?”
  “对,小姐。华特爵士是个孩子,不是男人。他见风转舵,没有定性。他会想要一样东西,等到手后就不再要了。”
  “女人也会这样吗?”
  琼安在她女主人身前跪下,“你必须听我说,而且得听仔细了。在这世界上,我最了解的莫过于男人。华特爵士现在为你著迷,陷于疯狂的欲望中,只要他置身于那欲望中,你就不会有危险。”
  “这话怎么说?”
  “他杀了你父亲,又囚禁你母亲和丈夫,原因都出在他这般激情。你想,一旦这簇火苗被扑威了,你们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茱蒂丝还是不明白。她和盖文做爱时,火苗顶多只会暂熄一下子。事实上,她在他床上待得愈久,她就更想要他。
  琼安极尽耐心地解释,“并不是所有人都跟盖文爵爷一样,”她仿佛能读出茱蒂丝的心思似的,“如果你对华特爵士屈服,把自己给了他,你就再也控制不了他了。要知道对他这种男人来说,游戏的过程才是一切,游戏赢了他也就立刻失去兴趣。”
  茱蒂丝开始懂了,“那我该如何阻挡他呢?”
  她已准备必要时把自己给予一百个男人,只要那样能解救她所关爱的人的生命。
  “他不会强迫你。他十之八九以为他已赢得你的芳心。你尽可以对他提出要求,他会乐意顺应你,但你提要求时必须把话说得聪明。要不然他会吃醋的。不要暗示你在乎或者关心盖文老爷。让他以为你轻视他。把胡萝卜吊在他鼻子前面。但不能让他咬到任何一口。”
  琼安起身,再次挑剔地检视她女主人的装扮。
  “我该怎么应付亚瑟呢?”
  “华特爵士会管束他——非不得已时,他这个人可以收买的。”
  茱蒂丝起身盯着她的女仆,神情好生向往,“你想我会不会也能学会如此了解男人?”
  “就跟我学会念书一样,”琼安忍不住大笑这事的不可能,“你已经有了盖文爵爷,何必还要了解其他男人?他一个人抵得上我所有男人的总和。”
  一同下楼前往大厅时,茱蒂丝忖思着,我真拥有盖文吗?
  “夫人,”华特执起茱蒂丝的手亲吻,她则状似羞怯地低垂着视线,“我等你好久了,你似乎变得更可爱,更美丽动人。过来和我一起坐。我们替你准备了一份可口的晚餐。”
  他须她登上高台上的主桌。桌巾已污渍斑斑且千疮百孔,餐具亦已歪扭变形。坐定后,他转向她,“你的房间还舒适吗?”
  “很舒适。”她沉静地应道。
  他笑了,胸也挺出了些,“夫人,你不必怕我呀。”
  怕你!她在心底怒斥,目光却平和地迎视他,“我不是害怕,而是很好奇。我不习惯和男人相处,我认识的那些……他们都待我不好。”
  他握住她的手,“我会尽可能补偿你。虽然你对我并不熟悉,但我对你却非常熟悉。你知道我是你哥哥们的朋友码?”
  “不知道,”她讶然说道:“我父亲就是那时将我许配给你的吗?”她睁大眼无邪地问。
  “是的——不是——”华特支吾以对。
  “唔,我明白了,爵爷。那一定是我哥哥不幸病逝之后。”
  “对,对!就是那时候。”华特咧嘴笑了。
  “我可怜的哥哥平时没多少朋友,幸好还有你陪伴他们。至于我父亲!我实在不想说他坏话,但他老是把东西乱放。也许他又把我们之间的婚约协定文件弄丢了。”
  “根本没有——”华特欲言又止,连忙灌了一大口酒。他不能承认根本没有文件的存在。
  茱蒂丝将颤抖的手压在他臂上,“是不是我说错话了?你不会打我吧?”
  他立即望向她,发觉她已泪眼汪汪,“甜蜜的茱蒂丝,”他热情地亲吻她的手,“这世界究竟那里出了错,居然让你这么可爱又纯真的女孩如此惧怕男人?”
  茱蒂丝可怜兮兮地抹去泪珠,“原谅我,我只认识寥寥几人,而他们……”她垂下视线。
  “别难过了,来,给我个微笑。想要什么礼物或有任何要求尽管告诉我,我全都答应你。”
  茱蒂丝立即抬眼望向他,“我希望能为我妈妈换一间较舒适的房间。”她坚决地说:“最好是能跟我在同一层楼。”
  “老爷!”坐在茱蒂丝另一边的亚瑟爵士出声打岔,他一直在聆听他们的对话,“四楼太自由了。”
  华特皱了眉。他全心全意想取悦地的美人,还当面被这么的提醒,无非是让他进退两难有点下不了台。
  亚瑟当即察觉到他的错误,“我的意思是说,她必须有个值得信赖的护卫保护才行。”他望向茱蒂丝,“夫人,如果你只有一个人能保护你,你会选择谁?”
  “喔,那当然是约翰·巴赛德。”她迅速接口道。语音方落,她便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亚瑟得意地看她一眼,然后才面向华特,“这就成了。夫人自己说的。她已经为海伦夫人挑选了一位值得信赖的护卫。”
  “使得我自己想逃时也得不到援助。”茱蒂丝心想。亚瑟爵士看她的眼光,仿佛他能读出她心意一般。
  “好主意!”华特说,“这样你满意了吗,夫人?”
  她想不出留下约翰的理由,再说若没他守在身边也许她行动还自由些。
  “我满意极了,爵爷。”她甜蜜地说:“我知道约翰一定会把我母亲照顾得无微不至。”
  “现在我们可以谈些较有趣的事了。你说我们明天去骑马打猎如何?”
  “打猎?我……”
  “怎么样?有什么话,你可以尽管跟我说。”
  “唔,那只是个愚蠢的念头。”
  “说呀。”华特宠溺地对她笑着。
  “我最近才离开自己的家,而从小我就被局限在堡中一隅,没有自由走动的机会。我从来没见过古老的城堡,好想参观参观。喔!你一定会笑我的!”
  “不!我不会笑你。”华特乐得大笑。
  “我想参观古堡的每一部分:鹰舍、马厩,还有酒窟。”
  “那我明天就带你参观堡中每一个角落。”他笑道,“这个要求容易,我愿意尽我所能让你快乐,夫人。”他的目光热切地投注在她精致的脸庞上,她垂下睫毛一来为了煽情作用,二来是怕他看见她眸中逐渐积聚的怒火。
  “爵爷,”她柔声说道:“赶了几天路,我实在累得受不了了。你不介意我早退吧?”
  “当然不介意,你的希望就是我的命令。”他起身搀扶她步下高台。
  约翰一直站在她身后,双臂抱胸而立,“我想跟我的人谈谈。”不等华特回答,她便迳自走向约翰,“亚瑟爵士要你担任我母亲的护卫。”她未多作解释。
  “我不去。盖文爵士——”
  “嘘!”她轻按住他的手臂,“小心被他们听见了。你有什么理由能解释你不能离开我?那个蠢蛋以为我已经是他的了。”
  “他有了表示?”
  “还没有,不过他会的。你必须去陪我妈,否则亚瑟爵士一定不会让她换房间,她现在住的那间房那么潮湿,她是无法忍受太久的。”
  “你只光为你母亲着想,一点也不为自己想想。”
  “不,你错了。我很安全,但她却可能会得到风湿。若是我的房间也那么阴寒潮湿,我也会要求换房间的。”
  “你说谎,”约翰声音平板的说,“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现在你会在家里安安全全的。”
  “你现在要教训我一顿?”
  “教训你又有什么用。除非你保证绝不做傻事,否则我不去陪海伦夫人。”
  “我当然不会那么傻。你要的话,我甚至可以跟你发誓。”
  “你这张嘴巴哟,真拿你没办法,现在没机会再争执,他们过来了。你得记得常捎信给我。也许那能使我不去想盖文老爷会怎么处罚我。”
  茱蒂丝终于和她女仆独处时,琼安立即爆出笑声,“我从来没见过谁的演技会有你今晚这么棒!”她笑得人仰马翻,“你在伦敦舞台上一定会轰动。你那招用指甲压眼角制造眼泪的绝招是打哪儿学来的?”
  茱蒂丝猛然倒抽口气,琼安之言使她鲜活地忆起艾丽丝在盖文怀中那幕。
  “我这招是从一个活在谎言和虚假中的女人那儿学来的。”
  “不管她是谁,她一定是个中好手。我几乎差点也被你唬住了。希望你能如愿以偿。”
  “你确定我有目的?”
  “不然女人为何要对男人流泪?”
  茱蒂丝再次思量艾丽丝这个人。“不然还会有什么原因?”她喃喃自语。
  “你如愿以偿了吗?”
  “差不多。可惜我不小心被亚瑟爵士拐了,把约翰送去做我妈的护卫。护卫!哈,美其名为护卫!两个囚犯被关在一起,互相护卫些什么?我的武士被沦为男仆囚禁起来,而我又将是一人在此孤军奋斗。”
  “他一定是存心想把约翰从你身旁调开。”琼安动手为她宽衣。
  “你说得对。不过华特爵士是个傻瓜,口风不但松而且讲话从不经大脑,以后有亚瑟爵士在场时,我跟他讲话可得非常小心。”
  “小姐,要想摆脱亚瑟爵士恐怕难如登天哟。”琼安为她掀开被单。
  “你要去干什么,琼安?”茱蒂丝看着她的女仆梳理她的棕发。
  “我去找盖文老爷,”她笑了,“明天见,那时候我会为你带来他的消息。”
  茱蒂丝几乎没听见关门声。她原以为会焦虑得睡不着,孰料头一及枕头便沉沉睡去。
  华特和亚瑟立于大厅一隅。餐桌已清理干净,武士们纷纷在干草床垫上躺下准备就寝。
  “我不信任她。”亚瑟低声道。
  “不信任她!”华特爆发了,“你都见过她人了,居然还说这种话?她是个温柔端庄的淑女。长久以来被男人虐待,使得你只要一皱眉头她就害怕。”
  “她要求为她母亲换房间时,可一点也不胆怯。”
  “要求个鬼!她从来不敢提要求。她的本性就不会做这种事。她只是关心海伦夫人。这也是她天性纯良的另一例证。”
  “她所谓的本性今晚可吃定了你。想想看她是怎么钓你差点承认没有婚约文件存在。”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她不要她和盖文·蒙特格利的婚姻。”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我听说——”
  “听说!哈!若她真不愿嫁那小子,那她来干什么?她绝不可能单纯到相信她绝不会有危险。”
  “你这是在暗示我会伤害她?”
  亚瑟定睛望着他,“她对你还新鲜时,你是不会伤害她的。”他太了解华特了,“你必须在和她上床之前先和她结婚。只有那样你才能真正赢得她,如果你不经过教堂现在就占有她,她会像你说她恨她丈夫一样恨你。”
  “我用不着你来告诉我如何对待女人!我是这里的主人。难道你一点工作都没有?”
  “当然有,老爷。”亚瑟得意地说,“明天我将帮助我的主人,带我们的囚犯去看我们的弱点。”华特抄起一只酒杯砸向他的脑袋时,他扭头离去。
  天还没亮,茱蒂丝便醒了。人一醒,她立即想起琼安说今早有盖文的消息,立即跳下床匆匆套上一件罩袍。可是琼安的干草床铺却是空的,她不觉咬牙切齿,旋即又忐忑不安地担心起来。
  琼安也离阳她了吗?会不会是亚瑟逮到琼安在堡中侦查?
  房门几乎是无声无息地推开,琼安精疲力竭地在黑暗中蹑手蹑脚走动。
  “你跑到哪儿去了?”茱蒂丝紧张地小声问道。
  琼安用手指飞快捂住嘴,免得惊叫出声,“小姐!你吓了我一大跳。你怎么没在床上呢?”
  “你还敢问我?”茱蒂丝嘶声说道,半天才恢复镇定,“来,快告诉我你都探听到什么消息,你有盖文的消息吗?”茱蒂丝拉着她贴身女仆的手臂,往床铺踱去。两人盘腿坐在厚厚的羽毛垫上。
  可是琼安一直不敢直视她女主人的眼睛,“有,小姐,我找到他了。”
  “他还好吗?”
  琼安深吸口气,开始滔滔不绝地叙说她的发现。
  “要找他实在不容易。随时都有人严密看守他,入口处……很难找。但是,”她得意地笑了,“我运气很好,有位守卫似乎对我非常感兴趣,我们在一起消磨了不少时间。他真是个雄赳赳的男子汉!整个夜里他——”
  “琼安!”茱蒂丝厉声打断她,“你想瞒我什么,是不是?我丈夫到底怎么样了?他的情况如何?”
  琼安看着她的女主人,张口欲言,却又突然把脸埋在双掌中,“好恐怖哟,小姐。我真不敢相信他们会这样对待他。他是个贵族呀!就连最低贱的仆役也不会受到他这样的待遇。”
  “告诉我,”茱蒂丝的声音好凝重,好平静,“把情况详细的告诉我。”
  琼安抬起头,努力控制泪水和翻搅的胃,“堡里只有少数几人知道他在这里。他是在夜里被单独带进来,然后……丢到下面去。”
  “什么下面?”
  “那地方位于地窖下方——充其量只能说是个小洞,算是这座塔楼的地基。壕沟的水渗进去把地面都淹了,一些好可怕……的肮脏东西在那里繁衍。”
  “盖文就被关在那里?”
  “是的,小姐,那个洞很深,要下去只有从地窖用梯子爬下去。”
  “你去看过那个地方了?”
  “是的,小姐。”她再次垂下头,“我也见到盖文爵爷了。”
  茱蒂丝粗暴地抓住她的双臂,“你见过他,居然还拖这么久才告诉我?”
  “我不敢相信那个……那个人就是盖文爵爷。”她抬起头,脸上布满恐惧之色,“他以前是那么英俊,那么强壮,现在却几乎成了皮包骨。他的眼睛深陷下去,就像两个黑漆漆的窟窿。和我度过一夜的那个守卫拉开活门,点了根蜡烛替我照明。那股恶臭!我几乎不敢去看那个黑洞。盖文爵爷——起先我还不敢碓定是他——立刻用手蒙住脸,老天,区区一根蜡烛光也会刺痛他的眼睛。地上,小姐——那里地上到处都有恐怖的东西在爬来爬去!那里没有一处是干的。他怎么睡觉呀?那儿根本没地方可以躺下。”
  “你确定那个人就是盖文爵爷?”
  “嗯。守卫用鞭子抽开他的手,他就恨恨地瞪着我们。”
  “他认出你了吗?”
  “我想没有。起先我还怕他会认出是我,现在想想倒觉得他恐怕已认不得任何人了。”
  茱蒂丝若有所思地望向他处。
  琼安碰碰她的手臂,“小姐,已经太迟了。他活不了多久的,最多也只捱得了几天。忘了他吧。他现在的情况比死还糟。”
  茱蒂丝狠狠瞪她一眼,“你刚才不是说他还活着?”
  “只是一息尚存。就算今天就把他带出来,阳光也会杀了他。”
  茱蒂丝匆匆爬下床,“我得赶快穿衣服了。”
  琼安望着她女主人挺直的背脊,很高兴她终于放弃了援救的念头。那张皮肤皱缩,形容憔悴不堪的脸仍历历在目,让她由心底寒起。她跟了茱蒂丝多少年,知道她的女主人鲜少会让问题只解决一半,就轻易放手不管。她经常会就一件事跟茱蒂丝一再争执,使得茱蒂丝能以各种角度来看那件事。但是茱蒂丝从不轻言放弃。无论如何,高兴是高兴,但她仍心存怀疑。
  “琼安,我需要一件很深的赤褐色衣服,像仆役们穿的那种。还要一双长筒靴——大一点没关系,我会拿东西塞紧。还要一张长板凳。要弄清楚板凳要够长,但窄得可以通过活门。我还需要一个铁皮包的盆子。不要太大!要大小正好够我绑在肚子上。”
  “肚子?”琼安结巴道,“你该不会是想——我不是已经解释过他已经快死了,救不了吗?不可能带张长板凳去给他而不被发现。送食物去也许还行得通,但是——”茱蒂丝的眼神阻止了她,她虽是个娇小玲珑的女人,可是一当她那对金眸变得像现在这般冷硬,任谁也不敢违抗她,“是的,夫人。”琼安怯怯地说,“一张长板凳,一双长筒靴,一件仆人衣服,还有一个合适你肚子的铁益。”她嘲讽地复诵一遍。
  “是的,要合适我的肚子,”茱蒂丝毫不幽默地说,“现在快来帮我穿衣服。”她从床边的大箱子中,拿出一件黄色丝绸内衣,穿上内衣后,她再套上一件金色天鹅绒长袍。
  琼安拿起一把象牙发梳,动手为她的女主人梳理秀发,“不要让他知道你有一丁点在乎盖文爵爷。”
  “用不着你来提醒我这点。你现在就去找我要的东西吧。不要让任何人看见你拿那些东西。”
  “我没办法偷偷摸摸地搬一张长板凳,而不被人发觉。”
  “琼安!”
  “是的,小姐,我会遵照你的吩咐去做。”
  几小时后,华特终于陪茱蒂丝参观完堡中的每一角落,“夫人,你一定累了,这些枯燥无味的他方一定让你烦死了。”
  “怎么会呢?我倒觉得很有意思!”茱蒂丝粲然笑道,“城墙这么厚实,实在是个伟大的工程。”她睁大著眼睛无邪地说。
  这座城堡的构造十分简单,只不过是一圈十二呎高的厚城墙,中间坐落一幢四层楼高的塔楼。城墙上的守卫并不多,每个看起来都是一副昏昏欲睡,不怎么警觉的模样。
  “也许夫人还想检视武士们的甲胄,找找看有没有缺陷。”亚瑟紧盯着她说道。
  茱蒂丝努力使脸上一无表情,“我不懂你的意思,爵爷。”她困惑地说。
  “我也是,亚瑟!”华特开口道。
  亚瑟没回答,只一迳看着茱蒂丝。她知道自己已树下一个敌人。他已轻易看穿她想参观城堡的目的。
  她转向华特,“我真的累了。这儿地方好大,逛起来真得走不少路。也许我应该回房去休息一下。”
  “当然,夫人。”
  茱蒂丝只想远离他,摆脱他那老是黏着她手臂和腰的脏手。在房门口和他分手后,她和衣倒在床上。一整个早上,她脑中都盘旋着琼安对盖文的描述。她几可想像他被关在地牢里奄奄一息的模样。
  房门开了,她没去特别注意。身为贵族妇女是鲜少有隐私的。女仆们总是会在她房里进进出出。当一只男人的手抚上她的颈项时,她愕然倒抽了口气。
  “华特爵爷!”她大叫,迅速打量四周。
  “不要怕,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已经关照过所有人都不许来打扰。仆人们知道若违抗我的命令,会遭到什么样的严厉惩罚。”
  茱蒂丝红了脸。
  “你怕我吗?”他的眸光在闪动,“其实你根本不必怕我,你不知道我爱你吗?自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爱上你。我就等在随你入教堂的行列中。要不要我告诉你,你在我眼中的模样?”他执起她的一绺鬈发绕在手臂上,“你踏入阳光中,阳光似乎因你的莅临而立即黯然失色,你金色的衣裳,金色的眸子……”
  他又执起另一绺鬈发置于掌中,用手指揉搓,“那时候我就好想摸摸你的秀发。也就在那时候,我知道你生来注定是我的。然而你却嫁了另一个!”他怒而指责。
  茱蒂丝吓呆了,她不是怕他或者怕他会把她怎么样,而是他若现在就占有她,她会失去些什么。她把脸埋在双掌中,似乎在哭泣。
  “夫人!我甜蜜的茉蒂丝。原谅我。我做错了什么惹你不开心?”华特骇然追问。
  她努力控制自己,“该是我请求你的原谅。只是男人……”
  “男人怎么样?你可以告訢我。我是你的朋友。”
  “你是吗?”她的目光哀恳,极端地无邪。
  “是的。”华特轻声应道,极尽可能地用目光吞食她。
  “以前我从来没有过男的朋友。先是我父亲和哥哥——!我不能说他们的不是。”
  “用不着说,”华特以指尖轻触她的手背,“我非常了解他们。”
  “接着又是我丈夫!”茱蒂丝激愤地说。
  华特对她贬了眨眼,“你真的不喜欢他?真的吗?”
  她眸中的恨意深切得令他吓了一跳。他几乎以为那是针对他,而非她的丈夫。
  “所有男人都是一样!”她愤慨不已,“他们只想从女人身上得到一样东西!要是她不从,他就对她用强的。你可知道强暴对女人有多残酷,有多痛苦?”
  “不,我——”华特困惑了。
  “男人对生命中其他的美好事物,诸如音乐和艺术,几乎一无所知。我真希望我能相信,在这世上某个角落会有个男人只爱我,宠我,绝不会对我使强或命令我。”
  华特思忖地看她一眼,“如果你找到这样一个男人,你会如何回报他?”
  她甜甜地笑了,“我会全心全意地爱他不渝。”
  他执起她的手温柔地亲吻。茱蒂丝娇羞地低垂视线,“你可不能食言哟,”他说,“因为我将竭尽所能赢取你的芳心。”
  “它一直未曾属于过其他人。”她轻声说道。
  他放开她的手起身,“那我现在就离开让你好好休息。记着,我是你的朋友,如果你需要我,我会永远守在你身侧。”
  他一走,琼安立刻溜了进来,“茱蒂丝小姐!他没有……?”
  “没,什么事都没发生。”她背倚向床头,“我说服他改变初衷。”
  “说服!你一定得告诉我——不,不要说。反正我永远用不着说服男人打消和我做爱的念头。不管你是怎么做到的,你都做得很棒。你想……他还会不会来烦你?”
  “我不知道。他以为我头脑简单,但我不知他会这么以为多久。喔,我真恨自己那样扯谎!”茱蒂丝转向她的女仆,“今晚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嗯,不过要张罗那些东西可真不容易。”
  “如果我们能离开这里的话,少不了你的赏赐。现在再去找个人来帮我准备洗澡水,我得刷洗他那双脏手碰过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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