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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反攻云南 第三节

猛因位于景栋之东,是“熟卡”区域,“熟卡”指的是接受过现代文明的卡瓦人,好像我们贵州的“熟苗”“生苗”一样,在“熟卡”区域,我们可以放心的行军。但第二天一早,离开猛因,一直到永恩、西盟,连绵五百华里,全是“野卡”区域,大家心理上便蒙着一层阴影。
  猛研,是南北两个梯队分兵的地方,北梯队继续向北挺进,南梯队就在此挥军东指,进攻南峤,我不知道外边怎么传说我们是多少万大军,真正领国家薪饷的,即令在我们势力最高峰的时候,也不过五千人,而这次,把李国辉和谭忠将军的不到三千人的队伍,再分为二,每一个梯队不过一千多人,而共军据守南峤的部队,有一个加强团,旺盛的火力和以逸待劳的形势,使南梯队进入国境后,便停顿不前,不但没有能像我们期望的一鼓攻克南峤、佛海、车里,而且到了后来,共军援军大集,忽然变成有被歼灭的危险,吕国铨将军不得不仓皇的败退下来。一个钳形攻势缺了一边,只剩下一千多人的北梯队继续深入,这当然是后话了,但在越过猛研之后,伙伴们心里那种反攻的和重返故园的喜悦,便开始被荒草茂林中传出的“野卡”鼓声慑住了,三月天气,在我的故乡──我和葛家壁营长都是北方人,仍是冰天雪地的季节,卡瓦山一带却热得像天上泻下火浆,那碧青的蔓草比人还要高出一尺有余,弟兄们双手执枪,警戒着随时出现的老虎,我们本来是可以用高声吆喝,驱走虎豹的,但又怕传到“野卡”耳朵里,遭受毒箭袭击。
  从猛研到邦桑,孤军大体上一路平安,我们在乱草中拨擘前进,脸上、手上、脚上、布满了刀子一样锋利草叶割出的血痕,每天晚上宿营,大家升起营火,三个人一组的哨兵背靠背的环绕着营地,老虎低沉吼声彻夜的在附近传出。到了第四天,我们的粮食尽了,大家只有个别为政,两人一组──一人持枪掩护,一人去挖芭蕉心和野菜充饥,我是和一位云南籍的少尉陆光云合作的,啊,纪念陆光云吧,他在一个月后,潜进昆明,被共产党发觉,全身浇上汽油,活活烧死!我坐在地上吃芭蕉心的时候,观察我们悲壮行列,不禁心都缩作一团,难道国家就只剩下我们这一千多人吗?我们反攻,我们死,是义不容辞的,但我们觉得我们的担子是太重了,不是我们挑得动的,假使我们能吃得饱,或许会好一点。但我仍有无限的欣慰,总算政芬和其他眷属们不在这里,一切苦难让男人们单独的负担吧。
  在邦桑,住了五天,李弥将军临时变更计划,改攻沧源,我想这个改变是明智的,我们假如不能攻克沧源而迳攻耿马,势必陷入共军的重重包围。
  我随着葛家壁营再度出发,在这中缅边境地带,是“野卡”的大本营,大家的戒心更加提高。行军到第三天的中午,弟兄们饥渴交加──尤其是渴,那比饥还不能忍受的痛苦使大家软瘫下来,一营人,没有一点声音,只有无数连泪水都流不出来的枯乾眼睛,默默的望着葛家壁营长,葛营长拉我一下。
  “听!”
  我们听到鼓声,隐约而狂热的鼓声,从一排林木那里传出来,我点点头,知道是野卡的村子,它使人恐惧,但也使人们知道那里有水。
  “我不去!”担任我们翻译的熟卡人惊慌的拒绝我们的要求。
  “不去打死你!”陆光云用枪指着他的胸口。
  “我不去,他们会割掉我的头的,”他几乎要哭起来,“这正是祭谷的时候!”
  最后他还是去了,条件是我们汉人得出面接头,陆光云带着两位弟兄在背后掩护,我和翻译前往,我的愿意去,并不是我不怕死,而是我实在太渴了,如果求不到水,大家会一齐渴死在那里,我们收集了一些别针、盐之类的礼物,由我携带着,前往交涉。
  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第一眼看到野卡时所受的惊吓,和美国蛮荒电影上所显示的没有分别,在广场的一根杆子上,悬挂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鲜血像漏了的屋顶似的往下滴着,人头的眉毛和眼角垂下来,像为他的被残杀而哀伤,一个女人正拿着一把在阳光下发亮的钢针,向人头的眼睛刺去,当她刺进去之后并不把针取出来,却翻转身子,大叫一声,一群野卡便围绕着人头,一面唱歌,一面中了魔似的狂跳,他们女人穿的是一条短到什么都盖不住的短裙,男人则像月经带似的只在胯下系着一条长布,后来,那位翻译告诉我,他们唱的是──
  你瞎了眼
  才叫我们杀了你
  祝你的鬼魂早早升天
  保佑我们丰收
  “他们什么人都杀吗?”我问。
  “不,只杀汉人。”
  我听了不禁毛骨悚然,这应归咎于那些欺骗卡瓦族的汉族的败类,他们本来只是互相残杀的,但在不断的被汉人欺骗之后,开始专杀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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