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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难得名山聆雅奏 谁知仙窟遇魔头(4)

云浩这才知道,原来他们要的是张丹枫的无名剑法。不觉心头一震:“怎的他们消息如此灵通?我到石林探访姑夫的事,去前只和单大哥一人说过,那也是好几年的事了。而成行则是去年的事,单大哥是决不会向别人泄漏的。是谁告诉他们的呢?”

厉抗天道:“怎么样?你是想要剑谱还是想要性命?”

云浩淡淡说道:“我又不是天山派的弟子,他纵有最新的剑谱,也只能传给他的弟子霍天都。”厉抗天冷笑道:“他不是传给你,是要你转交他的门人。因为你是他的至亲,他能够相信你。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么?”

“他怎么能够知道这个秘密?这个秘密可是连单大哥也不知道的呀?”云浩不禁大为惊奇了。此际他头晕目眩,无法仔细去想。原来并不是有谁知道这个秘密,而是因为乔北溟和厉抗天师徒曾与张丹枫半生作对,深知他的脾气性情,厉抗天既然知道云浩是最后一个见过张丹枫的人,自然猜想得到张丹枫的剑谱必定是托他转交门人。因为张丹枫也不想自己晚年的心血失传的。

云浩趁这机会运功阻遏毒气上升,索性和他们多磨一些时候,说道:“令师不论好歹,听说他当年世是以武功天下第一自负的,对吗?”厉抗天道:“他老人家本来是武功天下第一,和张丹枫的最后一战,不过是因为他先斗了少林三大神僧,才给张丹枫侥幸得胜而已。”

云浩冷笑说道:“如此说来,倒是我的用字不当了。令师并非自负,而是他的武功当真天下第一了?”

厉抗天傲然说道:“这还用说?要不是他那年伤了元气,他早已亲自找张丹枫报仇了。张丹枫当年不过仗着三大神僧之助,侥幸胜他而已,真正论起武学修为,张丹枫如何能够和他老人家相比?”

云浩哈哈大笑,厉抗天怒道:“你笑什么?”云浩说道:“我笑一个自命武功天下第一的人,却要千方百计,谋夺别人的剑谱。”

厉抗天道:“你懂什么?他老人家是要把张丹枫的剑谱拿来,指出其中错误,好令天下英雄知道,张丹枫不过是浪得虚名。”

云浩哈哈笑道:“可惜!可惜!可惜令师不在此地!”

厉抗天道:“他在这里又怎么样?难道你胆敢和他较量?”

云浩笑道:“我怎敢和他相比?不过他要是在这里的话,倒是可以和这里的石壁比比。我看他老人家的脸皮,一定比这里的石壁还厚!”

厉抗天老羞成怒,正要发作,那姓尚的忽道:“厉大哥,别上他的当,让他拖延时候!”

厉抗天霍然一省,说道:“对,咱们还是回到正题来吧!”

那姓尚的魔头拨动琵琶,发出极其难听的声音,说道:“姓云的,时间到了,你答不答应?”

云浩刚刚调匀气息,心神又给扰乱,不觉烦躁起来,真气似要涣散。

忽听得叮叮咚咚之声,在岩洞的一角,琴声又是隐隐传来。美妙的琴声“冲淡”了噪耳的琵琶声,云浩好像服了一股清凉剂似的,心境一片平和,重又归于宁静。

厉抗天喝道:“不要再弹了,再弹可休怪我把你连人带琴都抛下潭去。”

那人似乎很怕厉抗天,琴声戛然而止。

云浩吸了口气,运功三转,淡淡说道:“你们要我答应什么?”

那姓尚的魔头道:“我要你自废武功,然后交出张丹枫的剑谱!”

云浩冷笑道:“哦,还要我自废武功?”

那姓尚的魔头道:“自废武功,总胜于掉了性命!”

厉抗天冷冷说道:“云浩,你要明白,我要取你性命,易于反掌,你落在我的手上,我有十八种酷刑让你一一去尝,每一种酷刑都要比自废武功更为难受十倍,你信不信?”

那姓尚的魔头又道:“我现在开始数,数到三时,你若还不自废武功,我就来替你动手!一,二——”

他和厉抗天都是武学的大行家,云浩是决不能弄假自废武功的。

是拼着丢了性命还是屈辱求生,云浩必须立即决定了!

云浩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依你们!”

厉抗天哈哈笑道:“对啦!这才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云浩说道:“我先给你剑谱,然后自废武功,行吧?”

厉抗天谅他逃不出自己的掌心,便道:“好,也行。把剑谱放在地上。”

云浩说道:“拿去吧!”忽地把手一扬,好像是把一本小册子抛下深潭。黑晴中看得不很清楚,厉抗天和那姓尚的只道他抛的当真是剑谱。

那姓尚的魔头和他距离较近,百忙中无暇思量,飞身一纵,便想抢救剑谱。

与此同时,云浩亦是飞身纵起,陡地喝道:“下去吧!”呼的一掌击出!

那姓尚的魔头倒是粗中有细,早已料到云浩会袭击他。不过,他却没有料到云浩在中毒之后,武功还是这样高强。

他左手挥出腰带,卷那在半空中缓缓落的“剑谱”,右手拿的铁琵琶向云浩拦腰便扫。

他以为云浩非得倒纵避开不可,哪知云浩这一掌依然是迎面劈来。

“当”的一声有如铁杆撞钟,那一精一钢所铸的琵琶竟给云浩一掌打凹,琵琶腹内的暗器如雨纷落。那姓尚的魔头武功虽强,也是禁受不起他的金刚掌力,好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坠下悬岩!

在这性命俄顷之际,这姓尚的魔头挥出腰带,卷着一根横空伸出的石笋,身子悬在半空,急得大叫:“厉兄,快来救我。”

厉抗天正在提起独脚铜人向云浩击去,哪里还能顾他死活。

云浩运刀如风,把厉抗天杀得只能招架,猛地欺身直进,左掌疾劈,喝道:“你也给我下去!”

眼看这一掌就可以把厉抗天打下深潭,不料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候,云浩忽觉虎口一麻,竟然力不从心!

原来他刚才击毁铁琵琶之时,中了一枚淬过剧毒的梅花针,此时在真力大耗之后,不但毒针发作,酥骨散的毒也一并发作了。

双掌相交,厉抗天身形一晃,云浩却不由自己的连连后退,只觉得浑身无力,脚步虚浮,一步踏空,登时也像刚才那姓尚的魔头一样,从悬岩上直跌下去!厉抗天呆了一呆,哈哈笑道。“终于是你喂大鱼!只可惜张丹枫的剑谱陪你同葬鱼腹!”

云浩坠下深潭,心里却有一丝快感,“无名剑法你们始终没有得到,我总算也还对得住姑丈!”原来他刚才掷下深潭的,乃是单拔群写给他的一封信。不过张丹枫付托他的事情,他却是无法做到了,从十几丈高的悬岩上跌下去,“咚”的一声,云浩头下脚上直冲水底,登时不省人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浩渐渐有了知觉,眼睛睁不开,耳朵却听到了美好的琴声。正是那个引诱他踏进七星岩的琴声!

云浩试一试动动手脚,半点气力都使不出来,身体竟似完全僵硬了。想要说话,喉头也发不出声音,云浩不禁心中苦笑:“我这样不成了死人么?”不过他的知觉却是渐渐恢复了,记起自己是跌下深潭的,而现在则是躺在床上。心想:“想必是那位弹琴的高人救了我,可惜我看不见他——也不能和他说话。”

只听得那人一面弹琴,一面曼声吟道:

“孤鹤归飞,再过辽天,换尽旧人,念累累枯第、茫茫梦境,玉侯蝼蚁,毕竟成尘。载酒园林,寻花巷陌;当日何曾轻负春。流年改,叹围腰带剩,点缀霜新。交亲散落如云,又岂料而今余此身。幸眼明身健,茶甘饭软,非惟我老,尚有人贫,躲尽危机,消残壮志,短艇湖中闲采药。吾何恨,有渔翁共醉屋,谷友为邻。”

这是南宋爱国诗人陆游晚年写的一首词(词牌名“沁园春”),表面似有甘于隐逸,不免颓唐,其实却是满腹牢騷,大有壮怀未展,无可奈何之慨。云浩暗自想道:“伤心人别有怀抱,看来这位高士,恐怕还是一位大有来历的人物呢!”

他的眼皮终于能够稍稍张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白发萧疏的老头,侍立在老头旁边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那少年道:“爷爷,这人好像醒来了,你瞧,他的眼皮在动呢。”那老翁道,“只怕又是像昨天那样,眼睛虽然张开,却是毫无知觉,恐怕连自己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云浩这才知道自己躺在这里已经不止一天,心里苦笑道:“我知道我是谁,就只不知道你是谁?”

那少年道:“真是可怕,他这样躺着已经是三天三夜了。爷爷,你懂医病,能救他吗?”

老翁叹了口气,说道:“他身上的毒针我已给他拔了出来,但他另外中的一种毒,我却无法解救。”

那少年好像大为着急,说道:“这么说,他是不能活了?”

老翁说道:“我不知道。好在他的内功深厚,但盼他能够自己慢慢复原,星儿,你不要再问了,待我弹琴给他听,我的琴声或许有助于他的生机复萌。”

只听得琴声充满祥和之气,正是那日云浩给那姓尚的魔头弄得心神纷乱之际所听到的琴声。不过那日听到的只是片段,厉抗天就不许老翁再弹下去。

云浩心境平和,渐渐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一切烦忧,都好似随着琴声飘散。

曲调在他不知不觉之中一变,变得更为欢愉,更为轻快。好像是情人的隅隅细语;好像是知己的款款深谈,又好像是灯前儿女笑盈盈,一家子在享天伦之乐。

琴声忽然停止,云浩如梦初醒的恢复了知觉,有说不出的舒服,真气缓缓在体内流转。但还是不能动弹,还是不能说话。

那少年道:“爷爷,你弹的是广陵散吗?”

云浩吃了一惊,心道:“怎么,难道广陵散尚未失传?”

原来“广陵散”乃是琴曲名,《晋书-嵇康传》说:“嵇康将刑东市,索琴弹之曰:昔袁为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吾每靳固之。(吝惜不肯教他)广陵散如今绝矣。”想不到自主相传早已失传的“广陵散”,这个老翁竟然会弹。

那老翁道:“不错,是广陵散。”

那少年道:“爷爷,你为什么不弹下半阙?”

云浩正在心想:“嵇康在临终之际弹奏广陵散,似乎该是充满哀伤才对,怎的他的曲调却是如此欢愉外?”

心念未已,只听得老翁回答他的孙儿道:“下半阙太过凄怆,对他非但无益,反而有害。”

那少年道:“原来如此,我也不忍听下半阙呢。不过,感人之深,似乎还在下半阙。你弹奏的时候,我不想听却又不能不听呢,爷爷,你几时可以教我?”

老翁说道:“将来再说吧。”忽地叹了口气,说道:“广陵散其实还是让它失传的好。”

那少年道:“为什么?”

老翁没有回答孙儿这个问题,却接着说道:“一般的读书人只道广陵散定当凄凉无比,其实并不完全如此。有高山才显出平地,有欢乐才衬出哀伤,嵇康受刑之时,他思念的是好友,想起昔日的欢乐,才有‘广陵散如今绝矣、!’的悲叹。是似琴曲的前半后半大不相同。”

那少年道,“咦,爷爷,你说呀说的,怎么流出眼泪来了?”

老翁说道:“我虽不杀怕仁,伯仁为我而死。这个人是因为被我的琴声所迷,那天才踏进七星岩的。要是不能将他救活,我死了也要遗憾!”

那少年道:“爷爷,我不许你说丧气的话,人家称你做琴仙,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你还会弹琴治病,爷爷,你每天都弹琴给他听,助他复原,他一定不会死的。”

老翁道,“但愿如此。”替云浩把了把脉,半响说道:“是像好了一些,不过大概尚未曾惭复知觉。”

那少年道:“爷爷,你救活了他,他一定愿意和你做朋友的。”

老翁笑道:“这又关你什么事了?”

那少年说道:“你不是说他武功很高吗?我们做了朋友,我请求他教几手功夫,想来他一定会答应的吧?”

老翁笑道:“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但你可忘记了我教过你的施恩不能望报话了,何况我对他不能说是施恩,只能说是补过。”

那少年道:“我知道,所以我本来想拜他为师的,也不敢存这奢望了。但要是朋友的话,彼此帮忙,那就说不上是什么报答不报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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