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徨·高老夫子》(2)
“嘻嘻!”
他还听到隐隐约约的笑声。这使他更加愤怒,也使他辞职的决心更加坚固了。晚上就写信给何校长,只要说自己患了足疾。但是,倘来挽留,又怎么办呢?——也不去。女学堂真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样子,自己又何苦去和她们为伍呢?犯不上的。他想。
他于是决绝地将《了凡纲鉴》搬开;镜子推在一旁;聘书也合上了。正要坐下,又觉得那聘书实在红得可恨,便抓过来和《中国历史教科书》一同塞入抽屉里。
一切大概已经打叠停当,桌上只剩下一面镜子,眼界清净得多了。然而还不舒适,仿佛欠缺了半个魂灵,但他当即省悟,戴上红结子的秋帽,径向黄三的家里去了。
“来了,尔础高老夫子!”老钵大声说。
“狗屁!”他眉头一皱,在老钵的头顶上打了一下,说。
“教过了罢?怎么样,可有几个出色*的?”黄三热心地问。
“我没有再教下去的意思。女学堂真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我辈正经人,确乎犯不上酱在一起……。”
毛家的大儿子进来了,胖到像一个汤圆。
“阿呀!久仰久仰!……”满屋子的手都拱起来,膝关节和腿关节接二连三地屈折,仿佛就要蹲了下去似的。
“这一位就是先前说过的高干亭兄。”老钵指着高老夫子,向毛家的大儿子说。
“哦哦!久仰久仰!……”毛家的大儿子便特别向他连连拱手,并且点头。
这屋子的左边早放好一顶斜摆的方桌,黄三一面招呼客人,一面和一个小鸦头布置着座位和筹马。不多久,每一个桌角上都点起一枝细瘦的洋烛来,他们四人便入座了。
万籁无声。只有打出来的骨牌拍在紫檀桌面上的声音,在初夜的寂静中清彻地作响。
高老夫子的牌风并不坏,但他总还抱着什么不平。他本来是什么都容易忘记的,惟独这一回,却总以为世风有些可虑;虽然面前的筹马渐渐增加了,也还不很能 够使他舒适,使他乐观。但时移俗易,世风也终究觉得好了起来;不过其时很晚,已经在打完第二圈,他快要凑成“清一色*”〔17〕的时候了。
一九二五年五月一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五月十一日北京《语丝》周刊第二十六期。
〔2〕《袁了凡纲鉴》即《了凡纲鉴》,明代袁黄采录朱熹《通鉴纲目》编纂而成,共四十卷,清末坊间有刻本流行。袁黄,字坤仪,号了凡,江苏吴江人,明万历进士,还著有《历法新书》、《群书备考》等。
〔3〕“人生识字忧患始”语见宋代苏轼《石苍舒醉墨堂》诗。
〔4〕菊月吉旦即夏历九月初一。旧时常用花期来指称月份,九月盛开菊花,称为菊月。吉旦,初一。
〔5〕高尔基(M.BCDEFGH,1868—1936)原名阿列克赛·马克西莫维奇·彼什科夫(A.M.IJKFCL),苏联无产阶级作家。著有长 篇小说《福玛·高尔杰耶夫》、《母亲》和自传体三部曲《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等。作者在本篇中让一个思想极端fu败、连高尔基的姓名都不了解 (以为姓高名尔基)的人物改名高尔础,这是对当时中国社会上这一伙人丑态的辛辣讽刺,同时也是对于把外国人的姓译作中国式姓名模样的译法的调侃。参看《华 盖集·咬文嚼字(一)》。
〔6〕陽宅先生即所谓“堪舆家”,俗称“风水先生”。他们称生人的住宅为“陽宅”,称墓地为“-阴-宅”。
〔7〕番“番饼”的简称。旧时我国某些地区称从外国流入的银币为番饼(后来也泛指银元)。
〔8〕“玉皇香案吏”旧时附庸风雅的文人,常从古人诗词中摘取词句作为别号。“玉皇香案吏”见于唐代元稹《以州宅夸于乐天》:“我是玉皇香案吏,谪居犹得住蓬莱。”
〔9〕乩坛扶乩的场所。扶乩是一种迷信活动,由二人扶一丁字形木架,使下垂一端在沙盘上划字,假托为神鬼所示。
〔10〕蕊珠仙子道教传说中的仙女,所居之处称为蕊珠宫。唐代赵嘏《赠道者》:“华盖飘飘绿鬓翁,往来朝谒蕊珠宫。”
〔11〕青眼《晋书·阮籍传》载:晋代阮籍以白眼看他憎恶的人,用青眼看他器重的人。后来“加青眼”就被用作表示器重和喜爱。
〔12〕两仪原指天地,见《易经·系辞传》。后也用以指称男女。
〔13〕书脑线装书打眼穿线的地方。
〔14〕石勒(274—333)羯族人,西晋末年于山东聚众起兵,逐渐发展成割据势力,后灭前赵,建立政权,史称后赵。
〔15〕“淝水之战”指公元三八三年,东晋军队在安徽淝水以八万兵力大败前秦苻坚近百万大军的战役。据《晋书·苻坚载记》:在交战中苻坚登城远望;把八公山上的草木都错看成是晋军。成语“草木皆兵”即由此而来。
〔16〕拓跋氏古代鲜卑族的一支。公元三八六年拓跋珪自立为魏王,后日益强大,据有黄河以北各地。公元三九八年,拓跋珪建都平城(今山西大同),称帝改元,史称北魏。
〔17〕“清一色*”打麻将的用语。指某一家手中所掌握的牌全由一种花色*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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