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1〕
逢汉先生:
接到来信,我们很感谢先生的好意。
大约凡是译本,倘不标明“并无删节”或“正确的翻译”,或鼎鼎大名的专家所译的,欧美的本子也每不免有些节略或差异。译诗就更其难,因为要顾全音调和协韵,就总要加添或减去些原有的文字。世界语译本大约也如此,倘若译出来的还是诗的格式而非散文。但我们因为想介绍些名家所不屑道的东欧和北欧文学,而又少懂得原文的人,所以暂时只能用重译本,尤其是巴尔干诸小国的作品。原来的意思,实在不过是聊胜于无,且给读书界知道一点所谓文学家,世界上并不止几个受奖的泰戈尔〔2〕和漂亮的曼殊斐儿〔3〕之类。但倘有能从原文直接译出的稿子见寄,或加以指正,我们自然是十分愿意领受的。
这里有一件事很抱歉,就是我们所交易的印刷所里没有俄国字母,所以来信中的原文,只得省略,仅能将译文发出,以供读者的参考了。希见谅为幸。
鲁迅。六月二十五日,于上海。
备考B:
关于孙用〔4〕先生的几首译诗编者先生:
我从均风兄处借来《奔流》第九期一册,看见孙用先生自世界语译的莱芒托夫几首诗,我发觉有些处与原本不合。孙先生是由世界语转译的,想必经手许多,有几次是失掉了原文的精彩的。孙先生第一首译诗《帆》原文是:
(原文从略——编者。)
按着我的意思应当译为(曾刊登于《语丝》第五卷第三期):
孤独发白的船帆, 在云雾中蔚蓝色的大海里……
他到很远的境域去寻找些什么?
他在故土里留弃着什么?
波涛汹涌,微风吼啸, 船桅杆怒愤着而发着噶吱吱的音调……
喂!他不寻找幸福, 也不是从幸福中走逃!
他底下是一行发亮光的苍色水流,他顶上是太阳的金色的光芒;可是他,反叛的,希求着巨风,好像在巨风中有什么安宁!
第二首《天使》,孙先生译的有几处和我译的不同。
(原文从略——编者。)我是这样的译:
夜半天使沿着天空飞翔,寂静的歌曲他唱着; 月,星,和乌云一起很用心听那神的歌曲。
他歌着在天堂花园里树叶子的底上那无罪灵魂的幸福,他歌咏着伟大的上帝, 真实的赞美着他。
他抱拢了年青们的心灵, 为的是这悲苦和泪的世界;歌曲的声音,留在青年人的灵魂里是——没有只字,但却是活着。
为无边的奇怪的希望, 在这心灵,长久的于世界上不得安静,
人间苦闷的乐曲, 是不能够代替天上的歌声。
其余孙先生所译两首《我出来》和《三棵棕榈树》,可惜原本现时不在我手里。以后有工夫时可向俄国朋友处借看。我对孙先生的译诗,并不是来改正,乃本着真挚的心情,随便谈谈,请孙先生原谅!此请撰安。
张逢汉。一九二九,五,七,于哈尔滨灿星社。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九年七月二十日《奔流》月刊第二卷第三期。
〔2〕泰戈尔(R.Tagore,1861—1941)印度诗人。著有《新月集》、《园丁集》等。他的诗集《吉檀迦利》获得一九一三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金。
〔3〕曼殊斐儿(K.Mansfield,1888—1923)通译曼斯菲尔德,英国女作家。著有《幸福》、《鸽巢》等中短篇小说集。徐志摩在《小说月报》第十四卷第五号(一九二三年五月)发表的《曼殊斐儿》一文中,以轻佻的笔调和许多譬喻描写了曼殊斐儿的身态,又用许多艳丽的词句形容她的衣饰。
〔4〕孙用原名卜成中,浙江杭州人,翻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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