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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附骥尾莫言巴结常团长 抒愤懑蓝(2)


  收音机里放出了哀乐。这缓慢、沉痛的音乐一响起,先是黄瞳的女人吴秋香带头,然后全村的女人跟着,放声嚎哭起来。女人们哭晕了,不避泥水,一屁股坐在 地上,有的用双手拍打着地面——地面很快被拍出水来——有的仰着脸用小手帕捂着嘴巴,有的捂着眼睛,发出各种各样的哭声。哭着哭着就带了彩头:
  “我们是地,毛主席是天啊~~毛主席一死,可就塌了天啦~”
  在哀乐声和女人们的哭声里,男人们有的放了悲声,有的无声流泪。连那些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们,听到这消息后,也跑了来,远远地站着,悄悄地流泪。
  我毕竟身在畜生之道,受到环境的感染,虽然也是一阵阵鼻酸眼热,但神志还比较清醒。我在人空隙里行走着、观察着、思考着,在中国近代历史上,还没有一 个人的死能像毛泽东的死一样,产生如此强烈的影响。有许多死了亲娘都不流一滴眼泪的人,也为毛泽东的死哭红了眼睛。但事情总是有例外,在西门屯一千多口人 中,连那些按说跟毛泽东有仇的地主、富农都为他的死啼哭落泪时,当所有正在劳动的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把手中的工具扔掉时,却有两个人既没有放声大哭,也没有 默默流泪,而是在干着自己的事情,为自己未来的生活作准备。
  这两个人,一个是许宝,一个是蓝脸。
  许宝混迹于人群中,跟随着我穿来穿去。起初我并没有在意他的跟踪,但很快我就发现了他的眼睛里有贪婪、凶狠的光芒在闪烁。当我意识到他的目光始终死死 地盯着我那两颗木瓜般大小的丰硕睾丸时,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愤怒。在这样的时刻,许宝竟然在打我睾丸的主意,可见毛主席之死没让他感到悲痛。我想我 要是能把许宝的企图告诉那些正在为毛主席之死而悲痛的人,许宝也许当场就会被愤怒的群众打死。只可惜我无法发出人的声音,只可惜人们只顾痛悼,谁也没有注 意许宝。也好,我想,许宝,我承认我曾经怕过你,对你那快如闪电的手法现在我也畏惧三分,但既然连毛主席这样的人物都死了,我猪十六也就把自己的生死置之 度外了。我等着你,许宝,你这杂种,今晚,咱们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另一个没有为毛泽东之死流泪的人是蓝脸。当别人都在西门家大院内外悲号时,他却一个人,坐在西厢房那问小屋的门槛上,用一块青色的磨刀石,磨一把生满 红锈的镰刀。“嚓啦嚓啦”的磨刀声,令人牙碜也令人心寒,不合时宜又充满暗示。忍无可忍的金龙将收音机塞到他妻子黄互助怀里,当着全村人的面,跑到蓝脸面 前,弯腰将他手中的磨刀石夺过来,用力砸在地上。磨刀石断成两截。金龙咬牙切齿地说:
  “你还算个人吗?!”
  蓝脸眯缝着眼睛,打量着因暴怒而全身发抖的金龙,提着镰刀,慢慢地站起来,说:
  “他死了,我还要活下去。地里的谷子该割了。”
  金龙提起牛棚旁边一个烂透了底子的破铁桶,对着蓝脸撇过去。蓝脸也不躲闪,任凭那铁桶砸在他的胸脯上,然后又落到他的脚上。
  金龙气红了眼,抄起一根扁担,高高举起,要往蓝脸头上砸,幸亏被洪泰岳架住,才免了蓝脸头破血流。洪泰岳不满地说:
  “老蓝,你也太不像话了!”
  蓝脸的眼睛里慢慢地涌出泪水,他双腿一弯,跪在地上,悲愤地说:
  “最爱毛主席的,其实是我,不是你们这些孙子!”
  众人一时无语,怔怔地看着他。
  蓝脸以手捶地,嚎啕大哭:
  “毛主席啊~~我也是您的子民啊~~我的土地是您分给我的啊~~我单干,是您给我的权利啊~~”
  迎春哭着走到他的面前,欲拉他起身,但他的膝盖仿佛生了根。
  迎春腿一软,跪在了蓝脸面前。
  迎春头上插着一朵白菊花,一只黄色的大蝴蝶,如同一片枯叶,从杏树上飘下来,起起伏伏,最终落在了那菊花上。
  头插白菊,追悼最亲的人,这是屯里风俗。女人们纷纷跑到迎春门前,从那墩白菊上,摘下花朵,插到头上。她们大概都希望那只大蝴蝶能飞到自己头上,但它落到迎春头上后,翅膀并拢,再也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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