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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家庭生活(2)


  到了家,大家开箱子挂衣服,二姐对我说:"这么漂亮的家,不请我们来,真是坏心眼,还好我们脸皮厚,自己跑来了。""我们也才来了十天,刚刚租下来。"
  拿了一个衣架到客厅去,荷西正在叫:"太太,你怎么啦!下酒的菜拿出来啊!不要小气,姐夫喝酒没菜不行的。"我连忙去冰箱里拿食物,正在装,婆婆在我后面说:"孩子,我的床怎么没有床单,给我床单,我要铺床。""母亲,等晚上我给你铺,现在洗了,还没有干。""可是,我没有床单……""妈妈,你别吵了。"二姐手里挟了金毛外甥,拿了一条裤子,大步走过来。
  "三毛,拜托点点热水炉,大卫泻肚子,拉了一身,我得替他洗澡,这条裤子你丢到洗衣机里去洗一下,谢谢!"二姐当然不会知道,我们还没有洗衣机。我赶快拿了脏裤子,到花园的水龙头下去冲洗。通客厅的门却听见姐夫的拍掌声--"弟妹,我们的小菜呢?""啊,我忘了,这就来了。"我赶快擦干了手进屋去搬菜,却听见荷西在说笑话:"三毛什么都好,就是有健忘症,又不能干。"再回到水龙头下洗小孩的裤子,旁边蹲下来一个小红帽,她用力拉我的头发,对我说:"戴克拉夫人,我要吃巧克力糖。""好,叫荷西去开,乖,舅妈在忙,嗯!"我对她笑笑,拉回自己的头发,拎起裤子去晒,却看见婆婆站在后院的窗口。"母亲,休息一下啊!你坐飞机累了。""我是累了,可是我要睡床单,不要睡床罩。"我赶紧跑进屋去,荷西与姐夫正在逍遥。
  "荷西,你出去买床单好么?拜托,拜托。"
  他不理。
  "荷西,请你。"我近乎哀求了,他才抬起头。"为什么差我出去买床单?""不够,家里床单不够。"
  "那是女人的事。"他又去跟姐夫讲话了,我愤然而去。"戴克拉,我要吃糖。"小红帽又来拉我。
  "好,乖,我们来开糖,跟我来。"我拉着小女孩去厨房。"这种我不要吃,我要里面包杏仁的。"她大失所望的看着我。
  "这种也好吃的,你试试看。"我塞一块在她口里就走了。谁是戴克拉?我不叫戴克拉啊!
  "三毛,拿痱子粉来。"二姐在卧室里喊着,我赶快跑进去。
  "没有痱子粉,二姐,等一下去买好么?"
  "可是大卫现在就得搽。"二姐咬着嘴唇望着我,慢慢的说。
  我再去客厅摇荷西:"嗯!拜托你跑一趟,妈妈要床单,大卫要痱子粉。""三毛,我刚刚开车回来,你又差我。"荷西睁大着眼睛,好似烦我纠缠不清似的瞪着人。
  "我就是要差你,怎么样?"我脸忽一下沉了下来。
  "咦!这叫恩爱夫妻吗?三毛!"姐夫马上打哈哈了。
  我板过脸去望厨房,恰好看见婆婆大呼小叫走出来,手里拿着那盒糖,只好赶快笑了。
  "天啊?她说戴克拉给她吃的,这种带酒的巧克力糖,怎么可以给小孩子吃,她吃了半盒。安琪拉,快来啊!你女儿--""天知道,你这小鬼,什么东西不好吃,过来--"二姐从房里冲出来,拉了小女儿就大骂,小孩满嘴圈的巧克力,用手指指我。
  "是她叫我吃的。"
  "三毛,你不知道小孩子不能吃有酒精的糖吗?她不像你小时候--"荷西好不耐烦的开始训我。
  我站在房子中间,受到那么多眼光的责难,不知如何下台,只好说:"她不吃,我们来吃吧!母亲,你要不要尝一块?"突然来的混乱,使我紧张得不知所措。
  分离了一年,家庭团聚,除了荷西与姐夫在谈潜水之外,我们没有时间静下来谈谈别后的情形。
  荷西去买床单时,全家都坐车进城了,留下泻肚子的三岁大卫和我。
  "你的起动机在哪里?"他专注的望着我。
  "乖大卫,三毛没有起动机,你去院子里抓小蜗牛好吗?"我爸爸说,你有小起动机,我要起动机。""三毛替你用筷子做一个起动机。来,你看,用橡皮筋绑起来,这一只筷子可以伸出去,你看,像不像?""不像,不像,我不要,呜,呜--"筷子一大把往墙上摔。
  "不要哭,现在来变魔术。咦!你看,橡皮筋从中指跳到小指去了,你吹一口气,试试看,它又会跳回来--""我不要,我要起动机--"我叹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晚饭要煮了,四菜一汤。要切、要洗、要炒,甜点做布丁方便些;桌布餐巾得翻出来,椅子不够,赶快去邻居家借;刀叉趁着婆婆没回来,快快用去污粉擦擦亮;盘子够不够换?酒够不够冰?姐夫喝红酒还是威士忌?荷西要啤酒,小孩子们喝可乐还是桔子水?婆婆是要矿泉水的,这些大大小小的杯子都不相同,要再翻翻全不全。冰块还没有冻好,饭做白饭还是火腿蛋炒饭?汤里面不放笋干放什么?笋干味道婆婆受得了吗?晚饭不要太油腻了,大卫泻肚子;吃土司面包是不是要烤?
  这么一想,几秒钟过去了,哭着的小孩子怎么没声音了,赶快出去看,大卫好好的坐着动也不动,冲过去拖他起来,大便已经泻了一身一地。
  "小家伙,你怎么不叫我?不是跟你讲了一千遍上厕所要叫、要喊,快来洗。"乱洗完了小孩,怎么也找不到他替换的长裤,只好把他用毯子包起来放在卧室床上。一面赶快去关火,洗裤子,再用肥皂水洗弄脏了的地毯,洗着洗着大批人就回来了。"肚子饿坏了,三毛,开饭吧!"怎不给人喘口气的时间?"好,马上来了。"丢下地毯去炒菜,荷西轻轻的走过来体贴的说:"不要弄太多菜,吃不了。""不多!"我对他笑笑。
  "天啊!谁给你光着屁股站在冰凉的地上,小鬼,你要冻坏啦!你的裤子呢?刚刚给你换上的,说--"二姐又在大喊起来。
  "荷西,你去对二姐说,我替他又洗了,他泻了一身,刚刚包住的,大概自己下床了。""我说,她这种没有做妈妈的人,就不懂管孩子,不怪她,怪你自己不把大卫带去。""我怎么带?他泻肚子留在家里总不会错,三毛太不懂事了。"姑姑和婆婆又在大声争执。她们是无心的,所以才不怕我听到,我笑了一笑,继续煮菜。
  晚饭是愉快的时光,我的菜没有人抱怨,因为好坏都是中国菜,没有内行。吃的人在烛光下一团和气,只有在这一刻,我觉得家庭的温暖是这么的吸引着我。
  饭后全家人洗澡,我把荷西和我第二日要穿的衣物都搬了出来。家中有三张床,并没有争执和客气,很方便的分配了。
  姐夫和姐姐已把行李打开在我们卧室,妈妈单独睡另一室,小黛比睡沙发,荷西与我睡地上。
  等到躺下地铺上去时,我轻轻的叹了口气,我竟然是那么累了,不过半天的工夫而已。
  "荷西,床单都是大炮牌的,一共多少钱?"
  "八千块。"
  我在黑暗中静静的望着他低低的说:"我不是跟你讲过也有本地货的吗?只要三百块一条。"他不响。再问:"这几条床单以后我们也没有什么用。""妈妈说用完她要带回去,这种床单好。""她有一大柜子的绣花床单,为什么--"
  "三毛,睡吧!不要有小心眼,睡吧!"
  我知道自己是个心胸狭小的人,忍住不说话才不会祸从口出,只好不许自己回嘴了。
  夜间在睡梦里有人敲我的头,我惊醒了坐起来,却是小大卫哭兮兮的站在我面前。
  "要上厕所,呜--"
  "什么?"我瞌睡欲死,半跌半爬的领他去洗手间。"妈妈呢?"我轻轻问他。
  "睡觉。"
  "好,你乖,再去睡。"轻轻将他送到房门口,推进去。
  "戴克拉,我要喝水。"小红帽又在沙发上坐了起来。"你是小红帽,不会去找祖母?来,带你去喝水,厕所上不上?"服侍完两个孩子,睡意全消。窗外的大海上,一轮红日正跳一样的出了海面。
  轻手轻脚起床,把咖啡加在壶里,牛油、果酱、乳酪都搬出来,咖啡杯先在桌上放齐,糖、牛奶也装好。再去地上睡,婆婆已经起床了。
  "母亲早!天冷,多穿些衣服。"
  婆婆去洗手间,赶快进去替她铺好床,这时小黛比也起来了,再上去替她穿衣。
  "去喝牛奶,戴克拉来铺床。"
  "你们吵什么,讨厌!"地上赖着的荷西翻身再睡。"我不要牛奶,我要可可。""好,先吃面包,我来冲可可。"
  "我不吃面包,在家里我吃一碗麦片。"
  "我们没有麦片,明天再吃,现在吃面包。"
  "我不要,呜,我不要!"小红帽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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