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镇与卡-泰特
1
自从埃蒂把杰克从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中救上来以后,四天已经转眼过去。那场生死搏斗让杰克损失了一条裤子和一双运动鞋,但捡回了性命,书包也还在。清晨,杰克感觉到脸上有个热乎乎、湿漉漉的东西正在舔他,即刻醒转过来。
如果是在前三天任何一个早上被这种感觉弄醒,他无疑会尖叫吵醒睡在身边的每个人。这两天他一直在发高烧,关于石灰人的噩梦不断。在这些噩梦中,他 没能脱掉裤子,看门人把他紧紧抓住塞进恐怖的大嘴,城堡木栅般的尖牙利齿冲他砸下来。每次杰克都尖叫颤抖地从这些噩梦中惊醒。
高烧是由他的颈后蜘蛛咬伤处引起的。第二天罗兰检查伤口时就发现伤口愈加恶化,他征求埃蒂的意见之后给杰克吃了一颗粉红药片。“每天四片,连续服用一个礼拜。”他说。
杰克当时疑惑地看着药片问。“这是什么?”
“头什么孢的,”罗兰回答,随后求援似地看了看埃蒂。“你告诉他吧。我还是不会说这个词。”
“头孢氨苄。你放心,杰克,这是从当年纽约一所政府批准的药店拿来的。罗兰吞下了一大把,他现在不是还壮得像头牛嘛!而且你也会发现,他看起来已经像头牛了。”
杰克非常惊讶。“你们怎么能从纽约弄到药的?”
“说来话长,”枪侠回答。“以后慢慢告诉你,不过现在赶快吃药。”
杰克吞下药片。令人满意的药效很快显示,伤口附近的红肿在二十四个小时内慢慢消退,而现在他已经完全退烧了。
热乎乎的东西又舔了他一下,杰克猛地睁开眼,坐起身。
一直在舔他脸的那个东西匆忙向后退了两步。原来是头貉獭,但杰克并不知道,以前他可从来没见过这种动物。这头貉獭比起罗兰他们早先看见的要瘦一 些,黑白相间的毛皮黯然无光,有些脱落,身体一侧还挂着一块干涸的血渍。一对镶金边的黑眼睛焦虑不安地看着杰克,后臀充满希望地前摇后摆。杰克松了口气。 他一直觉得摇尾巴的动物——或者试图摇尾巴的——也许不会过于危险,尽管这并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定律。
天际刚刚泛白,估计只有早上五点半的光景。杰克没办法更准确地判断时间,因为他的精工电子表已经坏了……或者说,运转方式变得异常怪异。他刚刚穿 越时空时曾瞥了一眼这块精工表,当时数字显示是98时71分65秒,可起码就杰克所知,这是根本不存在的时间。后来他又更仔细地看过,结果发现数字居然在 倒着走。假如时间能够规律地倒行,那它可能还能派上些用场,但是事与愿违。起先数字还能以比较稳定的速度倒退一会儿(这是杰克通过在每秒间默念“密西西 比”这个词儿计算出来的),然后他不得不停顿十秒、二十秒——在他以为这块表终于报废时——数字又挤在一起拼命跳了起来。
他向罗兰提过这个怪现象,也给他看过这块表,以为罗兰会惊讶一番,但罗兰只是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不以为然地点点头对杰克说,这块表很有些意思, 但无一例外所有钟表这些天来都走不准。这样看来精工表已经报废,但杰克仍然不愿意把它丢弃……因为对他来说,这是他过去生活的一部分,而他过去的生活已经 所剩无几。
现在精工表显示的时间是四十小时六十二分,星期三、星期四、星期六,然后同时是十二月与三月。
清晨的雾气非常浓,整个世界在方圆五十、六十英尺之外就完全消失了。如果今天天气与前三天没大差别,那么太阳将会在大概两个小时后升起,像个惨白 的圆圈一样挂在天上。九点半左右雾气就会散去,温度升高。杰克向周围扫视了一圈,他的旅伴们(他还不太敢把他们称做朋友,至少现在还不敢)仍缩在兽皮毯下 熟睡——罗兰靠得最近,埃蒂和苏珊娜睡在营火的另一边。营火现在已经熄灭。
他的注意力又转向刚刚弄醒他的那头动物。它看上去就像浣熊与旱獭杂交的品种,还带一点达克斯猎狗的血统。
“你好啊,小男孩儿?”杰克轻声打招呼。
“奥伊①!『注:由于貉獭会鹦鹉学舌,这里杰克说“小男孩儿”(boy),这头貉獭就模仿了最后一个音节“奥伊”(Oy)。后来杰克就给它起名为 “奥伊”。』”貉獭迅速回答,仍旧警惕地看着杰克。它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低沉,几乎像是犬吠,又像是一个得了感冒哑了嗓子的英国足球运动员。
杰克惊讶地后退一步。貉獭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也迅速后退了好几步,仿佛要逃跑,但是最后还是站住了。它的后腿更卖力地前摇后摆,金黑的大眼睛继续紧张地盯着杰克,拱嘴上的胡须微微轻颤。
“这东西能记人。”一个声音在杰克肩膀后响起。他回过头看见罗兰正蹲在他背后,胳膊肘抵在大腿上,两只手在膝盖间荡来荡去。他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头动物,显示出的兴趣比对杰克手表的更强烈。
“它是什么?”杰克轻声问。他也被深深吸引,可不想把它吓走。“它的眼睛真美!”
“貉獭。”罗兰回答。
“獭!”这头动物冷不丁冒出这个字,然后又向后缩了一步。
“它会说话!”
“并不完全是这样。貉獭只能重复它们听到的话——或者曾经能够。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有再听到过它们鹦鹉学舌了。这头看上去快饿扁了,它也许是过来寻食的。”
“它刚刚还在舔我的脸呢。我能喂它点儿吃的吗?”
“如果你喂了它,我们就永远摆脱不了这东西了,”罗兰回答。说完他微微一笑着打了个响指。“嗨!比利②!『注:比利(Billy)是貉獭(billy-bumbler)的简称,有时它也被称为bumbler。貉獭在模仿时会去掉第一个辅音,只叫出后面的音节。』”
貉獭试图模仿出打响指的声音,就像用舌头点了一下上腭,发出咯的一声,然后它沙哑地叫道:“唉!伊利!”现在它毛茸茸的后腿摇摆得更加欢快。
“去,喂它点儿吃的。我记得以前一个马夫说过,一头好貉獭会带来好运气。这头看上去不错。”
“对,”杰克赞同地说。“它的确看上去不错。”
“以前它们是被驯化的,每个领地的城堡或庄园周围都会有半打貉獭在附近。它们没什么大用,但是可以逗小孩儿、捉老鼠。而且它们挺忠诚——至少在以前——尽管我还从没听过貉獭能和狗一样忠诚。野生貉獭专找腐肉吃。没什么危险,但可以让人非常头疼。”
“疼!”貉獭叫出声,眼珠子仍旧骨碌碌地在杰克和枪侠之间转来转去,眼神难掩焦虑。
杰克慢慢伸手摸他的书包,生怕吓着它,掏出了一块吃剩的煎饼。他把煎饼向貉獭扔过去,貉獭惊吓地向后一缩,转过身露出螺旋状毛茸茸的尾巴,嘴里还轻轻发出孩子一般的哼声。杰克以为它会逃跑,但它只是停下脚步,疑惑地扭过头向回望望。
“来吧,”杰克说。“吃吧,小男孩儿。”
“奥伊。”貉獭喃喃模仿,但是一动不动。
“别着急,”罗兰说。“它会过来的,我猜。”
貉獭身子前倾,露出非常优雅的长脖子,皱起细瘦的黑鼻头嗅了嗅食物。终于,它趔趄地奔了过来,杰克发现它有些瘸。貉獭又嗅了嗅煎饼,然后伸出前爪 把包裹鹿肉的树叶剥下来,整个动作非常灵巧轻柔,同时还带着几分令人不解的庄重。等树叶全剥开,貉獭一口把鹿肉吞下去,然后抬起眼看着杰克。“奥伊!”它 叫了一声。杰克哈哈笑了起来,它又向后一缩。
“这头貉獭皮包骨头。”埃蒂在他们身后睡眼惺忪地说道。貉獭一听见他的声音,倏地转身逃跑,消失在雾气中。
“你把它吓跑了!”杰克责怪道。
“天啊,对不起,”埃蒂伸手耙了耙乱蓬蓬的头发,回答道。“如果我早知道它是你亲近的好朋友,杰克,我一定会给它带来一块该死的咖啡蛋糕。”
罗兰轻轻拍了拍杰克的肩膀。“它会回来的。”
“你肯定?”
“只要它没死,肯定会的。我们喂它吃的了,不是吗?”
杰克还没来得及回答,隆隆鼓点又响了起来。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听到这鼓声了:从远处城市的方向传来的微弱单调的击打声,前两次都是在下午近黄昏时 响起。现在鼓点更加清晰,但是同样令人困惑。杰克非常讨厌这个声音,它就好像一颗巨大的动物心脏藏在晨雾织成的厚毯深处,怦怦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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