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镇与卡-泰特(9)
希边责备边牵着她走过来。梅熙只是倔强地抿着嘴,扭过头,空洞的眼神越过他的肩膀投向远方。
等希扶她坐稳,泰力莎姑母倾过身子问道,“现在你要说些什么,女士,或者刚刚你只是随便说说?”
“我听得一清二楚。我的耳朵就像从前一样敏锐,泰力莎——更加敏锐!”
罗兰伸手摸摸腰带,从里面掏出一个弹药筒,手一挥向苏珊娜掷过去,苏珊娜正好接住。“是吗,女士?”他问。
“当然,”她扭身面向他回答,“足够敏锐,能听见你刚刚扔了个东西。扔给那个女人,我猜——那个棕色皮肤的女人。一件小东西。是什么,枪侠?饼干吗?”
“差不多,”他微微一笑。“你的确听得清楚。现在跟我们说说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还有另外一列单轨火车,”她说,“除非这是同一列火车,运行不同线路。要么就是另外一列火车运行不同的线路,两者都有可能……无论如何,那是七、八年以前了。我以前一直能听见火车呼啸地开出城市,开向远处的荒原。”
“胡扯!”白化病兄弟中的一个脱口而出。“没有任何东西开去荒原!那儿什么都活不成!”
她转过脸面向他。“火车是活的吗,蒂尔·塔德贝里?”她反问。“机器会生病、咽痛、呕吐吗?”
埃蒂想说,呃,有一头这样的巨熊……
但他又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暂时不要插嘴为妙。
“那么我们一定也能听见,”另一个兄弟仍旧激动地坚持。“那种希一直说的巨大爆炸声——”
“这列火车没有爆炸声,”她承认道,“但是我能听见另一种声音,就好像霹雳在近处闪过后传来的低沉嗡鸣。当劲风从城市里吹过时我就能听到这个声 音。”她抬起下巴,又补充道:“我也的确听到过一次爆炸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就是那天晚上查理暴风来袭,差点儿掀翻了教堂的尖顶。当时那爆炸肯定 距离这里有两百轮距,也许两百五十轮距也说不定。”
“瞎说!”双生兄弟齐齐反驳。“你肯定吃错药了!”
“如果你再不闭上你的臭嘴,比尔·塔德贝里,我会把你吃了。而且你怎么能对女士这样说话?怎么——”
“好了,别说了,梅熙!”希大声阻止,但是埃蒂并没有在意乡野草夫间的口角,梅熙说的一切在他听来还有些道理。当然不会有音爆,起码一列从剌德城 里开出的火车不会有;确切的音速他记不大清,但是大概在每小时六百五十里左右。一辆刚刚启动的火车不可能达到这个速度,而等它加速超过音速时,肯定已经离 得很远,超过耳力所及了……除非条件恰好适宜,好比梅熙说的查理暴风什么的——不管是什么——袭来的晚上。
这一切是有可能的。单轨火车布莱因不是什么兰德·罗孚越野车,但说不定是……说不定……
“那你已经有七、八年没有听到过这列火车了是吗,女士?”罗兰问。“你肯定不会更久吗?”
“不可能,”她回答,“因为最后一次听到时正好是老比尔·马芬生重病的那一年。可怜的比尔!”
“那几乎是十年前了。”泰力莎姑母说,听上去异乎寻常的温柔。
“那你为什么从来不说你听到过这声音?”希说完后眼光投向枪侠。“你千万别相信她所说的一切,主啊——永远想站在舞台中央,这就是我的梅熙。”
“为什么,你这个愚蠢的男人!”她用力拍打他的手臂,大叫道。“我不说只是因为不想推翻你一直引为自豪的那套说辞,但是现在我听到的一切非常重要,我不能再隐瞒下去!”
“我相信你,女士,”罗兰说,“但是你肯定打那以后就再也没听见过那列单轨火车经过了吗?”
“没有,再没有了。我只是以为它最终已经到达终点,仅此而已。”
“我很奇怪,”罗兰又说。“确切说,非常奇怪。”他低头盯着桌子陷入沉思,瞬间仿佛离所有人都很远。
小火车,这个词从杰克脑中冒出,他顿时打了一个寒战。
13
半个小时之后,一行人再次来到小镇广场。苏珊娜坐在轮椅里面,杰克调节了一下书包肩带,奥伊则伏在他脚边专心致志地盯着他看。看来只有镇上的老者 参加了藏在永恒圣血教堂后的伊甸园一隅的聚会,因为当他们回到小镇广场时,又已经有十多个人等在那里。他们的眼光扫过苏珊娜,落在杰克身上稍微停留了一会 儿(显然他们对他的年轻比对她的肤色更感兴趣),但毫无疑问,罗兰是吸引他们到此的原因;他们好奇的眼神中溢满古老的敬畏。
过去的历史只是口耳相传的传说,而他却是一段活历史,苏珊娜暗忖。他们看他的眼神就仿佛信徒凝视着一名决定在礼拜六的晚上和他们一道用晚餐的圣人 ——彼得、保罗或是马修①『注:彼得、保罗与马修都是随同耶稣传教的十二圣徒之一。』——而且他会顺便在餐桌上聊起过去在加利利湖②『注:加利利湖 (SeaofGalilee),位于以色列北部,是世界上海拔最低的淡水湖。湖畔景色优美,周围到处流传着耶稣早期传教的故事。』湖畔同耶稣一起闲庭信步 的感受。
众人又开始重复刚刚晚餐结束时的仪式,只是这次河岔口镇上所有居民都加入其中。他们列队站成一条直线,一一同埃蒂与苏珊娜握手,亲吻杰克的脸颊或 额头,最后跪在枪侠面前祈求他的触摸与祝福。梅熙伸出双臂,紧紧环抱住罗兰的腰,脸庞深深埋入他的腹部。罗兰也报以拥抱,对她提供的消息表示感谢。
“你难道不留下来过一宿吗,枪侠?太阳很快就要落山,而且我肯定你和你的人一定很久没有在屋檐下过夜了。”
“确实如此,但我们最好还是出发。谢谢您,女士。”
“如果有可能你会再回来吗,枪侠?”
“会的,”罗兰回答,但埃蒂不需要看他老朋友的脸就明白这回答实在言不由衷。“如果有可能。”
“唉,”她最后一次拥抱了他,然后把手移到希晒伤的肩膀上。“祝你们一路平安。”
最后一个是泰力莎姑母。她正要跪下,罗兰一把扶住她的双肩。“不要,您不要这样。”接着,出乎埃蒂的意料,罗兰跪在她面前,跪在了小镇广场的泥土上。“您能祝福我吗,老妈妈?您能祝福我们所有人一路平安吗?”
“唉,”她的声音中并没有惊讶,眼中也没蓄着泪水,却仍然因为深沉的感情而微微悸动。“我看见你真诚的心,枪侠。你秉承了你族人的传统,唉,你是 忠实的继承人。我祝福你和你的旅伴,会一直祈祷保佑你们免遭灾难。现在请你接受这件礼物。”她伸手从褪色裙子的胸袋里掏出一个银色十字架,十字架末端拴了 一根银链。她把链子抖开。
这回轮到罗兰惊讶了。“您肯定吗?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取走属于你们的东西,老妈妈。”
“我非常肯定。一百多年来,我日日夜夜都戴着它。现在我要你戴上,然后把它放在黑暗塔的脚下,在世界的另一端念出我的名字,泰力莎·昂温。”她把 银链套过他的脖子,十字架落在鹿皮衬衫的开领处,仿佛天生就属于那里。“现在出发吧。我们已经一道用餐,也聊过、互相祝福过。我想说,一路平安,坚持到 底。”她的声音轻颤,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已变得喑哑。
罗兰站起身,深深鞠躬,连着三次击打喉头。“谢谢您。”
她鞠回一躬,但什么也没说,此时脸颊上已经印下两道泪痕。
“准备好了吗?”罗兰问。
埃蒂点点头,他不敢开口,生怕自己也忍不住。
“好吧,”罗兰说。“我们走。”
杰克推着苏珊娜的轮椅,与众人一起沿着小镇中心的马路启程。当他们经过小镇最后一幢建筑时(褪色的牌子上写着:贸易与交换),杰克忍不住回了头。 那群老人,最后一群被孤零零遗留在这片广袤空旷平原腹地的住民,还聚集在石碑周围。杰克举起手努力挥了挥,直到此刻他还能忍住泪水。但当几名老者——希, 比尔,蒂尔他们——挥手回应时,他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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