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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2)

一位英俊男士总在门口悄悄现身,无声地隐入内室。不一会儿,女老板穿过大堂,不时停下来,笑咪咪,与熟客应酬数句好话,不露声色跟进。我多看几眼,诺诺俯身悄悄:“我娘娘的小白脸。”

我大惊:“那你姑父呢?”

“他?他在他女朋友那里。”

我默然。这人世间的事,我不懂。

诺诺说得异常坦然:“其实我娘娘在小白脸身上吃过亏的。那时我爸妈还没离婚,她什么都给骗光了,向我爸借钱,我爸没借给她——不然,也许她现在会对我好一点。”

“那她现在还敢?不怕再被骗?”我好奇心全被勾起来。

“她早就学熟了。我有一天听她打电话跟现在这个小白脸说:你少拿这些话来哄我,好好对我,自有你好处,不然,我捻死你象捻死一只蚂蚁。”

“然后呢?”

“喝令他滚过来。”

我骇笑:“说这种话,对方自尊何在?”

“自尊?那个人乖乖地来,还抱一大束红玫瑰。”

为什么,有人可以进退自若,收发皆宜,而我,节节败退,着着皆输?是不是,我缺的正是这种狠劲?

一次我的隔邻是个艳娆女子,一直用娇滴滴声音与“马先生”、“罗先生”、“陈先生”打手机。

我如听复杂精致有趣的长篇言情连续剧,渐渐似笑非笑。

大厅顶上的电视机一直在放音乐节目,一位嫁入豪门的红歌星正对全世界宣告她的幸福,声线如蜜里调油。

“他在外面,无论多少绯闻,我从不放在心上,人家都说:‘你怎么不打电话查你老公勤呢?万一他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怎么办?’我都对他们说:‘不会的,我相信他。’……”

“他的工作,我不管,也从来不向他吹什么枕头风,他也很体谅我,尽量不把公事带回家。……”

“有时是沟通少一点,没办法,忙啊。但是只要一有时间,我们就培养感情……”

镜头渐渐移入红星家中,她与她的可人儿公子并肩坐在沙发上,公子亲密地环住她,露出钟情的微笑,而她柔腻地偎在公子怀里……

忽然隔邻女子按住手机,问:“那男的是干什么的?”

我很诧异:“他是市长呀,你连市长都不认识。”

她说:“他包过我三个月。”

我愣了一下,接着轰然大笑,笑得眼泪都迸了出来,然后就沉寂下来。

我便借了柜上的电话打回家。

响了六声后,我挂上电话。

过十分钟后再打,默数:“一、二……”一直数到十二声振铃。

再过五分钟后又一次重拨,只响了一下我便飞快挂上话筒,慢慢松开已经握酸了的手。

复又落座,我问诺诺:“本地叫半老徐娘是什么?”

他答:“小嫂子。”

我笑:“二十一二新婚燕尔的少妇,才叫小嫂子呢。中年妇女,黄脸婆,叫‘老……’”

他脱口而出:“老菜苔。”

随即自悔失言,双手直摇:“不不不,我不是指你。”

我笑:“本来就是,再忌讳也没用。”想一想,“真形象。老了,卖也卖不掉,掐又掐不断,炒起来费油费火还咬不烂,一无是处;是个花什么的也好,运气 好一点的‘留得残荷听雨声’,差一点的‘化作红泥更护花’,但是菜苔——新菜苔还卖不了几毛钱一斤,何况老的——只好烂在地里作肥料,跟猪粪、牛粪级别一 样。”

诺诺双手掩面,笑得不亦乐乎。然后说:“姐姐你真风趣,但是真的,你一点都不老。”

我大笑:“多谢多谢,多谢恭维。我且问你,不老在哪里?”我揪揪眼皮:“这里?”又摸摸抬头纹:“这里?”点点颊上的面苞:“还是这里?”

诺诺轻轻说:“姐姐,我想无论怎样,你能选到的男人,一定不会是那个样子的。”

连他都明白。

我忽然双眼一酸,默默地溅下泪来。

此刻,电视里一位黑人女歌手正低沉幽怨地唱着:“我不预备细述,你是如何碎了我的心……”

一次我到了许久,才见诺诺匆匆赶来,强笑与我招呼,信手拉开抽屉,无声无息,手里什么滑进去。

一闪金光,刹时吞没。

我问:“什么?”

他不大情愿地答:“手表。”

我笑问:“咦,女朋友送的?”

诺诺恼道:“姐姐,你也开我玩笑。”我一怔,回头看去,只见他先是眼圈一红,一直蔓延下去,不能自抑地红过双腮,连脖颈都红了。

我心里多少明了,刚想抚慰,忽听远远有人兴高采烈喊我:“叶青。”

是朱苑。

我无缘无故地,便觉尴尬。

她只着简单的小圆裙,全黑,无领无袖,可是裙边有玫瑰紫的花结,挽出一朵一朵的玫瑰花,行走间,圆裙摆荡,玫瑰在顷刻间开开谢谢,越衬得她肤光如雪,眉目如画。

连我都不禁喝彩一声。

她喜孜孜过来:“这么巧,碰到你,你也在这里做美容?好久没看到你了,你都不过来玩。哎,这间店怎么样?朋友刚给我推荐的。”又趋前仔细端详我的脸:“效果好象不错嘛。”

一眼看去,便知是毫无心机。

她就在我旁边坐下。隔好久,我才问:“谢……谢大哥怎么样?”

她漫不经心答:“还不是老样子。”

只如此?一切无非酒后,一句半句轻狂,随酒力上头,不得不一吐为快,然后酒醒人阑,醉后情谊不复记忆?

竟说不清,是心头一松,还是隐隐失落。女人最浅薄无聊的虚荣心吧?是,我不要他,可是他也不曾为我焚身以火呀。

朱苑的声音斜风细雨一般绵绵不绝,再不经意也捉到只字片语:“什么术?厚唇修薄术?”

朱苑一顿,忽地脸泛红晕,我至此才注意到她的嘴唇,酡红烂醉,如花骨朵般小而厚重。

朱苑有点忸怩:“嘴唇厚,人显得笨,化妆时老是要注意描薄一点,很麻烦的。”

我笑:“哎呀女人——但是很方便接吻哪。”

连隔壁左右都笑出声来。

朱苑满脸飞红,嗔道,“呸,叶青,你最色了。”

正在说笑,忽听背后一阵吵闹,一位中年女士虎虎声威地进来,指着诺诺大叫大嚷:“我就要他给我洗头。”

我吃一惊,只见诺诺不自在地偏过脸去,紧紧咬着嘴唇。

有小姐疾步过来,在诺诺耳边絮絮说些什么。诺诺只把半身向另一个方向躲,手底的动作,却仍是一下一下,十分顽强。

我只冷眼旁观。

渐渐拉拉扯扯了。我才沉声道:“怎么回事,我这边还没弄完呢,就叫人走?”

小姐笑意殷殷,“对不起呀,叶小姐,诺诺另外有事,我们叫别人来为您服务。”

我还不及回应,朱苑早喝起来,“搞一半你换人?你屎拉一半还缩回去呀,一口痰吐地上你还哈嗤哈嗤舔回去?你们把客人当不当数啊?她要就要,我也要啊。”

那中年女士双手挥舞,气焰嚣张,“我付了钱来消费的……”

朱苑索性跳起来,指着她鼻尖:“你花了钱,我们就没花?我们花的是人民币,你花的是美金?有钱了不得?有钱你还买不到人家爱伺候呢。”

那位女士当即破口大骂。

两下里险险不曾打起来。

众人一拥而上,一番扰攘,做好做歹地劝走那位女士,诺诺也不知去向。朱苑才恨恨坐定,犹自喋喋:“最讨厌这种人,有几个臭钱就拽得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当初……”

急急看我一眼,收了口。

我只作不知,道:“其实我也一直没钱。我大姐出国,光路费就借了一、两万——那是什么时候,八十年代初,万元户了不得的,人家都说出国的人不怕还不起钱,借得倒痛快。可我爸妈背了好大一个负担,真是肉都不敢多买一斤。好不容易我大姐的钱还了,又是我二姐。九信家里呢……”

朱苑插言,“我听景生说过一点,说你遇到问九信的时候,是他最艰难的时候。”

“可不是。”我点头,“他又死心眼,自尊又强,我父母姐姐寄来的钱,一个子儿也不肯动。有一段日子,说了你可能不会信,我经常在上午11点半向同事借一块钱,买一把青菜回家。”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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