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销魂蚀骨(2)
“到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只希望那时你可莫要后悔!”
这句话说完,她已从床上跳了下来。
楚留香忽然道:“走时莫要忘了把刚才从我身上摸走的东西留下来。”
从来只有楚留香偷别人,从来没有人敢偷楚留香,更没有人能偷了楚留香之后而不被楚留香发觉的。
陆眼媚似乎怔了怔:“什么东西?”
楚留香道:“自然是你手上此刻拿着的东西——你我都是聪明人,又何必装糊涂。”
陆眼媚笑不出来了,沉默了半晌才道:“这东西本就是我们碧玉宫的,我拿回去又有什么不对?”
楚留香道:“你拿回去当然没有什么不对,只不过,你不该从我身上拿走,因为我还要还人的。”
陆眼媚道:“还给谁?”
楚留香道:“当然是那个给我东西的人。”
陆眼媚试探着问:“这么说,你已经见过她?”
楚留香没有否认。
陆眼媚道:“昨天在风云客栈救走她的人就是你?”
楚留香还是没有否认。
陆眼媚又沉默了半晌,道:“如果我问你她现在在哪里,你当然也不会说?”
她显然还不知道今天晚上在藏剑山庄发生的事。
楚留香笑了笑,道:“但我却可以保证你很快就会知道的,不过我劝你还是莫要再打她的主意。”
陆眼媚道:“因为你一定会护着她?”
楚留香道:“不是我,是别人,一个你最好还是莫要去得罪的人。”
陆眼媚冷笑道:“若是得罪了呢?”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那你也许只有等着别人替你买棺材了!”
陆眼媚还是冷笑,道:“你好象忘了我是什么人,好象忘了碧玉宫是没有什么人不能得罪的!”
楚留香道:“但这个人也好象从来没有人敢去得罪他。”
陆眼媚道:“我倒要听听这个人是谁!”
楚留香只说了三个字:“南宫斩。”
这三个字竟似带着刀锋般逼人的杀气,再狂傲不驯的人听到这三个字,也会不由自主的顿住呼吸。
陆眼媚忽然不说话了。
她忽然想到了那双刀锋般的眼睛,想到了那柄不知斩断过多少武林豪杰的头的漆黑的刀。
她的心里忽然打了个寒噤。
她正想悄悄将衣襟拉紧些,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是赤裸的。
楚留香道:“现在你是不是可以将那块碧玉令还给我了?”
陆眼媚恨恨道:“若是我说不呢?”
楚留香笑了笑,他并没有说出那些威胁恐吓之类的话,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只是笑了笑。
但就在这时,一样东西已经落在楚留香身上。
碧玉令!
没有人能在楚留香面前耍花样,也没有人能在楚留香面前不老实。
每一个人都知道,楚留香正是天底下最难对付的几个人之一,他若要对付一个人,有的是办法。
陆眼媚终于走了。
她虽然也不是好对付的人,只可惜遇见的偏偏是楚留香。
她固然很不甘心,不走又能如何呢?!
“咣”的一声,她把所有的气都发泄在了房门上。这声“咣”在静夜中听来,就像是半夜做了恶梦的孩子发出的一声惊叫!被惊醒的客人还以为是哪些绿林来的强盗前来打劫,立刻将身边的值钱之物藏到了床底下,却不知该把自己藏到哪里!
虽然谁也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子、会发生什么事,但明天还是来了。
——该来的就一定会来,你无法逃避,只有鼓起勇气去面对它。
这个时候已是黄昏。
窗外夕阳已淡,黄昏已将去。
楚留香要在夜晚即将到来的这一段时间里,准备好一切,然后……
他目光触即地上昨天陆眼媚留下的那件薄如蝉翼的衣衫,不禁想到了那柔滑丰盈令人心醉神弛的胴体,他随即又不禁苦笑:“这个时候,我怎么会想起这些!”
楚留香拉开了门。
此刻他的体力差不多已经完全恢复,他有足够的信心去面对一切可能发生的困难。
是的,信心!
任何时候他都不会丧失信心,因为任何艰难都不会令他失去活着的勇气!
两个衣饰整洁的弱冠少年正静静地恭候在房门外,一看见楚留香出来,两人立刻垂下头,面露恭敬之色,道:“我家主人正在外面设宴相候,有请楚香帅前去一叙!”
楚留香怔了怔,他实在想不到这么快又有人找上他,道:“我若是不去呢?”
两个少年沉默了一会儿,道:“那我们只好死在楚香帅面前!”
楚留香道:“你们不怕死?”
两个人想都不想,道:“怕。”
楚留香道:“但我若是不肯去,你们还是不惜一死?”
两个人回答还是同样坚决:“是!”
就算他们的武功并不能拦住楚留香,但这份不惜一死的勇气,却是楚留香所不能不敬佩的。
楚留香只有叹了一口气,再加上两个字:“带路。”
“你们家主人是谁?”
“天涯门门主钟无骨。”
听到这一句话时,楚留香才真的吃了一惊,他实在想不到钟无骨竟会来找他。
“宴无好宴”,这次他要请楚留香赴的是什么宴?
楼下一张最大的黑漆楠木圆桌上,真的摆着最丰盛的一桌宴席,好象全天下的好酒好菜全都到了这张桌上。
但却静悄悄的,只有一个人。
一个神色凝重且严肃的中年人,静静地独坐在桌旁,正用一只黝黑如铁的大手拎着酒壶往杯中倒酒。
他的穿着虽整洁却朴素,只不过是粗布衣服,任何人看见这身衣服,都很难想象他就是威震江湖,手里掌握着大多数人生死的天涯门门主钟无骨!
但他坐在那里,自有一股威严的气势,令人丝毫不敢看轻他。
这也正是他在江湖奋斗多年一直想要做到的一点——不必要太多的财富,不必要太高的声望,更不必要太隆的权势,只要能够活得磊落,只要再也没有人敢轻看他,那么这一生就已经足够!
那么,他现在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他若真的完全满足,为什么可以令许多人胆寒的目光里却始终带着一抹抹也抹不去的忧虑?
是不是为了他弟弟的事情?
楚留香当然深深的了解当自己唯一的亲人永远离开自己时的那种感受,因为他也曾有过。
他想到了兰花仙子,于是心里便忍不住为之叹息。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杀弟之仇和杀父之仇绝没有什么两样,同样是深仇大恨,同样不共戴天!
但兰花仙子却是他的朋友。
这件事情她也并没有做错——像那种总是淫人妻女的万恶之徒,就算杀一万个,也绝没有任何人会说她做错了。
“大义灭亲”这四个字人人都听过,可真正能够做到这四个字的人又有几人?
楚留香实在不知该如何才能劝他放过兰花仙子。
他只有走下楼,走到黑漆得发亮的圆桌旁。
钟无骨的眼睛也是漆黑的,深不见底。
“坐。”
楚留香就坐下。
钟无骨将刚刚倒满的一杯酒推到楚留香的面前,还是只说一个字:“请!”
楚留香就将杯中的酒一口喝下去,忽然笑了笑道:“普天之下,能喝到由天涯门门主亲自倒的酒的人,大概还没有几个!”
钟无骨道:“配喝这种酒的人的确不多。”
他说的很平静,因为这本是实话,既不夸张,也用不着假谦虚。
楚留香取过酒壶,也倒了一杯酒,轻轻推到钟无骨的面前。
钟无骨向来严肃的脸上此刻竟也绽出一丝笑意,慢慢道:“普天之下,能喝到香帅亲自斟的酒的人,大概也没有几个吧?!”
楚留香微笑道:“请。”
钟无骨也一口喝下了杯中的酒,忽然道:“香帅此刻想必正在奇怪,我和香帅素未平生,这次为什么我会冒昧来访。”
楚留香没有否认,也用不着否认。
钟无骨凝视着楚留香,道:“有件事香帅一定已经知道,天涯门现在正在全力追杀兰花仙子!”
楚留香只有承认,苦笑道:“其实这件事……”
钟无骨打断了他的话,道:“香帅是否想要为兰花仙子求情?”
楚留香苦笑道:“却不知钟门主能不能卖给在下这个人情,日后门主若有需要在下帮忙之处,在下定当图报!”
——杀弟之仇,又岂如此容易的事?以钟无骨如今的实力,又有什么忙需要别人帮呢?
钟无骨沉默着,缓缓道:“这句话是谁说的?”
楚留香道:“楚留香。”
钟无骨忽然大声道:“好!”
他回答得很干脆,楚留香却实在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忍不住问:“门主真的愿意从此放过兰花仙子?”
钟无骨轩眉道:“楚香帅是一言九鼎的人,我钟无骨又岂是那言而无信之徒!”
楚留香道:“但杀弟之仇……”
钟无骨神色忽然暗了下去,一只手拿起酒壶,慢慢地倒了一杯酒,这才吐出口气,道:“那本是他咎由自取,又怨得了谁?……”
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一口将杯中的酒喝尽,又苦笑着道:“纵然要怨,也不能怨兰花仙子,只能够怨我这个当哥哥的——若不是我从小就惯着他,凡事总顺着他,他又怎会变成那样,又怎会死……”
他的声音里虽然带着无法描述的悲伤之意,脸上却并没有显露出太多的痕迹,这位久经大风大浪的武林大豪早已学会把悲伤埋藏在心里。
因为他曾有过一段深刻的教训——你心中的悲伤,往往就是别人眼中的笑柄,你以为别人会帮助你,可是你得到的却是冷落和耻笑!
一个人痛苦已经足够了,为什么还要忍受别人的耻笑呢?!
可是楚留香却不能不奇怪了,皱眉道:“这么说,你一直追杀兰花仙子,并不是因为她杀了你弟弟?”
钟无骨道:“不是!”
楚留香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追杀她?”
钟无骨抬起头,一双眼睛似含有深意的看着楚留香,缓缓道:“你真的不明白么?”
楚留香不禁目光一闪,道:“莫非你要找的人本是我?”
钟无骨道:“楚香帅一向如天际神龙,只见其首而难见其尾,要找楚香帅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幸好我知道楚香帅非但一向急人之所难,对朋友更是可以五肋插刀,覆汤蹈火!所以……”
所以他就想利用兰花仙子把楚留香引出来。
楚留香道:“所以你找上了兰花仙子?”
钟无骨道:“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兰花仙子是楚香帅的朋友,可是我却知道。”
一个像他这样势力庞大的人,的确会知道许多别人都不可能知道的事。
楚留香苦笑道:“你当然也知道,我若知道兰花仙子有难,无论我在哪里,都一定会赶去救她的。”
钟无骨道:“我本以为兰花仙子知道我要追杀她,一定会跑去找你的,只可惜这次我却想错了——”
楚留香道:“她非但没有找我,而且还生怕我知道这件事。”
钟无骨叹息道:“她实在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女子,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连累别人!如今像这样的女子,已经不多见了!”
楚留香道:“但你为什么一定要用她把我引出来呢?”
钟无骨道:“楚香帅的朋友虽多不胜数,怎奈我钟无骨总不能像无赖一样,毫无道理就找一个人的麻烦吧?”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若是这样的人,天涯门也不会有今天的这般威望!”
钟无骨对这句话显得很受用,但他脸上虽然带着一丝笑容,却还是掩不住浓眉间的那一抹重忧。
——究竟他会有什么烦心的事,让他连杀弟之仇都可以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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