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心事难猜 几负深情成怨耦 师恩可贵 奔波万里赠良言(2)
王紫霜嗔道:“看你就像丧魂落魄似的,有话也不和人家商量,只是只是什么?瑾姑,我们走!不理这个騃子。”说毕当真挽着丁瑾姑的臂膀,移步走上一江一 岸的大道,却闻于志敏在后面长喟一声,忙回头一看,见他仍然痴痴地站在原地,并没有举步跟来,不禁有气道:
“你怎么啦?”
于志敏蓦地重重“咳”了一声,身形一拔,越过王紫霜的前面,牛步也不停留,一味狂奔。
王紫霜怔了一怔,忽地“噢”一声,随后追去,边跑边呼道:“你疯了么?”但因于志敏的功力原是较胜一筹,这时又起步在先,王紫霜虽然拼力急追,也不过仅能保持原有的距离,要想跟上前去,已是无望。
这样可就苦了丁瑾姑,不论在艺业上,功力上,和两小都相差很远,因为听出于志敏那一声“咳!”不知含有多少悲愤哀怨,可不明白两口子闹的是那一代毙扭,不能不拼尽功力跟去排解,但于王两人轻功已臻化境,那是丁瑾姑能够跟得上?只见像两缕轻烟,在夜空里飘失。
原来于志敏由王坪子出发之后,一路上受到王紫霜的蜜一爱一轻怜,心里已暗自盘算当夜和一爱一侣双栖,享受一温一 柔的滋味,那知遇上丁瑾姑和别人厮打,已患得患失地恐怕一爱一侣又和瑾姑挤在一起。
果然诸葛师徒一走,王紫霜已傍在瑾姑的肩上喁喁絮语,心里又惊又恼,屡用暗示要她两人分开,偏是二女不知道他正在“莲心独苦”的时候,王紫霜仍在人前对他不假词色,这一来怎不使他懊恼万分?
大凡任何一个男人,一面喜欢一爱一侣当着别人面前对自己薄怒轻嗔,显出她对自己的柔情蜜一意,却又不愿她伤了自己的自尊心;一面喜欢一爱一侣在床 第间,恣意婉变,更显得她万种风情,却又耽心她会变成荡一妇。于志敏敢情就因这种矛盾心里渐渐抬头,却无法向一爱一侣轻诉,这时一再受抑,直气得一走了之。
但是,他一股勇气猛奔,过了一阵子,心情已渐渐平复,耳闻一爱一侣在身后嘶声呼叫,心里也自觉有点凄凉,身法一缓,王紫霜已经追上,握起粉拳朝他背上尽擂,还在嘶声骂道:
“跑!跑!我看你跑往那里?”说时,秀目中已蕴含一着几颗欲滴的泪珠,凄然欲绝。
于志敏停步回头,四目一接,也不禁泪滴衣襟,喟然长叹。
王紫霜听他一叹气,又骂道:“你为什么又跑?”见他仍然不语,又自叹一口气道:
“我知道了,东风摇落满枝春,万点飞红独创神,我总明白你的心,再休来缠我!”一跺脚,竟如夜鹤凌空,飞身急走。
这时,轮到于志敏着急了,因为由王紫霜微吟两句短诗,岂不是说自己像东风一样轻薄,使她像飞舞的残红般,惟有自怨自艾?说别的,于志敏敢情还可以忍了下去,只是说到“轻薄”两字,于志敏可不肯戴这个冤,急呼一声:“霜妹!……”也就起步追去。
那知还没有走出多远,立即听到千百丈多一座峰顶,有人哈哈笑道:“这两个孽障,别要真个闹翻了!”另一个银铃似的声音笑道:“这都是你纵容坏的,我可要他向我的徒儿赔礼!”
于志敏听到前一个口音,不禁愕然四顾;王紫霜听到后来说话那人,却娇一呼一声:“师父!”一肚子的委屈,随着这声娇一呼,与及泪水,直淌了出来。
就在王紫霜娇一呼的余音缭绕空际,一条苗条的纤影,已朝于志敏的面前一落,随说一声:“还不上去赔礼?”
于志敏但觉一阵轻风拂体,身一子不由自主地飞往王紫霜的面前,腿弯里恰巧一软,站不起身躯,恰是朝王紫霜一跪。由于王紫霜一喊,于志敏已知师傅师一娘一都同时出现,这时更知道是师一娘一故意帮着一爱一侣捉弄他,但既不敢反抗,而且也无法反抗,只好低头唤一声:“霜妹!”
莫说王紫霜平时对于志敏敢提耳朵,扭鼻子,但此时见一爱一侣当着长辈跪在自己面前,心里可真害羞,斜眼看见自己的师傅就在不远,“嘤”地一声,飞扑过去。那知她看看要到师傅的面前,张臂要抱,倏地眼底一花,于志敏不知怎的又跪在她的前面,自己一双玉一臂,正巧搂在一爱一侣的头上,不禁羞得满脸娇红,嗔着叱一声:“死皮赖活的缠着人家!”急忙松手,一闪身,又绕上前去。
白义姑却格格笑道:“痴儿!你为什么不缠着他?”却见白影一闪,于志敏已被扶起,又改口道:“那不成!你就会护着你的徒儿!”
王紫霜回头一看,原来紫虚上人已经把于志敏拉在身边,不由得帮着嚷道:“师公也要帮他欺负人哩!”身一子却朝白义姑挤去。
白义姑笑道:“我正要敏儿替一我挡灾,偏是你不肯他下跪,却让这痴儿来缠我,去你的罢!”袖子轻轻一拂,把王紫霜也送了过去和于志敏站在一起,把王紫霜羞得脸儿更红了。
紫虚上人哈哈一笑,牵着他两人的小手,朝他俩的脸上端详片刻,又笑道:“你两口子还有什么好闹的?”这一句话的余韵无穷,不但是说得王紫霜找不到地缝来攒,连带于志敏也被说得低下头去。
白义姑格格笑道:“还羞什么?你们的师父都作了主了,别尽闹些小别扭,却苦了我这婆子要替你们耽心!”
于志敏何等乖觉,早由这两位奇人的口气听出替自己作主了婚事,虽是头低及胸,正好从下面向一爱一侣偷一窥,待白义姑把话说完,慌忙跪下磕头道:“谢谢师一娘一恩典,但是,弟子…”王紫霜虽也同时跪下,却羞得不敢做声。
紫虚上人哈哈笑道:“有了师一娘一就不要师父了?”
白义姑笑着骂道:“要你做什么?两个都是我的孩子,不干你事!”随口又道:“痴儿起来罢!你们下山后的经过,我们统统知道,说起来,你们所作所为,并无大错,只是敏儿一生冤孽缠身,霜儿可要看开一点……”
紫虚上人神情倏然一整,喝道:“敏儿!听懂了没有?”两目威铓直射在于志敏的脸上。
于志敏心里一懔,磕头道:“敏儿知罪!”
紫虚上人忽又翘首云天,心中似有所感,放声朗笑道:“你有何罪?看来我又是多此一举了!”
白义姑笑骂道:“难道你没听说过,不哑不聋不作阿家翁这句话?还要做出那怪样,当心吓坏了孩子!”
于王两人虽是随着这一对奇人学艺数年,并且还十分邀一宠一 ,但对于师傅的身世,并不明了,此时只有噤若寒蝉,不敢做声。
白义姑瞥了两小一眼,又朝紫虚上人骂道:“我说的是不?你这下子可不是把孩子吓得不敢作声啦?”
敢情是神仙也不能免俗,紫虚上人被他的老伴责备得哑口无言,仰天一声长啸,啸得积雪纷落,宿鸟皆惊,竟然离巢鼓噪起来。
这时,于志敏可不能再缄默了,先喊了一声:“师一娘一!”才又嚅嚅道:“弟子要是有罪,决不怕师傅和师一娘一责罚,实是静待你老诲教哩!”此话一出,紫虚上人敢倩又抓到话一柄一,哈哈一笑,连说了几个“好”字。
白义姑连“啐”几声道:“好什么?你的徒儿当然帮你!”一伸手把王紫霜扯了过去,说声:“霜儿!我们走!别理他们两个騃子!”后面这一句,本来是王紫霜适才对丁瑾姑说于志敏的,这时被自己的师父引用出来,也不禁脸红,而且又不知道师父要她走往那里,心中端的不愿离开一爱一侣的身边,但师命不可有违,禁不住一步三回首,幽怨地频望在于志敏的脸上,敢情心里暗怪着这多是你搞出来的!于志敏敢情心里也在懊恼万分,默默地目送师一娘一携着一爱一侣走去。
二小这样做作,那能瞒得过紫虚上人的慧眼?只听他又哈哈几声,笑道:“真个是多此一举!”接着又吟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马牛。阿红!你也是多此一举吧?”
白义姑说了一声:“我不听你那老调!”只见她双肩一幌,携着王紫霜破空而去,幌眼间已无踪迹。
于志敏顿觉得一阵茫然,也不知究竟是忧?是怨?是恼?是惧?心里面空虚处地一无所是,骤觉肩上捱了轻轻一拍,紫虚上人已微微笑道:“敏儿!你在这片刻之间,已尝到人生的苦果了,但是,不要怕,过一会你师一娘一就要把她送还给你!”于志敏虽是暗喜,却不敢作声。
紫虚上人笑了一笑,又道:“其实,你也算是个騃子,那有一个少女不发娇嗔的?你遇上她发小气的时候,就哈哈大笑,你越笑,她就越气;她越气,那样子更惹得你发笑,最后她必然不理你,可是过了一会,又和好如初了,要是你认真起来,那得不终生苦恼?”
于志敏在蒙天岭学艺的时候,紫虚上人确是做到了亦师亦父的责任,但这一种话,于志敏还是初次听到的,禁不住“噗哧”一笑。
紫虚上人又道:“这种夫妇居室,敦伦之道,往古圣人只认为是微行末节,不值得作为言教,其实内中有很大的道理,如果没有先例教导,但凭暗里摸索,恐怕待稍明门径的时候,已是日暮途穷,行将就木了!”
于志敏见紫虚上人说时,神色凛然,并然丝毫戏容,情知恩师又藉机教导一番,唯有躬身受教。
紫虚上人瞥了他一眼,又道:“自从你出山之后,我就无日不在你的身边,今后却没有那么多时间跟着你,换一句话说,此后海阔天高任你飞翔,对付赤身魔教的事,更可放胆做去,不过,魔教里除了任可夫和劳斯民之外,还有一个最厉害的魔头,此人年逾百岁,原系中原九凶首恶毒龙剑煞慕容烈的末徒。当年太华决战,毒龙剑煞慕容烈仗着一枝毒龙剑与含元真煞,连续打败湘一江一 派、崇明派、武当派、少林派的四个掌门人,与及天师派卅六名高手布成的乾元天罡阵,如果不是我和你师一娘一及时赶到,那些正派人士恐怕一个也不能活……”
于志敏不禁“啊”了一声。
紫虚上人微微一笑,又道:“现在这个魔头,当时年纪还小,并没有参与太华决战,所以留得一条残命,那知他这百年来,连续把中原九凶的独门武功学个齐全,并还在玄冰谷潜修多年,锻成一种‘寒锋罩体’与‘荡破魔音’的绝艺,纵使中原九凶和玄冰老魅齐来,也不过懂得他武功来路的十分之一,这次不知怎的,被任可夫重聘,作为赤身魔教的台柱,你们遇上可不能忽视哩!”
于志敏越听越惊,深感并没有十分把握能够取胜,忍不住问一声:“师傅!这魔头叫什么名字?你老人家为什么不先把他除去?”
紫虚上人微笑道:“这魔头的名字倒有十个八个,因为他每到一处就改用一个名字,我多年未履中原,那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一眼瞥见于志敏错愕的神情,又笑道:“不过,他这人倒容易记得,因为他那蓬松的散发和满脸青气,一看之下,就知与旁人有异,你已学成本门绝艺,不必心存畏缩,只有他那‘寒锋罩体’的气功,尚须藉外物来克制,你可带那串鳗珠,霜儿也带有元一陽一石,正是他那‘寒锋’的克星再加上双剑合璧,魔头更难幸免。”
于志敏心中暗喜,倏地“啊”一声道:“霜妹并没带有什么元一陽一石呀!把鳗珠分开来带,不知可不可以?”
紫虚上人笑道:“你不必担心这个了,你师一娘一已把元一陽一石带来,因为元一陽一石是纯一陽一之物,正适合你师妹携带;鳗珠是纯一陰一之物,所以要有你常带在身上,这样才能够刚柔相济,袪除寒锋侵肌的苦。”
于志敏听了愁眉大展,连先前恳求师尊出手的事给忘记了,一心盘算如何破敌擒魔的方法。
紫虚上人见于志敏的眼珠骨碌碌地打转,早知他心里想些什么,脸容一整,又道:“你别把攻破冈底斯山这件事看得太容易了,如果仅凭艺业,则你两人双剑合璧起来,寰宇已无敌手,但是,须知群魔惯于韧一性一的厮拼,看到自己不能硬拼的时候,必然又分散逃去,要被逃脱三几个一党一 羽,将来也还要与波作一浪一,闹个四海不宁,一次比一次厉害!”
于志敏惊道:“赤身教的人是那么多,难道统统把他们杀了?”
紫虚上人也失笑道:“怪不得你的妻子说你是騃子!”
于志敏不禁脸红,但又因他的师尊竟肯说王紫霜是他的妻子,却感到心里甜滋滋地十分好受。
紫虚上人瞥他一眼,又道:“不但赤身魔一党一 无法杀完,纵使能够杀完,也大伤元气,有干天和,我也不容你那样做……”看看于志敏那惶惑的眼光,又道:“你替天师派办了那桩大事,正好利用他们传信武林各派,分途向冈底斯山进发,遥遥地控制所有出入要道,然后选出顶尖的高手,由德高望重的人率领,直扑魔教总坛。攻破魔教总坛之后,那些艺业较差的一党一 羽必然四散奔逃,控制要道的人设法把他们统统擒下,然后再加以长期的教化,才是万无一失哩!”
于志敏听得连连点头,忽又想到师尊说出德高望重的人出来主持,这人当然不会是自己,那么应该是谁呢?还有自己和一爱一侣的行动,也未见指示,急忙唤一声:“师傅!”接着道:“弟子……”
紫虚上人不待他说话出口,已笑道:“你的心意,我完全明白,你把我的话转告天师派的人,要他们传知各派之后,由他们自己选出盟主来划分职务,你夫妇可以客卿的地位,在暗中帮忙,千万不可介入漩涡;因为中原这些武林人物,在表面上似乎是互相尊重,而骨子里则彼此倾轧,恨不得别派都死尽灭绝,让他独霸武林,称雄一世。我天南剑派自从徐祖师开山以来,一脉单传,已历六代,至我和你师一娘一才分开授徒,也不过为了免致绝学失传,绝非与人争胜,更不愿介入纠纷,你上次和郭良称兄道弟倒还罢了,这次却做起天师派门下的长辈,委实不该……”
于志敏不料师尊竟是洞若观火,还幸没说做出什么大错,以天师派这件事来说,自己当时也不十二分不愿意,无奈陈桥兵变,黄袍加身,被段化鹏强自套一上,推也推不脱,此时被责,那敢分辩。
紫虚上人见他觳觫的样子,又道:“我也知道你当时并不愿意那样做,但我要不及早说你,恐怕你不知道要做多少次别人的师叔哩!”
于志敏忙应一声:“弟子不敢!”话声甫毕,半空中接口笑道:“还说不敢哩!”于志敏还来不及抬头,已见白影子一闪,师一娘一和自己的一爱一侣已落在面前,只见白义姑笑道:“你们的话,怎说得个没完的?”
紫虚上人笑道:“你回来了,我们也该走了,两口子还没有歇宿的地方哩!”
王紫霜见师公当着一爱一侣面前,说个“两口子”,心里一羞,“噢”一声奔了上去,说一句:“还打趣人家哩!”竟然一头埋一进紫虚上人怀里,仍是少女的娇痴,并无毫丝少一妇的举止。
敢情在圣母峰的时候,王紫霜向紫虚上人一闹,必然多多少少得到点好处,这时只听紫虚上人哈哈一笑道:“你别缠我,我总给你就是!”把她的肩头轻轻推开,从怀里取出两颗丹药托在手上,一股异香,已扑在鼻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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