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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逼出来的疯病

白素在这时候,先低声道:“别紧张,我想你想错了一些事。”

接着,她朗声道:“天官,这两位是自己人!”

白素的话一出口、苗人、十二天官和何先达、铁天音之间空前地紧张的气氛,立时不再存在,一下子散了开来,我这才看清,铁天音身上穿着的是军队的迷彩服,背上有一只老大的背包,足登皮靴,那正是十二天官在山头上看到的铁天音。

十二天官一散开之后,身法快绝,一下子就来到了我的身前,望着我,神情疑惑之极。我无法解决他们心中的疑惑,因为我自己心中也疑惑不已——何先达当然是自己人,那铁天音又算是甚么自己人了。

所以,我把十二天官疑惑的眼光,再加上我的,一起给了了白素。

白素也无法解答,因为何先达和铁天音也已走向前来,反而是铁天音先开口,他竟然显得兴高采烈,很是兴奋,朗声先叫我们:“卫叔,素姨,我在河边遇到了何老,才知你们也来了!我就请他带来见你们!”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把半自动步XX搁在肩上,XX口向后,状甚潇洒。

我一生之中经历的古怪场面已经够多了,可是也未觉有古怪过现在的。

难道这小子真是大奸大恶到了这一地步,还是他不知道我们已知悉了他的所作所为?

我那种目定口呆的情形,一定十分怪异,铁天音也立刻注意到了,他“咦”地一声:“卫叔不舒服?”

我闷哼了一声:“是,不舒服至于极点!”

铁天音用力一挥手:“有一个消息,一定会令你高兴,我可以肯定,有外星人在活动,我不但看到了外星人留下来的……一样东西,还看到了全身发光的外星人直飞上天,我向他射了一枚火箭,竟然没射中。”

听得他说得如此兴高采烈,我更是无明火起:“要是射中了,又怎么样?”

铁天音见我问得声色俱厉,他不禁呆了一呆,一副不明白的神情,向白素投以求助的眼色。白素沉声道:“照实说就是。”

铁天音道:“外星人怎会没有办法对付地球上那样简单的武器,我是想吸引他的注意,知道有一个地球人发现了他,希望和他相会,这正是我来苗疆的目的。”

我听得有点发怔,白素低声道:“他根本不知道飞上天的是红绫!”

我仍然寒着脸,铁天音叫了起来:“怎么啦?人不能做一次错事,我撕去了一些记录,就像是一直在犯十恶不赦的大罪了!”

听得他这样说,我怒极反笑,侧身让了一让:“你自己进去看。”

铁天音在这时,也很有点负气,一副“进去就进去”的神情,仍然把步XX放在肩上,略耸了耸背包,在那时候,我发觉背包的一边,和他背部的衣服上,都染有不少血迹。他一在我身边经过,我立时转身,跟在他的后面。

这是一个很有利的位置——如果他在突然之间,想使用武器的话,我就可以先下手为强。我发现何先达立即和我采取了同样的行动,所以铁天音在无形之中,是被我和何光达“押解”进去的。

何先达曾经听我和白素说起过铁天音的行为,他带铁天音来蓝家峒,自然也有把他带来听我处置之意在内。

白素紧跟在我们身后,她在入去之前,又曾安慰了十二天官几句,所以十二天官没有跟进来。

一行人,当然是铁天音最先进屋,任何人一进了屋子,就可以看到放在竹架上的两头银猿,铁天音也不例外,他发出了“啊”地一声,一下子就来到了那头盖骨被揭开了的那头银猿之前,目光盯在那个金属网口,伸手轻轻掀了一下,现出了欣赏之极的神情,连连赞叹。

我想向他厉声责问,但是好几次,都是一提气,还没有出声,就被白素用力拉了我一下手阻止。

至少有两分钟之久,没有人出声。还是铁天音率先开口,他抬头向我望来,像是忘记了我和他之间有龃龉存在,他神情兴奋,连声音也有点变了样:“看到没有?太奇妙了!一点也不错,外星人曾在银猿的脑部,动过手术!”

白素居然和他讨论起来:“依你看来,这手术的作用是甚么?”

铁天音道:“人类医学上从来也没有过这样的手术,所以我也只能靠想像,看,有许多细丝,深入脑部,照我的想像,那是一种程式,一种植入脑部的程式。”

白素听得很用心,而且连连打手势,不让我插言,她追问:“程式,是甚么意思?”

铁天音叹了一声:“正如卫叔常说的那样:人类行为中从未出现过的事,就很难用人类的语言来表达,只好打譬喻。这种手术,在猿脑中植入了活动的程式。就像是电脑输入了软件,或者是机械人输入了活动程式一样,使猿脑接受讯号,按照程式的指令去做事——那些事,猿猴本来是不会做的。”

白素道:“例如,要他们照顾一个婴儿?”

我焦躁起来,冷冷地道:“很好的设想,但显然不是很成功,受照顾的婴儿变成了一个野人!”

铁天音竟然很认真地和我讨论:“那已是最好的情形了,卫叔,你不能期望猿猴培养出哲学博士来的!”

我冷笑:“一点也不幽默——为甚么没有人讨论一下这两头银猿,是怎么死的?”

那两头银猿,是铁天音射杀的,那已是毫无疑问的事,因为苗疆之中,不会再有人持有半自动步XX。

铁天音一听我提出了这一点来,神情黯然,叹了一声,指了指一头银猿:“这一头,被那一头射死,那一头见闯了祸,自己又射自己,我在一旁,自顾不暇,所以没有能力制止这场悲剧,怪的是,他们中XX之后,还发出可怕的叫声,窜了开去,我想去找他们,已没有踪迹可寻了!”

他这番话相当长,我好几次要打断他的话,都被白素阻止,到后来,白素甚至在我的身后抱住了我,非但不让我说话,而且不让我有行动!

好不容易等他讲究,我才暴喝一声:“你在说放甚么屁!你——”

铁天音那神情又惊又怒:“你不相信我的话,我为甚么要撒谎!”

我声色俱厉:“你一直在撒谎!”

铁天音用力摇着头,神情变得又难看又可怕,面色血红,额头青筋绽起老高,他不但摇头,而且身子也开始剧烈摇摆,他的声音也变得嘶哑,他在叫:“别逼我,不要逼我!”

我看到他还想要赖,像是全世界都对不起他一样,更是无名火起,用力一挣,挣脱了白素的怀抱,一步跨向前,已准备重重掴他两个耳光再说。可是也就在这时,白素的行动比我更快,她竟然一下闪到了我的身边,横肘向我就撞。

我再耳听八方,眼观四路,提防各方面来的突然进攻,也断然无法料得到白素会向我突袭,当然无法避得过去。

白素的这一撞,力道着实不轻,撞在我的胁下,其痛彻骨,肋骨都几乎被她撞断,身子也踉跄向后跌出,自然无法完成掴打铁天音的行动。

白素突然发难,横肘撞开了我,同时急叫:“姨丈,抱住他!”

我看得很清楚(虽然那时我吃了一肘,又痛又惊),何先达的行动,在白素叫喝之前,他疾如劲风,一下子来到了铁天音的身后,把铁天音连臂抱住,并且把铁天音的身子抱了起来,使他双脚离地。

铁天音发出可怕之极的吼叫声,满面汗珠滚动,双脚乱踢,脚后跟撞在何先达的身上,何先达一身武功,自然不会在乎。

白素已到了铁天音的身边,柔声道:“放松些,孩子,放松些,没有人逼你,你卫叔只是鲁莽了些。一点小误会,没有人逼你,你是好孩子。”

白素声音之温柔,和铁天音发出的吼叫声之可怕,成为极强烈的对比。铁天音不但吼叫,而且在拼命挣扎,但是何先达的双臂,既然抱住了一个人,这世上也就没有甚么人可以挣得脱了!

铁天音这时的情形,简直就像是一头疯了的猛兽!

一想到“疯”这个字,我心头陡然如同被重复敲了一下,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同时,伸手在自己头上打了一下。

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对铁天音的判断,几乎百分之百错误。但是至少,我已看出铁天音这时的情形,正是一种可怕的疾病。这种精神方面的病症,发作起来,人根本无法自己控制自己,会处于一种疯狂的状态。

有这种病症的人,甚么时候发作,也难以预料。但一般来说,在受到强烈的刺激时,就会发作。

铁天音竟然患有这种间歇性的性格分裂疯症,这全然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白素一面在不断向铁天音说着话,一面向我投来很是严厉的责备眼光。

我立刻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我走向前去,铁天音睁着血红的眼睛瞪着我。

我先叹了一口气,伸手在他头上拍了拍:“你这算是干甚么?我是你的卫叔是不是?就算说错了甚么,想错了甚么,你就这样子,我这就算逼你?”

我用温和的语气责备他,很有效果,铁天音先是停止了挣扎,接着,大口喘气,头脸上汗如雨下,何先达松开了手,放他下地,伸手按在他的头顶。

过了好一会,铁天音的呼吸,才恢复正常,全身上下,透湿透湿。

白素过去,替他解下了背包,我立即看到,他背部,近在肩头,衣服裂了一大片,肩上绑着布条,还有血从布条中渗出来,看来不但曾受过伤,而且伤得不轻,他用来裹扎伤口的,也是军用的急救包,那当然不是很好的治疗方法。在铁天音身后的何先达,一手仍按在铁天音的头上,一手已把纱布扯了开来:“我有极好的金创药。”

武林中人,把医治外伤的药叫“金创药”,没有人会怀疑何先达的话。

而在绷带一扯开之后,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他背上的伤痕足有二十公分长,很深,看来是被甚么利器割伤的。更奇的是并行的有三条之多,本来可能已有好转,但是刚才那一阵挣扎,令得伤口迸裂,鲜血淋漓,很是可怖。

何先达取出一只竹筒,倾出一种深绿色的粉末,倒在伤口之上。

伤口本来皮开肉绽,那种粉末一沾上去,竟有拉紧伤口的能力,很快地就变成了三道血痕,铁天音也在这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何先达指着伤口,说得很简单:“兽爪所伤。”

我心头又是一凛,自然而然,向银猿望去,银猿的爪极锐利,正可以造成这样的伤口。

铁天音在吁了一口气之后,抬起头来,白素已在他的背包之中,找出毛巾来,他接了过来,一面抹汗,一面道:“我爸曾说过,我的疯病,如果遇上真正的内家高手,可以有得救,看来我是得救了。”

我和白素齐声道:“你怎么一直不告诉我们你有这个毛病?”

铁天音苦笑:“那又不是甚么光彩的事,那是我小时候,甚至不是少年,而还只是儿童的时候,被那场大疯狂逼出来的,不但我爸的双腿被打断,过去的功劳全变成了罪行,连我这个儿童都不肯放过,一样要对我施酷刑……就是这样逼疯的!”

他说得颇是平淡,但是却可以令听的人,感到阵阵寒意。

他又道:“我没有对所有人说,是因为我运用自己的意志力,已经可以把病情作一定程度的控制,控制在完全没有人的情形下,才尽情发作——那种发泄,对病情的好转,很有帮助,最近,我就尽情发作了两次——”

白素叹了一声:“一次在一个山顶,你从直升机下来之后。另一次,是在一个有许多骸骨的山洞中?”

铁天音现出极讶异的神色,点了点头。

在那一刹间,我不禁闭上了眼睛。

在看到了那个山洞遭到了疯狂扫射的情形之后,我们立刻断定那是一个危险之极的疯子行为。确然,那是疯狂的行为,但却是一个有着严重疾患的人,运用了无比坚强的意志力所造成的生命奇迹。

天知道铁天音是怎么可以做到这一点的——他全然没有害人之意,只是可怕的童年残害了他的脑部,他得有定期的疯狂宣泄。

铁天音没有问我们如何知道,只是道:“刚才卫叔一表示不相信我的话,我在刹那之间,又失去了控制,幸得何先生救了我。”

我再次闭上眼晴,实在不能想像,刚才要不是白素那一个“肘锤”,把我撞了开去,而是我一掌掴中了铁天音的话,会有甚么结果。

一时之间,我们都无话可说,铁天音耸了一下背部:“这伤药真好——我一出现,人人像是对我都有敌意,是甚么缘故?”

我沉声道:“我们——主要是我,想错了一些事!”

铁天音扬眉:“哦,把我想成怎么样了?”

我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道:“先说你,为甚么一声不响到苗疆来,为了甚么?”

(事后,卫斯理对白素道:“若是那时,把我对他行为的评估告诉他,只怕他一怒之下,再也不肯把经过说出来——人遭到了大冤屈,反倒会不想辩护了!”)

(白素的回答是:“缺席裁判,危险之至!”)

当时,铁天音答得很快:“我到苗疆,是想见老十二天官记录中的“神仙”——自然就是外星人。”

他说到这里,门推开,十二天官走了进来,牛天官拿着一大筒酒来敬我们。刚才屋子里叫得天翻地覆,他们在外面自然听得见,但他们直到静下来了才进来,足见他们对我们的尊重。

大家轮番喝酒,我和白素趁机把银猿的头盖骨合上,再用两幅布把他们遮盖了起来,我道:“天音,是不是说来话长?”

铁天音道:“可以那么说。”

我道:“何不换一个舒服点的地方?”

鼠天官立时道:“到我们那里去!”

所以一切事,都是由老十二天官的记录起的,在十二天官的所在,把事情告一段落,倒也适合。所以一干人等,就来到了十二天官的屋子中,拣了最舒服的一张椅子给铁天音,还给他的背部,找了一个软垫子。

铁天音看了众人一眼:“我所说的,没有秘密,只是有一些,是我个人的想法,会很闷,不爱听,可以随时离开,不要紧。”

各人并不离开,我、白素和何先达,也蒙十二天官让出了椅子,各人都静了下来。

铁天音先望向我:“我没有向你透露我要到苗疆来,是因为对于见……外星人。我一点把握也没有,没有必要拖你下水。”

我想追问一句“你想见外星人的目的是甚么”,但想及我对他的行为,曾有过严重的误会,还是不问的好,所以话到口边,又缩了回去。

铁天音续道:“至于我见外星人的目的,说出来更会惹人笑,所以还是不对人说的好。”

他突然说会“惹人笑”,可是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却严肃之至。他才经过了一番折腾,脸色苍白,但是烈酒入肠,双颊又有两团红晕,看来很是奇诡。

他放慢了声调,一字一顿:“我想在见到了外星人之后,恳求他们帮地球人铲除地球上一场祸害的根源——他们既然是神仙,一定可以有办法做得到,就算一下子做不到,逐步进行也可以!”

听得铁天音这样说,我不由自主张大了口,因为又实在太意外了!

铁天音这个人的行为,简直无法以常理来推测——我已经错误地推测了他的行为,而更绝料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这一番话,说是深奥也好,说是玄妙也好,总之听了令人莫名其妙。

看各人的反应,都和我一样——十二天官在白素翻译了之后,也各自翻着眼。

我也一字一顿地问:“你所谓地球上一切灾祸的根源,是甚么呢?”

我的这一个顺理成章的问题,却像是向一大堆火药点着了火一样,铁天音陡然炸了开来,双臂挥舞(何先达按住了他的右手),声音高吭,先没头没脑地叫出了两个字来:“权力!”

接着,他重覆地叫着:“权力!权力!”

一口气叫了十声八声,声音一下比一下高,神情一下比一下激动。

他终于下了结论:“权力是一切祸害的根源,有这个祸根在,人类就离不开灾难!”

我想插言,但为白素所阻,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就成了铁天音一人的独白。

他先自问自答:“权力是甚么东西?无影无踪,无声无色,看不见摸不着,可是它就存在于一些人的手里,属于极少数人所有,人类就得听命于这少数掌握权力的人。甚至没有人可以说得出,权力最初是怎么产生的!那是一个怪物,是一切祸害的根源!”

说到这里,他喘了几口气,白素照用布努翻译,十二天官根本不明白。

我同意铁天音的说法,事实上,这种说法,已绝非铁天音所首创,是很普通的道理,只不过铁天音把它实际化,想通过外星人的力量,来消除“权力”这个祸根,有点怪异而已。

铁天音先是直视着我,接着,抬头向天:“没有人再比我清楚权力的可怕,没有人再比我清楚权力能造成的祸害有多大,有多深,没有人比我再清楚,权力是如何阻碍着人类的进步,也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为了争夺权力的斗争是多么血腥、卑鄙、惨烈和泯灭人性!”

我鼓了几下掌:“你很清楚这一切,是因为你自小就经过权力的兴衰和转移——可是你怎么认定外星人可以为地球铲除这个祸根?”

铁天音那回答是:“我不知道,我不确知,我只是这样想、这样希望。我早说过。我的这个想法,是很惹笑的,所以我不曾向任何人说起,只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去做,虽然虚无飘渺之至,但是有一个人朝着这希望在进行,总比全人类明知祸根存在,却不想去消灭它好!”

铁天音的想法,倒不能说是“惹笑”,倒可以说是有一股狂热,一种近乎悲壮的狂热,性质和夸父追日差不多——只要有千亿分之一的希望,他就不惜化巨大的代价去追求这千亿分之一的希望成为事实。

我把我的想法,不加掩饰,说了出来,铁天音摇头:“哪有夸父那么伟大,你不笑我,我已感激得很了!”

我道:“你能指出人类灾祸的根源,只叫人感到心情沉痛,怎会好笑——你是怎么来的,进入苗疆之后,又发生了一些甚么事?”

铁天音道:“在老十二天官的记录之中,知道了外星人确切在在,我就下了决心,我由北而南进入苗疆,边疆军区的司令员,以前是我爸手下的一个排长,他说,除了兵舰飞机,不归他管之外,我要甚么样的装备,都没有问题!”

我道:“于是你要了直升机,半自动步XX,和小型火箭,你要火箭的作用是——”(十四)妈妈的妈妈

铁天音道:“我说过了的,外星人在天上飞来飞去,不发射火箭,如何吸引他们的注意?而且,我也不是瞄准了发射,外星人连虚惊也不会有,却可以发现我。”

我发出了一下类似呻吟之声,铁天音道:“一下机,那是老十二天官提到过他们曾遇仙的山顶,我忽然觉得自己的情绪,难以控制,山顶又没有人,所以我就狠狠地扫了一遍XX,发泄了一下。”

我向十二天官一指:“当时,他们在,只是躲得好,你没有发现——”

铁天音听了,先是怔了一怔,接着,就苦笑了一下——他自然知道他在“发作”的时候,样子不是很好看,是一个十足的疯子。

铁天音停了片刻,又道:“我驾机离开,在半空中,就看到了有发光的生物,在急速移动,我立刻就想到,那一定是你们提到过的“发光的背心”和“银猿”,所以我就觅地降落,只可惜那军用小直升机性能不佳,在着陆时摔了一下,我要不是见机,也就成了废铁堆中的无名碎尸了!”

我也听得冒冷汗——那是在我们到苗疆前的事了,我问:“你背上的伤,是那次造成的?”

铁天音缩了缩肩头:“不是,那是银猿抓的!”

何先达一看伤痕,就说是“兽爪所伤”,我也想到可能是银猿造成的。铁天音明知银猿的来历,为甚么还会和他们起那么严重的冲突?

铁天音伸手在额角上敲了一下:“或许我做错了一件事——我脱险之后,看到银猿在离我大约一百公尺处,其中一头,穿了一件“发光的背心”,我知道这背心事关重要,可是银猿踪跃如飞,实在没有法子追上他们,我发出各种声音,他们都不肯接近我,我知道他们也在注视我,为了吸引他们,我向天鸣XX。”

铁天音说到这里,望住了我,我沉声道:“那不算错,换了我,也会那么做!”

铁天音叹了一声:“可是引起的后果,却可怕之极,寻常的猿猴听到了XX声会逃走,但是灵猴是跟过外星人的,不同凡响,非但不怕,反倒迎了上来——这本是我意料之内的事,可是料不到的是,他们的来势,如此之快,疾扑了上来,一个一伸臂,已把步XX夺了过去,我大吃一惊,想去夺回来,另一个已经攻向我的背部,在我背上抓了一下,痛得我跌倒在草丛中。”

我又闭上了眼睛——我们曾发现那草丛,有军靴的脚印,也有血迹,当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会是铁天音的血!

铁天音续道:“我知道自己伤得不轻,幸好我有救急包,就草草包扎,眼看着两头银猿,把步XX抛来抛去戏耍,我心知危险之极,可是无法阻止。而忽然之间,XX声响起,一头银猿扳动了司机,子弹射出,射中了另一头银猿,那中弹的银猿,发出可怕的一下……半下叫声,我想它是立即死亡的。”

我、白素和何先达都不出声,这时,我的思绪,一片紊乱,各种想法,走马灯也似,团团乱转。

铁天音在继续着:“闯祸的是穿了背心的那头,它先奔到已死的那头前,悲啸了几声,又掉转XX口,看来像是在研究何以忽然之间,这东西可以夺去生命。而就在这时,它又触动了板机,XX声响了几下,我无法看清它哪里中了XX,只听得它怪叫一声,抛开了XX,一把抱起死猿,就窜进了密林之中。”

他请到这里,停了一停:“我伤口痛得厉害,自然更没有法子去追他们了,你们是在甚么地方发现他们的,那发光的背心呢?”

白素叹了一声:“等一会,全会告诉你。”

我也叹了一声:“后来,你就到了那山洞中?”

铁天音点头:“是,我要找地方养伤,想起卫叔你提到过的那个山洞,就找了去,才进山洞,或许由于伤处太痛,我又不能控制自己……唉,那些骸骨却遭了殃,我连再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就离开了。”

他说到这里,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了,因为他已解释过为甚么要发射火箭。

他没有杀银猿,反倒是银猿伤了他。

我对他所作的假设,完全错了!

这时,在我杂乱的思绪之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来,也自然而然,把这个想法,叫了出来:“主观,认为自己一定是对的,也是人类的祸根!”

我已说过,我的思绪很是紊乱,所以才会冒出这样一句话来。我相信白素可以明白,在这句话中,我是在自己责备自己的自以为是。

但是铁天音却不知道我曾把他设想得如此不堪,可是他接下来所说的,却也可以合得上榫,他先是苦笑了一下:“永远正确。”

我附和了一句:“人人都认为自己是正确的!”

铁天音摇头:“那不能算是祸根,一个老人,就算他自己认为永远正确。如果他没有权力,他也无法把他的疯狂正确加在他人的身上,他要疯,只是他一个人疯,与其他人没有关系。但如果他有权力,那就成了灾祸!”

我深吸了一口气:“分析得是——如果外星人答应了,你想他们会怎么做?”

铁天音指着自己的头部:“把“权力”的概念,彻底从全人类的脑中除掉!”

我声音苦涩:“太幻想了!”

白素沉声道:“或许,不应该求外星人来消除这个祸根,人类自己也可以做得到!”

我和铁天音都睁大了眼睛,望向白素。

白素不急不慢地道:“任何人,拥有权力,都要有权力行使的对象,正因为有那么多人屈服在权力之下,才会有权力这回事,若是人人对权力的拥有者的发号施令当耳边风,不去听他的,权力自然也不再存在了——有奴隶,才有奴隶主;有服从的,才有发命令的!”

铁天音呆了一回,很是没精打采:“是地球人……自己不好?”

我同意白素的说法:“对,是人类自己不好,是许多人把权力给了少数人,许多人不给,少数人也就根本不会拥有任何权力,灾祸是受灾人自己制造出来的。”

何先达喃喃地道:“是,我就制造了一个灾祸,害了她……害了她……”

他说到后来,突然呜咽了起来,而我们都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

而我和白素,开始一五一十,把我们发现银猿的尸体之后的一切事情。以及我的设想,全都告诉了铁天音。

铁天音听得骇然:“这也难怪,因为一切的“旁证”,都证明了我是一个失去了常性的嗜杀狂。”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并没有责备我的意思。我坦然道:“要不是你毁去了老十二天官的记录,我也不会一切都向坏的方面去想。”

铁天音感叹:“所以,人不能做一次坏事,红绫遇到外星人了?猜猜外星人会给她些甚么?”

他在突然之间,转了话题,表示他不想再在“误会”这个话题上再讨论下去。

而白素忽然神情紧张起来,抓住了我的手,甚至声音也有点发颤:“我……是想……想我能见一见母亲。”

由于她这个愿望是如此强烈,所以她在说的时候,也特别紧张。

这时,我对于外星人和红绫的会见经过,一无所知,也不知红绫是不是知道白素有这个愿望,所以我全然无法搭腔,我只好道:“等红绫回来,看她怎么说。”

正在说着,忽然外面又人声喧哗,峒主的声音很响亮地在叫:“天官……天官……”

十二天官把门打开,峒主仍在叫:“那大铁鸟上有怪声音传出来。”

蓝家峒的苗人,一直把杜令留下来的那直升机叫“大铁鸟”,敬而远之,忽然有怪声传出,自然当成了是头等大事,所以吵了起来。

这时,我也已听到了在直升机停泊的方向,传来了一下又一下刺耳的声响——那是通讯仪发出的讯号,但平时并没有这样响亮,此时一定是接受了特别强烈的讯号,所以才会如此吵耳。

我和白素并肩向前掠出,当然,在何先达这位武术高人面前,在十二天官面前,我们少不得卖弄一下,果然,两人一向前飞射而出,身后就传来了一片喝采声。

何先达若是要发力,很快就可以赶在我们前面,但是他和十二天官,始终只是跟着,不一会,到了直升机旁,我和白素掠了上去,白素一进机舱,就按下了一个掣钮,立时听到了红绫的声音:“爸……妈……”

我们齐声答应,红绫大是高兴:“真能和你们讲话。”

我喝道:“废话少说,你在哪里?”

红绫却答非所问:“你们快来!”

白素平日最沉得住气,这时也不禁道:“你这孩子,你在哪里啊?叫我们来!”

红绫的声音很兴奋:“你只要起飞,导航仪就会指示飞行的途径。我妈妈的妈妈,也就是你的妈妈说,这东西虽然七拼八凑,倒也实用,快来啊!”

白素呆若木鸡,我相信她在听到红绫说了“我妈妈的妈妈,也就是你的妈妈”这句话之后,已经整个人都呆了。别说是她,我已呆了一呆,也已攀上舱来的何先达和铁大音,发出了“啊”地一声惊呼,他们自然知道红绫口中的那个罗里罗嗦的称呼,指的是甚么人!

我在一呆之后,立时开始行动,准备起飞。铁天音叫了一声:“卫叔!”

我明白他的意思,是想跟了去,这不禁令我犹豫,因为不论从那一方面来看,红绫的妈妈的妈妈,也就是白素的妈妈,脾气怪之已极,甚至接近乖僻,若是她不喜欢另外有人在场,那岂不糟糕?

铁大音也是乖觉人,一见我面有难色,他就道:“代我提那个要求!”

我道:“好!好!”

铁天音转过头去,对何先达道:“何先生,我脑中的毛病,要靠你了!”

何先达点头:“只管试试!”

他们两人说着,已经跃了开去,我一秒钟也没有耽搁,就把直升机飞上了天。果然,导航仪的焚屏上,立刻有了指示。

直到这时,白素才回过面来,她的声音有点异样:“红绫这孩子,刚才说了甚么?”

我把红绫的话,重覆了一遍,白素把手接住心口,又是紧张,又是好笑:“这孩子,怎么连婆婆都不懂得叫,甚么妈妈的妈妈!”

白素的话才一出口,就又听到了红绫的声音:“我懂得叫,可是妈妈的妈妈不让叫,我也觉得是,她又不老,叫婆婆,多难听?”

我也兴奋得全身发热,一听得陈大小姐不让红绫叫“婆婆”的原因,原来是怕把她叫老了,我想笑又不敢笑,只觉有趣之至。

白素的声音有点发颤:“你妈妈的妈妈……我的妈妈,就在你的身边?”

红绫在几秒钟之后,才有回答:“我可以看到她,她也可以看到我,可是她不在我身边。她,她在离我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和白素齐声:“电视!”

红绫水道:“不,比电视真得多,就像真的一样,可是却碰不到她——你们到了就明白了!”

白素低叹了一声:“立体投影!”接着,她又长叹了一声,“到底还是见不到她!”

我忙道:“可以见到,而且,已经联络上了,还怕以后没有机会吗?”

白素的神情,很是迷惘,我操纵着直升机,依照指示,一直向西北方向飞,红绫没有再传话过来,大约半小时之后,有了降落的指示,我降低了飞行的高度,看到下面,崇山峻岭之中,有一个石坪,有人站在石坪上,双手挥舞,正是红绫。

白素在这时,握住了我的手,手冷得很。我知道这是一种“近乡情更怯”式的心理反应,就紧握住了她的手。不一会,直升机降落,舱门打开,红绫跳了上来,指着一个山洞:“那里面!在那里面!”

不多久,我们就知道,那个山洞,就是当年烈火女居住的山洞,也就是白老大和陈大小姐曾住过的山洞,白素的哥哥白奇伟,就在这山洞中出生。

根据蛊苗的“公主”金凤说,山洞的后半部,就是“神仙”的住所——红绫领着我们进去,就直趋山洞的后半部,那是外星人的基地。

白素一下直升机,就说了一句:“我认得出这地方,真的!”

白素说甚么,我都相信,但是这句话,我却“存疑”,因为白素那时,才出世三天不到,就由自老大带着离开了,三天大的幼婴,怎么可能有记忆?可是白素一再坚持“似曾相识”,我也只好姑妄听之。

通过了一道形式很特异的门,进入了山洞的后半部,才一跨过去,就看到一个美妇人,坐在一张很是精致的古典椅子上。

那美妇人,看来和白素,也就是差不多年纪,难怪她不肯让红绫叫她“婆婆”——虽然变成了外星人,地球女性的心态不变,很是有趣。

白素先是陡地一震,接着就待向前扑去,我连忙一把拉住了她,提醒:“是立体投影!”

白素张开了口,又合上,再张开,好一会,才叫出了一个字来:“妈!”

我也跟着叫了一声,那美妇人,白素的妈妈,陈大小姐,现在很是感慨的神情:“难为你们了,我行为乖张,难为你们了!”

她自认“乖张”,别人自然不能认同,我先道:“误会,全是一场误会,所有当年发生的事,我们全弄清楚了,全是误会!”

白素也说道:“你在外星,回不回地球来?我……我好想抱抱你,我……甚至没让你抱过!”

白素的妈妈深吸了一口气:“抱过的,你一出生,我就紧抱着你,足足一天,没有松过手,因为我知道以后再抱不着了!”

白紊抹着不由自主涌出来的泪水:“我去找哥哥,叫他来看你!”

白素得到的回答是:“不必了,我和地球,已再无关系,要不是不放心红绫,我也不会和你相见,别再奢求,别的事,问红绫吧!”

白素大叫一声:“妈!”

可是随着她的叫声,眼前的景象,突然消失,白素跨出几步,呆立在当地。

我走了过去,轻拥着她,低声道:“别忘了她尘缘已了,成了仙!”

白素还在欷-低回,我转向红绫:“原来多亏了你,不然,你妈妈见不到妈妈!”

这时,我才打量了一下那山洞,看到了不少不知名的仪器和装置——对于这一类外星人的基地,我并不陌生,见过很多次了。

红绫兴高采烈,手舞足蹈:“那背心一把我带上了天,我就听到了她的声音,教我怎么飞到这里来,见了她,我又飞回来找你们,妈妈的妈妈教了我许多许多东西,她骂两头灵猴,没把我照顾好,也说一直不放心我,因为是她把我带到苗疆来的!”

我望着红绫,发现她整个人像是多了一重灵气,我不禁问:“她教了你一些甚么?”

红绫却笑得有点神秘:“太多了,这里的东西,我都会用。”

白素陡然叫了起来:“那就请她再现身一会!”

红绫却摇头:“就是这一点,她没教我!”

一时之间,我和白素盯着她看,竟不知她是在说真话还是假话。

看来,她从她妈妈的妈妈处,学会的东西,还真不少!

红绫又道:“我不想把那“背心”带回去,会吓死别人,可是我想时时到这里来!”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想到的全是:女儿成熟了,长大了!

所以我们齐声道:“可以——你长大了,自己喜欢怎么样,都可以,让我们知道就可以了!”

红绫高兴莫名,冲过来抱住了我们。

等到我想起忘了代向铁天音提那个要求时,已经是和铁天音一起在归途上了。

铁天音感叹:“不提也罢,我也想过了,当然是地球人自己不争气——没有人服从权力的指挥时,何来权力这回事!”

我拍着他的肩头,只盼何先达的内家气功,已然医好了他幼遭惨祸而形成的疾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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