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章 多情是痴
他睁开眼,天空蓝得像块蓝宝石,从树枝叶的空隙中望出去,更是饶有生趣。
“我躺在什么地方呀?”
这是第一个钻入韩国驹脑海的问题,他转过头向地上一瞥,只见绿茵如盖,几株不知名的野花蓊勃摇曳,衬着无边底的蓝天,真如人间桃源一般。他用力摇了遥犹是昏然的头脑,霎时之间,几个时辰前的事一幕幕闪过眼前,他骇然一滚,站起身来。
一站起身来,只见远处阡陌村舍尽在眼底,他更是大吃一惊,暗道:“怎么我是在山峰上?”
他仔细前思后想,怎么也想不出自己怎会躺到这山上来。
这时,忽然一声刺耳欲袭的声波传了过来,韩国驹不禁全身为之一颤,他一个箭步向发声的地方纵了过去,跑到峰顶端上,这一看之下,可真把一身是胆的韩国驹看得目眩神摇。
原来峰谷中有两人正全速奔将上来,那两人的足底竟然全是贴在草尖之上。乍看之下,真如凌空飞渡一般。
他们向着陡峭的坡缘奔上来,速度竟如长空电掣一般,好刺耳欲裂的尖啸竟是因他们身形破空所发出。韩国驹一生一浪一迹江湖,跻身武林高手之列,但是却从未见过这等轻身功夫,他向前走了两步,这使他更发现了一件惊人的事。
原来那两人虽是踏着草尖儿飞奔,那草动都不动一下,但是当他们跑过了之后,那本来青葱如碧的草儿竟成了焦色,只见他们一路奔上来,立刻出现两条焦灰的痕迹。
韩国驹直看得口呆目瞪,那两人跑得近了,韩国驹这才看清楚,左边一人正是那神秘不可测的高无影,而右边的却是一个陌生的青年道士。
尖锐的破风啸声愈近愈刺耳,高无影的身影有如弹丸般一掠数文,含下疏疏的几根白髯直飘到颈后,他猛然大叫一声:“麦真一人,终点在即,捷足者先登啊!”
他话声方了,身形竟又加快许多,他的足底似乎喷一出一阵白色的热气,所踏之地,立成焦土,声势煞是骇人。
韩国驹向前一望,果然看见在高无影和青年道士身前三十丈处,一棵合抱的老松的尖梢上挂着一条亮黄的藤圈,他暗想道:“原来高无影还未出全力,这最后一程方始施出全劲。”
他再一转头,就在这一片刻,那青年道士竟然身形一阵猛抖,衣袖边发出异样的尖啸,两个起落竟然抢在高无影身前一尺之地!
韩国驹惊得险些叫出了声,但是就在这最后一刹那,高无影发出震天价响般的一吼,只见霎时之间,他的白发白须全都如钢针一般直竖一起来,同时他的身躯周围发出一一团一 粉一红色的蒸气,而他的身形却斗然快了倍余,那威势委实霸道已极!
“霹雳云。”
韩国驹在心底里狂呼着,武林中一直传说着“道、僧、王、后”中的三心红王有一身霸道色伦的‘霹雳云’,直到今日,韩国驹才从高无影的身上看到。
随着那一一团一 粉一红色的蒸气,高无影骤然超前,一跃冲夭,如一只振翼的冲霄神鹰,伸手便向那老松顶枝上挂着的藤圈抓去——
但是,就在他手指尖正在触上藤圈之时,韩国驹只觉眼前一花,那青年道士不知阜的一把抢住了藤圈,
两条人影一起一落,“拍”的一声,藤圈成了两截,两人手中各持一半。
高无影怔了一怔,忽然呵呵大笑道:“人道麦三侠盖世奇才,今日一见,当真名不虚传,‘平步青云’,麦真一人你已盖得纯一陽一观主的绝学一精一髓了。”
韩国驹猛然醒悟,暗道:“我真糊涂透了,这青年道士除了武当的青峰真一人麦任侠之外,岂还有别人?武当三侠名动天下,绝非偶然。”
那青年道士望了望手中所半截藤圈,谦道:“高先生‘霹雳云’神乎其技,贫道甘拜下风。”
高无影摇手笑道:“麦真一人不必过谦了,这场赌赛自是不分上下,但若说到轻身功夫,咱们可都得让一个人称雄天下无双了,便是‘道、僧、王、后’亲临,只怕也难和那人一赛脚程……”
青峰真一人扬眉道:“高先生可是说昆仑的长春上人?”
高无影拍手道:“一点不错,长春上人的轻功绝技老朽曾目睹过一次,那当真是前无古人,神乎其技。”
青峰真一人道:“高先生言之有理,贫道也曾听家师提过。”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高无影轻叹了一声道:“那年家师和令师纯一陽一观主一句气言,致命年咱们做第子的都得赌斗一次,五年前,敝师弟和令二师兄斗得两败俱伤,真是不幸之极。但是此次老朽离师之时。家师并未叮命老朽必胜,或许家师亦觉如此拚斗甚为不值,我看咱们……”
青峰真一人稽首道:“无量寿佛,难得高先生有此善意,贫道深具同感,咱们就此放手,贫道要谢之再三了。”
高无影笑道:“麦真一人不必太谦,老朽虽然痴长几十岁,蛤对麦真一人一身神功真钦敬无比。”
站在峰顶上的韩国驹目睹这一幕惊心动魄的争夺,心中暗道:“原来他们是约好了到这里来决斗的,那么我呢?……是了,必是高无影见了昏迷不醒,一并把我带了上来……”
这时高无影把手中的半截藤圈往地上一丢,信口问道:“麦真一人此去何方?”
青峰真一人沉吟了一下没有回答。
高无影道:“若是有所不便,麦真一人就不必说了”
青峰真一人道:“对高先生也不必相瞒,贫道此去雁荡山。”
高无影一搓一手哈哈笑道:“果然不出所料,老夫亦不相瞒,十日之内,老朽也要赶上雁荡……”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望了青峰真一人麦任侠一眼,继续道:“便是老朽两具不成材的师弟也已赶向雁荡。”
青峰真一人有意无意的一扬单眉,沉声道:“贫道两个师兄近日内坐间期满,也有雁荡之行哩!”
高无影不以为忤,他呵呵笑道:“那么——咱们还有再见之日,嘿,雁荡,这下可热闹了。”
“韩老弟,偶然一性一可觉得好些了?”
韩国驹拱手道:“多谢高先生的灵药仙丹,在下自觉痊愈了。”
麦任侠望了韩国驹一眼,微微打了一个招呼,高无影对韩国驹道:“老朽虽和韩老一见如故,只是敝师弟也已赴雁荡去了。”
韩国驹如何不懂他话中的意思?一股豪气直从胸中涌了上来,他仰天大笑道:“不该碰的都已碰过了,要躲也躲不过,追魂钢羽虽凶,我韩某也未见得就怕了他。”
高无影毫不生气,只叹息了一声,挥手道:“珍重。”
一掠身形,如飞下山去,武当青峰人向韩国驹点了点头,也如飞而去。
韩国驹一个人站在山上,他心中想:“待我找着方老兄如立青,韩国驹这就上雁荡去,追魂钢羽呵,韩某可不怕你!”
他呼了一口气,也向山下奔去。
雁荡山,又是雁荡山,这其中究竟包含一着怎样的一个秘密呢?
连绵的山陵,似乎是没有止进的长途,杂草长得起码都有人膝高,根本寻不出完整的路来,好像这一带山区从来没有人来过。
立青和新结识的小和尚一路行来,他们白天睡觉,晚上赶路,为的是怕碰着人,妨碍了他们施展轻身功夫。
这里虽然了无人烟,但是从昨夜到今天上午一直不停地奔着,眼看日已偏西,两人便随便拣了一块幽静的草皮合衣而眠。
太一陽一光仍然强烈得很,从树叶隙缝中射过来,在地上和他俩的身上洒下一个个金黄色的圆圈。立青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把双手抱到头后去。
不无处一棵松树下有一对小松鼠互相拨一弄砂子在玩着。两双小松鼠一会儿背对着用后腿互踢,一会儿又转过身来,互相用一胡一 须厮一磨,好不亲一热。
立青看得有趣,不禁忘了睡觉,那一对松鼠一溜烟跳到大树上去了。
立青打了一个呵欠,侧目一看,心如和尚早已靠在树根上睡着了,看他方额圆脸,嘴角含一着笑意,似乎梦中尽是无限欢乐之事,立青不禁暗自一笑。
他刚刚躺下,忽然远处呼的一声,一大群鸟雀飞了起来,接着一条人影飞掠而过,那人身法好生惊人,竟然一掠超越至群鸟之前,落到一片小林后去了。
立青只看得脑门猛然一胀,热血直涌上来,他轻叫一声:“梅老先生!那在赌一场中惊受一江一 南七义的梅老先生。”
互二个念头闪上心田的是:“他——或许知道爹爹的下落——”
他不假思索,拔身就追扑而去,当他跑出了十多丈,才想起没有告诉心如,他心急如焚,拔一出腰间匕首,在树干上刻了一行字:“急事先行,雁荡见。青”
那一柄一蓝汪汪的匕首的确了得,刻字真比在沙上写字还快,立青刻完拔拔便追,但是梅老先生已不见了踪影。
他略为犹疑了一下,终于一咬牙,向着那方向猛追了下去,他心口想:“天保佑我追上那梅老先生。”
天渐渐黑了,心如深呼吸一口气,醒了过来,他才一清醒,立刻机警地现立青不见了。
他一翻身站了起来,四周并没有特殊的变化,也没有打斗的痕迹,他不禁大为惊奇。
“方兄——”
“方兄——”
他以为立青在附近,但是连叫了几声,除了旷野尽头的回音外,不闻立青的应声。
他一急之下,施展惊人的轻身功夫,绕着周围二十丈之内飞转了一遍,最后,他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了立青的留字。
“唉——”他叹了一口气:“我又得一个人孤单而行了。”
他摇了摇大光头。
略微收拾,他又开始赶路了。
荒山野坟,夜风如刀。
心如和尚大脑袋一晃一晃地走着,他虽神态松懈,可是脚下如行云流水一般,一起一落就是老远。
翻上了山岗,心如借着月光四下一望,漫山都是突起坟堆,一块块石碑林立,他心中暗自壮胆道:“真是鬼气森森,我和尚有佛祖保佑,岂怕你们这群孤魂野鬼。”
他看看前面黑压压不知有多远,心想今夜定然赶不到宿处,一横心便拣了一处干净墓地,翻身便睡。
望着天空小星眨眼,月光朦胧,清风如水,心如真觉受用换比,胸中尽是豪情英雄气概,他想到以前每夜被师父一逼一着晚课念经,愈发感到现下逍遥自在。
江湖之人一大有趣之事正多,他心想就是睡在这荒坟野地。也胜似在少林寺中拘束不畅。
他胸襟开阔,此时充满快意,不禁呼一呼入睡,睡到夜半,忽闻虎啸之一声 不绝于耳。
心如坐起身来,心中甚是恼怒,暗忖这畜牲扰人清梦,一定要抓不来打一顿。
他正待站起去寻老虎晦气,忽见地下坚逾金钢的岩石,软一软地凹下去一个小一洞。他伸脚一踩,几乎陷了下去,心如一怔,随即心中大乐,从怀中取出他珍贵异常的“化石丹”,不住的把一玩。
心如心想:“定是我刚才睡着了,这化石丹压在石上,才能如此厉害。”
他一揉一揉一眼睛,只见面前一块石碑,上面字迹模糊不清,想是年久日深,为风雨所蚀。他此时睡意全消,一个无聊念头涌了起来,拿着化石丹不住在石碑上一揉一。
过了一会儿,运气金钢指,随意在原来字迹上加深笔划,只觉得心应手,就如在腐木烂泥上划写一般,心中得意已极。
心如一看石碑上的字,一笔一划如刀刻,气象焕然一新,心想这墓中死人的后人不知要怎样感激自己。师父平日谆谆告诫要多积善功,才能修得大成,这种恩泽及于死人的善行,真是莫大功德了。
他这一厢情愿的想法颇是好笑。
他从襁褓时代便被无眉大师渡上少林寺,对于有些世事显然一窍不通,虽然已经十六七岁,纯真犹如孩童。这一决定,他便挨着墓碑一个个走去,只要字迹不清楚的,他便重刻一遍。
那山原是坟场,也不知有几许坟堆,他累了半夜,天色渐渐明了,心如忽然发现大如鹅一卵一的化石丹,已然用得像鱼睛一样小,心中一急,对于自己这种孟一浪一行为,大大感到不值得,他刻完
“出家人不打诳语,还有小僧年纪虽小,倒比女施主痴长几岁,所以今后不得以小和尚相称。”
少女见他专门注重小节,真是哭笑不得,她想了一会儿、脸上神色忽然凄然,对心如道:“小和尚,你告诉我,姓方的到底到那里去了?”
她见心如俊脸一沉,立刻会意,哦了一声道:“大和尚,你说,你说。”
心如气道:“你真要找他麻烦?”
少女见他神色不悦,一赌气道:“是真的又怎样?”
心如一时之间想不到适当之词回答,摸了几下光头,结结巴巴道:“他……他是……小僧好朋友……如果……如果女施主要找他,倒不如找小僧……小僧也是一样。”
少女冷笑道:“小和尚,你是峨嵋出该死的和尚?”
心如道:“小僧少林门下。”
“少女道:“少林和尚有什么了不起?”
心如道:“少林僧人但知扶弱济,锄恶杀一奸一,伸手管些不平之事,其他是没有什么了不起。”
“少女铁青着脸道:“小和尚,你说我是恶人?”
心如摸一摸光头道:“小僧不敢。”
那少女冷哼一声,两只小手往胸前一合,口中娇喝一声道:“小和尚看招。”
心如摇头道:“你当真要打?”
他口中边说,漫不经意似的右掌一挥,那少女只觉一股极大力道将自己所发掌势对了过来,她连忙一提真气,劲力加了两三分,这才抵住心如掌力。
少女美一目连转,心中沉吟不定,心如一搓一搓一手笑道:“女施主功夫真高强,小僧不是敌手。”
少女暗忖:“这小和尚本事真大,绝不在自己之下,师匀说江湖上除了几个老前辈外,自己可以横行无敌了,不知那里跑出这小野和尚,手下真是硬得紧。”
心如见她沉吟不语,便自作聪明地以为少女被自己功夫吓怕了,他还道少女好胜,输了招心中难受,便柔声道:“女施主别难过,像你们年龄,又是女子,练就了这身功力,已是难而又难了。”
少女哼了一声道:“女子又怎样了,小和尚,看厉害的。”
她说完,依旧双手在胸前一合一张,缓缓平推而出,心如见她脸上一一团一 紫气飞快逝去,立刻布满酡一红,他心中一惊,暗忖:“这女子内功已达到刚柔并济,直冲紫府地步。”
当下不敢怠慢,僧衣向外一拂,两股力道在空中一撞,心如倒退了一步,少女沉脸道:“和尚,你瞧不起女子,现在怎样?”
心如心想如果自己用足全力,这女孩子只怕会被震飞,虽然如此,他心中仍对少女内力甚感佩服,便道:“女施主赢了,小僧就告辞,我那朋友功夫有限得很,女施主胜了他也不光采,所以……”
少女不待他说完,又飞起一掌,口中道:“再接一掌。”
心如觉得这少女不可理喻,自己让她还不成,一提真力,左掌横劈出去,这一掌,心如用了九分力道,掌风凌厉,就如巨斧开山劈石一样。
那少女见势不敢硬接,一收掌力,借着心如所发力道,身一子轻飘飘凌空而起,落在四五尺外。
心如见她闪躲身法巧妙,不由喝了声好,那少女哦了一声,像是恍然大悟道:“小和尚,你是‘道、僧、王、后’中排名第二‘僧’的徒弟。”
心如沉声答道:“少僧少林门下,怎敢高攀。”
少女想了想道:“冲着你,我不去找你那朋友晦气。”
心如大喜,但觉得面子十足,连忙向少女合什道谢。少女见他满脸飞扬神气的样子。并无半点出家人沉静气度,一身肥一大僧袍,一个光脑袋,真显得不伦不类,再也忍不住掩嘴而笑。
心如怕时久生枝,便匆匆告别,几个纵身便消失在业林中,少女看看天色,曙光已显,旭日方升,她叹口气道:“我要不有要去找他,质问他为什么要把化石丹随便送给别人?”
她走了两步,摘下一片嫩叶。露珠从叶上滚下去、跌得粉碎,她把嫩叶放在鼻旁嗅了几下。
“哟!不成。”她自言自语道:“我答应那小和尚了,怎可失言,再说送给别人的东西,就算是别人的东西,我如再去追问,人家一定会笑我是小气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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