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志苦心坚十年成绝技 风微雨细双侠会荒村(2)

一江一 小鹤说：“我是从许州来，到这里特来见太无禅师。刚才我到白松寺，一访问他，据那庙里的和尚说，他到岳前村下院去了，指点我路径，叫我下山去找他。走在这里正遇见老兄你惩治那个狂徒，老兄的身手俐落，真叫我佩服，敢问老兄你的名号怎么称呼？”

李凤杰通了姓名，一江一 小鹤就更喜欢，说：“啊呀！原来你就是蜀中龙的高徒李凤杰，在一江一 南我就听人谈说过你真做了不少侠义之事。”

李凤杰笑著说：“过奖！”

一江一 小鹤就说：“李兄，你既与太无禅师相识，就请你赶快带著我去见他。因为我有个朋友在许州被人杀伤，伤虽不重，可是都肿了起来，化了脓。听说太无禅师这里有‘金刚更生散’，那是一种神药，我打算向他讨些，赶紧回去好救我那个朋友。”

李凤杰慨然说：“这一定成，金刚更生散确实是妙药。上月我也负了一点伤，亦被他的药给治愈了。只是太无师父对这种药很为珍惜，轻易也不肯给人，要花钱买他更是不卖。可是我替你说话，他一定不好意思不给你些。”

一江一 小鹤说：“我那受伤的朋友是个江湖人，太无禅师在早先也是走江湖的；现在他当了和尚，更应当以慈悲为念，一点药在他还算甚么的。”说著，李凤杰在前，一江一 小鹤就牵著马跟随，二人往山上走去。

随走随谈，李凤杰就问一江一 小鹤的来历。

一江一 小鹤却连他的籍贯都不愿说明，只微笑了笑，说：“我是孤身一人在外面流一浪一，武艺也不会甚么，不过走江湖上还不至于被人欺负。现在，我是由一江一 南来，走到许州遇见了一个旧一交一 ，他正受了伤，我这才来向太无禅师求些药。把药到手送往许州，我还要到关中去会几个朋友。”

李凤杰听了，就惊讶著说：“关中？……不知一江一 兄在关中的朋友都是件哪一行的！”

一江一 小鹤说：“不过是几个干镖行生意的。”

李凤杰问说：“关中镖行多半是昆仑派中的人，一江一 兄你可跟他们是朋友？”

一江一 小鹤点头说：“略略相识，并无深一交一 。”

李凤杰一听，立刻态度变了，认为一江一 小鹤也是昆仑派的一党一 羽，心中便十分不高兴，冷笑了笑，说：“昆仑派，那都是些无能之辈，并且卑鄙一陰一险，只仗著他们的人多。最近，倒是有个龙门侠的嫡孙纪广杰，此人的剑法还可称为高强。他到了关中，帮助昆仑派那些人，葛志强、鲁志中等就把他奉为天神了。”

一江一 小鹤似乎惊讶著说：“龙门侠之孙？”

李凤杰说：“闻说此人是龙门侠之孙，谅不是假。他的剑法确实有几手一精一妙之处，年岁也与我等相仿佛。不过以一少年侠客，却给昆仑派那些人助威长势，也未免太可耻了！”

一江一 小鹤又问说：“李兄曾与此人较量过吗？”

李凤杰迟疑了一下，才说：“较过几合，但我也羞于再与他争持了！”

一路说著，到了嵩山的最高一峰，此次一江一 小鹤的那匹马就不能再往上走了。

李凤杰就说：“马匹系在这里，不至有人偷去。”

一江一 小鹤随将他那匹马系在一棵松树上，却将行李和随身的宝剑全都背在身上。然后随著李凤杰，攀树登岩，就像两只猿猴似地，上了绝顶高一峰。

一江一 小鹤今天是二次来到这烟雾茫茫的白松寺内，李凤杰先请他在自己的屋中休息，然后李凤杰便到太无禅师的方丈室中。

太无禅师正在翻阆经卷，李凤杰就问说：“是个名叫一江一 小鹤的人来找你讨药，你可知道吗？现在此人又来了。”

太无禅师把一张淡黄色的脸沉下来，现出不悦之色，说：“怎么那人又来了？刚才他曾来过一次。我那金刚更生散原是为防我庙里的人上山下山跌伤用的，岂能给他江湖人？给了他们，治好了伤还是寻殴争斗，为非作歹！”

李凤杰说：“我看给他一点走了就是，那人虽似昆仑派中的人，可是他由很远之处来到此地，总算不容易。”

太无禅师一听昆仑派，便更摇头，说：“昆仑派中的人我更不能够给了。总归一句话，我那金刚更生散，决不施给江湖人。你若不是与我早就相识，连上次剑伤我全不管治。”

李凤杰说：“那么我就叫他走吧。”

太无禅师说：“你说我云游四方去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药也不知放在何处。”

李凤杰就说：“何必那么告诉他？只说你的药早已施舍完了。”

太无禅师点头说：“也好，本来我的药也没有多少了。”

李凤杰随去回覆一江一 小鹤。

此时一江一 小鹤在屋中已等候了半天，心中十分焦急，而且生疑。他看见李凤杰屋壁挂著的宝剑，又看见桌上放著的书本，心说：这人倒是文武全才。

李凤杰回到屋来，就说：“一江一 兄你来得不凑巧，太无和尚的药已施舍完了。”

一江一 小鹤一听，不由得发怔，就问说：“药已施舍完了？可是……能否求太无和尚那药方借我一用，我下山配上一两剂便原方奉还。我一江一 小鹤对神发誓，决不抄下方子来传人，只是为救我那受伤的朋友。”

李凤杰却劝说：“一江一 兄，我劝你走吧！四方尽有名医，赶快去请来疗治，不要耽误了你那个朋友伤势。太无和尚他这药也是由别人那里得来的。”

一江一 小鹤一听，却翻了脸，摆手说：“我不相信！李兄，我来并不是向你讨药，药也没在你的手中，你又不是庙中人，与你不相干，我去找和尚理论！”说时他用手一推，就走出屋去。

李凤杰被一江一 小鹤推了一下，觉得他的力气极大，便不由得诧异。

一江一 小鹤跑到院中，就大声叫著说：“太无！你不必躲避著我，出来咱们讲讲理。你早先也是江湖人，现在我的朋友受了伤，冲江湖的面子，你也得把药拿出来。再说你又当了和尚，出家人讲得是以慈善为本，你藏著那点刀剑药，也不能成佛作祖。可是，你若给我一点，就能把我的朋友治好了，先叫他不至于受罪！”

李凤杰追出屋来，把一江一 小鹤拦住，说：“一江一 兄，你是我领你前来的，你这样大闹，是给我面上难看了！”一江一 小鹤说：“姓李的，你别管！没有你的事，我没遇见你的时候就到这庙里来过一趟了，他们把我给支到别处。现在我也不是找太无和尚打架，我是要跟他讲讲理。太无和尚，你出来！”

他跺著脚这样喊叫，只见方丈室中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黄脸和尚，一江一 小鹤就问说：“你就是太无吗？”

那太无禅师面现怒色，斥道：“你在我这里咆哮甚么？药是有的，可就是不能给你们这些江湖人！”

一江一 小鹤向李凤杰说：“啊！他有药，你却帮助他撒谎！”随近前两步，向太无说：“你别急，我一江一 小鹤现在不愿跟人打架，你骂江湖人可也不对，难道你早先就不是江湖人吗？”

太无禅师说：“早先我走江湖是行侠仗义，现在你们这些江湖人却是些一奸一盗邪一婬一。我给了你们金刚更生散，你们治好了伤也是再去为非作恶！”

一江一 小鹤跳起脚来问道：“怎见得？”又抡著胳臂扑奔太无禅师，说：“今天你若不给我药，我就不走，搅得你不得清静！”

太无禅师却微微冷笑，突地一掌向一江一 小鹤打来。一江一 小鹤却并不闪避，等他的掌快要打上了，趁势用手抓住太无的腕子说：“啊！好呀！你金脸菩萨还真要跟我斗一斗吗？”

他揪住太无的腕子，往旁一抡，太无那铁塔一般的身一体竟不由自己地跑了几步。

旁边李凤杰看了不禁吃惊，赶紧把太无拦住，说：“师父你不要跟他惹气，我看此人颇有来历，倘或败在他的手里，未免不值得！”

太无禅师说：“我宁可败在他的手里，也不能给他金刚更生散！”说时他甩去了长袍，一个箭步蹿过去，向一江一 小鹤抡拳就打。

一江一 小鹤却也反扑上来，握定他那两只铁锤一般的拳头和太无禅师一来一往。

这金脸菩萨太无禅师早先原是蜀中龙的膀臂，现在是河南省头顶头的好汉。他的身大臂粗，力狠拳硬，普通人一两著便要被他打倒在地。

可是一江一 小鹤如今却毫不退缩，只见他的身躯轻快敏捷，宛转飞腾，有如盘鹰扑虎。太无却是沉著稳健，拳脚往来，十余个回合，李凤杰就摆手说：“别打了！”

一江一 小鹤志在索药，无意寻殴，他便收住了拳势，刚要讲和，却见太无又趁虚一拳打来。

一江一 小鹤真忍不住了，就右手上托，左手握拳，猛向太无胸前打了一下。只听“咚”的一声，太无那铁塔一般的身躯就向后一倾，幸赖有李凤杰把他托住，才算没倒在地下。

一江一 小鹤跳到了一旁，并不喘气，只伸手说：“你还要打吗？把药给我吧！”

太无禅师立定了身一子，他的面色愈显得金黄，把一江一 小鹤从头到脚地又看了一眼，问道：“你是谁传授出来的武艺？”

一江一 小鹤说：“你不必细问，我跟师父学艺十载，连我都不知他一性一甚名谁。”

旁边李凤杰见一江一 小鹤拳脚一精一绝，而且形迹仿佛很神秘，他便过来劝说：“不必打了。大概一江一 兄的武艺确不是从昆仑派学来的，细谈起来，一定都是内家。”

一江一 小鹤狠狠地说：“昆仑派？昆仑派那些人都是我的仇人，我十年学艺就为的是要杀尽了他们！”喊出这两句话来，他喘了喘气，又向太无禅师说：“和尚，咱们都是无冤无仇；今天你若是讲些情理，给我一点药，我也决不能跟你打架，因为我一江一 小鹤不是那不讲理的人。现在，没别的说了，你还得给我点儿药！”

太无禅师绷著他那张金脸，呆了半晌，他使点头，忿忿地说：“好！把药给你！”他两三步就进到方丈室内。少时拿出四五包药，一齐都扔在地下，然后皱著眉，双目迸出来一种愤怒的火焰，他说：“这是我所有的药，尽数给你，随你去给甚么人。你再看！……”

太无禅师的左手中拿著一张字纸，说：“这是药方，没有方子我也不能配药，现在咱们从根本上毁坏了它。我是世外的出家人，不是专为给江湖人配药的！”说时，“嗤嗤”地把那药方扯得稀烂，又说：“拿上药快走，这回算是你的本事高强！”

一江一 小鹤的脸色更变，但他却极力忍住气，冷笑道：“我不要你这许多药，有一包我就够了，剩下的你可以趁著山风把它扬散了！”说著，他拣起来一包药，到李凤杰的屋中取了行李，出庙就往山下走去。

这里太无禅师却十分懊丧，回到方丈室中长叹不语。

李凤杰却将其余的几包药全都拾起来，到尾中取了宝剑，也急忙出庙往山下去走。

行至半山，就见一江一 小鹤骑著那匹黑马，奔越著跑下山去。李凤杰要喊叫他，要追他，都已来不及，就赶紧蹿岩跳涧，抄著便道先至鸣琴涧去取马匹。

到了一胡一 二怔的家中见一胡一 二怔进城去卖柴还没有回来，李凤杰解下自己的马匹就走，出门上马往东。还没有出村子，忽见一棵大桑树的后面有一个破烂的篱墙，有个女子闻见马蹄之一声 就赶紧出来观望。

李凤杰一看，原来是刚才自己在山中所救的那个女子。女子脸上的血迹泪痕此时俱已洗净，显出十分清秀，但仍穿著那件褴褛的衣裳。她倚著破篱墙，向李凤杰望著，脸上现出一种感谢之情。

李凤杰不暇多顾，便策马离开村子，奔上大道，向东飞驰。

越过了登封县城又往东这下二十多里，才追著那匹黑马，李凤杰就在马上招手，向前高声喊道：“一江一 小鹤兄！站住些！”

前面的一江一 小鹤立刻收马回首来望。李凤杰飞马赶了上去，离著两三丈这，他就抱拳说：“一江一 兄，我追上你来特为向你道歉！刚才在山上庙中，我并不是帮助太无骗你，是因那药非我所有，他说不给，我也无法。那时我又疑你是昆仑派中的人，所以我对你颇为怠慢。现在我由你的武艺上才看出来了，你决不是昆仑派，你一定是受过名师的真传！”

他的马来到临近，一江一 小鹤也扭身拱手笑道：“李兄你也太客气，你在一江一 南的侠义之名，我早知道。今天在山中巧遇，我又得睹你那一精一绝的武艺，我本应与你多谈谈，可是在许州我还有那受伤的朋友，我得把药给他送去。随后我还要往关中去，大约不出十天，我必再来此地，那时咱们再深一交一 。李兄你日后就知，我一江一 小鹤是个最一爱一交一 朋友的人。”

李凤杰听了，十分欣喜，说：“一江一 兄，你再来时不必到山上去了，免得又同那太无禅师惹气。你可以到南边鸣琴涧那个村子，村里有个樵夫一胡一 二怔，你就叫他去找我好了。”

一江一 小鹤拱手说：“好，好，再会！再会！”说毕，他催著马驹在炎天大地之上，飞驰往许州而去。

在马上一江一 小鹤对于李凤梁的丰采、行为、武艺，都颇为敬佩。但是想到名震南北的金脸菩萨太无禅师，武艺却是那么不济，未免又觉得可笑。

一江一 小鹤乃是自从十年之前，在子午镇酒肆里遇见那位老先生。老先生因见他年幼诚恳，而且听他说了那段悲壮的遭遇，所以便跟随著他，并在他的面前故意显出奇技。

后来在秦岭山谷之中，一江一 小鹤被困于葛志强、鲍志霖那些人，老先生一时义愤，便将葛志强等人镇服，把一江一 小鹤救走了。

一江一 小鹤本来志在寻投名师，见了老先生这样超人武艺，他如何肯放过？所以就极力哀求，叫老先生收他为徒。

那老先生仿佛对一江一 小鹤也非常有缘，他便微笑著点头说：“那么你就跟著我吧！”

于是一江一 小鹤就随从这位老先生出秦岭，过长安，越函谷，走豫院大地，最后老先生就带著他过了长一江一 到了池州九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