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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驿路停鞭深宵乖好梦 灞陵横剑苦笑对情人(2)

纪广杰看了看,觉得都非常笨重。那掌柜的见纪广杰是不大中意的样子,他就说:“这还是前几年打成的呢。后来,因为汉中府的小昆仑鲍大镖头和本地的活魔王孙豹,都被秦岭的银镖一胡一 立给打伤,有人疑惑银镖一胡一 上用的镖是从西安府买的,所以本地官私两面都嘱咐了铁铺,不许我们再打镖卖了。若查出来我们得受罚,今天若不是纪大爷,无论如何我们也不敢拿出来。”

纪广杰说:“我若不是急著用,我也不到你这里来买,我的祖父是龙门侠,大概你也听说过,他老人家不但是宝剑无对手,飞镖也从不虚发。可是我们纪家所使的镖,却不像你们打得这样笨,可惜我由家中出来时因为没想用,就没有带来。”

那掌柜的说:“不要紧,纪大爷你可以画出个样子,我们定给你打,打出来包管跟你那样子一模一样。”

纪广杰点头说:“好。”

掌柜的连忙把纸笔给他,纪广杰就画了个镖样子,并把尺寸也注明。确是比一般的镖轻巧锐利,订打二十只,讲明了价钱,付了订钱。

纪广杰又问那掌柜的姓名,那掌柜的自己说:“我姓费,你回去向葛大爷问西大街德福铁铺的费大,他就知道。他是我们的老主顾了。利顺镖店那些他所使的昆仑刀,全都是我这里打的。”

纪广杰点了点头,先把他这里的成镖,送了五只,以备急用。出了铁铺,又找著一家椅垫铺,订做了一只镖囊,随后往回走去。

走到利顺镖店的附近,看见那墙角竖著一座石碑,上刻著「泰山石敢当”五个字,那“当”字的下截都陷在土里,成了“泰山石敢尚”了。

纪广杰忽然半弯腰,由地下拣起两个碎石,退后十几步,心想著:我要打中那个“泰”手底下的那个小钩。说时一石头飞出,同时睁眼直直的看著,正打中在那一笔,他不禁笑了。

又用第二块石头,心里说:我要打那个“山”字,打那个山尖。一扬手石又飞去,他跑过去一看,那“山”手的头上果然打了个白色痕迹。旁边站著许多人看著,都希望他再打,但纪广杰得意地走回利顺镖店去了。

少时,镖店众人就在一起吃午饭,他与阿鸾并坐在首席,葛志强等人都擎杯为他们夫妇献酒贺喜。

纪广杰偷眼去看阿鸾,就见阿鸾依然不喝酒,不吃菜,似说是她羞涩,可又像忧郁。

这却真使纪广杰的心里不痛快。旁边又有人谈起一江一 小鹤来,纪广杰也跟著谈了起来,他现在手中预备著几只飞镖,就决不再怕一江一 小鹤那神出鬼没的武艺。

于是,他又昂著头,高谈起来,谈到使他最气愤最骄傲之时,他就用拳头击打桌子。此时阿鸾离席出屋去了。这间房对面的那东屋,就是葛志强命人收拾出来,请他夫妇居住的。

阿鸾到这屋里,坐在床 上,她就发愁,眼泪就不禁点点落下。忽然屋门一开纪广杰又追到屋里,纪广杰就没对阿鸾说话,可是他又一笑,这种笑是表示夫妻恩爱的意思。阿鸾却连头也不抬,立刻起身出屋到里院去了。

里院葛志强之妻徐氏,现在生著病,虽然有两个仆妇,可是还须要她儿媳伺候。她的儿媳妇程玉娥,这两个月来就没有一刻的闲暇,没有一时心里舒展。她的丈夫自从那次在大雁塔被李凤杰所伤,几乎死了,到现在伤势才稍微见轻。可是她的婆母又病了,以至她面容憔悴,精神极为悲苦。

如今一见阿鸾已经出嫁了,梳著美人髻,戴著金首饰,穿著艳丽的衣裤,尤其是那双绣花鞋,她真是极为羡慕。

她就挽著阿鸾的手儿到了外屋,就悄声说:“妹妹你请坐,怎么作了新娘子倒比上回来的时候客气啦?”阿鸾脸上红了红,勉强笑了笑就坐下。

程玉娥就又靠近一些,低声问说:“新郎对你怎么样?你们俩一定是顶恩爱,可是你得想法摸住他的脾气,先把他拿下马去。不然你那位新郎是不好制的,他有本事,又有名,人物又好,以后一定要背著你作出荒唐的事。那时你多么生气呀?”

阿鸾被她说得脸更绯红,但又有些气恼,就正色说:“嫂嫂你别跟我闹,我爷爷给我们办这件事,我是没法子……”说到这里,又十分伤心。

她强忍著了眼泪,又接著说:“就为的是一同出来对付一江一 小鹤,好有许多方便!”

程玉娥笑著,又像嫉妒,又像嘻笑似的,拍著阿鸾的肩膀说:“现在倒是有点方便,可是慢慢的也就不方便了。咱们女人的身一子总是有不方便的时候,不如他们男子,永远能在江湖上闯。”

阿鸾没有听明白她这句话,只觉得心里十分不耐烦,本想要离开这屋回到前院,可是又觉得那屋中有纪广杰,那更是讨厌。忽然一阵伤心的事袭上她的心头,她竟忍不住眼泪滴滴地滚下。

程玉娥十分惊讶,变了色,惊慌著问说:“妹妹你是怎么啦?我恼了你啦,咳!刚才我是跟你说凑趣的话呢!”阿鸾一面拭泪,一面摆手。

这时忽有个仆妇追到屋里来,说:“鲍大姑娘!纪姑爷这就要到盐店街看舅老爷去了,问你去不去,车可都套好了。”

阿鸾还没答应,程玉娥在旁就说:“自然是去呀!新外甥媳妇那有不见见舅父的道理?”

阿鸾就拭泪,点了点头,随同著仆妇走出外院。

此时纪广杰的辫子打得又黑又亮,面也刮得十分干净,换了一件藏青洋绉的长衫,粉底快靴,手中持著一把绒扇,真似一位风一流 阔少。

阿鸾亦进到屋里,重施了些脂粉,纪广杰在旁看著他的妻子打扮,就顺势拍下她的柔肩一下,低声笑著说:“本来我已对你说过,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可是现在我也得告诉你,在长安我只有这一家亲戚,是我的亲舅父。你既作了我纪家的儿媳,无论你是看得起我,看不起我,但你也须随我拜见拜见舅父。咱们俩暗地里是如同路人,可是在表面上还得作出恩爱的样子。不然就容易叫人疑惑,把话要传到老爷子那里,他老人家一定很是难过!”

阿鸾听了这些话,心中又不由得一阵悲痛,甚么话也没说,就修饰完毕,随著纪广杰出门上车,往盐店街去了。

在车上,纪广杰是跨著车辕,他还不禁张目四望,仿佛在人丛中寻找甚么。他的车上,还放著那口宝剑。少时到了盐店街广益福钱庄,夫妇二人拜见了舅父,便又回来。

回到镖店他们的屋中,阿鸾仍然是闷闷地坐著,眉头还是紧锁著,永远也不用正眼瞧她的丈夫。

纪广杰不由十分烦恼,便也不在屋中,就到外面去打听一江一 小鹤。

在外面走了一天,酒店茶肆他都去遍了,也没看见一江一 小鹤的踪影。

回来时,见镖店门外停著一辆大鞍车,他进到柜房里,就见有两位穿官衣的人,正跟葛志强称兄唤弟在谈闲话,经葛志强引见,纪广杰才知道这两位都是府台衙门的,一位是刑房先生柳二爷,一位是大班头神拿一邓一 二爷。这两人一听说纪广杰就是龙门侠的孙子、鲍昆仑的孙婿,就齐道久仰,很亲一热他跟他谈起话来。

少时葛志强又命人摆设筵席,请这两位官人吃饭,由纪广杰等人作陪。席间当然又谈了一江一 小鹤。

葛志强就说一江一 小鹤是个贼人,在镇巴、川北都犯过重案,如若他来到,务请府台衙门拿办他。

两位官人全都满应满许,并说他们现在已派了捕役往各处访拿去了。

纪广杰在旁却不说一句话,他对于葛志强运动官人捉拿一江一 小鹤的事,不大赞成。

因为一江一 小鹤的本领他领教过,不用说区区西安府的几个班头捕役,就是人再多些,也休想捉拿一江一 小鹤的踪影。他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他手中的那几只飞镖,如果一江一 小鹤能迟几天来,等那订做的飞镖打好了再来,那更好!他相信他的飞镖是不能虚发的,而且一江一 小鹤必不能防备。

过了些时,屋中点上了灯烛,外面的天色也黑了。

葛志强就绝口不再谈说一江一 小鹤,遇有别人谈到了之时,他还不住用眼去瞪,他的神色也极为不安。

饮宴毕,两位官人就告辞走了。

葛志强吩咐众人今晚要警戒著,比往日还得留些心,昆仑刀都要预备在手,都不要睡熟。遇著甚么惊异的事情发生,就彼此招呼,同时就打锣,锣声一起,街上巡更的人一听见也就去叫官人。这是他跟西安府那两位官人商量好的办法。

纪广杰却在旁冷笑,他想不到葛志强是这么愚笨的一个人。他进到自己的屋内,就见桌上点著两支蜡烛,见阿鸾打开头发,对镜重新理妆。

纪广杰就觉得诧异,又不敢问她,就站在旁边,看她到底是甚么主意。就见阿鸾那万缕乌丝,被烛光照得发亮,纪广杰又不禁一阵心醉,心说:这么好的新娘,如今又已然到了我的手中,可是她却不能顺手,连一句话都不对我说,这滋味有多么令人难受呀!

又想:都因为一江一 小鹤这件事,搅得她心烦,否则她一定能与我和好。因此,就暗暗咬牙,痛恨一江一 小鹤,恨不得他立刻就来到,自己就扬手一镖,把他肚子打穿。此时阿鸾的头髻理好了,把那新娘的头髻,又改了一条处一女的辫发,仿佛她是没结过婚一样。

纪广杰真忍不住心中的怒气,立刻瞪起眼来,问说:“你这是甚么意思?你为甚么改变头发,莫非你是不愿意作新媳妇吗?”

阿鸾竟像没听见似的,气忿忿地起身转过来。她现在穿的是一件绿纱短衫,里面衬著一条红胸衣,绿里隐著红,再被两盏红灯一照,这颜色简直使纪广杰销一魂。

纪广杰就改怒为笑,说:“其实一改成辫子,可是比梳头好看得多了。晚间可以改成辫子,但到明天早晨还是应改过头来,不然可叫人笑话。”

又见阿鸾脖领敞著,露出粉腻白润的抹胸黑金锁链,纪广杰忍不住要伸手去摸,笑著问道:“这是赤金的吗?哪儿打的,镇巴城不能有这样好手艺吧?”

阿鸾却又用手一推,纪广杰赶紧反手握住了她的腕子,笑著说:“到底为甚么事,你不跟我和好?”

阿鸾却紧一咬著嘴唇,一声不语,夺过手去,就由壁上摘刀。纪广杰恐怕她又用刀来砍自己,便赶紧回身取剑。却见阿鸾把她那口昆仑刀摘下来,坐在炕上,一抽一出刀来,用一块红绸手帕拂拭。

纪广杰不由一笑,也把宝剑放下。他本想走近前,再说几句一温一 一存的话,他又想那是白碰钉子,于是发了一会怔,就傲然地说道:“今夜,一江一 小鹤未必来,如来了,那可真好!我现在正预备著对付他。我要不容他看见我,我就将他制于死命!然后……”

纪广杰又要说他替昆仑派铲除对头冤家之后,他就飘然而去,他也不稀罕阿鸾再对他好。可是阿鸾却用眼瞪了一下,抄起刀就出屋去了。

纪广杰也赶紧追出屋去,却见阿鸾飞身上了房,纪广杰微笑,“嗖”的一声也蹿上房去。

这时照壁后边藏著个伙计,他一见房上有人,就吓得大叫一声:“有贼呀!”顺手当的一声敲起锣来。

纪广杰飞身跳下,向伙计就是一脚,那伙计连铜锣都滚在一边,纪广杰就骂道:“笨蛋!莫非你没看见我那屋子还点著灯,我是才从屋里出来吗?”

这时人声杂乱,葛志强、赵志龙、陈志俊、杨志瑾、袁志侠全都拿著兵刃跑出来。

伙计也点起灯笼来,并有个人拿起铜盆就乱敲,纪广杰却抡著宝剑急喊说:“没有事!没有事!是我跟我妻子,我们上房查看去了。这个笨蛋他没看清楚就敲锣!”

把那才爬起来的伙计又一脚踹倒,并过去把那睡眼蒙眬地敲著铜盆的伙计打了两个耳光。

葛志强一听是场虚惊,他就不由得又生气又惭愧,就连连摆手说:“不要吵嚷了!叫外人知道真要笑话,咱们还保镖呢?……咳!”他提著昆仑刀咳声叹气地压住了众人,可是这时外面又咕咚咕咚的乱捶门。

原来是刚才敲锣时,已被街上巡更的人听见,报告了官厅,那神拿一邓一 二就带著许多官人来了。

这些官人进来,全都拿著钩竿子、铁尺,一邓一 二高举腰刀,高声问道:“贼人在哪里?”

葛志强倒不禁面红过耳,只得说:“贼人跑了,刚才有人听见房上有响动,可是我们出来一看,贼人就没有踪影了。”

神拿一邓一 二说:“这一定是个飞贼,大概也跑不远,不定是在哪儿藏著了。”

于是他命人搬梯子,亲自上房去检查。但是,真如葛志强所说,房上和各处都没有贼人的踪影。

然后一邓一 二下了房,就向葛志强说:“葛六爷你别发愁,今夜我们留几个人在这里保护好了。”

葛志强说:“那倒不必。我们这儿倒有人防夜,人也不算少,只要把贼人围住,我们一鸣锣,二哥带著众位再来帮帮我们就是了。”

神拿一邓一 二想了一想,就说:“那么就这么办,我们回去啦!还是听你们这边的锣,我想那个飞贼大概也不敢再来了。”说著,他又带著那许多官人走去。

乱了这一阵,现在才算消停。气得纪广杰早回到房里,少时阿鸾也进来,纪广杰就忿忿地说:“你看这些人多不中用,我真不知道这些年他们是怎么保的镖。这么些个无能的人,怎么会作买卖走江湖?早先我听说葛八爷是有名的好汉,现在一看,他这金刀银鞭铁霸王,原来也不过如此。要没有这些人在里面搅,我早就将一江一 小鹤擒获了!”

阿鸾由著他说,自己却一声不答,脸色气得煞白,把刀向桌子一摔,就在靠桌的那把椅子坐下,一只胳臂放在桌上,支著头。

纪广杰心里又另外滋生一种愤恨,心说:岂有此理!我帮助他们昆仑派这些人,图的是甚么?鲍老头子的孙女嫁给我,简直跟没嫁一样。这是看不起我姓纪的。我姓纪的耽误了自己的前程,得罪了许多江湖朋友,还在这里受气,我算甚么男子汉大丈夫?

于是他也把宝剑猛力地向床 上一摔,心说:我不管了!明天我就走开关中,一江一 小鹤随他来,由他闹,我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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