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玉陨花残凄惨追舆榇 星移斗转感慨话江湖(2)
一江一 小鹤叹了口气，拱手又说：“兄弟放心！我一江一 小鹤是光明磊落的汉子，不能作出无一耻之事。阿鸾对我虽好，但却没有一点暧一昧 。她跟纪兄拜过堂，她至今还是纪兄的妻子，除非是纪兄把她休了！”说到这里，话虽激昂，但他心中却觉得难过。
哑侠又在那边振著双臂，“啊！啊！”的直催他。
李凤杰也抱拳说：“二位兄台请吧！将来得便请到登封县弟处，再为聚首长谈！”
当下一江一 小鹤和纽广杰也全都上了马，向李凤杰一齐抱拳。
哑侠已在前催马跑了，一江一 小鹤、纪广杰二人只得催马紧追，于是三匹马烟尘滚滚，转过了武当山直往西去。
哑侠骑马带著他们走，连一口气也不停，并且依著哑侠的意思，他还要把纪广杰打回去。他的意思是：“你跟著干甚么？你也要看著我师弟的媳妇去吗？”
纪广杰气忿忿地，时时要一抽一出来宝剑，一江一 小鹤却从中劝阻，他说：“纪兄！你暂时忍耐些，等到见了阿鸾之面再说。我一江一 小鹤一定能对得起阿鸾！”
纪广杰紧紧皱眉，烦恼极了，他说：“阿鸾嫁我不嫁我倒不成问题，我只是要找鲍昆仑问问，他既然知道他的孙女儿小时便和你厮混，可为甚么不早对我说明？为甚么又用美人计，诓了我这些日，替他们走了许多路，冒了多大险，负了几处伤，得罪了朋友。我纪广杰被人随意愚弄，不是成了个痴子了吗？”又说：“姓一江一 的，把我的老婆给你也行，我只要问她一句话，就是在一胡一 立的山寨中她曾说过，她要到一陰一间与我作夫妻去。我要问问她，现在两人都没死，夫妻还算不算了？如果她是个忘情背义的女人，那我纪广杰抖手就走，算是我瞎眼，算是我傻瓜，算我给祖宗龙门侠泄一了气！”
一江一 小鹤也紧紧皱著眉，无话可说，觉得事情走到了这一步，著实难办。既不能割断女儿私情，又怎肯违背了江湖义气？一路思索办法，心中非常急躁。
前面的哑侠更是不耐烦，向后面“啊啊”催著一江一 小鹤快走，并摇著马鞭驱逐纪广杰。瞪著眼，蛮不讲理地，仿佛是说：“滚蛋！追随我们作甚？我师弟的媳妇与你何干？”
有几次纪广杰都要跟哑侠拼起来，幸是一江一 小鹤从中给解一开了。
在路上连行二日多，这天便来到城口颜道台的庄中，哑侠是高兴极了，拉著一江一 小鹤下了马，又摸一摸一江一 小鹤的脑袋。
纪广杰也下了马，哑侠又要过去用脚去踹。纪广杰刷地就一抽一出来宝剑，怒目说：“哑小子！你欺我太甚！”在地下画了个十字，吐了口沫，用脚狠狠地顿了顿。
这是辱骂哑人的表示。
哑侠立时大怒，瞪著眼，也要去一抽一宝剑，过去斗纪广杰。
一江一 小鹤赶紧揪住了哑侠的胳臂，急得连连摆手，并口里说：“住手！你们还闹则甚！”
哑侠还直眉瞪眼地大声嚷嚷。
这时庄里就出来几个人，有人喊说：“哑巴你回来啦，你快去瞧瞧吧，你一瞧就明白了，我们老员外正盼你来啦！”又有人向他作手势，扭了一扭，又翻翻白眼。
哑侠看见了，立时他就怔了，“啊”地惊叫了一声，往庄里就奔。
一江一 小鹤随之进去，纪广杰也气忿忿地提了宝剑往庄中走去。
这时颜老员外就手扶著拐杖，面带愁容，向一江一 小鹤、纪广杰二人问道：“哪位是这位哑侠客的兄弟？”
一江一 小鹤拱手说：“我就是他的师弟一江一 小鹤。”
颜老员外又问说：“那位鲍姑娘是令正吗？”
一江一 小鹤不明白“令正”二字是个甚么称呼，只说：“鲍姑娘是我的同乡，她现今是在颜员外这里养伤吗？”
老员外叹口气说：“那位姑娘的伤势太重了，在哑侠走后的第二天晚间，那位姑娘就因伤而死！”
一江一 小鹤一听，狠狠地把脚一顿，泪如雨下。
身边的纪广杰也面容凄惨，咬了咬牙，问道：“老员外，那姑娘死后的一尸一身掩埋了没有？”
老员外说：“没有掩埋，已备棺殓好，三位可以去看看。”
纪广杰就长叹了一口气，点头说：“好，看看去！”
当下老员外同著几个仆人在前，一江一 小鹤、纪广杰在后，全都低著头，皱著眉，沉闷不语，慢慢行走。
哑侠也在旁边发著怔，他虽听不懂，但看见他们的表情便明白了。
原来常出哑侠离开了阿鸾，去武当山找一江一 小鹤时，这里颜老员外便亲自来到阿鸾的房屋里来，却见阿鸾脸色煞白，双眉皱著，不住地呻一吟。
颜老员外很慈祥的走到阿鸾的榻前，说：“姑娘！你怎么了？”
阿鸾微睁著眼睛，看见那个须发如霜，手持拐杖慈祥的老头子，真有点像她那个被一逼一流离的老祖父，心里不禁一阵的难过。半天才低微呻一吟著，说：“谢谢你！”
颜老员外说：“我看你的伤势可不算轻，你怎会弄成这个样子的？”
阿鸾没有告诉他甚么，只是说：“我是被个女强盗所伤的，后幸遇著了哑侠，才算把我救活了！”
颜老员外不禁叹了一声说：“这强盗可太狠心了，这样吧，待我找个大夫来给你医治，相信一定没有关系的！”说著，颜老员外便吩咐仆人去找个专治刀伤的大夫来，替阿鸾诊治。
但是，因为阿鸾的伤实在是太重了，且在云栖岭九仙观时又给道澄道姑狠命地捆一绑，及多日来在道路上的颠簸磨一擦，伤口已然比前时更是大了，而且流的血也太多了。加以日来的忧思积虑，肉一体与精神是太过于疲劳了，故此虽然是敷上了刀剑药，不但伤痛不能够消减，并且还日趋沉重了起来。
当夜，阿鸾的疼痛渐加剧烈了，并觉著身一体发起了高热来，神志已经有点模糊了起来，仆妇送来的稀饭，她也不愿意吃了，只愿意自己一个人比较静一点的躺著。于是，她又不禁一胡一 思乱想了起来。
她想到了十年前住镇巴她与一江一 小鹤那份无邪的情感，及在云栖岭九仙观病榻前，一江一 小鹤要星夜赶到瘟神镇上去雇车迎接她的那真挚的情形。她便忘去了胸前的疼痛，恨不得哑侠能立刻找来了一江一 小鹤，与他一诉十年来相思之苦，并且要在伤好之后，便和一江一 小鹤双双的远离这里，结婚去。
可是她又觉得这还是不行，因为自己虽然与纪广杰并没有感情，但是却曾向他双双地拜过堂。在名义上，纪广杰不仅还是我的丈夫，而且他对我们昆仑派确是情至义尽。那么难道我就能够忍心地背了纪广杰去嫁一江一 小鹤了吗？
她知道如果她嫁了一江一 小鹤，不但老祖父和父亲不谅许，而且江湖上还会耻笑他们昆仑派，耻笑一江一 小鹤！于是她的心中不禁又难过了起来。她越是难过，越想不出一个善法来，她不知道应该走哪条路，便只有痛哭了起来。
但当她一抽一搐的时候，那伤口便如刀割的一般疼痛起来，阿鸾便咬著牙强忍著痛。她想设法将一切的愁思驱开，安静地去歇息，但是始终是没有办法。
这样阿鸾便在痛苦、呻一吟、愁惨的折磨当中，度过了此夜。
到了次晨，当颜老员外来到阿鸾的房里来，阿鸾已经昏昏迷迷的，不省人事了，连呻一吟的声音也微弱了起来。
颜老员外看见阿鸾那愁痛可怜的脸容，不禁也淌下了老泪来，走到阿鸾的榻前，喊道：“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可是，这时的鲍阿鸾却连眼睛也像没有力去睁开了，只听见微弱的呻一吟声，及低低地唤著：“小鹤！……小鹤！”这样过了半天，便连那一点声息也没有了。
颜老员外知道阿鸾已然玉陨冰消，魂归天国了，便不禁顿足长叹，对著阿鸾的一尸一身呆呆的站了半天，也想不出主意来。
后来他想：现在既然落到这种田地，也是没有办法的了，只有将阿鸾殓好，待哑侠和她的丈夫到来时，再行打算罢了！
于是便吩咐仆人去备棺材，把阿鸾身上的衣服也换好殓妥，灵柩就停放在一座土房里，没敢下葬。
现在，哑侠和一江一 小鹤都回来了，老员外便带他们到了院墙的东边去，这里有两间土房。只见屋中摆设著一张祭桌，上面有香炉烛台，还供著两碗冷菜，桌子后面便平放著一口棺材。
老员外令仆人把棺材盖打开，只见阿鸾的一尸一身趴在棺里，已换上了一身红缎绣花的新衣裙，连鞋全是新的，头也梳得很整齐，眼睛微张，眼珠却凝滞住了，眉毛微蹙著，含著一种愁态，嘴也微微闭著，牙齿却咬得甚紧。她的模样，还存著小时那美丽的轮廓。
一江一 小鹤不禁心痛如绞，两一腿酸痛，再也站立不住，他就咕咚一声跪在棺前，呜呜一抽一搐著痛哭。
旁边的几个仆人都低下愁惨的脸；哑侠呆呆的眼睛也不住往下滚著泪。
颜老员外也拿袖子擦他霜似地白眉毛之下的眼睛，并摇头叹息说：“这位姑娘真可怜！身上的刀伤三四处，胸前那处伤最重。死的那晚，呻一吟越来越微，她还微弱地叫著小鹤的名宇！”
一江一 小鹤一听了这话，便不禁大声号哭起来。
这半天，纪广杰的面色虽极难看，可是，他却没有落泪，只紧紧一握著拳，忿忿睁著目，看著别人悲哀，哭泣。
良久，忽然他就大哭了一声，说：“姓一江一 的，你这大英雄哭甚么？我纪广杰至今总算佩服你了，你确不枉是那甚么九华山的老先生授出来的高徒。竟能把昆仑派打得星散，连个二十来岁的女子，也被你给一逼一凌至死，才算一江一 志升有个好儿子，真能替他报仇。把仇报得真干净！真可称得上痛快淋一漓！……好！哈！哈！哈！”
一江一 小鹤霍地站起身来，回身向纪广杰严辞质问，说：“纪兄！事到如今，你还忍心去讥笑我吗？”
纪广杰依然仰著脸大笑著，说：“我讥笑你作甚么！我只是佩服你就是了！阿鸾死前，对我一个字也没有提，可见她与纪广杰已毫无思义了。那么，她的丧事你就给办理吧！她在生前，我是像个戏子一般，跟她作了些日名义上的夫妻。如今，该轮到你姓一江一 的作鲍家的鬼女婿了！再会！”
纪广杰狠狠地说完了这几句话，拱一拱手，就头也不回，扬长地走去了。
这里，一江一 小鹤拭了拭眼泪，便向他那个哑巴师兄作手势，并在手心上画出了路线，叫他往镇巴去把昆仑派的人找来一两个。当时哑侠就也赶紧走了。
这时，那口棺材还没有盖好，一江一 小鹤还紧紧皱著眉，呆呆看著阿鸾的一尸一身。
半天，颜老员外才命人将棺材盖好，并请一江一 小鹤到庄内客厅去歇息。
颜老员外问到阿鸾因何负伤，及一江一 小鹤与死者的关系，一江一 小鹤就叹息、落泪，把自从他父亲遭昆仑派所杀，自己幼年时曾与阿鸾相慕，以及后来的种种事情，全都详细说了一遍。
颜老员外听了，既惊诧，且叹息，末了就说：“你们这是一场孽缘，是三生造定，合当如此。但江湖侠义，舍己救人却是对的。似这样仇仇无已，是永没个休止的。一江一 君年少有为，也不必过于哀悼，此后只要致力事业，方不枉男儿此生！”
一江一 小鹤叹息著，在此住了两日，哑侠就将鲁志中找来了。
一江一 小鹤一见了鲁志中，自觉非常无颜，便深深打了一个躬，叫一声：“鲁伯父！”
鲁志中也愁容满面，把阿鸾的死因又向一江一 小鹤询问了一番，然后便叹息著说：“这些事谁也不懂，只能怪两个人，一个就是鲍老师父，一个就是十年前死的那个你的爹一江一 志升！”
一江一 小鹤低著头叹气。
鲁志中擦著眼泪，就叫他带来的几个人去钉棺材，又雇来了专运灵柩的脚夫，用两头骡子，中间绑著两根木杠，就将阿鸾的灵柩在木杠上放好。
鲁志中便向颜老员外道了谢，并向一江一 小鹤嘱咐说：“你应当去作你的正事，也不必为此事悲伤了！”
鲁志中带著人跟随运灵柩的骡子走去。
这里哑侠就打了一江一 小鹤一个耳光，打得一江一 小鹤莫名其妙。他又向东高高的一指，摸一摸一胡一 子，再狠狠地一顿脚，然后揪著一江一 小鹤就走。
一江一 小鹤用力站立了脚步，作出手势，那意思是告诉哑侠说：“你先回九华山上，我再回镇已去一趟，然后我也即回九华山去见师父，点一穴一法我是决不会再滥用了！”
哑侠点点头，又作出吹喇叭打鼓之状，再摆摆手，表示是：“媳妇死了不要紧，别发愁！”
一江一 小鹤眼见他的师兄骑马往东，回九华山去了，他就进到庄内去向颜老员外道谢，然后亦即上马，向西走去。
走不到三十里这，随赶上了阿鸾的灵柩，他在马上，又不禁泪落纷纷。他却无颜向前与阿鸾的灵柩同走，只在后面，暗暗地跟随。又因为前面的骡子太慢，所以走了三天才回到镇巴，灵柩已在前走进鲍家村去了。
一江一 小鹤却无颜走进村去。他勒住马，就在村南道旁发呆，皱著眉，翘首望著天空，见天上的白云像结著无数的愁魂。再低头看，见遍地都是秋草。远处的山被秋叶染得都成了红色，小溪里流著缓缓的水。
板桥上有几个女孩子跑过来，向他指著说：“骑马的，早先鲍家的那姑娘也会骑马。”
一江一 小鹤赶忙催马走了几步，避开了那几个惹人伤心的女孩子。可是不料眼前又看见了一株柳树，树身上的刀痕宛然，可见当初用刀砍树的那人，不但心中是恨，其中还压著一些热烈的一爱一惰。现在这株树垂著几条数得出来的枝叶，颓然地，像一个人低著头痛哭了。
一江一 小鹤头一阵晕，几乎摔下马来，赶紧定了定神，慢慢策马绕过了鲍家村，连头都不忍回。一直进了镇巴城，到城内也不去见他姨夫马志贤，只找了一家店房，进去便睡觉。一连躺了两日，他就像得了大病似的，甚么东西也没吃。
到了第三日，他心中的悲伤才渐渐减轻，但用过了饭之后，仍觉得周身无力。他勉强打起精神，到马家铁铺去见马志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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