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飞箭不动
众人以为这对老冤家又要闹起来了,谁知他们却言归于好,取回了棺椁里的秘笈,两人手牵手地回到大堂去喝寿酒,殷勤招待客人去了。
大家见没热闹可瞧,这才又到酒宴上热闹。方恨少啧啧有声地道:“都是群爱看人打骂的无聊之徒。”
这回轮到唐宝牛加了一句:“倒十足像你。”
方恨少盯了他一眼,忽听“哎呀”一声,循声望去,只见“八大天王”在人丛里指着正笑盈盈望着他的何小河,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
何小河眉眼生春,叉着腰笑道:“你你你,你什么?”
“八大天王”惊愕得似未回过神来,“你怎么也在这里?”
何小河似笑非笑、沉声道:“你来得,我就来不得?”又昵声道:“你来,我当然就来了。”
“我来了,你你你,你可以不来。”许是太过意想不到在这儿会见到何小河之故吧,“八大天王”显得有点语无伦次,“其实,早知道你来,我就不来了。”
何小河却在此时努起了腮,撒娇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我没有意思,”“八大天王”左右为难地道,“我对你,没意思。”
又怕说岔了,赶忙补充地说:“我的意思是说,我没别的意思。”
何小河顿时粉脸透寒,脸色一沉,尖声道:“那你从前答应过的话呢?”
“八大天王”一见她生气,更加失心丧魂,提心吊胆地道:“什么?我答应过你什么话来着?”
何小河嘴儿一扁,泪儿几要夺眶而出,“你,你忘了!”眼泪已挂到眼边,“你竟然忘了!”哭的时候,居然还很有煞气。
“八大天王”更慌了手脚,手忙脚乱地道:“你你你,你可别哭,这儿人多,怎么说哭就哭起来了呢!哭不得!快别哭!”
何小河脾气一旦发作起来,越发不可收拾,才不管人前人后,“八大天王”这一说,何小河倒真哭出声来。
冯不八拐杖重重地往地上一顿,鼻子里也重重地哼了一声,问何小河:“这小子欺负你了?”
何小河抽泣,双肩搐动。
冯不八眼光一绿,道:“好,我替你出头去!”
陈不丁忙制止道:“老婆子,这干你何事,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接上这梁子,岂不……”
冯不八目中寒光大盛,“岂不什么?”
陈不丁顿时抖了起来,半吞不吐地说:“那是人家的事,你也犯不着……”
“什么?”冯不八喀啦啦虎头龙身拐杖挫地一顿,大声张扬道,“自管门前雪,不管他人霜,江湖上就是你这种自私胆小的人,才致侠道不昌!谁说不干我的事?我是女人,他欺负女人,我冯不八就要插手,管定了!”
陈不丁见大家都往这儿注目,脸上很不好看。
陈不丁委曲求全地道:“好好好,万事好商量,你就别再嚷好不好?”
冯不八一听,反而振起了嗓门:“你们来评评理,我说得有没有理?”说着把拐杖一横,看她的样子,不是问人她到底有没有道理,而是在看谁人敢说她无理。
那干好事之徒,一则事不关己,二则想看热闹,都哄然答道:“有理!”“他奶奶的有理透了!”“冯女侠的话一向有理!”“陈老夫人大快人心!”
冯不八登时洋洋自得,只及时“纠正”了一句:“我是冯大小姐,一向不从夫姓,别叫我陈大夫人!”
那江湖多事之徒忙道:“是是是,冯姑娘说得有理!”大家都震于她的威名,谁敢惹得一身蚁?
“八大天王”这下可恼了,责问何小河:“你瞧!这是花二哥的寿宴,你这么一搅扰,不是弄拧了吗?”
何小河双手仍捂着脸,指缝间只见泪光闪闪,像一道道流动的小河。
“八大天王”烦不胜烦,一顿脚,就要离开此地,忽听呼的一声,冯不八的大拐杖已拦在他面前。
“八大天王”瞠目道:“你想干啥?”
冯不八道:“你想走?”
“八大天王”道:“哼,关你何事?”
冯不八道:“你欺负女人,就关我的事。”
“八大天王”心情欠佳,故意道:“我欺负女人,又跟你有何关系?”
冯不八拐杖一顿,把胸一挺,道:“因为我也是女人。”
“你也是女人吗?”“八大天王”端详了她半天,居然搔着头皮道,“啧啧啧,你不说,我一时倒看不出来。”
冯不八怒极,挺杖要砸,“八大天王”连忙闪开,怪叫道:“你这恶婆子,怎么不讲理!”
冯不八杖风一起,把众人都逼了出去,只听杖风呼呼,冯不八也再不打话,立意要给“八大天王”一个好看。
一时盘翻桌掀、杯碎碟裂,来客纷纷走避,乱作一团。
花枯发变脸道:“八大,你这算什么意思?”
“八大天王”一面闪躲,一面大叫:“是这恶婆娘动的手!”冯不八招招狠着,“八大天王”已闪躲得狼狈不堪。
花枯发扬声道:“冯大妹子,你这岂不是跟老夫过不去吗?”
冯不八龇齿道:“你请这种败类来,物以类聚,也不是好东西!”
花枯发见好好的一个寿宴,给人如此搞砸,心中也有气,捋起了袖子,戟指向陈不丁,说:“不丁兄,你这算没把兄弟看在眼里了?也不管束管束!”
陈不丁苦着脸道:“管束?她不管束我,已经算好的了。”
冯不八挺杖追砸“八大天王”,却是耳听八方,闻言叱道:“什么?你说什么?”杖舞得更烈了,“八大天王”一连以“空手入白刃”、“大搜罗手”、“八步螳螂”、“七十二路擒拿”、“番子鹰爪”、“流火身法”、“飞金流步”、“授衣拳法”,都抢不进去。
可是他抢不进去的武功,已足以震住到座的一干武林豪士。
──“八大天王”,果然名不虚传!
──可惜遇上了冯不八。
冯不八人小杖粗,那一根拐杖,是比她还高三倍重三倍,一旦旋舞起来的时候,直似杖舞着人,而不是人使着杖!
“八大天王”遇上了她,他的“天王八式”似全都不管用了。
王小石看得有趣,知道张炭对江湖轶闻了如指掌,而且一向爱探人隐私,便问:“这几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果然张炭如数家珍:“陈不丁和冯不八这对闹事夫妇,自是天下闻名,只不过一向都是冯不八惹事生非,陈不丁到处补祸,苦在心头……”
“要是我,”唐宝牛鼻里哼哼地道,“干脆把这恶婆对付了,见一次揍一顿,看她还敢凶不!”
“可惜你没那么好福分,”张炭回敬一句,然后说下去,“‘八大天王’高大名跟‘一叶兰’佟劲秋也是对鸳鸯侠侣,只不过高大名好拈花惹草、酒色风流,他听说留香园里的何小河艳色天下重,便生非分之想,一见之下,惊为天人,果然死缠烂打、穷追不舍……”
王小石微笑问:“可是‘八大天王’已有发妻了呀!”
“可不是吗?”张炭道,“‘八大天王’追求何小河的消息传了开来,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开始的时候,何小河尽是爱理不理,这可连高大名的老婆佟劲秋也风闻了,跟她夫婿大吵一顿。在场人人都说:是佟劲秋扯着高大名的耳朵离开的。这一走之后,高大名竟也觉了悟、转了性似的,不再上孔雀楼了。没料风水轮流转,高大名不去找何小河,何小河便失落了什么似的,转过头来找高大名,高大名不瞅不睬,,来个相应不理,何小河便纠缠不休,大家都传说:敢情是报应。高大名想必已尝了甜头,成了入幕之宾后,借他老婆寻衅虚晃一招,来个金蝉脱壳,甩了何小河啦!”
王小石笑道:“你这是听来的还是猜的?也忒刻薄!”
张炭也笑道:“无刻不成薄嘛!”
唐宝牛眼睛发亮,喃喃地道:“这何姑娘倒也可怜。”
方恨少应道:“对呀!跟你可天生一对!”
唐宝牛以为他说真话,脸上居然一红,只道:“高大名太可恶了。”
方恨少怂恿道:“去呀,去跟冯不八一起联手对付高大名,然后再一把将你的梦中情人夺了过来。”
唐宝牛一愣,道:“梦中情人?”
方恨少忙向他眨了眨眼睛,“冯不八呀!”
唐宝牛恼怒起来,若不是因为何小河忽然发话,他便要立时发作了。
只听何小河叱道:“住手!”
冯不八一愣,手底下可攻得更猛烈,“你耐心一下,老身很快就把这小子大砍八块。”
何小河叱道:“你停不停手?”
冯不八呆了一呆,没体会何小河的话是什么意思,何小河忽然一扬袖子。
嗖的一声,一支箭直掠而出!
何小河出手对付冯不八,这件事并不稀奇,就像有人想离间温梦成与花枯发、挑拨陈不丁与冯不八一般,打死不离亲兄弟,上阵不离父子兵,夫妻本是同林鸟,知交更是唇齿依,她打杀高大名却还可以,就是容不得别人伤害他。
对此,王小石并不惊奇。
奇的是她的箭。
一支粗箭。
箭非射向冯不八,更不是射“八大天王”。
而是自两人头顶上横掠而过。
──这一箭明知射空,为何要射?
──这一箭是啥用意?
大家心生疑窦之际,这飞行极速的箭,就在两人头顶上,竟顿了一顿,箭肚里忽然噼的一声,弹出一支小箭,直射而下!
小得像一根睫毛般大小的小箭。
这枝小箭,才是攻击的主力。
粗箭只让人惊疑不定、转移视线。
──箭中箭!
这箭来得快而突兀、令人防不胜防。
──谁也不知道冯不八躲不躲得了。
因为陈不丁已出手。
陈不丁飞身,横空抓住粗箭,以粗箭砸掉小箭,然后落了下来,向何小河戟指怒道:“她帮你,你竟这样对她!”
何小河倔强地道:“谁要她伤害他?”
陈不丁气得一愣,那边为了这一箭,冯不八和“八大天王”都住了手,陈不丁向冯不八抱怨道:“人家是一对儿,犯不着你来多管闲事!”
冯不八正待要责问何小河,何小河一听“一对儿”,心里一酸,已掩脸泣着掠了出去,“八大天王”一面喊:“小河,小河……”一面也追了出去。
方恨少向唐宝牛调侃道:“你要不要也追去看看?”
忽见王小石神色凝重,似有重大疑问未获解决一般。
方恨少诧异地问:“怎么了?”
王小石一省,只匆匆地道:“他们不知闹成怎样了?我过去看看,很快回来。”说着,便越众而出。
张炭奇道:“嗯,他怎么了?”
方恨少道:“他好像有些心事。”
张炭略一沉吟:“我去看看。”
唐宝牛忙着说:“我也去。”
张炭却有点迟疑,“这……”
方恨少笑道:“不让这头牛去,他会闷闷不乐的,去也无妨,温柔这儿有我看着。”
张炭点头爽快地道:“那也好,你警省着点。”
方恨少笑啐道:“是了。”
张炭与唐宝牛匆匆而出,花枯发和温梦成趁机圆场,嘱家丁重新摆设酒宴,请宾客入座,笑呵呵地道:“诸位大驾光临,为老夫祝寿,刚才小小的不愉快,大家过眼尽忘吧。”
花枯发又道:“老夫特别把十石水酿制的九酝酒奉上,供大家品尝品尝。”
众人哄声说好。盖因花枯发虽不擅饮,却善于酿酒,与温梦成恰好相反。
花枯发宅子里设有槽坊,内分缸窑和窖室,以为高粱饭发酵之用。缸与窖不同,一是埋之于地,一是掘地为坑,以砖墙阻砌。
首先要将高粱磨碎加水,隔日盛入簸箕,再倾入甑内蒸熟。再用木块掀掏,置于冷场,浇以热水,然后再掀拨,务使高粱饭不结成块,俟其冷却后,以面粉搀入拌匀。
拌匀之高粱饭下缸或入窖后,要压紧装满,上铺以高粱壳,再涂泥于上,厚达数寸,以隔绝空气。三四日后,逐渐增温,若气体将封泥冲破,即予加封,不让酒精蒸发,害菌入侵。约经十日,即成醅子。
这时候,先将醅子用簸箕盛取,轻撒于甑内篦子上,平铺约三四寸厚,俟甑下锅内蒸汽上升,装满醅子,才上盖置锡锅中,锡锅外壳贮冷水,水热即行注入冷水,透过醅子之蒸汽冲入锡锅,遇冷即凝成酒露,顺锡锅内壁凹槽流缸而出,再注入酒坛瓮中。
如此继续加麹发酵,重行蒸发,每日蒸酒甑数始终相同但继续不断,故俗名“套酒”。这是蒸馏酿酒之大略。花枯发用的是十石水,并泡以鸽子粪,喝者劲头冲,只觉晕沉,是为上头;他的九酝酒特别加工,滋味甘甜,不冲嗓子,喝后清唱更加响亮,味浓不带糖味,也不沾酸,但醇入肺腑,后劲极大,喝时不觉如何,但一遇风即生腾云驾雾的感觉。
花枯发酿酒本就著名于世,大家听得他把酝酿多年的好酒都拿来奉客,自是欢欣。
温梦成笑道:“我这就把你这孤老头的酒一次喝光,让你心疼心疼也好。”
“行,行,你别眼宽肚窄,喝不了几杯就呜呼哀哉!”花枯发决不示弱,“你喝多少我奉多少,喝醉了舌头咬着牙齿,可千万别来触我的霉头、犯我的禁忌。”
微信扫码关注
随时手机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