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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主仆关系

一阳子很留心地看了那谷中形势后,拉着霞琳走上一处峰顶。
  放眼景色如画,不觉精神一振,想到几日自己经历奇险,真如一场梦境。
  他正想得入神,忽听霞琳叫道:“大师伯,有人来了。”
  一阳子转脸望去,果然峰下谷口,有一人踉跄而来。
  他内功本极精深,运足目力看清楚来人之后,饶是他定力深厚,亦不禁讶然失声。
  来人的身影,逐渐接近了梦寰安居的石室狭道,沈霞琳亦看清楚了来人是身着黑装的女人。
  太阳光从双峰交接之间的一段空隙中,透射在山谷中,照着那身穿黑衣的女人,只见她步履踉跄,身体不停地摇转,右手中握住一管玉萧,当作手杖使用,不时点在山石上面,以帮助站稳她摇动的身子,她虽然步履踉跄,但走的并不很慢。
  一阳子看着那黑衣女人,轻轻叹息一声,伸手拉着霞琳,由峰上向下奔去。
  两人到了峰下之时,那黑衣女人似已不能支撑,倚坐谷边一块大山石旁休息。
  她微闭双目,粉白的玉颈上,有一道寸许长短的伤痕,衣领满是血污,脸色惨白,不停喘息。
  一阳子缓步走到她身侧,低声对霞琳道:“琳儿推拿她胸前‘气门’、‘玄机’两穴。”
  沈姑娘蹲下身子,正待动手,忽见她睁开眼睛,随手捡起玉萧,横扫击出。
  一阳子左手疾探,一把接住玉萧,一挫腕,把玉萧夺了过来,怒道:“玉萧仙子,我们好意相救,你怎么就出手伤人!”
  玉萧仙子缓缓地站起身子,目光凝注一阳子脸上,望了许人,摇摇头,黯然叹道:“你来得太晚了,他已经被人投到那悬崖下水潭中了,我在那水潭边守了很久时间,仍不见他的尸体浮出,想来他被那急射而下的怒涛激流,卷沉在潭底之中。唉!我身受伤势很重,无法下潭去打捞尸体,不过,我总有一夭会把他的尸体打捞上来……”
  突然,她目光转投到霞琳身上,口中轻轻啊了一声!又低声接道:“他伤在峨嵋二老手中,送命在一个身着黄色大褂,手套金环,面目娇好,装束诡异的少年手中,他本来喊过他的姓氏。可是我一时记不起了……”
  说至此处倏然而住,站起身子扶萧奔去,片刻间,隐过山脚不见。
  沈霞琳问道:“大师伯,这黑衣女人是谁?她怎么会认识寰哥哥呢?”
  一阳子道:“很少人知道她真实姓名,都称她玉萧仙子,在当今江湖之上,威名甚盛。”
  沈霞琳重复了一句玉萧仙子,只觉这名字十分熟悉,只是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两人缓步走回石室,朱若兰已运功完毕,下了木榻,一面用手理着散乱的秀发,一面低声在和梦寰谈话,那丑怪的女人,却已不在洞中。
  沈霞琳急奔两步,跑到朱若兰身边,笑道:“刚才我们打了半夜的架,要不是我大师伯及时赶来,只怕我和那位彭姊姊都要被人家打败哩!”
  朱若兰先对一阳子点头一笑,然后轻揽着霞琳问道:“那你定然是吃了很多苦啦?”
  沈霞琳笑道:“嗯!我虽然和人家打过很多次架,但却从没有昨夜那样利害,我怕他们冲近木榻,伤了你和寰哥哥,所以,气力就大了很多。”
  两人谈话之间,彭秀苇提着一壶山泉进洞,朱若兰洗去脸上、发间血污,笑对一阳子道:“老前辈来得正好,不但及时解了晚辈之危,且将省去我一番跋涉……”
  她转脸望了静躺在木榻上的梦寰一眼,脸上忽现黯然之色,接道:“他伤得很重,已非晚辈可以疗冶,因此,我想带他到括苍山白云峡去见我恩师,求他老人家以所得万年火电疗治他身受之伤。”
  一阳子微一沉吟,笑道:“朱姑娘这般加惠于他,贫道十分感激,不过,他离开贫道一年之中,就牵惹着无穷风波,唉……”
  朱若兰叹息一声接道:“老前辈不必多责怪他,事实上有很多事,都不能怪他,眼下他伤势很重,不宜再拖延时间,至于因他牵惹的风波后患,晚辈决不置身事外!”
  一阳子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身,是否要贫道护送一程?”
  朱若兰道:“老前辈如果有事,尽管请便,由琳妹妹和这位彭姑娘伴行相助,人手已经足够了。”
  一阳子听她口风,已知她不愿让自己随行,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贫道就先走一步,……”
  他刚转身,忽然又停住脚步,翻腕抽下背上宝剑,笑道:“我在昆仑山一处悬崖冰岩之上,和玉萧仙子动手,忽得天龙帮帮主爱女李瑶红传报警讯,说寰儿被峨嵋派擒拿住,押在万佛寺,因此就匆匆赶来峨嵋山,行至这卧虎岭时,正值深夜,无意发现了南天一鹏周公亮和铁剑书生史天灏,在一处悬上对坐清谈,我因一时好奇,偷听两人谈话,才知两人是在计划捉万年火龟之事。”
  他微微叹息一声,接道:“我偷听两人谈话,只不过是一时好奇,那知却引起了铁剑书生史天灏的杀机。”
  朱若兰道:“史天灏为人阴险得很,不知他用的什么方法对付老前辈?”
  一阳子道:“贫道昔年游踪江湖之时,曾和两人见过几面,故而相识。史天濒故作笑脸,邀我入伙,我虽再三推辞,仍不能推脱掉,只好答允下来。
  史天灏装作热情,带我到那万年火龟存身中的悬崖边缘,趁我无备之时,两人一齐下手,把我推到那悬崖之中,那知我却因祸得福,捡得这柄千古奇珍,但这等宝剑,如非有绝世武功,也不配用它,仅以此宝剑相赠,藉谢朱姑娘数番援手之恩。”
  朱若兰看了那宝剑两眼,摇摇头道:“这等神物利器,晚辈哪里敢受,还是老前辈自己留着用罢。再说,我一直就未存有什么争霸江湖之愿,此刻更是万念俱灰。贵派中分光剑法,以快速著称武林,如再佐以这武林宝刃威力,那威势想来必增强很多……”
  一阳子看她不受,也不再坚持,收了宝剑,拱手告辞,飘然而去。
  朱若兰等也立时动身东上。
  沿途之上,车船兼程,朱若兰果然不再改易男装,和霞琳陪守在梦寰身侧,笑语慰藉,无限柔情。
  她本十分担心梦寰伤势恶化,支撑不到括苍山,就会伤重而死,那知事情大出她意料之外,杨梦寰虽然数度晕厥,但一缕残息,始终不绝。
  她一面拼耗本身真气,助他复苏,一面极尽娇柔,慰启他求生之念,就这样,使杨梦寰支持着到了浙东,仍然保持着最后一口气未绝。
  她哪里知道,这完全是梦寰在泯江舟中所遇那身披蓝纱少女相赠灵丹之力,那灵丹神奇的药力,护住他内腑一点元气不散,再加上朱若兰本身的真元之气,维持他脉穴畅通,才创出奇迹。使梦寰生命得以延续不死。
  这日,到浙东括苍山下,几人弃车步行,连夜入山。沈霞琳、朱若兰,彭秀苇交替背负梦寰赶路:。
  好在朱若兰熟悉地势,翻山越岭,单走捷径,经过了半夜紧赶,已到了白云峡。
  这时,已是子夜过后时分,一轮明月,满山银辉,山风吹起阵阵松涛,朱若兰放下怀中梦寰。指着前面一座奇峰,说道:“转过那座山峰,就是自云峡了……”
  沈霞琳缓缓把粉颊贴在梦寰鼻息处,笑道:“寰哥哥,还没有气绝呢。”
  朱若兰道:“唉!只不知我师父回来没有?”
  她在快到白云峡时,心中忽然害怕起来,因为,只要回到峡中,立时就知道了,师父是否已经回山,在路上,她兼程赶路,心中有着很大的把握,师父一定回到了白云峡,但在将到之时,她的信心,忽然间完全消失,竟不敢再往前走。
  沈霞琳举起右袖,擦着脸上汗水,问道:“黛姊姊,白云峡还有好远?”
  朱若兰遥指着前面一面山峰,道:“就在那山峰之后,大约有五里左右!”
  沈霞琳微微樱唇,笑意盈盈地长吁了一口气,满脸欢愉之色,说道:“黛姊姊!咱们不要休息了!快些去找你师父替寰哥哥疗治好伤势,他多活这些天不死,那一定死不了啦!”
  只因她心中一直记着朱若兰相告之言,说梦寰虽活过三天时间,可是由四川峨嵋山到折东括苍山,耗费的时间将近二十天工夫,杨梦寰并未死去,虽然只有一缕微弱的气息,但却并未咽绝。
  这件事在沈霞琳纯洁的心中,甚费疑猜,因为,她深信朱若兰是无所不能之人,她既然说过杨梦寰难再活过三日,自然是无可置疑,可是,事实上杨梦寰竟延续两旬之久,仍然未死……
  不只是她,就是朱若兰的心中,亦感到莫名其妙,虽然她不惜耗消本身真气,助他延续生命,但她心中很明白,那只不过是祈求尽到自己最大的心力而已,决不能创出这等奇迹。
  她哪里知道,杨梦寰在泯江舟中巧遇了那身披蓝纱少女,服用了天下第一等灵药,保命护心丹,得那药力神奇之效,护住他内掖一点元气不散,虽已油尽灯干,但一缕生命火焰,始终延续不熄。
  朱若兰虽系生性坚强之入,但此刻却变得十分柔弱,沉思良久,才回头望着霞琳黯然一笑,道:“要是我师父没有回来,怎么办呢?我现在心里非常害怕。”
  沈霞琳先是一怔,继而笑道:“那不要紧,咱们可以住在白云峡等他,他总是要回来的。”
  朱若兰道:“唉!我师父一向行踪不定,常常数月半年不回白云峡一趟……”
  忽然她心中闪起一新的意念,不禁粉脸变色,暗自忖道:师父对我一向百依百顺,但那天却大异往常,似乎连话也不愿和我多说一句,如非有万分紧急之事,决不会那样对我,何况,他已练成上乘内功,似无有借重那万年火龟,以增进功力的必要。
  她心念尚未转完,暮间长空鹤呜,月光下见一只巨鹤,流星般飞泻而下,落在她身边。
  朱若兰骤见灵鹤,心中忽然一喜,暗道:玄玉既已回来,想来师父定也回山了。
  因为灵鹤玄玉,只有师父和她能够遣用,那夜玄玉忽然不见,朱若兰心中十分着急,及后见师父现身,料知是师父带走,是以见得玄玉之后,心中忽然感到一阵欢愉。
  她伏身抱起梦寰,转脸对霞琳道:“我师父已回来了,咱们快走吧!”
  当下几人,又放腿向前奔去,翻过了两座山头,到了那高峰下面。
  忽然间,铮铮几声弦响,从那高峰后面传来后,声音虽然不大,但却丝丝扣人心弦,三人都不禁一阵心跳,停住了脚步。
  但闻那灵鹤一声凄厉长呜,展动双翼,冲霄而去,瞬息间飞得踪影全无。
  朱若兰望着灵鹤玄玉的去向,呆呆出一会神,忽地惊叫一声,道:“琳妹妹,快走……”她口中说着话,人已似弦弩箭般向前奔去。
  她这异常的举动,使霞琳和彭秀苇,都跟着放腿狂奔。
  但觉扑鼻花气,拂面而过,山色景物,掠目逝去,因几人奔行得太快,无法看清楚详细情形。
  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朱若兰倏然收住脚步,回身把怀抱中的梦寰,交给霞琳,纵身一跃,快似掠波飞燕,直向前面扑去。
  沈霞琳、彭秀苇定神望去,只见前面一片如茵绿草之中,坐着一个青袍长须的老人,在他身侧一丈左右处,盘坐了一个身披蓝纱的白衣少女,少女怀中,抱着一支琵琶,身后一排横立着四个赤足裸腿,身着及膝白色大褂的婢女,一个个面目姣好,艳光照人。
  那少女玉颊上挂着两行清泪,手抚着怀中琵琶,目光凝注着草地上静坐的老人,脸上不胜愁苦,显然,她是想拨动琵琶弦音,但却又为另一种力量阻止了她,一付欲弹又止的神情……。
  朱若兰扑到那老人面前,无限凄伤地叫道:“师父,师父,我回来了……”
  只见那老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陡然一声惊叫道:“你现在回来做什么,快走!快走!”一面说话一面又挥手作势,叫朱若兰早些离开。
  但见那身披蓝纱少女纤指走动,怀中琵琶,铮铮铮,连响三声。
  沈霞琳忽觉两臂一松,砰的一声把怀抱中的梦寰摔在地上,彭秀苇却随着那三声弦音,跳动了三步。朱若兰虽未有所跳动,但却突感一阵急躁不安……
  幸喜那少女拨动三声琴响之后,不再继续,三人神智,才未受制,修然清醒过来。
  沈霞琳伏身看看地上的梦寰,气息仍然未绝,才放下心中一块石头,幽幽一叹,道:“这琵琶好生难听……”
  但见那老人圆睁着一双环眼,大声对朱若兰叫道:“你快些走吧!再晚了恐怕走不了啦!我已经受了重伤!”
  朱若兰细看师父神色,大异往常,脸色惨白得毫无血色,知他所言非虚,心中更是惶急,纵身一掠,直到那身披蓝纱少女身上扑去。
  那少女对朱若兰的来势,只似没有看见,既不起身迎敌,亦不让避,仍然静坐不动,可是她身后横立的四个亦足婢女,却一齐跃出,并肩挡在那少女身前。
  朱若兰正值满怀伤痛之时,出手迅快至极,左掌平推一招“移山填海”,右手横扫一记“神龙摆尾”,直击横打,一齐袭到。
  四女被她凌厉的攻势,迫得纷纷退避,但倏分即合,一让过朱若兰的攻势,立时反击,四个人一齐出手,由四个不同的方向攻到,八双玉掌分袭朱若兰八处要穴。
  彭秀苇看四人合攻主人一个,不由心头火起,大喝一声,纵身而上,探手间已套上鹿皮手套,扣握了一把毒沙。
  只听那盘坐在草地上老人大声叫道:“兰儿快些停手,她是你小蝶妹妹,你决打不过她的。”
  朱若兰听得一怔,修忽间拍出四掌,把四个围攻的婢女迫退,翻身跃开五尺。
  四个裸腿艳婢,也不追击,一排横挡在那身披蓝纱的少女身侧。
  彭秀苇手中所扣毒沙,本已蓄势侍发,但听那老者一喝,又见朱若兰翻身跃退,手中一把毒沙,也不敢乱打出手,紧随着朱若兰跃身而退。
  这当儿,那身披蓝纱少女,忽站起身子,到了青袍老人身前,缓缓地蹲下身子,放下怀中琵琶,低声说道:“老伯伯,我娘临死之前,告诉我说,她死之后,要我到括苍山白云峡来找你,并要我用‘弦音耗心’的工夫害死你。”
  “其实我心里并不想害死你,何况你又对我很好,把万年火龟的内丹,也送我服用,我娘在生前也对我谈过万年人龟的事,她说,如果能得眼万年火龟内丹,她就不会死了,所以我想那万年火龟一定是异常珍贵之物……”
  只见那青袍长须老人,全身一阵颤动,长长叹息一声,接道:“你娘说的不错,她一生中所受的委屈,都是我加诸于她的。就是把我乱刀分尸,也不足抵万一,只可惜她死得早了一点,不能亲手杀死我这忘情负心之人……”
  那少女只听得双目圆睁,闪动着异样光辉,惊叫道:“怎么?你认识我娘吗?”
  那老人突然仰脸望着当空皓月,好半晌,才答道:“唉!我们只不过见过几面……”
  朱若兰在那蓝纱少女蹲下身之时,也跃到那青袍老人身侧,这时,突然插嘴接道:“师父你一定认识这位姑娘的妈妈,可是你为什么不肯说呢?”
  一语未完,突然想起了一件重大之事,啊地惊叫一声。
  青袍老人和那身披蓝纱少女,都不禁被她这突如其来一声惊呼,吓得微微一怔,四道眼神,一齐转注在她的脸上。
  只见她嫩脸上神情激动,星目蕴含泪光,玉齿紧咬着樱唇,摇摇头,故作微笑,一语不发,原来她想到那万年火龟内丹,已被身披蓝纱少女服用,梦寰病势只怕难疗好了。
  那青袍老人突然咳嗽一声,霍然起身,举起双手,疾走了两圈,又重坐原处。
  朱若兰看师父疾走的步法,正是他平时修习上乘内功时所用,心颇暗暗吃惊,忖道:难道他老人家真的受了极重的内伤不成?……
  但转念又想师父精深内功,博奥武学,当今之世,有谁伤得了他?
  只听那身披蓝纱少女长长一叹,又道:“我娘遗命要我害死你,我想你一定是很坏的人,谁知你竟是十分慈善的老人,唉!我娘不知和你有什么仇恨,非要我害死你不可……”
  那青袍老人微微一笑,道:“这当今之世,只有你娘和你,有杀我之能,你娘既然死去,只余下你一个人了,你要不肯依你娘遗命害死我,我就是想死也死不了。”
  朱若兰忽地一伸右手,把那少女放在地上的琵琶,抢在手中。
  身披蓝纱少女转脸望了朱若兰一眼,道:“你最好把那琵琶摔碎,我就永不能再弹它了。”
  那青袍老人突然一声叹息道:“怎么?你改变了心意吗?哼!要知一个人不听父母之命便是大大不孝。”
  身披蓝纱少女忽然放声哭了起来,道:“可是你待我这样好,我要害死了你,心里不安……”
  青袍老人笑道:“你娘受了几十年活罪,忍恨偷生,把你教养成人,就是要你替她报仇,你要不肯依她遗命,把我害死,难道就不怕愧对你娘九泉阴灵吗?”
  身披蓝纱少女,只听得娇躯一阵颤抖,伸手去抢朱若兰手中琵琶。
  朱若兰一提气,身体坐姿不变,倏忽间闪开五尺,道:“你要再动手抢,我真的要把它砸碎。”
  但闻那四个裸腿赤足美婢,一齐娇叱,纷纷向朱若兰扑去。
  彭秀苇、沈霞琳亦双双跃奔过来,出手拦截。
  忽听那青袍老人喝道:“快些停手。”右掌虚空劈去,一股强猛绝伦的力道,从几人中间冲过,沈霞琳、彭秀苇,和那四个美婢,都被那激荡的潜力逼开。
  朱若兰举起手中琵琶,运尽臂力,猛向数丈外一块大山石上投去。
  那青袍老人左手袍袖一拂,忽地腾空而起,伸手一抄,已把琵琶抓在手中,跃回原地,向那身披蓝纱少女手中递去。
  要知朱若兰那运力一掷,何等迅快,青袍老人能在一刹之间,跃身而起,悬空把琵琶接住,不但看得彭秀苇等愣在当地,就是朱若兰本人也看得呆了一呆。
  她知道,只要那琵琶交到身披蓝纱少女手中,让她弹动起来,自己也无能耐受,何况还有霞琳和三手罗刹。
  师父又一心想死在那少女手中,自是不肯伸手拦住,必需要在那少女未弹琵琶弦音之前,重把琵琶抢到手中。
  这机会只不过一刹那间,朱若兰来不及劝求师父,蓦然纵身而上,右手疾伸,抓住了琵琶一角。
  这时,那身披蓝纱少女,左手亦接住琵琶一角,那青袍老人还未完全放手,三个人各抓住琵琶一端。
  青袍老人冷哼了一声,道:“兰儿,你放不放手?”
  朱若兰自闻那万年火龟内丹,被那身披蓝纱少女服用之后,心情就十分激动,此刻又被师父责问,只觉万般委曲,一齐泛上心头,咬牙答道:“师父打死我,我也不愿放手……”
  青袍老人怒道:“难道我就当真不敢打你吗?
  左掌一翻,横扫过去。
  朱若兰平时虽得师父宠爱,对她百依百顺,但一见师父真的出手,倒也不敢封架,一闭眼,准备硬受一击。
  青袍老人一掌出手,忽然想起她乃是金枝玉叶之体,自己只不过是个她的侍卫身份,只因久居这白云峡中,远绝尘世,致把一些凡俗礼数,尽皆忘去,朱若兰由刚会学语之时,就在他身侧长大,等到半通人事,自己因授她武功,由她称师父……
  心念一动,赶紧收掌,但哪里还来得及,只听砰的一声,击出掌势,正中在朱若兰玉颊之上,只打得朱若兰娇躯摇颤,秀发散披。
  雪白的粉脸上,顿时现出一片红肿。
  一则朱若兰已运气相接,二则他击出掌势一收,力量减少了很多,要不然这一掌纵不致命,也必打得朱若兰当场晕倒。
  他一掌击中朱若兰后,心中又悔又恨,反手一击拍在地上,手掌深陷,入地半尺。
  朱若兰忍伤痛,垂泪说道:“师父纵然想死,也望对兰儿说明原因……”说着话,用力一带,立时把琵琶夺了过来。
  那身披蓝纱少女忽然想起,那支琵琶,是她母亲遗物,要被别人砸碎,实在太可惜了。
  急道:“这位姊姊,你不要砸碎我的琵琶,这是娘的遗物,找想我娘时,就要在她的坟上,弹给她听……”
  青袍老人因心中悔恨交集,抓住琵琶的手,忘了用力,被朱若兰抢了过去,听得那少女之言,忽的两手一伸,又把琵琶抓住,道:“兰儿,有话好说,这琵琶是万万砸它不得!”
  朱若兰心中一动,道:“不要我砸碎这琵琶也好,但师父得把这中间隐密告诉我听!”
  青袍老人听得一皱眉头,沉吟不语,反复忖思一阵,道:“这件事得让我好好想想。”
  那身披蓝纱少女,似被朱若兰几句问话,触动心事,竟然仰起脸儿,颦起黛眉,忖道:自我记事后,从未见我娘离开过百花谷中一步,不知怎会和这位老伯伯结下仇恨?
  她心中一起疑窦,往事纷至而来,侧脸望了朱若兰一眼,忽然从怀中摸出一幅白绢,摊展在草地上。
  只见那白绢之上,绘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子,头梳双辫,身披轻纱,一个二十余岁身穿宫装的美丽女人,满脸微笑,站在那女孩身后,背景楼阁耸云,不知是什么所在?
  朱若兰看那白绢上的小女孩子,颇似自己,不禁呀了一声!
  那青袍长须老人,望了那白绢一眼,老泪忽地夺眶而出,全身颤抖。
  身披蓝纱少女目光在朱若兰脸上呆看了一阵!忽然叫道:“兰黛公主,兰黛公主……”
  朱若兰细听那少女口中所呼,分明是自己闺讳和小名混称,只是下面加了公主二字,却是想不透是何原因?
  但见那青袍长须老人忽地仰天长叹一声,霍然跃起,对着朱若兰拜了下去,说道:“老奴罪该万死……这十余年来一直……”
  朱若兰吃了一惊,道:“师父……师父……你老人家这是干什么……”急跃而起,对着那老人还拜下去。
  那青袍老人,右手捧胸,左手乱颤,口中叫道:“慢来,慢来,你这等重礼岂不要折煞……”
  忽的一口鲜血,从他嘴中涌出,挺身跃起,绕着草地疾走起来。
  月光照耀之下,但见他脸上汗水滚滚而落,捧胸绕奔,神情极是痛苦。
  大约有一刻在夫之久,他脸上汗水才逐渐消去,神情亦渐正常,重又落坐草坪,道:“我内伤很重,只怕已难久活人世……”
  那身披蓝纱少女幽幽一叹,移近那青袍老人身边,黯然位道:“老伯伯!你当真受伤很重吗?”
  青袍长须老人,流露出满脸慈爱之色,拂着她头上秀发,笑道:“我伤势虽然很重,但一时之间,还死不了。这几十年来,我日夜部在想着一件事情,只是想不通原因何在?”
  他把目光转投到梦寰身上,叹息一声道:“现在我明白了,可是太晚啦,你娘有没有什么遗言?”
  身披蓝纱少女道:“我娘在弥留之际,对我说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毒蛇猛兽,而是你心里喜欢的男人。若你心里喜欢哪个男人之时,就赶快把他杀掉。”
  青袍老人说道:“你娘说的不错,她若不是喜欢我,怎么会跑到这深山大泽之中受了二十几年苦!
  “抛下锦衣玉食,冒着抄家灭门的危险,和我逃到括苍山来,住在这幽谷岩洞之中,整日的见不着人迹,和毒蛇猛兽为伍,为的是什么?只因她太喜欢我了,她为我坚拒皇妃之位,为我受尽鞭鞑之苦,情爱是何等深厚,而我却没有使她快快乐乐的过过一天。
  “这些事积压在我的心中,已是十几年了,我虽然日夜费心去想,但总是有些难明之处,现下看到那受伤的少年,使我多年心中不能明白的,陡地了然了。
  “我虽没有打过她一掌,骂过她一句,但我加诸她的,却是最难使她忍受的孤寂……”
  朱若兰脑际,忽然闪掠过一幕幕的回忆乙但只不过是片片段段。不能想到全盘,当下问道:“师父你说的是谁呀?”
  只听那青袍老人,又微微轻叹一声,接着说道:“我本不愿把这些往事告诉你们,又怕我死去之后,这桩事要成为一桩千古悬案。又怕你们永远无法知道自己的出身来历。我死了也不能瞑目泉下……”
  那身披蓝纱少女接道:“你既然知道我娘以往之事,想必和我娘相处时间不短……”
  青袍老人道:“唉!你娘有没有提过你父亲的事?……”
  蓝纱少女道:“没有,她一直没有和我提过,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了父亲,闹着非要她说出我父亲在什么地方……”
  那青袍老人喜道:“她可对你说过吗?”
  蓝纱少女道:“我一提此事,娘的脸色,立时大变,她平日十分疼我,从不肯骂我一句,但那次却把我责骂一顿,并且告诉我说,父亲是个很坏的人,要我答应以后不要再提到他。”
  青袍老人哈哈一笑道:“骂得好,骂得好,你父亲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这时,不但朱若兰看出了师父和这少女之间有着很微妙的关系,而且从铺地白绢之上,回忆起很多几时情形,目光盯住在师父脸上,心中却在推想着很多不明的疑点。
  只见那青袍老人合掌望着天上星辰,口中喃喃自语了一阵,突然把目光转投到朱若兰脸上,说道,“先请公主恕了老奴逆国法大罪,老奴才敢直陈。”
  朱若兰急道:“师父有什么话?但请吩咐就是,你这等神态对我,反使我心中不安!”
  青袍老人叹道:“世人均知先皇武宗无后,因而在先皇驾崩之后,拥立兴宪王世子厚熄即位,却不知先皇的至亲骨肉,被我和翠蝶带到了深山大泽之中。……”
  朱若兰回头望了仰卧在地上的梦寰一眼,道:“在皇宫中有什么好?这些往事不谈也罢。”
  青袍老人笑道:“这些年来你已知道了一点蛛丝马迹,,但你却一直不肯追问你的身世来历,也许你不愿把咱们师徒名分破坏,唉!这件事我作的是错是对?到现在我还是分辨不清……。”
  朱若兰道:“师父做的一点不错。”
  青袍老人微微一笑,接道:“我幼年嗜武如狂,到处访求名师,艺成后,游踪京都,得一位同门师兄介绍入东厂,三年后,入选为先帝孝宗近身侍卫……”
  他目光忽然转投那身披蓝纱少女身上,黯然一叹接道:“就在那年,我认识了小蝶的妈妈,那时,她还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刚刚被选入宫中……”
  只听那身披蓝纱少女,啊了一声,道:“你认识我娘,那你
  青袍老人点头笑道:“我是你生身父亲,因你娘恨我大深,所以她不愿告诉你,唉!这也不能怪她。”
  月光下但见两滴泪珠由他脸上滚落下来。
  朱若兰掏出一块绢帕,送交那青袍老人手中,他接过绢帕,抹去脸上泪痕,说出了一番往事。
  原来那青袍老人,名叫赵海萍,本是明孝宗的贴身侍卫,因武功高强,甚得孝宗宠信,经常随皇帝出入后宫,孝宗念他日夜卫护辛劳,就后宫佳丽中选出一位名叫翠蝶的宫女相赐。
  那知赵海萍生平嗜武如命,不愿接受女色,翠蝶虽有绝世姿容,也没法动摇他铁石之心,两人相处了年余时间,赵海萍始终未对翠蝶生出半点情怀,可是翠蝶却对他由敬生爱,深植芳心。
  有一天,赵海萍擒到了一个深夜入宫的大盗,在他身上,搜出了“藏真图”,他本听过《归元秘笈》的传说,一见那“藏真图”后,忽然动了寻求《归元秘笈》之心,竟然连夜出走,离开了宫廷。
  皇帝的近身侍卫,忽然失踪不见,确实忙坏了很多当朝大员,孝宗手愉东厂太监和刑部尚书,责令限期查报他失踪原因”追缉回宫。
  这件事闹了一年多,东厂高手和刑部中巡捕,明查暗访,足迹遍及大江南北,但始终找不出赵海萍行踪何处,时间一久,事情就逐渐淡了下来,成了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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