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鸡三啼__第一章 卧薪尝胆(5)
自从家遭横祸,乔身为奴发配流离以来,孟小月吃尽了人间至苦,尤其是过去年来的辗转颠沛,几乎无日不在死亡威胁的一陰一影笼罩之下,那些鞭挞、饥饿、刑罚的日子,连眼泪都久已冰封,不再轻流,说到睡觉——一个心无挂虑的真正睡眠,竟然都已是难望的侈想。
而今夜,他竟然能似脱开这些桎梏,享受了久已渴望的一次酣睡。直至日上三竿,他才由沉睡中渐渐苏醒。
一陽一光透过薄薄的纸窗,草舍里交织着醒目而活泼的光彩气氛。
两只八哥鸟正在枝头扑飞嬉戏,纸窗上一次又一次叠映着它们的影子。
孟小月睁大了眼睛想了又想,才似明白了一切。
昨夜的疲惫,全身酸楚,在一夜酣梦之后,已似完全恢复,即使身上的鞭伤,也似不复疼痛。
推开窗户,好一片晴抚艳雪,敢情是环湖以侧的几株老梅绽开了,映着湖冰、白雪,更多姿彩。
孟小月长长地吸了口气,待将回身的一霎,却自窗前屋帘下站起个头梳丫角、十二三岁的童儿,望着他嘻嘻一笑,转身就跑。
“喂!”孟小月怔了一下,唤之不及,眼看着对方小童顺着湖边一溜烟也似地跑没了影儿。
这里虽是王爷宠妾三姨娘的住所,却因为王爷时有驾临,也就得天独厚,各样建筑,即使一花一石,也由专人负责设计,想来较诸皇宫内院也是不差。
望着一片冰魄雪光,孟小月不禁发起愣来。
命运的捉弄,诚然匪夷所思,昨天以前,还是奴隶市场的一名听令摆布的囚奴,一夕之间,却有了如此巨大的变迁。
对于眼前他这个花把式的身份,就其必要性来说,正是切合实际,而王府这一块大招牌,用以掩护自己这个特殊分子的身份,应是再恰当不过。这一切设非是上天的安排,焉是人力所能求得?
他可也不是一个十分甘心听凭命运安排的人,可是就现阶段自己所面临的险境来说,再没有一份像眼前这样的宁静生活,对自己更迫切了。
找着了盆,就着水缸里的清水洗漱一净,穿上王府里配发的新制棉衣,自己瞧瞧,不觉哑然失笑,一时间心里还真有些难以持平。
刚打算到花园里瞧瞧,三姑娘却打那边回来了。
身后跟着个小厮,提着个饭盒。
见面一笑,三姑娘喜悦的眼神,直在他身上转。
“哟!穿上新衣裳啦?”
“姑娘来了!”孟小月抱拳一揖说:“昨天夜里,承贤父女好心医治,今天已大好了!”
三姑娘微微一笑,睁着双大眼睛道:“我爹说得不错,看你这副神态,可真不像是个干粗活儿的人,连说话也是文绉绉的……怎么,这会儿还吐唾沫啐我不了!?”
孟小月一笑说,“姑娘取笑。”
三姑娘迈身进来,回身招呼小童道:“你进来!”
孟小月才自认出,正是方才跑了的那个童儿。
三姑娘说:“你头一天来,这里还不熟,一切等见过了三姨娘再说,肚子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吧!”
那童儿不待吩咐,便把提来的饭盒揭开来,摊在桌上,居然四菜一汤,面饭俱全。
“这……?”
“你觉着新鲜?”三姑娘一笑:“今天你刚来,就算是我给你接风吧!”
孟小月看着她呐呐道:“这就不敢……”
“别客气吧!”三姑娘说:“本来我爹要来的,正好王爷有事,找他商量去了,就由我来陪吧,请坐呀!”
看看桌上的菜,做的倒是还真一精一致!
孟小月点点头,也就不再客套。
三姑娘一面为他布菜,说:“是我自己做的。”拣了条鱼放在他面前:“尝尝这个,藕糟小鱼,今天才开的罐子,可比王府里的师傅也不差呢!”
自不幸落难,充身奴市,年来辗转流离,何曾这般吃喝?孟小月内心之一番感触,不可言喻。难得三姑娘殷勤关照,善解人意,只顾他眼前吃喝绝口不提他伤心之事。
倒是孟小月忍不住问说:“姑娘在这里是……还有令尊……”
三姑娘放下筷子,一笑说:“你看呢”
孟小月摇摇头,,实是不知。
三姑娘“唉”了一声,淡淡一笑道:“说来我们也相差不多……我爹与这里的王爷早年定交……承他不弃刻意留住,勉强算是他府里的一个清客,管些田地租约……一住两年,日子倒也清闲……”
“原来如此!”孟小月抱拳说:“原来是位饱学之士了,既蒙这里主人器重,当非寻常,失礼失礼!”
三姑娘一笑说:“你又来了……好吧,难得你今天空闲,我就把这里情形给你说说清楚,以后你办起事来也有个准儿!”
二人俱已吃饱,三姑娘吩咐随来的小童,把碗筷收拾干净,孟小月不敢坐视,也帮着一起整理,一面问:“这位哥儿叫什么名字?”
小童笑说:“我叫花宝,是我们姑娘的小跟班儿!”
三姑娘笑说:“贫嘴,还不快回家去,又想偷听说话,以后好到处学舌,是不是?”
花宝涎脸笑说:“我哪里敢?”提着食盒子一溜烟似地跑了。
二人落座之后,三姑娘各处看了一眼,笑说:“以前的花匠老冯年老走了,没留下什么东西,连个茶壶都没有,你先忍着点儿,三姨娘人最好,有她关照就错不了!”
孟小月说:“这已经太好了……”
三姑娘注视着他,忽然面现神秘地道:“孟小月,你真的姓孟?我是说,孟小月是你的真名字?”
这忽然的一问,不禁使得孟小月为之微微一愣。
“姑娘为什么这么问?”他不自在地笑了一笑:“有什么不对么?”
“那倒没有……我只是奇怪罢了!”
三姑娘接着含笑道:“其实你刚一来,我就听说了,所以才讨了个差事,故意到钱管事那里走走,听说你在未来以前,就惹是生非,吃了很多苦头这又何必?”
孟小月点点头:“姑娘说的是,只是生来性情就是这样,一时想改也不容易!”
三姑娘看着他点了一下头,怪神秘的样子。
“你这个人哪?一定是大有来头……反正你不说我也不问就是了,日子一长也就知道了!”
孟小月“哼”了一声:“你多疑了!”
三姑娘这才出了口长气道:“好吧,我就把这里的情形先给你说一说!”停了一下,她接道:“有两个人,你可是要多防着点儿,没事最好少给他接近!”
“姑娘说的是高……”“对了,高大爷就是一人!”三姑娘奇怪地道:“怎么,你也看出来了?”
孟小月说:“他是这府里的总管大爷!”
“所以我才想法子把你弄到了这院子里管花!”三姑娘笑态可掬地道:“这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他管不着的地方,就只这个地方,他高大爷要费点事儿……”
“为什么?”
“因为这是三姨娘的深闺,他不得不避个嫌,再说,三姨娘既要来了我,他就不愿多管了!”
三姑娘笑着接说:“你明白了吧!这是我的地盘,因为有了我,他就不来了!”
孟小月这才明白了:“原来如此!”顿了一顿,问:“这位高大爷又是怎么一个人?”
“欺上瞒下,坐地分赃。”三姑娘冷着脸说:“既奸又滑,心狠手辣,还有!他可不是一个平常的人,他身上有功夫,反正是这个人太不简单了,用得着你他就抬你,用不着你,他就踩你,以后你就知道了,听说是他特别把你挑进来的……正因为这样,我才不得不快下手,要不然你落在了他的手里,再想救你可就晚了!”
孟小月微微点头,对于三姑娘的机智明快,古道热肠,大为感激。
“只是……”他不得不有所担心:“这么一来,高大爷岂能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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