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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较功遭暗算 负创跳崖逃(3)

无为庵主道:“如果金贞观果然是那个红羊老人门下弟子,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也掩瞒不住的。贫尼不解的是,这个金贞观武功至高,以贫尼看来即使胜不过那位毕姑娘,却也不会在她之下,何以在见面之初,就不想与她动手,处处怕她三分?”

夏平江点头道:“这一点我也注意到了,情形的确是如此……”

无为庵主道:“为什么?”

夏平江摇头苦笑。

邓双溪却插口道:“在下倒可能猜出一二!”

众人情不自禁地把眸子向他注视过去。

邓双溪微微笑道:“因为毕无霜有恩于他。”

这一点显然是人们所不知,而又急欲想知道的。

邓双溪道:“据我所知,向一陽一君金贞观有一次途经苗疆,罹染了百年罕得一见的桃花毒瘴,返程时中途病倒。性命垂危之际,幸亏遇见了这位毕姑娘,据说毕无霜以她本门中的冰魄玄功,将金贞观身上的瘴毒驱除干净,二人……”

他说到这里,以手捂唇,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微微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五柳先生甚是费解地看了一旁的无为庵主一眼,无为庵主又偏头去看夏平江。

夏平江眉头微微一皱道:“怎么不说下去?”

青冠客邓双溪微微一笑,耸耸肩道:“这个……再说下去,可就有失忠厚了。”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要说下去,“我也是道听途说罢了,据传二人经此一段会合之后,竟然结下了深交,曾在黄鹤楼游玩多日,一路结伴南来……据说,毕姑娘年轻无知,还吃了姓金的暗亏呢!”

无为庵主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双手合十,低低地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无量佛,罪过,罪过!”

五柳先生冷笑一声,摇头道:“荒唐,荒唐,这定是那好事者造谣生事,损人清誉,老夫万万不信。”

夏平江也苦笑着频频摇头,当为无稽之谈。

青冠客邓双溪道:“这件事后辈起初也是不信,只是观诸他二人的行动……不过,金贞观是在逃避毕无霜这一点是真的。”

夏平江道:“金贞观所以逃避,是因为了解到毕姑娘的身份,生恐泄露了师门隐秘,使其师受害……”

无为庵主频频点头道:“不错,这一点可以认定。这么看来,那位毕姑娘已经认定了红羊老人是向一陽一君的师父,无论如何是放他不过了……看来此事正是方兴未艾;以后的发展,更不知要演变到什么地步?”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转向五柳先生道:“这件事,五柳施主是否可以居中代为化解一下,不要把事情越闹越大。这么一来,未尝不是为武林造福啊!”

五柳先生叹息一声,苦笑道:“庵主所说甚是,只是老夫行动不便,年事大了,这件事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再说,只怕我们即使有心化解,也是无能为力,倒不如退而静观其变的好!”

夏平江点头道:“前辈说得不错,此事涉及他们双方师门仇恨,只怕任何人也无能为力,更何况双方事主都是不易招惹的人物,一旦劝解不当,惹火烧身,岂非更为不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过问的好。”

说到这里,他遂转向青冠客邓双溪:“邓少侠既已与向一陽一君结上了梁子,令师钟四先生,又在坐关之中,我看,这件事且莫掉以轻心,宜早日返回青城,说与今师知道,早谋对策为好。”

青冠客邓双溪冷笑道:“哼,我倒是无惧于他,敝门目下又适当青城集会之日,各方前辈都聚在师门之中,金贞观不来便罢,真要是来了,却也叫他来得去不得!”

各人都曾眼见他先时对向一陽一君之惧怕,此刻忽然又换了另一副面貌,心中都不禁对他甚是不齿。

好端端的一番盛会,想不到竟然会演变成如此下场。目睹着现场几个负伤的人,每人心中都罩下了一层深重悲哀。

一片浪花卷向平沙,连带着舢舨也搁了浅。

船板上的那个黑衣少年,像是才由梦中惊醒一般,突地抬起头来。

他左右顾盼了一下,才背好了简单的行囊,拿起棍棒,迈步跨上沙岸。

大片沙鸥随着他跨上的脚步,蓦地扬天飞起,雪白的羽翼闪烁出一片银白光华,景象十分壮观。

少年握着棍棒前行了十几步,打量着眼前情势,长长吁了一口气——“江山如此美好,为人当自强不息!”

一番雄心壮志,就在这时霍地涌上心头。

足前一方石碑,刻着“江夏地界”四个字。

少年缓缓点了一下头,心里忖着:“这一回总算到了鄂楚地面了。”

这个少年身高体壮,看上去绝不显得丝毫呆板。他留着时下人少见的长发,宽额厚颔,年岁甚轻,顶多不超过二十五岁,却在下颌上蓄意地留有一丛黑黑的胡子,这一丛胡子也许是用来掩饰年岁的。

他就是达云寺侍奉静虚上人的侥幸不死的那个“培空”居士,俗家名字叫郭彤。

他虽有志出家,只是偏偏与佛门缘分不大,在庙里住了两三年的时间,依然是个俗家子,连最起码的剃度大礼都不曾行过,至今头上还顶着那“三千烦恼丝”。

静虚老上人圆寂归天之后,他好像一下子感到与佛门绝了缘,“达云寺”无论如何住不下去了。况乎老和尚死前所交待的那番话,每一念及,就好像是一条无形的荆棘,用力地鞭挞着他。

这一口气实在咽不下去,他才辞别了寺院,一个人闯荡江湖来了。

也许是在庙里住久了的缘故,平素习惯了宁静的生活,此番步入江湖,便显得不甚合群,最喜欢单独行动,了无牵挂。

顺着这一溜沙岸,他一径大步向前走来。

远远的看见一座亭子,亭角上插有酒帘儿,和风下那招儿随风招展,衬着大地里青青的稻禾,勾画出富庶太平。

郭彤足下加快了步子,却见亭子里摆设着几个座位,正有几个人在那里饮酒用膳,一对老夫妇和一个年轻的姑娘在招呼着。

郭彤站在亭前停望了一刻,见那对老夫妇卖的是北方人惯食的煎饼,桌案上摆着几色卤味,老婆婆揭开大锅盖,锅里熬的是红米粥,香喷喷的逗人食兴。

这些日子以来,郭彤早已开了禁,既然不是佛门中人,也就用不着再忌什么荤,有什么吃什么,倒也逍遥自在。

老头子低头烙饼,老婆婆切菜,那个姑娘闲坐在椅子上做活计。

她正在绣花,一来一往地拉着丝线,一对鸳鸯已经绣好了一半。一身蓝布衣,外面罩着一件同色围裙,足下是一双青布面子的弓鞋,腰肢细细,臀儿大大,再加上那对黑油油活动乱转的眼睛,真是好模样。谁要是被她瞟上一眼,简直就像是被她勾走了魂儿似的。

座上客,那几双红眼睛,一多半在她身上转着。

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她缓缓站起身来,对郭彤笑道:“客人请坐,要吃些什么吧?”

郭彤点点头,走进了亭子,放下了手上那根枣木棍。

老婆婆走过来抹桌子,不说什么,丢下一个盘子,里面是切好的卤菜,又端过来一个竹筒,里面是满满的一筒清酒。

郭彤原来不打算喝酒的,见状也无可奈何,一面斟着酒,心里却有一种罪恶的堕落感觉,离开山寺不过个把月的时间,非但开了荤戒而且也开了酒戒,实在是有点不像话。

然而,不可否认,酒这玩艺儿,确实是排愁解忧的好东西,一杯在手“自比侯王”,排遣了几许怆伤寂寞,又抚顺多少无可奈何!

他满满斟了一杯,方自端至唇边,外边传来一阵疾促的马蹄声。

三匹快马,一黑二黄,陡然由正前方的山坳子里绕出来,不及交睫的当儿,已临眼前。

好快的速度。

马上客,两男一女,一老二少。一马当先,骑在最前面那匹黑马上的老汉,看来七十开外的年岁,花白的长须飘洒胸前,肤色黝黑,色作古铜。一身紫缎长衣,头戴着同色风帽,两根风瓴顺耳下垂,好一种豪迈劲儿!

他身后的一双男女,各跨着一匹黄色骏马。看来,年岁都不甚大,男的顶多二十八九,女的不过二十出头;男的身着蓝衣,背着一口大刀,生得膀大腰圆,浓眉大眼,俨然是个魁梧汉子,与他并骑的那个少女,称之为少妇比较妥当。

那年头儿,姑娘与已婚的妇人无论发式和服饰,都有显著的不同。

单看眼前这个年轻妇道人家,上身水红色小袄,腰侧系着一条粉绸子汗巾。那张清水脸,看上去不见些许毫发,显然是开了脸。她宫样娥眉,盈盈秋水,端的是一副好模样。

这个女子,看上去是一个“练家子”——马鞍子旁边系着剑,身上还背着一盏弓,那弓朱胎红穗,两端各系着一个小小银铃,随着马走之势,叮铃铃响个不休,甚是悦耳动听。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郭彤抬头注视的一刹,三骑快马已来到了亭子脚下。

为首那匹大黑马上的老者,一只手力带马缰,胯下黑马长啸了一声陡地停下来,身后男女二人也都相继勒住了缰。

长须老者圆睁着一对虎目,打量着面前这个亭子。鼻子里冷哼一声,用浓重的湖北口音道:“是这里么?”

蓝衣汉子大声道:“不错,就是这里!”

说罢,这个年轻汉子首先翻身下马,右手轻轻在鞍上一按,壮健的躯体“刷”地扬起,云也似地飘落在亭子跟前。

紧随在他身后的那个红衣少妇,也翩然下马。

最后才见那个紫衣老者扳鞍认蹬,慢慢翻身下来。亭子里一直在烙饼的那个老头,慢吞吞地走出来把三匹马拉向一旁拴好。

郭彤发觉到那个烙饼的老头儿竟是一个驼子,右边颈侧还有一道清楚的疤痕。

紫衣老人向着驼子抱了一下拳,朗声道:“打搅、打搅,我们爷儿三个要在你这酒亭子里等一个人,请再腾出一个座位来。”

驼背老人看了老少三人一眼,转过身子来,走向亭子里,清理出了一个座位。

紫衣老人又道了一声打搅,才同着那一对看似少年夫妇模样的人走进亭子里坐下。

驼背老头儿很快地切来了一大盘菜,拿来了酒。

蓝衣青年斟上一碗,双手送到紫衣老人面前,道:“请爹先用!”

紫衣老人接了过来,点了点头。一只手捋开了长须,一仰脖子,一口气把那碗清酒喝得点滴不剩,放下碗赞声道:“好酒!”

蓝衣青年又为他斟上一碗,老人还是饮了个干净。

他一口气喝了三大碗,才放下碗,摇着手道:“行了,不能再喝了。”

郭彤眼看着他这般豪饮法儿,不由吓了一跳,自这老少三人现身之初,他就看出了对方大有来头,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条道上的。其实,他已观察出来了,就连那个卖酒的驼背老人也绝非寻常之辈。

郭彤虽然自幼习武,练会了一身好功夫,为人却笃实忠厚,最不喜欢在人前显露。

自从达云寺遭劫之后,他更体会到“武学”有如大海之浩瀚,自己那一点功夫,要是遇见了像向一陽一君那样的行家,简直是不堪一击。何况逃难之身,哪里敢微露痕迹。

正因为有此一惧,所以他一路行走,好比苦行头陀——晓行夜宿,不敢多生一事。

这时,他眼见着这几个人的来到,就下意识地预感到在这座酒亭内将有什么事情发生。

紫衣老人连喝了三碗老酒,身上一阵子发热,站起来将一件长披风脱下来。

他那一双炯炯光彩的眸子,直直地视向卖酒的驼背老人,嘿嘿笑道:“还没请教老兄大名怎么个称呼?”

“小老儿不敢当。”驼子回过头,拱拱手,脸上堆着笑容道,“老汉姓岳,在此江边卖酒,很有些年头了。在家里行六,这里人都管我叫‘岳六’,老太爷太抬举了!”

紫衣老人“嗤”地笑了一声:“岳老兄太客气了……”

他那双颇具光华的瞳子,转向在一旁擀面的老婆婆,只见那婆子一头花白乱发,鸡窝似的蓬松着。看上去,全身没有四两肉,瘦得皮包骨头,一身肥大的灰布裤褂,穿在瘦骨支离的躯体上,显得很不相称。

这婆婆虽然瘦,干起活儿来却是十分利落。运起擀面杖来,大块的面三下五下就压成了平平的一大片。

这种小小的动作,一经落在行家的眼里,立刻就看出来异于一般。

紫衣老人的那双眼睛,又移向绣花的那个姑娘。姑娘瞧了他一眼,挺不得劲儿地把身子转了过去。

紫衣老人微微一笑,慢吞吞地对那个蓝衣青年道:“云飞,咱们三楚地方,自古以来,就不让燕赵专美于前。就拿近三十年来说,咱们江汉地方就出了不少英雄豪杰。”

被称为“云飞”的蓝衣青年,点点头道:“这个儿子知道,譬方说,蛇山二老,汉水东西两岸的郭、云二姓,在三十年前就饮誉江湖武林了。”

那个红衣少妇听到这里,抿着小嘴微微一笑道:“当然,这些人尽管成名甚早,却不能跟我们‘西门’世家相提并论。”

蓝衣青年在她说出“西门”家姓时,忙以目示意,却已慢了一步。

即见正在煎饼的那个驼背老人,忽然顿了一下,有意无意地回了一下头。

擀面的老婆婆也似怔了一怔,停住了擀面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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